第1章
時竟寧剛放下手裏的文件,一旁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唐凱瑞在那邊急得不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是十萬火急,要他一定在最快時間內趕到3MM。
時竟寧揉着太陽穴,不緊不慢地問:“到底是什麽事?”
唐凱瑞那邊死撐着,一口咬定是急事,“真的,時老師,你不來我們絕對死定了。”電話裏猛然一陣死寂,時竟寧不着急,反讓唐凱瑞蒙了一腦門的汗,連忙告饒着,“哎喲,小的不拿胡話騙你,三缺一,三缺一,老師,可就差你一個人了。”
時竟寧一挑眉頭,沉着語氣,“笑話了,我忙得不着家,哪有空過去給你當牌搭子。”
唐凱瑞轉身望了望屋子裏的另兩個,對着電話那頭小聲說:“老師,你真以為我蒙你呢?和你打個賭,今兒就把話撩在這兒了,這晚上的人你可一定願意見。”
故弄玄虛,卻真是勾起了時竟寧的興趣,他挂了電話,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抽了一根煙。鋼筆在兩手間撚了一撚,已然打定主意,猛地站起來往外頭走。
四個人搭夥打牌,金子坐在時竟寧的上首,笑起來的時候爽朗得像是盛夏的熱風拂過鈴铛,叮叮當當一陣陣的響。她拿尖俏的下巴指一指時竟寧手邊上粉溜溜的一堆毛爺爺,咂嘴笑着說:“時局運氣太好了,這麽會兒功夫贏了一把鈔票,我們簡直輸得底都掉了。”
時竟寧不動聲色地摸張牌,想也不想地又打出去。下頭三個人,個個鬼靈精,絞盡腦汁地琢磨着怎樣給他不落痕跡又恰到好處地喂牌。他一連幾把都要不到花,照樣能一帆風順地自`摸胡下來。
時竟寧知道局裏有大把的項目資金花不出去,唐凱瑞和一同打牌的邱孝祥合夥開公司,荷包常年癟着不鼓囊,忙了幾個晝夜拟寫項目書,削尖腦袋争那一畝三分地。如今送了過來受審,給一圈的專家都打點得好好的,就差他這尊大佛拍板定奪。
時竟寧不缺錢,可擋不住有人巴巴地過來送錢,他還不想和錢過不去。而看着這幾個一臉牙癢癢,內心無比肉痛卻硬是憋出一副笑容的樣子,比他連贏一晚上的錢來得有意思的多。
邱孝祥問:“凱瑞,聽你一口一個時老師,到底和咱們時局有些什麽舊交情啊?”偏偏這時候邱孝祥手機鈴聲大作,金子伸長了頭一瞅,喉間逸出幾不可聞的一聲冷哼。邱孝祥沒多注意,摸牌的間隙将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說:“喂,怎麽了,這麽晚還不睡?”
牌桌上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微妙起來,金子嘴角的笑意凝着不動,也不言語。唐凱瑞沖時竟寧偷偷地一擠眼睛,被他餘光瞄了去,卻是面無表情地作為回應。只是不約而同地靜下來,除了牌與牌間的嗒嗒聲,聽得到電話另一頭的女聲。
那邊聲音沙啞,幾聲咳嗽之後平靜地說:“我感冒了,還有點發燒。”
邱孝祥立時不安,焦急地問道:“你是怎麽了,受涼了?早就要你多穿一點衣服。記得多喝熱水,晚上睡覺的時候被子好好掖着,出出汗就好受了。我這邊還有點事情,恐怕要到很晚,你先睡,別等我了。”
那邊說好,雙方都有準備要收連線,邱孝祥先将手機拍在桌上,電話那頭突然一聲:“你在——”被掐在前頭,邱孝祥心裏一緊,猶豫着要不要回個電話,這就少摸了一張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吃吃笑起來,“唉,時局又要贏了,我相公了。”
多少圈麻将打下來,時竟寧賺得缽滿盆滿,自己這邊桌面上摞得高高的,抽出一小沓子給添水倒茶的小丫頭。唐凱瑞擠到他身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都是多虧了我吧,這一晚上收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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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竟寧看也不看桌面上的那些錢,拍拍兩只袖管往外頭優哉游哉地走,反問道:“你把我當什麽人了,那點點錢就想收買我?”
唐凱瑞卻是拉着他的衣角,指着前頭靠在一起的金子和邱孝祥,沖時竟寧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是否發生過關系,只消看看彼此的舉止行為便能猜個□□不離十。兩個人本是一前一後地走,過道盡頭的電梯前,邱孝祥剛一按下了金屬鈕,金子立刻彎下腰,調皮地疊在他拇指上用力,起身的時候更拿指尖輕輕一掃他手腕。彼此間的相視一笑落在不遠處時竟寧眼中,縱有千萬重借口也只是一種解釋罷了。
唐凱瑞開車送時竟寧返家,金子和邱孝祥點頭哈腰,說盡好話,笑得兩張臉皺成核桃。金子賣弄風情,甩一甩長發說:“時局,咱們下次再約。”時竟寧哼也不哼一聲,閉起眼睛靠在椅背上養神。
等車走了,金子仍舊憤憤不平,“他奶奶的真是架子大,一晚上又是賠笑臉又是賣小心,花了一大把的票子伺候着,不求他有一句感謝的話,可連個正眼也沒給過咱。那些錢也沒收下,還擱在桌子上給我們打臉,這種男人油鹽不進,到底該怎麽投其所好?”
邱孝祥也是頭疼,此刻掏出手機,盯着那通短短四十秒的來電記錄發呆。被金子一把搶了過去,自作主張地關了手機,她整個人八爪魚似的攀附在他身上,嬌媚地笑着說:“伺候了那王八孫子一晚上,現在才有空伺候大爺你,大爺你就可憐可憐人,別和奴家甩臉子了。”
開始之前邱孝祥坐在客廳裏喝了大半瓶子的白酒,金子洗得幹幹淨淨地從浴室裏跑出來,只穿了一件新買的兔女郎的白□□惑裝,頭上還插`着倆大白耳朵。此刻手撥着屁股後頭短短的尾巴,笑着沖他舔粉紅舌頭。
酒精作祟,他身體是滾燙的,欲念噴薄着像太陽表面吐出的金黃色信子,可神經麻痹變鈍,腦子裏始終是混沌的,連同感覺一起退化。許久沒有出來,雙方都氣餒了,金子在旁邊呼呼大睡打着低沉沉的鼾聲時,邱孝祥躺平了身子讓餘熱一點點退去。
他始終很清醒,過分清醒,腦中思考着,沖動着,懊悔着,為什麽不立刻買藥送去給她。繼而踟蹰着,猶豫着,等待着,最終放棄了釋懷着,反正應該不會有事。
莫北一大早就掙紮着起來,打開大門的那一刻,卻被門外臺階上坐着的一個身影吓了一跳。
時竟寧聽到聲音這才動了一動,身體因為長時間地保持同一個姿勢而變得僵硬,兩條大長腿往下伸了伸方才找回丢失的靈活性。站起來的時候仿佛可以聽見身上每個關節發出的嘎吱聲,但他的笑容還是年輕的。
莫北大吃一驚地問:“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時竟寧還有幾個臺階要跨,身子卻踉踉跄跄的,他微微蹙着眉頭扶了扶牆,自己都覺得自己滑稽,“今天淩晨吧,來的時候月亮就在頭頂,亮晃晃地照得我眼花。”
莫北更加覺得訝異了,“你不會一晚上都坐在這兒吧。”
“當然不是了。”莫北拍拍胸口,剛要舒出一口氣,就見時竟寧揚一揚手裏的紙袋子,“我剛剛還出去給你們買了早飯,你們這邊的醒春實在一般,我索性就橫下心來去了那一頭的沐春。”
莫北真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愁,沐春離這裏差不多有十裏路那麽遠,沿途跨越好幾個車流繁華的十字路口和地下通道。他風塵仆仆,滿身的疲憊,頭發上的發絲因為清晨的霜露凝成一條條,額頭上還有沒蒸發殆盡的汗水。
莫北引他走進來,小聲地責問他為什麽不敲門進來。時竟寧當然是振振有詞,“我怕吵醒了你小姨,惹得不高興。”
就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理由,時竟寧在外頭坐了小半夜。莫北給他倒杯熱茶,他笑容缱绻地伸手,交接的同時,她沒來得及松手,他早一拍握上,微涼但柔軟的指尖貼在她細膩柔軟的皮膚上,觸電般的發麻。
莫北怔了一秒方才縮回去手。
莫北有些慌張地說了句“謝謝”,拆開紙包,将裏頭的包子燒麥一一取出來擱碗裏,閑話家常般說:“小姨怎麽可能不高興,她最愛你來。”她表情不變,可話中有話,帶着一點譏諷,臉上的笑容也透着無奈。
時竟寧看在眼裏,說:“我當然不是怕她不高興,就是擔心我走了之後她啰嗦你,讓你覺得不自在。”同時的,從自己口袋裏取出一板藥,擱在她的面前,“聽說你發燒了就趕緊找過來的,不是外面可以随便買到的那種。放心吃吧,對腎髒負擔小,也能有效緩解不适的症狀。”
莫北将之接過來揣在口袋裏,卻是疑惑地問:“聽說……你從哪兒聽說的?”
時竟寧說:“昨天晚上我和他一起打麻将。”
莫北重複:“哦,一起打麻将。”
她将瓶子裏的豆漿有條不紊地倒進一杯杯幹淨的玻璃杯裏,其實心裏早就翻江倒海,有一萬重聲音要她往下挖掘,“打麻将的,還有誰一起打麻将的?”可她僅僅是在倒豆漿,手連顫也沒顫一下。
直到有人按響門鈴,她一個用力過猛就将瓶口對準了桌面,嘩啦啦灑了半邊乳白色的液體。時竟寧轉身去拿抹布,眼尾的餘光随着她往門的方向而走。
莫北光憑感覺就知道是邱孝祥來了,果然他穿得工工整整地站立在門前。莫北往前站了一步,腳尖勾着門帶着關起來,她眼睛朝上一層樓看,說:“你晚上沒回來吧?”
邱孝祥點頭,說:“對啊,公司裏實在是太忙了,這些天是申請科技項目的要緊關頭,成天繞着項目書和那幫官員打轉了。”
莫北覺得自己實在是有必要關心一下,比如要溫柔體貼地提醒他不要心煩,要他努力工作,鼓勵他有志者事竟成,也要撒一撒嬌,嬌蠻地讓他在百忙之餘能抽空想一想她,念一念她,不要讓她太過孤單。
可許多話聚在嘴邊,湧出來的時候只化成了很簡單的一句,“你趕緊上樓休息吧。”
邱孝祥這時候扯住她的胳膊,将一盒感冒沖劑遞過來,“你不是發燒了麽,給你買的藥,按照上頭寫的吃,應該有效果。”
淺藍色的包裝,有名廠商的拳頭商品,可吸引莫北的倒不是這些東西。在盒子正中央的空白地方,用黑色記號筆赫然寫着:一日兩次,一次一包。
字體隽秀,字形偏瘦,熟悉的筆跡。
女人的筆跡。
太熟悉了,莫北只看一眼就能夠認出來,她忽然就抑制不住地笑起來。
邱孝祥瞪着眼睛,一臉疑惑地看着她,緊接着,聽見她收斂起笑意,一本正經地說:“孝祥,咱們倆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