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邱孝祥撥一撥手指頭,從一數到十,再反過頭來接着撥,卻已經忘了是從哪一年點起來的,現如今又點到了哪一年。他和莫北認識的時間多麽長,長到記憶都開始慢慢打結,年輕時的辰光,慢如龜爬,惶惶想來,真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

印象裏,年少就相識的兩個人本無交集,彼時她是活潑伶俐倍受寵愛的小公主,父母手裏心上放不下惦記的乖乖女。邱孝祥每每趴在欄杆上往下看,總是能看到一個粉嫩粉嫩的小孩子一蹦一跳地跑過來跑過去。

再後來,她有了弟弟,就總是捧着個奶瓶跟在小推車後頭笑,粉白粉白的臉上兩抹緋紅,鼻子又挺又俏。她爸爸是個高個子,見到他,總是推着她的背說:“小北啊,快喊哥哥。”

她才不肯,扭扭捏捏地站到爸爸後頭,兩只胖乎乎的手緊緊摟着她爸爸的腰,小聲嬌糯地說着,“不要,我不要。邱孝孝拿了我的糖,還偷偷喝弟弟的奶瓶子。”

她話得說不好,管他叫邱孝孝。

父親出事那一天,莫北還是這麽嬌滴滴,穿着一身藍裙子,帶着剛剛會走路的弟弟一人一個小板凳,排排坐在門檻外。邱孝祥路過的時候,她沖他扯鬼臉,大聲笑着,“邱孝孝你又昨晚尿褲子啦,沒羞,沒羞,真沒羞。”

邱孝祥急得抓耳朵,在她面前狠狠跺一跺腳,咚咚咚地往上跑。寫作業的時候還在罵莫北,忽然就聽到樓下一陣恸哭聲,他媽媽跑出去看熱鬧,過了好久才回來,紅着眼睛對他說:“真可憐,樓下莫北爸爸出車禍了,小丫頭和弟弟沒爸爸咯!”

邱孝祥卻只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恨恨地在想,小壞妞終于神氣不起來了,她死了爸爸了,沒人給她撐腰了。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所以成年後,每每看到側影孤獨的她,總是發自內心的愧疚。

邱孝祥想對莫北好,就對她一個人好,這種想法自知道自己喜歡她的那一天起,便越發的強烈。

送過金子,邱孝祥又回到這飯店,他給莫北要了一間小包廂,點了一桌子的菜,莫北皺着眉頭說“太浪費”的時候,邱孝祥隔着椅背,兩手緊緊環着她的脖頸。

莫北握着他的手,偏着頭,承載他下颔抵在她肩頭的重量。太熟悉了,好像左手握右手,膝蓋碰額頭,多餘的一點心跳都不會有。

莫北笑着問:“剛剛金子要你介紹什麽生意呢,兩個人都鬧得打起來了。虧得是我,要是別人看見了,一準要給我來電話,說邱孝祥和別的女人糾纏上了。”

邱孝祥聽她提金子,心無端端地揪了揪,可轉念一想,他和金子正大光明的,有什麽必要玩心虛呢?何況莫北看起來正常的很,一點也不像是故意含酸套他的話。

心一寬,話就多,邱孝祥捏她的小鼻子,調侃道:“怎麽的,萬一我真是和她糾纏上了,你吃醋不吃?”

莫北拍他的手背,扭頭瞪她,“說什麽呢,你們倆真要是好上了,那我就成全你們。”

“這麽大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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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麽,來一只斬一只,來一對斬一雙,你們活着是別想有好出路了,但黃泉路上還能夠結個伴。”

說得邱孝祥後脊背都是一涼,兩只手輕輕掐着莫北的脖子,“沒看出來你還挺毒的啊,怎麽着,我還沒想着對付你呢,你倒把怎麽對付我的給想好了。”

莫北掰着他的手,哈哈笑起來,“我又沒和別人糾纏。”邱孝祥說“你倒是敢呢”,推開她的,把唇貼在了莫北的嘴角。彼此間那麽近,荷爾蒙的氣味濃烈撲鼻,邱孝祥看着她無暇的皮膚和嫩白的膚色,實在忍不住要親近親近她。

莫北卻有些生澀,背一下子挺得筆直,他的吻便從嘴邊一直滑到下巴。

邱孝祥剛剛受到金子撩撥,早就覺得自己魂不附體,而她那句“純潔的戀愛”又像是一把鋒利的刃,插在他的肉`體上折磨。他此刻血氣上湧,一手鉗着莫北的下巴,不讓她躲閃,咬着吮着折磨她的唇。

正情至濃處,包廂大門突然被人打開,侍應生端着一盤菜愣在原地。

莫北漲紅了臉,把邱孝祥推開了,一臉羞愧地站起來,離這莫名其妙的男人遠一點。邱孝祥卻面無愧色,等尴尬的侍應生下去了,他又過來摟莫北的腰,莫北軟着聲音,“你今天是怎麽了啊。”

邱孝祥拿下巴摩挲着她的側臉,低聲說:“小北,我今天晚上不應酬了,早點回家好不好?”

莫北點頭,“好啊,你媽媽最高興了,她可天天都抱怨你早出晚歸呢。”

邱孝祥搖頭,嗓音沙啞,“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莫北想不明白,早回來一天怎麽就是為了她?直到邱孝祥解開了她的羽絨外套,将一雙滾燙的手慢慢伸在她前胸,她忽然一個激靈醒過來,趕忙把他推開了,自己貼牆站着,說:“孝祥,你怎麽胡思亂想了啊。”

邱孝祥見她躲自己和耗子見了貓似的,心裏便聚着一口氣,他緊緊抿了抿唇,繼而一字一句地說:“小北,我怎麽胡思亂想了,這是一個男人正常的需要吧,我們又不是剛剛交往,确定關系都過了四五年了,馬上又準備要去結婚。以前我知道你心裏有顧慮,所以我不說,可現在我和你提這個要求,總不過分吧?”

不過分是不過分,莫北掐着手指頭,“可總不能去我家吧,我小姨那人精,指不定要說什麽難聽話。去你家的話,你媽媽第二天就能宣揚地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信不信!”

“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我說小北,你到底是真害怕呢,還是心裏有別的什麽想法了?”邱孝祥咄咄逼人。

莫北也急了,“邱孝祥,你這什麽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那個人比我有錢比我體貼比我能給你安全感,還有更重要的,他比我能先給你買一套房。不然你幹嘛要一直守身如玉,我連親你一下你都不讓!”

邱孝祥聲音不大,可字字如刀。莫北被紮的滿身洞眼,眼淚含在眼眶裏直打轉,大聲道:“邱孝祥,你混蛋!”說完就拎着自己的東西往外跑 。

邱孝祥被氣得渾身發抖,哆嗦着坐到自己位子上抽煙,直到白色煙霧來去吐了兩次,他方才回過神來,想想剛剛說的那些話,恨得狠狠敲了自己的腦袋。可追到門前,莫北早沒了人影。

莫北仔細想想,自己和邱孝祥兩個人真是許久都沒這樣肆意地吵過架了。這段感情一直是她占上風,從來都是她對他大呼小叫,邱孝祥脾氣出奇的軟出奇的好,寧可自己氣得攥緊拳頭,整張臉憋得白一陣紅一陣,也從不曾說過她一句重話。

只是有一次,莫北不知道哪根筋撘錯了,心灰意冷之下一定要和邱孝祥分手。鬧了一遍又一遍,他是真的生了氣,一拳就砸在了水泥牆上,手指關節處皮開肉綻,血混着石灰流了一手。

他紅着眼睛沖她喊,“莫北,你要是敢和我分手,我就立馬殺了你。”莫北吓了一跳,說殺人償命,他嚷嚷着,“償命就償命,我就是死了也要找到你,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別想躲開我。”

自那次之後就鮮少再鬧,哪怕拌嘴也是不動筋骨。一來是時間久了,兩個人相撞的棱角被磨得嚴絲合縫,二來是人天生的惰性,莫北心想既然早就認了這個男人,他又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何必要折騰那許多呢。

這一次又和邱孝祥大吵一架,莫北覺得自己元氣大傷,一連幾晚都睡不安生。早上醒來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看手機,可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既沒有電話也不來短信。

或許彼此都想着将之冷卻,然後過了幾天,又重新回到原來那麽好的狀态。又不是剛剛認識了一天兩天,凡事都要靠哄,他們之間更像是相濡以沫了許多年的夫妻——至少在之之前,一直都是這樣。

莫北努力定下心來工作,正好臨近年底,所裏要掃尾的工作不能再拖,她一邊忙着自己本分內的事情,一邊還要幫其他部門做工作。這就夠她受的,而經過上次的狹路相逢,徐絮又總是像防賊一樣防着她。

莎莎姐也覺得這辦公室的氣氛不對勁,于是總趁着徐絮不在的時候偷偷問她,“上次到底怎麽回事啊,你真是和時局偶遇的,然後他就大發慈悲把你送到會場了?”

莫北又将那天的事重複了一遍,無奈地攤手道:“莎莎姐,你真的別捕風捉影的,我和時局就是恰巧碰上了,其他的一點關系也沒有。你也不想想他是什麽身份,我是什麽身份,他瞧得起我,好心帶我一段,這是他的平易近人。可你要說他對我有別的想法,那真是把人大牙笑掉。我莫北還算是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平凡如草芥,又不漂亮又不聰明,他們這種層次的人看不上我,我自己也有要結婚的對象,不必死命倒貼過去。”

莎莎見她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也就斷了往下深問的心。不過回頭想想,莫北說得也是實話,時竟寧那種金字塔尖的人怎麽可能看得上他們這種小職員,頂多只是做個消遣,就連徐絮那樣的美人緊緊盯了他多少時候,兩人間明明存着暧昧,時竟寧還是不願意承認呢。

話說到這會兒,徐絮方才從門後頭款款走進來。莎莎給對面的莫北擠了擠眼睛,兩個人都在想剛剛的那番話她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可又有什麽重要的,人家已經是一臉怡然自得地坐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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