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北從小就覺得邱孝祥特別地喜歡她,每次她在門前蹦蹦跳跳的時候,總是能見到他背着一個小書包,埋頭從他的身邊走來走去。
小丫頭,又是被寵壞的,心裏總有一點點小傲氣,見到他從不打招呼,爸爸教育了她好幾回,她依舊是拖着鼻涕大喊:“邱孝孝!”
邱孝祥永遠都是與衆不同的。孩子們調皮的時候他埋頭讀書,孩子們拿買字帖的錢偷偷買蝦條吃的時候,他一筆一劃地寫字。他就像是一個不知疲憊的書呆子,家長們口中永遠的“別人家的孩子”。
莫北本說不清對他是喜歡還是讨厭,直至他父親去世那一天,望到他趴在欄杆上怯生生看向她的眼神,她這輩子也忘不了——那可真是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的憐憫。
她這一生裏,最不缺的就是憐憫。
邱孝祥在她高考之後向她表白,他當時穿一件白色襯衫,黑色中褲,手裏抓着一只巧克力味的甜筒,一本正經地說:“莫北,你給我做女朋友吧,行不行?”
莫北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裏的那個甜筒,想吃,可還是不受誘惑地搖了搖頭。
邱孝祥又問:“那我給你做男朋友吧,行不行?”
“……”莫北還是搖了搖頭,指指那甜筒,“我能吃這個嗎?”
邱孝祥很高興地點頭,“可以啊,”說完就把甜筒塞進她手裏,等她□□舔了一口,他突然咧着嘴哈哈大笑,說:“這冰激淩我是買給女朋友吃的。”
莫北瞪大了眼睛朝他望。
稀奇古怪地就和這個曾經的眼中釘肉中刺走到了一起,邱孝祥對她好,她照單全收;她對他也笑,可性子透着涼薄,她不把他放眼裏放心上。
她過生日,大雪天裏邱孝祥端着生日蛋糕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她在家和弟弟和朋友玩得風生水起,金子拍她的肩膀,說:“我怎麽聽見有人在外頭喊你啊!”沈水仙也說,“誰啊,鬼扯着嗓子,你到底和誰來往。”
她這才趴在窗子上頭望,下頭一個雪人專心致志地在地上踩,她有些惱,喊他的名字。他擡起頭來,兩只眼睛像黑葡萄,“莫北,生日快樂!”
她氣沖沖地跑下樓,惱道:“你做什麽哪,我在家玩得好好的,都是你,小姨剛剛也罵我了,問我和誰來往。過生日就過生日,你幹嘛這麽興師動衆,我不想你摻合進來,不想讓我朋友看到你。”
邱孝祥眼中的光暗了一暗,可又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将蛋糕放在她手上,默默地離開了。她看他落寞的背影,看他走路時別扭的舉動,他的鞋子被雪水浸濕了,他肩頭身上都是雪白,他不知道在這下面呆了多久,他還在地上用腳踩了一顆心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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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了足足兩年的時候才忽然開竅,某一天,她對邱孝祥說:“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你了。”邱孝祥問:“什麽是愛,你懂嗎?”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說:“愛就是習慣吧,因為習慣了有你在身邊,所以我愛你。”
邱孝祥卻搖頭,意味深長地說:“愛應該是不求回報,只要默默看着她就會覺得很快樂,會一直想着她,和她說一夜的話也不疲倦,想和她永遠呆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也不在乎。”他頓了頓,看她,“愛應該是像我對你這樣。”
可如今,莫北越來越懷疑,他們現在所擁有的,是否還是他們當年所承諾過的,愛。
她和邱孝祥很少再特地出門約會了,他們相處的時間不斷讓步于工作,甚至他們的對話也越來越只有寥寥數語。
她對他說她看房子的事,心裏其實有一萬種忐忑,擔心他會問這問那,擔心他在得知時竟寧一同前往的時候會胡思亂想,可他居然只是笑着說這麽巧啊,之後,便沒有更多的交流。
莫北始終是慢一拍,慢一拍接受他,慢一拍喜歡他,慢一拍愛上他,現如今,又慢一拍地發現他們之間或許存在着某種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莫北一路目送他回去樓上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們此刻的關系更像是樓上樓下的鄰居。
年關越近,時竟寧的心情也就越差,唐凱瑞又是三天兩頭的到訪,他譏諷此人為“無業游民”,懇請他果真有空的話就去照顧照顧公司,不要總要合夥人獨自打拼。
唐凱瑞偷笑,“老師,我怎麽覺得你話中有話,不像是在關心我,倒像是要套一套邱孝祥的新聞啊。”被時竟寧狠狠瞪了一眼,他一縮腦袋,油嘴滑舌道:“我總來煩你,還不是想要和你拉好關系,來年申報科技項目,你好歹給我手下松一松呗。再說了,你上次和我說要那套房子,怎麽,現在女主角有了男朋友,你就心疼錢不肯投資了?”
時竟寧将手上的鋼筆拍在桌上,一提到莫北就覺得心裏不舒服,總有些什麽東西堵在中間,“你別給我鬧了,趁早回家子承父業去,你個小孩子過家家還真來勁了。”
唐凱瑞撇撇嘴,認真糾正:“我怎麽過家家啦,我這是創業啊,守着自己家那一畝三分地過活,這是男人該幹的事情麽?”
“那你就別把你爸爸送的房子套現,有本事,自己白手起家打下一片江山。”
唐凱瑞氣得牙癢癢,被他這麽一點穿,自己還真是啞口無言。不過想到他近來這般焦躁,估計是和莫北那丫頭片子脫不了幹系,厲害,真是厲害,不僅把邱孝祥吃得死死的,連時竟寧也動了心。
他本着惡心別人成全自己的方針,對時竟寧坦白道:“莫北那丫頭你就別想了吧,邱孝祥這個人除了沒多少錢之外還真是無可挑剔,他和莫北是青梅竹馬,兩個人如膠似漆好多年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時竟寧緊抿起嘴唇,想說自己是一貫不碰這類名花有主的女人的,今天的不悅頂多是因為女人對他的不屑。只是話沒出口,門被敲響,問是誰,那人大聲回答,“我,史翔。”
所裏年底考核結束,績效獎金的點數分配也做了預案,只是史翔深感自己勞苦功高,想那所長一點八,他怎麽也該有一點六。可所裏各種反對聲四起,争執不下,他自己趕了份方案出來親自和局長交涉。
時竟寧抓着文件,皺着眉頭一路掃下來,因問:“之前那份所裏人都同意嗎?”史翔不吱聲,時竟寧抓着文件往桌面一拍,“你不說話就是同意咯,大家都同意,你卻不同意,這說明了什麽?現在還好意思拿着新方案過來找我,我要是批了,大家會怎麽看我?史翔,零點一點零點兩點之差,不過就是幾千塊錢的來去,你千萬別為了這幾千塊錢就把自己的身份拉低了。”
史翔本來想着自己在撮合他和柳絮的這件事上勞心勞力,和局長的關系又一向不錯,這種你好我好的事情上,他應該會賣給自己一個面子。可時竟寧毫無預兆的大發雷霆,又把他狠狠訓了一頓,讓他立時懵了,整個人手腳無措地站在原地。
唐凱瑞投以同情的一眼,轉而被時竟寧喊着一同離開。史翔跟在後頭唯唯諾諾,手裏還捏着那份文件。
誰也沒想到會半路上殺出一個莫北來,她散着頭發神色慌張,兩只眼睛紅得想要滴血。時竟寧一張手就把她抓住了,拉到自己面前,問:“莫北,出什麽事兒了?”
莫北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顧不得什麽領導下屬,又或是保持距離,手死死反拽住時竟寧的袖口,說:“時局,您帶我去一趟醫院吧,我弟弟被人捅了急等着手術,求您了!”
正好雷主任從一邊匆匆跑過來,說:“時局,找你半天,剛剛市政府又來電話催您去會場了,苗市長的秘書還要我務必提醒您準備個簡短的發言。”
可莫北難得開口求他,一雙眼睛盈盈氲着潋滟霧氣,他實在沒辦法拒絕,只好向雷主任吩咐道:“幫我和苗伯伯請個假,就說我生病了,今天的會議沒辦法堅持。”
語畢,在衆人的詫異裏拉着莫北向樓下走。史翔看看雷主任再看看唐凱瑞,兩個人如出一轍的無奈,卻絲毫沒有意外,他心裏一陣哀嚎,原來時竟寧早就和那柳絮斷了來往,和這莫北眉來眼去,自己拍馬屁拍到馬屁股,怪不得方案被拒了!
時竟寧卻不知道,自己對于莫北根本就是第二選擇。接到弟弟意外的電話之後,莫北第一反應便是給邱孝祥去電,可誰想到電話響了半天始終是呼叫聲。她挂了重打,不屈不撓地重複好幾遍,那頭這才接了,卻只是一句,“我有事,先挂了,莫北。”
邱孝祥在那一頭說得帶點喘,像是跑了很長的一段路猛然停下,始終控制不了自己氣息一樣。莫北不明情況地嘗試着再打了一回,那頭卻已經挂了電話。
車上,莫北急得只掉眼淚,兩只手緊緊握着擱在膝蓋上顫抖。時竟寧遞給她一杯水讓她放松下來,她傻傻地接了過來,還沒喝,哆嗦着嘴皮子說:“您說我弟弟是不是會死?”
時竟寧幫她撥了撥雜亂的劉海,順勢拍了拍她的肩膀,溫柔地說:“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
進了醫院莫北更加失魂落魄,醫生說莫南被捅的位置在腹部,刀口并不是很深,只是被發現的時間太晚,失血過多,有一定的生命危險。莫北吓得筆都拿不穩,多虧了時竟寧在一旁交涉,又是跑上跑下交費打點。
莫南最終住進了醫院裏設施最好的單人病房,莫北坐在他床頭緊緊握住他的手,時竟寧則站在一邊看她。莫北猛然擡頭,正好撞見他黝黑的深眸,眼內光芒不自主地閃了下,“今天真是謝謝您了,時局,錢我一定會還給您的。現在這邊沒什麽事了,您就先回去吧,今天耽誤了您的正事,我覺得特別過意不去。”
時竟寧皺了皺眉,嘴角挑起弧度,自嘲地說:“我就這麽老麽,你總是您啊您的,聽了真刺耳。”她立刻鼓起腮幫子,兩眼睜得老大,一副我好無辜的模樣。時竟寧笑起來,“好了好了,開玩笑的,我不走,留在這兒陪陪你。他雖說是你弟弟,但現在住院,還是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等我明天給你找個護工,這才能安心地離開。”
莫北心想還真是這樣,又見時竟寧說的這麽肯定,也不矯情地再多說拒絕的話,就讓他留在這邊照應。
心思一松,身體就疲乏,莫北趴在莫南病床上,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時竟寧本在一邊看報,然而周遭空氣陡然間變得寧靜,他覺得奇怪,一擡頭,看到莫北歪着頭睡着了。
她不哭的時候真是特別的乖巧,小尖鼻子又挺又翹,兩扇睫毛纖長的如同羽翼,他忍不住伸手去拂了拂,又滑到她的鼻梁上一路往下。
她覺得有些癢,擡手抓了抓,卻沒有醒來。頭已經往胳膊一頭滑落,卡着脖子,微微地打起鼾來。
時竟寧覺得心裏的那種不舒服更加強烈了,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又把外套脫下來給她蓋在身上,忽然聽到有人開病房門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後面一個男聲道:“你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