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時竟寧站在原地,一直到莫北走到不見方才收回視線,卻看到站在近處的女人正一本正經地朝着自己打量。他有些不耐煩地将包遞還到女人手裏,說:“你是故意的吧,姐。”
時荏寧噗嗤一聲笑出來,将包鎖在臂肘,捂了捂鬓角的頭發,慢條斯理地說:“你不也是故意把我往這公立醫院哄嗎?我就說怎麽我稍微崴了腳你就着急地推我來看,還專挑這種人多的地方。怪不得前幾天唐凱瑞打電話和我說你轉性了,當時我還不明白呢,原來是這麽個意思。”
時竟寧不屑地笑笑,“随你怎麽想了。”
時荏寧實在忍不住心中暗爽,從小到大,她都是被這三代單傳的弟弟壓着一頭長大的。他小時候男生女相,眼睛黑白分明,滴溜溜地透着機靈,人聰明,又乖巧,父母長輩心肝寶貝地寵着也就算了,每次有外人過來,還都禁不住豎起大拇指誇他不停。
長大之後也是一路很順,事業上,女人上,只要他想有的,總能一一得到。這會子猛然間蹦出來個死心眼的,不那麽好對付了,他站在這裏眼巴巴地看着人家離開,這可憐勁兒,時荏寧實在是喜歡。
時荏寧忍不住逗他,“我哪有怎麽想啊,只是你以前談個女朋友總是沒個長性,家裏頭連人家姑娘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呢,你就急吼吼和人家掰了。這次這個雖然長得素了點,但好在還沒乖乖上鈎,你這興趣消得沒那麽快,說不定真能治治你朝秦暮楚的怪毛病。”
時竟寧挑着眉梢,“什麽叫長得素了點,你這是誇人呢還是罵人?”
時荏寧頭一昂,拿眼梢的餘光瞅他,“虧得長得素,但凡肉一點,你一定等不及要撲上去了。”
時竟寧冷顏,“你真把我當禽獸呢。”
“哪能呢,弟弟你不是出了名的禽獸不如麽?”時荏寧說笑歸說笑,該正經的時候便立刻沉穩,她此刻拍一拍時竟寧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種時候,做姐姐的也不得不數落你幾句,人家畢竟是有男朋友的人,你以前在外頭怎麽胡鬧我都不管,可你現在想碰這種女人了,我勸你一定要三思。唐凱瑞也和我說了,她那男朋友條件很不錯,對她也是一心一意,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你就放他們小兩口恩恩愛愛去,何必要進來插一腳?萬一把那人惹急了,跑過來鬧一場,你這領導的架子還擺不擺得下去?”
時竟寧一聲冷哼,眸色更深幾分,“他敢。”
“他敢!”莫北咬着後槽牙,“他說好了會來接咱們的,怎麽可能食言而肥呢。孝祥這個人我最懂了,從來就不會承諾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他既然說來就一定會來,你這個小屁孩着什麽急。”
莫北拿手指頭狠狠戳了莫南的腦瓜子,莫南吃痛地一頭倒在床上,兩條腿繃直了,一腳輕揣在莫北的肚子上,好歹是把彼此分開了。
莫南捂着腦袋叫喚道:“你心裏有氣往我身上撒幹嘛,我不就說了句實話嘛!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我是等得及啊,我這肚子等不及,我這還是個病人呢,你就對我又打又餓,簡直慘絕人寰。”
莫北拗不過他,一邊答應着,一邊翻找邱孝祥的號碼,念叨着,“就是你猴急,要是耽誤你孝祥的工作,看我不抽你。”
話是這麽說,然而心裏卻是另外一番滋味,他不趕早來,她在這廂催,像是凡事求着他,而不是他在意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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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到電話剛接通,邱孝祥就已經在那邊抱歉了,“對不起,小北,我這兒實在走不開,客戶留我談項目呢。這外面黑咕隆咚的,你趕緊帶着小南出來打車,別待會兒下起雨來不好走。”
莫北黑着一張臉把電話掐了,莫南光看她這受挫的模樣便知道邱孝祥是來不了了,火上澆油地奚落道:“我就知道,姐,要不是我催你打電話,咱們估計還得在這裏多住一晚你信不信?”
莫北死死咬着牙,把大包小包肩挑着手拎着,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可老天爺是憋足了氣要和莫北反着幹,她不過剛到大門口,雨就瓢潑似的嘩啦啦落了一地。
莫南捂着肚子坐到行李上,眉目糾結,“姐,咱們是真回不去了吧。”
事已至此,就是下刀子也要走。莫北沒有傘,将外套脫了頂頭上就往外跑。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雨像是一根根鋒利針,從毛衣的孔洞裏倏地穿進去,冰冷深寒地刺進她的身體。
只是好不容易跑到大門口,一輛輛打着燈的車子來來去去,卻就是找不到一輛空着的出租車。她覺得時間如此漫長,希望如此渺茫,自己就像是一只明知道不會有出路的螞蟻,堵在了潮濕發黴的窩裏。
可就在她絕望的時候,忽然有輛黑色的轎車駛到自己面前,後門被人打開,撐着黑傘的司機還沒來得及過來擋雨,那人已經從後頭跑到莫北面前。
時竟寧一臉焦急地看着莫北,忙着把自己的呢大衣脫下來給她裹上,手擱在車頂上擋着,拉她進了自己的車子,“我說姑奶奶,你怎麽就站在這麽堵的地方了,我在那邊看得心急如焚,車子一路蹭着別人的好不容易才擠進來。莫南是不是還在住院部那邊等?小李,你趕緊把車子開過去。”
車內暖意濃濃,莫北渾身濕透,一重熱一重冷,激得她渾身一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時竟寧本忙着去拿抽紙,聽見這一聲,連忙過來摟住她的肩,将外套把她裹得更緊一分,皺眉說:“你最好不要感冒。這麽大的雨你也敢往外面跑,我在住院部外頭等了你們半天,只是稍微一個不留神,你就跑得無影無蹤。”
莫北凍得腦子都木了,身上僵的一動也不能動,隐隐間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酸。她說:“時局,你別理我了,我會把你衣服弄濕的。”眨了眨眼,淚就落了下來。
時竟寧襯衫外還套着一件薄薄的羊絨衫,此刻做了毛巾,他抻長了袖子給她擦臉,說:“莫北,你也太小瞧我了,就這麽幾件破衣服,就是全扔了又能值幾個錢,會比你來得重要嗎?”
莫北怔怔看向他,車已到樓前,他幾不可聞地嘆出口氣,又冒雨跑了出去。雨簾之外,他拎着大包小包放去後備箱,而司機,被吩咐打着一把傘去接莫南。時竟寧再回來的時候,渾身上下幾乎也已經濕透,坐在副駕駛位上直喘`氣。
莫南深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興奮,這麽大的雨,風又肆掠,他卻只是濕了一點袖口。而莫北,倚着座椅,像是一整塊濕抹布,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他半是心疼半是嘲諷地說:“姐,你瞧你都成落湯雞了。”
時竟寧這時候轉身過來,“莫南,你好好照顧一下你姐姐,我們走最近的一條路,很快就會到家。”一雙眼睛,卻是緊緊盯住莫北。
車子駛過醫院門前擁堵的道路,便立刻快速馳騁。車裏沒有人再說話,寧靜中只聽得到雨和引擎低鳴的聲音。途中,時竟寧的電話響起過一次,時荏寧問他有沒有淋到雨,又說:“還回不回來吃飯啊,阿竟?”
時竟寧覺得這種小把戲玩一次就足夠,橫豎沒有人在意,再來幾次他都膩了,這時候耐着性子說:“趕不回去,你一個人先吃吧。”他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看後頭的那個人,她早已經閉起眼睛,未見有一絲波動。
都在意料之中,時竟寧對她的寡淡竟已習以為常。
路過一家店的時候,莫南忽然說:“有賣姜茶哎,我姐姐最愛喝姜茶了,暖呼呼地捧手上,喝一口,整個人都熱起來。”
時竟寧這就讓司機停了車,自己撐把傘往下走,回來的時候果然買了姜茶,兩個紙杯子,暗褐色的液體,冒着袅袅的白煙,車內立時蔓延起一片濃郁的姜辣味。
莫北不能再裝睡,不好意思地接過來,埋怨着:“莫南也真是的,只會動嘴皮子,這麽大的雨你好意思讓時局下去。明明是你想喝,偏偏帶上我。”
莫南嘿嘿笑着,趁熱喝了一大口,舒心地長長嘆出一口氣,忽然看到窗外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口氣立刻卡在喉嚨眼,他猛然一吸,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猛烈咳嗽。
“姐!”他擦着玻璃上起的一層霧,說:“你看這人不是姐夫嗎,怎麽他車裏還有一個女人!”
莫北被喊得頭皮發麻,“你別胡說。”那車子已經發動,是邱孝祥新買的那輛已毋庸置疑,而那車上副駕駛位也确确實實有個人,只是是誰,什麽模樣,她沒來得及看清。
莫南恨恨地說:“還說什麽陪客戶呢,原來是佳人有約,害得姐姐你淋成這幅樣子。今天要不是有時局,我們倆都不知道該怎麽回來!”
時竟寧也看到了這個人,只是下車的時候太過匆忙,只是顧着買東西,沒有想過和他擦肩而過的男人居然就是邱孝祥。現在莫北是一臉通紅,想必心裏很不好受,他本來想問要不要追過去看一看,可想了想還是忍住。
而信奉家醜不可外揚的莫北,确實也想将這件事暫且擱置,哪怕邱孝祥真的在外頭有了女人,她也要關上門來和他私下解決。她立刻喝止莫南,要他別再胡說,心裏卻是七上八下,兩只眼睛幹澀疼痛。
一路晃了不知有多久,終于到家。時竟寧跟着上樓,讓莫北趕緊去洗澡。莫北拿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猶豫不決地看着時竟寧,“你先回去吧,時局,今天真是麻煩你了,還害得你也濕透了。”
時竟寧說:“我沒事,我等會就走,你趕緊去洗澡,快點。”
等浴室裏水聲潺潺,他放下心來,本已準備要走,門突然從外推開,一個中年女人笑臉盈盈地走進來。見到時竟寧,連忙向莫南打聽,“小南,這是哪位啊,你趕緊給我介紹介紹。”
沈水仙剛在樓下小店玩的時候便看到一輛轎車擠入他們這條小巷,她咂咂嘴巴,說:“這牌子太漂亮了,真是選也選不到,就是這車一般,也不是寶馬也不是奔馳。”
旁邊一個買煙的男人扭頭看了看,笑着說:“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車比寶馬和奔馳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有錢都沒地方買。”
沈水仙當即張大了嘴,眼紅道:“也不知道是哪家交了好運,被這麽好一車送過來。”而當車門內走下莫南和莫北兩姐弟時,她更加是驚訝,問小店借了把傘就匆匆趕回來。
莫南這時候覺得丢人,沈水仙現在這模樣還真是狗腿,一雙眼睛恨不得貼到時竟寧身上,他硬着頭皮說:“小姨,這是我姐姐他們單位的局長,時局。”
“喲!”沈水仙尖銳地喊了一聲,“這麽年輕就當上局長啦,人又長得這麽帥。時局啊,你到現在還沒吃飯的吧,這樣,我出去買幾個菜,你等着,就在我家吃飯!”
時竟寧心想這就是莫南提到過的小姨了,盡管受不了這份自然熟,還是擠出幾分笑容,說:“不必了,阿姨,還是下次吧。我這身上水淋淋的,再不走,地都被我弄髒了。今天過來太着急了,也沒帶什麽禮物給您,我心裏覺得不好意思,下次一定再給您補。”
沈水仙是越看越覺得這時局好得不得了,年輕有為,事業有成,人還這麽謙卑有禮。她答應着給時竟寧開門,笑着說:“時局,你今天淋了雨,我就不留你了。但咱們可說好了,你下次一定要來嘗嘗我的手藝。”
時竟寧點頭,“我記下了,您別送了,莫北那邊還請您多多照顧。”
“知道了,知道了。”沈水仙一直等到時竟寧下了一層,轉過拐角,已經看不見人影了,這才把門關起來。轉過身來,手指點着莫南的肩膀,一臉意味深長的偷笑,“還和你姐姐瞞我呢!”
莫南當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沈水仙哼着小曲扭身往衛生間走,敲了敲門,說:“小北啊,你給我伶俐點,千萬別惹人時局長生氣。”
另一頭,莫北正緊緊靠着門板,眼前是蓮蓬頭下起霧的滂沱一片,她緊緊捂着臉,一抽一抽無聲地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