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竟寧趴在水池子邊吐得昏天黑地。

苗市長在後頭為他拍背,擰着眉頭說:“平時見你都知道推讓,今天這是怎麽了,總是魂不守舍的。喝酒的時候又是來者不拒,把自己灌成這幅樣子,仔細回去喊頭痛。”

時竟寧幾乎沒把膽汁嘔出來,水龍頭一直擰開,嘩啦啦的響。

他掬了一捧水往臉上沖,又漱了漱口,這才覺得自己清醒一點。

兩手死死撐着池沿,轉身站穩了,對苗市長說:“苗伯伯的生日,我心裏頭高興,多喝一點也沒事。”

苗市長咧着嘴笑,“這就好,高興就好,還以為是小許在讓你心裏不自在了。”

時竟寧皺眉,“提他幹嘛。”

“怎麽,心裏還是有道坎跨不過去?”苗市長嘆氣,“其實當年的事情你也清楚,他也清楚,他能擠下你,坐上現在這個位子,靠得不單單是他的個人能力,許多內外因素在中間角力。”

“我是那種迷戀權力的人?”時竟寧按着太陽穴反駁,“要是我真在意,也不會說走就走了。”

“那還是為了安然,”苗市長将頭往後微微一仰,壓着唇角,“這些年我不知道和你解釋了多少遍,那孩子和小許也就是關系好一點的朋友,你千萬別誤會這兩個人裏頭有什麽暧昧。主要還是你父母,當時反對的意見太大了,成天來電話要我好好看着你。”

時竟寧問:“今天苗伯伯怎麽突然對這種往事感興趣了。”

苗市長搖頭,“不是感興趣,是關心你。你也老大不小的,該是時候成家立業了。你爸爸近來總托人過來問我有關于你的信息,你這個大少爺脾氣差不多就行了,難不成真的要和他一輩子斷絕關系?一個男人,三十來歲,正是事業往上升的關鍵時期,你爸爸嘴裏不說,其實早就鋪好了路子等你往前走,你千萬不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最關鍵是和那些女人該斷的就斷了,別一天到晚地給我盡出些花邊新聞。你是幹部,不是明星戲子,多少收斂一點。我這兩天聽說你最近和你們局裏一個事業編的女孩子走得很近,為了她又是更改日程又是擱置工作計劃的,這像什麽樣子。我看過她的簡歷,其實也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長得頂多算是清秀,念得二流學校,無父無母的估計性格上還有缺陷——哪一點比得上安然了?你聽伯伯和你說,現在你父母早沒以前那麽固執,也見到闵安然這幾年的變化,對她的印象已經大為改善,心裏那根弦其實早就松了,就等你閑下心來回頭撥一撥呢。”

時竟寧忍不住心內冷笑,怎麽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做了闵安然的說客,父母心裏的那根弦松了,可他心中的那一根呢?

時竟寧一臉的玩世不恭,說:“莫北再不好,也是我先招惹的她。我就是喜歡她小丫頭片子沒心機不世俗,剛從學校裏出來的水靈靈的模樣,見着我總和見着狼似的躲,可乖的時候也會不顧危險地靠過來。苗伯伯,你這麽大年紀該不會不知道這種女人最容易讓人動心,卻又是最不能碰的?”

苗市長拿手拍在他背上,豎起眉毛,“你知道還不趕緊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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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竟寧一臉無奈地攤手,“晚了,就是一時忍不住把她給辦了,還是用的強,你那眼線沒見她最近走路都不對勁?所以啊,現在只能是将錯就錯,我還真怕甩了之後,她一時心血來潮做出點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出來。就像你說的,她反正無父無母,沒有背景,豁出命來也就一個人的事。”

苗市長額角泌出一層汗,恨鐵不成鋼地在時竟寧頭上一拍,還想再說點什麽教訓他,卻被他兜裏的手機鈴聲打斷。

時竟寧說:“接個電話。”手機屏幕上寫着“別扭鬼”三個字,苗市長伸長了脖子湊近看,腦子裏只轉個彎便猜出是誰,低聲命令“不許接”。時竟寧當沒聽見,一臉笑意地撥開他,踉踉跄跄地往一旁走。

莫北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大腦一片空白。

同車的教練毫發未損,此刻手裏捏着單子跑上跑下。遇見一臉慘白毫無血色的莫北,本是窩着一肚子的邪氣沒處發,此刻見到她的樣子竟也生生吞了下去,只幹幹瞪了她兩眼。

鄰座是一對帶孩子來看病的小夫妻,正為孩子的事情發生口角,小家夥覺得無聊,跑過來推了推莫北的手臂。

莫北看他滿臉的擦傷,半邊臉腫的老高,還費力氣地扯着嘴巴沖自己笑,很是心疼地問:“寶貝,你是怎麽了,一定很疼吧。”

沒想到小男孩說:“阿姨你流了好多血,看到你我就覺得不疼了。”

莫北這才注意到自己純白的長裙上滿是血點子,接過這孩子遞來的紙巾往臉上一擦,全是凝固了的血渣子。鼻子還隐隐作痛,她不敢摸,怕一用力又有血出來。

又坐了會兒,這才起身去一邊給時竟寧打電話,那頭剛一接通,時竟寧清朗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她那含了許久的淚就抑制不住地沖出來。

莫北都覺得莫名其妙,哭什麽?

時竟寧那邊吊兒郎當地問:“怎麽了,是不是想我了。”

他聲音浮着,說話裏又帶着奇異的喘息,莫北不消細想便知道原委,“你是不是喝酒了,大中午的就喝酒,你下午還上不上班了。”

時竟寧哈哈笑着,“真聰明,隔着這麽遠都能聞見我身上的酒味。沒想喝,為了你才被人灌得,到後來索性就不收着掩着了,沒意思,別人當你矯情。幸虧你老公我酒量還可以,白酒一斤半,啤酒随便喝,就是越喝越想你,現在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就想見一見你。老婆,在哪兒呢?”

莫北“呸呸呸”,咬着牙說:“誰是你老婆了。”

她吸溜一下鼻涕,被時竟寧耳尖聽了下來。正好司機吃過飯出來,時竟寧招手喊了來搭把手,邊艱難地走邊說:“受了什麽委屈了,怎麽還開始哭鼻子了,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乖啊,我現在就去接你,下午不去上班了,也不許練車了,就陪我在床上躺一躺。”

“別說渾話了。”莫北抿了抿唇,“我在醫院呢,時竟寧。我剛剛開車不小心,出了車禍了。”

時竟寧幾乎沒蹦起來,酒又醒大半,關切地問:“你有沒有事,哪個醫院,醫生有沒有說哪裏不好。你別害怕,也別哭了,我馬上就過來。”

莫北搖頭,“我沒事,時竟寧,那時候我坐在車裏,是我錯踩了油門把一個人給撞了。你猜猜看這個人是誰?”

時竟寧:“嗯?”

“是一個特別漂亮白淨的男孩子,”莫北壓着喉頭沉重的鈍意,艱難地說,“就是這麽巧,他媽媽你也認得,特別熟,沒多久前才從國外回來。”

時竟寧默然。

莫北立刻冷聲道:“更巧的是,這個寶寶姓時。”

時竟寧那邊一個怔忪,莫北這裏便已經挂了電話,又好像害怕什麽似的将電話關了機。

忽然面前走過一個人,尖着嗓子撒嬌道:“孝祥,今天人特別多,聽說B超都排到好幾百號了,還做不做檢查了?”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莫北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此刻卻是近在咫尺。

她擡頭一掃,他正愣愣望向她,身邊的金子穿着藍白條紋海魂衫,很簡單的一條短裙子,兩只腳上鮮見地踏了一雙平底鞋。

莫北一直以來都是個馬大哈,直到邱孝祥扣下的這頂帽子讓她戴得綠油油,這才發現那個和自己青梅竹馬的男人早就有了異心。

可現如今吃一塹長一智,又是個女人,天生有敏感的基因,幾乎是一看金子這副打扮便猜出一二。

邱孝祥這時候走近了,眉頭皺得緊緊,焦慮地問:“你這是怎麽了,弄得這一身的血。”

金子小鳥依人地站在一邊,緊緊抓着邱孝祥的胳膊。

莫北将一切看在眼底,無意和這兩人多說,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邱孝祥卻追過來抓她的手,被她條件反射地甩開了,不耐煩的,“你這個人怎麽回事。”

金子跟過來。

此一時彼一時,曾經是夾在這對舊日戀人中間的第三者,放個屁都要憋半天,生怕被看出來了提前結束這段關系。

可現如今正角變成了她,那個曾經許諾要一心一意對待的好男人邱孝祥早成了囊中之物。扭曲的好勝心和自尊心面前,她将隐藏的竊喜變本加厲地爆發出來,看着莫北的眼睛都帶着刀子。

她說:“莫北,你吼什麽吼。”湊近她面前方才壓低聲音道:“你不是已經有新男朋友了嗎,難道就不能消失,為什麽要一次次地出現在我面前?”

莫北是一頭霧水,自己明明什麽都沒做,卻依舊被人白罵了一通,譏諷道:“金子,你現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吧,就不能給他積點德,将來要他怎麽面對你這個媽呢?”

金子頓時着了,眼內閃着火光上來捏莫北的肩,被邱孝祥擋開了,說:“別鬧了,你趕緊去排個號,都幾點了。”

金子不服氣,還欲再說些什麽,邱孝祥嘆氣道:“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怕什麽?怕我跑了不管你嗎?”

金子這才咬牙離開。

莫北也不樂意,說:“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邱孝祥一臉疲憊,原本意氣風發的一個男人現如今兩鬓竟染風霜,雖然仍舊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卻止不住這一身的頹廢氣息。

莫北知道他近來日子不很好過,那次的事情對他打擊很大,早已不是身體上受到了創傷這麽簡單。他和唐凱瑞分道揚镳之後,曾經的那股子拼搏進取,永不言棄,日益被消磨幹淨。

他此刻低着頭,像是不敢看她,遲疑着,想了又想才說:“其實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莫北鼻痛,“對得起,對不起,都這樣了。”

“我被關起來那幾天,滿腦子想得都是你。也只有一個人靜下來了,周圍的世界安靜了,才真真正正地能思考一些事情。我想到了小時候,我們那麽要好,沒日沒夜黏在一起,想得都是怎樣永遠在一起。後來長大了,為了你,吃過多少愛慕者的醋,和人約架打得鼻青臉腫家都不敢回,也還是覺得會在一起。現在走到這一步,全是我的錯,可仔細想想,又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樣走到了這一步。”邱孝祥苦笑,“現在除了對不起,真的什麽都不能為你做。”

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莫北亦是笑起來,“我們變成這樣全是因為你,邱孝祥,你如果真的有良心念舊情,那這一輩子都逃不過自己良心的審判——我卻很樂意看到這一點。”

邱孝祥嘆氣,“是,我早就已經後悔了。時竟寧那個人雖然會玩弄手段,可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倒也是真心實意。只是他家世顯赫,父母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你去那樣的家庭未必會好。”

莫北:“這是我的事,和你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邱孝祥臉紅了紅,像是還要再說點什麽,可最終抿了抿唇,到底沒有再吱聲。

莫北也覺得這樣的相對而站實在傻得很,死死抓着手機往醫院大門外走,他也沒再追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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