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莫北挂了電話仍覺氣惱,莫南彎腰瞥她一眼,小聲說:“姐,你那點寶貴的溫柔怎麽全沒了,現在脾氣這麽大,萬一吓着姐夫,讓他以後不肯回家了怎麽辦?”

莫北瞪他道:“他不回家就不回家,我和他反正不是一家。”

莫南“切”的一聲不屑,下巴仰得朝着天,“就光會嘴硬,剛剛都要急哭了,人萬一真跑了,你還不傷心死。”

莫北剛要答話,忽然後頭一陣汽車的鳴笛,兩個人轉頭去看時,一個光腦袋的男人正把頭從車裏探出來,沖前面的車子說:“怎麽開車的,這麽慢,你等下一年的是不是!”

前頭一輛黑色的轎車便直沖而出,在不遠的地方靠邊停車。

莫南摸摸腦袋,說:“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啊,總覺得後頭有個什麽跟着,現在看到這輛車就想起來了,剛剛從商場出來就看到它停在路頭了,現在都過了一個拐彎了,它還跟在後頭。你說這是怎麽回事,我也沒犯過什麽事啊,一沒欠人錢二沒搶人老婆的,怎麽就被人給盯上了啊。”

莫北聽他這麽一說,再想起上班那幾日後頭如影随形的車,便大概聯系到這一切的發生或許與她有關。她挽着莫南,壯着膽子走去這輛車,敲車窗子。

司機黑着一張臉,猶豫了一會兒才将車窗降下來,莫北沖他揮揮手,問:“大過年也站好最後一班崗哪,從我上班那會兒你就跟着我的吧。說吧,到底是誰,有什麽事,如果可以幫忙我絕對不推诿,但你們別耍這種招數,就好像是身後跟着小尾巴一樣,你說煩人不煩人。”

司機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墨鏡,忽然手機鈴聲大響,他說:“莫小姐您請先等一下吧。”

莫北心裏咯噔一聲。

真知道她的底細呢。

司機聲音謙恭,過分的友好,不斷重複着“好好好”,等到挂了電話,他迎上莫北那張疑惑不解的臉,說:“莫小姐,這樣說可能有點冒昧,不過還是請您和我走一趟吧。”

莫北一怔,他已經下車來幫忙開後座的大門,莫南攔着他的手說:“你不能這麽冒冒失失就把我姐帶走吧,誰知道你安沒安好心,萬一是人販子這種該怎麽辦?”

司機仍舊很客氣,說:“我真不是什麽人販子,我是給我們領導開車的。”

“你們領導誰啊?”

司機一字一頓,“是時少爺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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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南和莫北都覺得震驚。

莫北早就聽說豪門門難進,臉難看,出門戴個家族首飾都要做好登記。

她原本想着時竟寧級別看着挺高,但仍在浩瀚官場之中不過也就是一介小吏,平日裏看着闊綽,家裏就算是有些閑錢也沒到那種令人咋舌的地步。

但見到時竟寧父親的第一眼她便迅速改變了這種印象。

莫北張着嘴,瞪着眼,驚訝道:“我見過您。”

時父微一挑眉,但那眉宇間露出的鎮定自若和時竟寧幾乎如出一轍。

時父說:“哦,竟寧和你介紹過我。”

莫北連忙揮手,想說我是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你,還不止一次!

時竟寧卻自後頭按住莫北的肩頭,說:“你都學會挂我電話了。”

莫北驀地回頭,正好撞進他懷裏,揉着自己額頭小聲咕哝,“你根本沒告訴我你爸爸居然是他!”

時竟寧溫柔笑着給她揉額頭,說:“提他幹嘛。”拉她去餐廳吃飯。

莫北心慌慌地朝時父說:“您一同來的吧?”

時父沖她點頭笑一笑,很微小的弧度,但在這張過于嚴肅的臉上卻是極易被察覺。

時父有話要說,但時竟寧時時刻刻都護在莫北的身邊,一個找尋機會,一個幫忙阻擋,兩人之間的刀光劍影幾乎将餐桌上的每個人都傷了數次。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吃過飯不久,時荏寧舉着電話在二樓的走道上向下面說:“竟寧,過來,媽要和你說話。”

時竟寧扁嘴,“讓她打到我手機。”

“不行,”時荏寧滿臉無辜,“她嫌煩,你不接我就幫你回了。”

作勢就要挂了,時竟寧連忙站起來往上走,說:“我真是怕了你了。”樓上一陣時荏寧的笑聲。

時竟寧前腳剛走,時父後腳便來,坐在她對面的地方要人給她上茶。

來者不善,無論是他面無表情的臉還是這蕭瑟冷冽的氣氛,都讓莫北覺得不适。

時父卻要她放輕松,“我如果不希望你和竟寧來往,一定會在私底下找你詳談,順便明碼标價,開出一個可以讓你離開他的價格。”

莫北仍舊不敢松懈下緊繃的神經。

“我以前做過這樣的事,”時父靠着沙發,忽地長籲出一口氣,“不過效果并不是太好。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能夠幫他選出最好的一條道路,無論是事業上還是家庭上,所以我希望他能夠按照我原定的計劃一步步往下走。但讓人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對我的話言聽計從的他居然會和我鬧得很兇,甚至不惜放棄現有的一切,一個人選擇背井離鄉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更沒有關系網的地方。”

他說的是時竟寧和闵安然的那些過往。

莫北疑惑:“您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覺得吃一塹長一智,兒子如果長大了,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哪怕是父母,也無法幹涉他們的自由。”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同意她和時竟寧的交往?

莫北眼中的神色太過坦白,一覽無餘中直看到她心。

時父都忍不住要被她這份熱切逼得笑起來,握着拐棍的一只手輕輕點了幾下,又說:“但父母總還是自私的,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如果真的覺得不合适,熬不下去了,就早一點離開他。”

莫北特別想說我愛他,想說無論什麽時候只要他還能在她身邊,她便可以堅持。

但她最終只是沉默,時父站起身來,目光循着臺階拾階而上,說:“你上樓看看吧,竟寧的房間就在上頭。”

莫北連忙跟着站起來,想去扶他,時父倒有些生氣了,說:“我又不是老頭子!”

莫北笑着讓開來,看他一直走出這大廳,方才跑去樓上,還沒到二樓,堪堪走到拐角,石柱子後頭躲着一個人,見她來了便走出來,說:“剛剛談了什麽?”

莫北抱上他的腰,說:“真想好好回去睡一覺。”

時竟寧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拉長了尾音勾勒出一個濃濃的帶着鼻音的“嗯”?

那眼裏的戲谑神情分明在說你這體力實在太差,莫北聯想到前一晚上缱`绻的那一幕幕畫面,臉頰已經開始燒得發熱發紅。

莫北在假期結束前領着莫南和時竟寧一道去看望小姨。

沈水仙一早就出門買菜,又特地站在單元門口等,待時竟寧開車使勁這條狹窄的小巷,拎了一堆大包小包下來的時候,她連忙和身邊聚集的幾個老朋友誇耀道:“就這個,你瞧長得多帥,家世也好,又在政府裏頭工作。”

莫南一副二世祖的模樣,既不拿東西,也不喊人,下了車甩開膀子就往樓道裏鑽,沈水仙在後頭喊他小畜生,他哈哈笑着一口氣跑上樓。

莫北向沈水仙打招呼,沈水仙嗖得竄到她身邊,又是笑又是和她親親熱熱地唠起家常,莫北從小到大受慣了她的黑臉和冷言冷語,猛然因這一份熱情而變得不适應起來。

她扭頭去看時竟寧,他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跟在後頭,臉上有餍足的笑容。

沈水仙給大家做了紅棗茶,莫南嚷嚷着太甜了,抄起一邊桌上的小鞭炮就要出門去點了玩,誰料剛一開門就聽到樓上好大的一陣動靜。

莫南将門掩了一道縫,沖門內的人說:“哎,好像是樓上邱家的動靜。”

沈水仙倒不意外,“還不是他們家那新媳婦,又是流産又是偷男人的,鬧了多少天了。”她拿圍裙擦擦手,跑去門口,一把推開莫南,沖樓上大喊:“我說孝祥他媽,大正月的你就消停會兒行不行?”

樓上女人的聲音愈發刺耳,邱孝祥媽媽沖出來站在樓道口和沈水仙對罵,莫北聽得一個頭兩個大,趕忙出去把沈水仙拉進來,卻無意撞見和金子拉扯着往樓下來的邱孝祥。

金子拎着一個小箱子披頭散發,滿臉的淚不說,身上的羽絨服還被扯得露出絨。

邱孝祥跟在後頭抓住她的手,青黑的胡茬覆滿半張臉,兩只眼睛是混沌又疲憊,紅色的血絲布滿白眼球。

他追着金子,吼道:“你今天要是走了就別再回來!”

金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将手拼命推着他,大聲哭喊着:“不回來就不回來,邱孝祥,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

陡然看到一邊木木站着的莫北,金子頓時扔了手裏的東西就要向她撲過來,莫北往後一退,冷冷看着她道:“你少在我面前撒潑。”

金子已經被邱孝祥抓住了肩膀,他稍一用力就将這個女人揪回來,半是笑半是惱地說:“好啊,走吧,快走,我不是男人,你找你男人去!”

他一手拎着金子,一手拿着她的行李,連拉帶拽地把人抓到樓下。

哭聲,喊聲,争吵聲又持續了好一會兒才結束。

莫北都不知道為什麽不進門,就這麽站在門口看着斑駁的粉牆,心裏覺得有一點悶一點堵,覺得如梭的光陰就這樣從自己指縫間悄然而走。

無數的往事,無數的故人,最後變成陌生的模樣,灰白了色彩。

莫北等邱孝祥上來的時候,始終在想關于種種的過去,想到他猙獰着一張臉,說“莫北,你要是敢和我分手,我就立馬殺了你”時年少熱血的青春。

邱孝祥再出現的時候,她恍然間回神,覺得過往已過,而現在歸于沉寂。

邱孝祥一臉的尴尬,像是年少時期頭一次說我喜歡你時那樣的踟蹰,站在原地,拿腳尖點着地,很不意思地說:“讓你看笑話了。”

莫北說:“沒事啊,沒事的。”

邱孝祥說:“你回來看小姨啊。”

莫北說:“哎,對的。”

此後就無話再說,邱孝祥專注于他的腳尖,莫北注視着那抹殘壁,直到氣氛凝滞到無法流動,他們在凝固的氣體中窒息。

莫北終于咽了口口水,艱難說:“本來應該請你進來喝杯茶的,不過家裏人太多了,莫南回來了,還有……還有我男朋友。”

邱孝祥的臉好像抽了一抽,然後渾濁的眼睛裏忽然一點銀亮,他像是很快就要流出淚來,但強顏歡笑地說:“不用,反正我也要上樓了,我媽等我吃飯呢。”

莫北說:“哦。”

在他轉身的那一瞬,果然就看到他眼角淌出一線淚來。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再遇,流淚的那個人會是他。

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和他閑話家常,說起我男朋友的時候,居然指代的對象會不是他。

她就站在這邊看邱孝祥轉身而去,覺得心已經不會再痛,但總有種東西還存在着,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真實地生活着。

門裏莫南不耐煩地喊着:“姐!”

莫北理了理頭發,複又推門進去,莫南不高興地說:“我才不想弄這玩意。”

她看到客廳裏頭鋪展開的大桌子上擺着肉餡和馄饨皮,沈水仙坐在一邊指導,時竟寧倚着桌邊而站,修長的手指抓着紫灰色的筷子夾餡,聽到關門的聲音他扭過頭來對着她笑。

燦爛而溫暖的冬日陽光在穿過挂着貝殼風鈴的窗子落到這間區域,照耀在他的臉上,帶着黃色的柔軟觸角。

莫北也笑起來,說:“我來幫忙吧。”

她忽然就堅信,這便是她的生活,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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