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主你好(一)

開春。

冰雪化凍,綠意萌生。

今日天氣十分好,幾只烏鴉在枝頭亂叫。

窗戶大敞。

屋內布置得十分華麗。

金燦燦的紗幔,金燦燦的火盆。金燦燦的床上坐了個金燦燦的人。

陽光落在他的容貌上,都免不了熾熱幾分。

劉戍恭恭敬敬,敲了三下房門。

一個華美低悅的聲音道:“進。”

劉戍端端正正走進去,整整齊齊關好門,朝着床上的人道:“教主。”

倚在床頭的人嗯一聲。

劉戍等了很久,那人不發一言。他心中忐忑:“教主找屬下有事?”

這麽問着,他擡起眼。

嚯。

刺眼。

劉戍在瞄鳳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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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绮生在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不似武林人的手掌。他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這雙手瑩潔玉潤,毫無傷痕。

鳳绮生擡頭道:“本座找的你?”

可不是,猴急猴非把我給叫來,剛過年事兒忙着呢,就知道添亂——

劉戍吧啦吧啦在心中罵了一通,笑容滿面:“沒有。”

鳳绮生就垂下了眼:“喔。那你滾吧。”

劉戍在心中又吧啦吧啦罵了一通,笑容滿面:“好。”

鳥語花香,應當是十分和諧的一天。

白虎堂的教衆被推出來探風:“右使,教主今日心情如何?”

“尚好。”

教衆內心一松。複問:“風采如何?”

劉戍淡定評價:“閃瞎人眼。”

教衆心一緊:“比平日如何?”

劉戍回味了一遍,鄭重道:“格外奪目。”

教衆:“……”

通常教主的顏值和心情————成反比。

教內上下奔走相告,教主心情不好,此刻勿要打擾。切記,切記。

殊不知,閃瞎人眼的鳳教主內心卻十分憂傷。

本座練了四十年的功力,怎麽就少了一半呢?

沒錯。

這個鳳教主,他內心是個叔。

兩閣四堂十四廳。

神魔亂舞擾人心。

說的是鎏火教。

它處于高山之上,位于雲霧之巅。要到達那裏,先得翻過三七二十一座大山,穿過七七四十九條河流,越過天塹,攀上高峰,才能窺得鎏火教樣貌一二。聽說上面守門的不是人,是惡煞。青面獠牙,眼睛像銅鈴,一手就能将人扔下懸崖……

惡煞之外,均是美貌的年少男女,個個十分标致,最喜吸人血肉和陽精。尤善蠱惑人心。

江湖人對此避之不及,義憤填膺要攻上魔教,為武林鏟除禍害。

聞此,百曉生不屑地拿筆将一幅寫殘的字打了個大叉。

江湖傳聞是什麽?

……

它就是個屁。

到鎏火教不需要二十一座大山,四十九條河流。十年前它從西東遷,入了中原,與當時的武林展開了一場惡戰。與中原教派打了十天十夜血流成河後,武林元氣大傷,鎏火教惡名稱霸一方,成了名副其實的魔教。

然而縱觀武林歷史——總會有那麽一兩個教派被稱為魔教的。

魔教年年有,今年輪到它。

今日天氣确實很好,松柏上的白雪融得只剩下一撮。

劉右使坐在石凳上對着日頭看小紙條:上面詳細寫明了武林盟将要攻打鎏火教的時間地點以及戰術。他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聽到外面有人在報:“趙閣主。”

劉右使将小紙條往懷裏一塞,迎了上去:“趙閣主今天回來的早。”

趙青拎着把劍,劍上還滴着血。劉戍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他的劍。因為趙青不喜歡自己的劍上帶着血。他殺完人,第一件事就是要擦劍。

趙青手一擡将劍扔了過來,劉戍順手接過。

“忘記扔了。”他說。

果然。劉戍心想。

趙青身上很幹淨,神态很悠閑,就像是散步回來一樣,然而踩過的地方,卻是一步一個血腳印。他看了眼劉戍身後的庭院:“我有事要禀告教主,麻煩右使通報一下。”

“教主在練功,囑咐如果趙閣主回來,不必觐見。”

趙青想了想:“教主今日風采如何?”

劉戍沉痛道:“格外閃瞎人眼。”

喔。

趙青懂了。

不過他琢磨着,教主這句話有點意思。是不用來見,還是不想見。

趙青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對于他私自下山去解決卧龍幫的事,教主有些不開心。所以不但派了人守門,還專程在這拿話堵他。

卧龍幫借着鎏火教的名義在江湖上無惡不作,事事推诿于鳳绮生頭上。趙青忍了很久,教主不發話,他也不好動作。然而今天早上在得知卧龍幫又一次借着鄰居的名號強搶民女說要進獻給鳳绮生時,他終于忍不住,拎着劍就踢踏着下山去了……

你他媽一個三教九流的門派尋名頭作惡也不挑個好聽點的!

身為屬下,為教主解憂得不到褒獎就算了,居然還吃閉門羹。這樣一琢磨,趙青心裏稍微有點不高興。但鳳绮生的處事風格,趙青太過于熟悉。只是不想見他,沒有直接把他扔到刑堂就已經很是仁慈寬厚。何況教主今日格外的閃瞎人眼呢?

趙青不想被閃瞎,也不想被送到刑堂。他心裏一掂量,就看了劉戍一眼,字兒都沒蹦一個的走了。劉戍朝他揮揮手:“閣主好走,不送啊。”

看着那個挺拔俊逸的背影潇灑地走遠了,劉戍才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挽起袖口去敲鳳绮生的門:“教主,趙閣主不高興地走了。”

“知道了。”

裏頭過得好一會,才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

劉戍這人,真他媽不是好人。

趙青走就走了吧。他還非得加一個形容詞,說他不高興地走了。這是什麽意思,這是在說趙青态度不好,敢對教主撒脾氣。

教中無私事,劉戍也沒說悄悄話,很快柳夕雁就聽說了這件事。

柳夕雁是誰,他與趙青,分任血淵閣與劍意閣閣主,老對頭多年。誰出了毛病,對方都能大笑一頓。但柳夕雁不大笑,他注重形象。他就拿袖子掩住口,那麽輕輕一笑。長眉遠黛的,江湖第一美女都要失了顏色。

“告訴我沒什麽意思。得讓趙青聽聽。”

傅聽雨給他上了一杯茶說:“趙閣主當然聽到了,不過他沒什麽反應。”

柳夕雁把玩着茶杯,懶懶地說:“青青反應一向不大。”

傅聽雨背後一寒:“閣主,您是故意的麽?”

柳夕雁道:“對啊。”

傅聽雨有些為難:“可您在這膈應趙閣主,他也聽不到哇……”

柳夕雁嘻嘻一笑:“你膈應了我也挺高興的。”

傅聽雨在心中将鎏火十八式使了個遍。

柳夕雁繼續道:“教主已然十分厚道,沒什麽好說的。如果只憑教主不高興就能把趙青拉下臺的話,別人這會早已剁碎喂狗了。”

他說着又輕哼了一聲:“教主不高興的時候還少麽。”

天湖山是因為山頂有一天池方得此名,天池位于山巅,比鎏火教所處的位置還要高一些。

潭子裏的水極冷,晴天朗日的時候這個白雲蒼狗映到水裏,宛如一塊通透的寶石,較之于中原的小橋流水,很有異域風情。

教內人士很喜歡這個池子,說是有故鄉的味道。

天湖山上不止有天池,還有一片針葉林,針葉林在後山。穿越針葉林,是思過崖,犯了錯又不致于十分嚴重的教徒會被扔到這裏反省。

目前思過崖還沒有什麽人被扔進來過。基本上犯了錯的教徒都進了刑堂。

趙青正在針葉林練劍。

樹葉被劍氣劃落,襲卷起舞,林中枝梢,無風自動,劍影掠過刷刷作響。趙青手腕輕抖,躍至半空,将劍刺向最近的一棵樹,劍尖微動,樹皮便被掀了開來。隐約一個鳳字顯現,顯然不是他的劍氣所致。

趙青心中一驚,及時收手落地。

他落了地,将劍收回鞘中,便單膝跪地,沖着一處地方抱拳道:“參見教主。”

那裏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但很快,就有一個華麗而慵懶的聲音傳來。

“本座不出來,你是不打算起來了。”

趙青練劍的時候,尚有飛鳥停留。如今那個人只靜靜地一出來,卻驚動林中飛鳥無數,撲啦啦騰起一片。他穿了雙織錦繡的靴子,着寬幅廣袖雲錦衫,飄飄然欲仙。輕輕巧巧走到趙青面前,低着頭望他。

趙青在心裏腹诽,教主就算出來了,也沒打算叫我起來。要是我剛才就起來了,豈不是正好落個大不敬的罪名?實在是鳳绮生劣跡斑斑,不可信得很。

鳳绮生雙手負于身後,說:“趙青不願意見到本座?”

“屬下不敢。”

“不敢,就是不願。”

趙青心中叫苦,今天怕是教主犯病,逮着自己不松口了。只能擡起頭來,嘆了口氣說:“教主對屬下不滿,發落就是,何苦在言語上嘔屬下。”

他鼓起勇氣,甫一擡頭,就覺得要被閃瞎眼。

鳳绮生雖說內裏換成了個叔,容顏正當盛時。他很滿意地看到下屬痛苦地挪開了眼。

本座威力,不減當年。教主滿意地想。

柳夕雁一笑,江湖第一美人何秋水就要失了顏色。

鳳绮生——鳳绮生笑一下,柳夕雁也是不能比的。

柳夕雁容貌瑰麗,略顯陰柔。而鳳绮生太過于強大,他雖容華貌美,無人可比,眉宇間的威嚴卻教人不敢直視。長眉入鬓,目露神光,一頭火紅的頭發柔順地攏于身後,垂眸間,便叫人想要臣服。烈焰飛鳳,說得便是他罷。

江湖人親眼見到鳳绮生的少,見柳夕雁的多。于是便有了柳夕雁豔壓群芳的美名。

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向來對容貌自負的柳夕雁把玩着一朵花,慢條斯理地說:“沒有見識。我算什麽,教主才是真絕色。”

彼時趙青正在放空。

耳邊順過這句話,他轉頭陰恻恻地笑了一下:“你有本事,當着教主的面親自去說。”

柳夕雁有沒有這個膽子去說還沒個定論,劉右使就先事無巨細的将兩個閣主之間的談話悉數告之鳳绮生聽。于是秦左使拎着把彎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教主懶懶得支着頤,鳳眸一斂,輕笑了聲:“胡鬧。”

語氣之柔和,十足溫和寵溺。

秦左使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還沒通報完,提腳轉身就溜。

乖乖,教主這一笑,估計着教裏又有誰要倒黴了。哪個不長眼的惹事生非啊。

秦壽憤憤地想,肯定又是看熱鬧不嫌事多的劉戍瞎折騰。他不想湊上去找事,拎着壇酒就去找趙青。誰知剛一進閣,就見李正風憋着笑出來。

秦壽和他撞了個照面:“你們閣主呢。”

李正風一臉古怪的笑容:“秦左使,閣主暫時不見人。”

“哦?”

秦壽探着腦袋往裏看:“怎麽了這是。連我都不見吶。趙青,趙青!”

他拔着喉筋在那叫喚。忽見一物破空而來,殺氣凜然猶如暗器。

秦壽面色一緊側身避過,就聽裏頭傳來一聲壓低的爆喝:“出去!”

秦左使是什麽人?江湖人稱,鎏火教左有禽獸,右有流氓,這禽獸便是他了。如何能乖乖聽話,你越是不讓他看,他越是要看。

這心中意氣橫生,下擺一撩就要破門而入:“老子今天就要看個好歹來!”

李正風來不及勸阻就聽砰地一聲,秦壽長腿一伸踹開大門。

李正風一臉不忍直視地掩上面,連忙又将門帶上,把周圍要看熱鬧的守衛趕了開來,省的有人不知趣上去送死。

趙青面色難堪地站在庭院中央。

半晌,秦壽瞪大了眼睛,沒忍住聲。

“噗哧。”

趙青橫着眼看他:“原來秦左使剛從豬圈回來,不會說人話,只會哼了。”

秦壽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過去繞着趙青轉了一圈:“趙青才是人間絕色。哈哈哈……趙閣主,您這是哪根筋不對?哈哈哈……”

趙青無奈地閉閉眼。

他身上挂着好大一塊招牌,筆鋒力透紙背,寫的是一手好字,卻是:趙青絕色,無人可比。天上難見,地上難尋。

趙青咬牙道:“要讓我知道哪個天殺的……”

他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将目标鎖定為柳夕雁。

定是這家夥下套讓自己鑽,才惹教主責罰。

可說教主絕色的人不是他趙青,憑什麽教主只責罰他一個。

秦壽一聽是教主的手筆,笑也不敢笑了。

萬一被個暗衛比如劉戍那種小人再打個小報告——他可不想受牽連。

不用趙青說,秦壽自個兒麻溜地滾了。

他這回算是知道劉戍和稀泥的功力有多厲害。

無中生有,堪比美婦。

作者有話要說:

曉生密報:

江湖中人送教主美稱“烈焰飛鳳”。

實則還有另外四個字。

紅毛野雞。

(不能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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