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教主你好(二)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喜怒無常。
曉生密報:不足以概括鳳绮生。
至于鎏火教教主容顏外貌,因常以面具覆之的緣故,武林中人不能見得。想來觀之身姿如矯龍流月,除卻本性邪惡,亦是不可多得人中龍鳳一枚。
鳳绮生廣袖寬袍往後一負,一手虛擡,示意趙青起身。他的手指優美而修長,趙青擡頭瞟了一眼,順勢起身站至他側面。
快要入秋,這針葉林中的樹葉尚未泛黃,然而風一吹過,卻也有些許蕭瑟之意。
趙青在心中猜測教主跑來這後山的原因,總不至于是專程來欣賞落葉。
鎏火教歷愛享受,鳳绮生尤為如此。天湖山低矮一些的地方有處別院,專門用來賞景。那裏冬天觀雪,夏天賞荷,風不得進,暖意自留,遠比這荒涼之地要來得舒适。
他在那暗自揣測鳳绮生的心思。就見鳳绮生啓唇。
趙青湊近了些。
鳳绮生又啓唇,趙青又湊近了些。
鳳教主感慨道:“啊,山上的秋天,永遠來得比山下快。”
趙青:“……”
他板着臉道:“教主若無事囑咐,屬下先行告退。”
說着,掂掂劍就要退下。心中暗道,劉戍情報有誤,教主今日毛病依然不淺。
鳳绮生眉頭一皺,呵道:“站住!”
趙青乖乖立了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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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绮生在那站了很久,終于道:“原來這裏就是趙閣主平時練功的地方。果然秋意濃重,不負趙青美名。”想了想,又幹巴巴加了一個字,“哇。”
以表驚嘆。
“……”
趙青眨了眨眼。
他圖這地清靜,素來在此練劍,教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教中之事又有什麽逃得過鳳绮生的耳目,何況區區一個練功之地。如今這事被翻出來說,可不像是鳳绮生的作風。
趙青直截了當道:“教主,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教主不耐煩道:“本座這不是在說嗎?”
鳳教主前世掌管鎏火教四十載,穩霸武林,于事業一途可謂春風得意。誰料馬前失蹄,在閉關途中被武林盟接內應一掌害死。最可氣的是他連誰出手的都不知道。鳳绮生十分不甘心,願以禁術換一命,誓要揪出幕後黑手,将他們剁了以消心頭之恨。
誰能知道這禁術買一送一,直接送他回了青年時代。
教主不爽地想,誰他媽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事。
今日見趙青在竹林練劍,鳳绮生心頭難得湧上點人性關懷。
可惜對方似乎不買賬。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趙青一會。難道寒喧方式不對?
劉戍說,要想和屬下有更深的交流,除了日常教務,也可以用輕松的方式開口。比方說,誇贊對方。然而如今看來,對趙青來說,這一套似乎并不奏效。
鳳绮生想了想,道:“本座方才在耍你。”
就見趙青松了口氣,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鳳绮生:“……”
他懷疑自己的屬下是不是都有受虐傾向。
眼見趙青左思右想,一臉存疑。鳳绮生興致大減,懶懶地掀了掀眼皮:“本座前來找你,是為了卧龍幫一事。”
這才是正常的說話方式,平常的教主,廢話不說直奔主題。
趙青瞬間适應了這個開場白,心裏雖輕松,神色卻嚴肅。還沒開口說話,先跪了下來:“屬下擅自行動,請教主責罰。”
認錯倒一直很快。
鳳绮生睥睨道:“那你可知錯?”
“屬下擅自行動。甘願犯錯。”
哦,這就是不認錯的意思了。
鳳绮生淡聲道:“本座的鎏火神功近日已練至第七層,将破第八大關。”
教主一生所求唯霸業與武功。這事他倒還記得。
好好的說卧龍幫,怎麽又扯到了鎏火神功?
鎏火神功一共分至九層,上任教主不過練至第七層。鳳绮生年紀輕輕,卻是将要破第八大關了。秘笈上記載第八大關為破繭,第九大關為歸一。沒人知道破繭是什麽樣,因為從沒人練至此境界。鳳绮生的一頭青絲,正是因為練了鎏火神功,方才轉了顏色。
趙青心念急轉,脫口而出道:“恭喜教主神功大成。”
他為人極聰慧,又思量道:“莫非是卧龍幫故意擾亂教主心神?”
“不過是第八層,尚未至大成。至于區區蝼蟻,想要擾亂本座,也怕沒有那個本事。”
鳳绮生霸氣一笑:“只是,挑動江湖人士與鎏火教的心緒,讓本座的趙閣主,親自下山處理這等雜毛小事,也算是達到他們的目的了。”
趙青一聽,再明白不過。當下心中懊悔。這分明是聲東擊西。
縱使一些小手段于鳳绮生本人來說無關痛癢,撥動了他的羽翼,卻也是達到了目的,尤其鳳绮生正處在練功的緊要關頭。他竟如此沉不住氣,險些着了道。
當下痛心疾首道:“教主聖明。屬下愚昧,甘願領罰。”
鳳绮生道:“本座不日即将閉關,屆時教中事務交由左右兩使與兩位閣主處理。趙青這次未能沉住氣。其一,怪在魯莽,凡上位者,不可如此沖動。其二,怪本座未将個中利害與你說清。罰且欠着,待本座出關,再讨回不遲。”
“是。”
趙青鄭重應着,心中對鳳绮生的敬意又多了一層。忍小節,謀大計,這正是他願忠誠追随為此付出生命的教主。
“只是,本座要閉關這事,并沒有同夕雁說過,也只有劉右使省得……”
言下之意,你不要幫本座做過多的宣傳。
趙青當然明白,事關重大,不欲叫太多人知曉,當下抱拳鄭重說:“請教主放心。”
待趙青走後,悄眯眯躲在一側的劉戍探頭探腦,跟上來問:“教主,您要閉關?”
鳳绮生面無表情道:“驢他的。”
劉戍大驚:“真的?”
鳳绮生望他一眼,扯扯嘴角:“驢你的。”
右使:“……”
雖然鳳绮生并未就趙青擅自下山一事做出責罰,只說欠着。趙青還是自己去刑堂領了二十棍。刑堂的兄弟見趙青跑來刑堂,還以為是巡查來的。誰知道他自個兒挑了根棍子,往凳子上一趴,示意往他身上招呼,把刑堂的教衆驚得一跳一跳。
鎏火教兩閣四堂十二廳。
左右兩使分管四堂,趙青領着劍意閣,柳夕雁領着血淵閣。可見其地位之大。
沒有教主的命令,誰敢對趙閣主動手。
刑堂的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上前。最後還是趙青一個淩厲的眼刀過去,威脅到誰不動手就被扔到後山去掃山,這才磨磨蹭蹭上前意思了一下。
刑堂兄弟的手勁不小,雖說沒敢用全力,但趙青沒拿內力擋,這棍棍實實在在打在皮肉上,也還是很疼的。李正風不清楚原委,只聽說自家閣主被教主罰了二十棍,急忙要去看,跑到門口正好遇到趙青。
“閣主,屬下怎麽聽說……教主罰您了?”
李正風說着,一雙眼上上下下将趙青全身溜了個遍,也沒見他動作間有遲疑,不禁對自己的消息産生了懷疑。
趙青睨了他一眼,兀自往庭院中走去。
“教主宅心仁厚,我等卻要嚴守教規。如果我犯了錯,不被責罰,又如何能教下面的兄弟服氣呢。”他這麽說着,用上了內力,正好教外頭的守衛聽得清清楚楚。
李正風心中叫了一聲好,眼見趙青走地大步流星,潇灑俊逸。不禁心中感嘆,不愧是自家閣主,風韻氣度非同凡人。原來那回教主手題“趙青才是真絕色”,也不是沒有道理嘛,比之柳夕雁的娘娘腔,還是自己閣主更有男人氣概一些。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到趙青一聲長喚:“正風?”
“來了。”
李正風拍拍腦袋,收起心思,趕了過去。
還有半月,教中要舉行推花令。推花令通俗些,就是選拔賽。
屆時十四廳皆會參賽,由分管堂主坐鎮,根據勝負分出這一年的排名。
好的苗子,會被選入堂中直接聽從堂主調令。如果教主此刻閉關,不知那時是否能主持大局,若不能出面,亦不知如何與教衆解釋。
且聽說,三個月後,武林中即将舉行武林大會,辦在雁霞山。雁霞山離這五百裏遠。武林盟中對鳳绮生忌憚頗深,剿滅之心不死。恐舉行武林大會不過是個幌子,怕是要商量如何對付魔頭。雖然正邪自古不對頭,趙青卻覺得,不過是群無能之輩,見不得別人壓他們的風頭,容不下異類,這才舉着“除惡揚善”的名號鬧事罷了。
十年前那場大戰,鎏火教得罪的門派可不少,然也受損頗深。趙青冷笑一聲,這等鳥氣,他名門正派要能忍得,本教也容不得。
趙青受了些皮肉之苦,拒絕了李正風要為他墊軟枕的行為。他把李正風趕去處理閣中事務,自己取了壺酒,自斟自飲。本想安安靜靜呆一會兒,偏偏來了最不想見的人。
“哎呀,傷者不能飲酒。趙閣主倒是絲毫不忌諱。”
一聽這聲音趙青就頭疼。
他扯着嗓子道:“李正風!”
李正風道:“在!”
趙青道:“什麽時候劍意閣內室也能無須通報,容任何人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李正風有些委屈:“閣主你說嫌吵,把人都揮退了啊。”
趙青:“喔。忘了。”
他頓了頓:“你怎麽還不去處理教務。”
李正風:“……屬下告退。”
趙青放下酒盞,正好見柳夕雁潇潇灑灑走了進來。一把折扇半遮了臉,一邊打着招呼,一邊四下張望,眼裏滿是挑剔。
“閣主這裏什麽味兒,只怕要毒氣攻心了哦。”
實則趙青屋裏幹幹淨淨,要說有味兒,也是男人的汗味兒。
“是嗎?”趙青聞了聞,恍然大悟,露出個假笑來,“本閣是個男人,比不得女人精細。”
這話言下之意就是說,你柳夕雁是個女人,精細的女人。
柳夕雁相貌陰柔瑰麗,品味也十分挑剔,然而卻最讨厭別人把他比作女人。當下心中不悅,面色陰沉,卻還能擠出笑來。
他和趙青明裏暗裏鬥了這麽多年,若要因為這一句話翻臉,也太不像話了。
柳夕雁撣了撣坐椅,仿佛上面有灰。後才坐下來,從袖口中掏出一瓶金瘡藥,笑吟吟說:“趙青,我可是一聽說你被教主責罰,就過來看你了。皮肉之苦不好受,這個你收下。”
說着他心念一轉,站起身擰開瓶塞:“或者我幫你塗?”
仿佛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柳夕雁興致盎然,一雙眼直發光。
趙青頓時後背一涼,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倒叫柳夕雁一陣失望。
“教主如此寵愛于你,倒也給你罪受。換了我,是舍不得的。”
這話就有意思了。
趙青自己去領罰,并沒有說是教主的主意。
實則确實也不是鳳绮生罰的他,不必要将這頂帽子扣在教主的頭上。然而柳夕雁明知此事,卻非要如此言語,不知是為了試探,還是純粹的針對。
趙青擰開金瘡藥,嗅了嗅,面上神色不顯,心中卻将柳夕雁剝了一層又一層。
他撇撇嘴:“你自己仰慕教主,不必拿話來酸我。教主仁厚,身為屬下自當為他分憂。要說有的沒的,奉勸你還是消停些好。”
柳夕雁心中仰慕教主是衆所周知的事。這教中上下誰不對教主心存敬慕呢?
柳夕雁仰慕教主,他自己能體會得,別人卻說不得。因為他十分要面子。他對鳳绮生心存愛慕之心,多有試探,鳳绮生均是裝聾作啞,但也并不十分拒絕。久而久之,柳夕雁一是摸不清教主的态度,二是不能太放肆,反而習慣了這樣的局面。
然而令他介懷的是,同為閣主,鳳绮生對趙青,卻從來更偏心一些。似乎在語氣上鳳绮生對他更和緩,然而一旦他和趙青有了矛盾,表面上趙青似乎吃些虧,似乎鳳绮生站在自己這邊。實則趙青的根本利益丁點兒也沒受影響。
這一切,怕是趙青自己也無從察覺。
柳夕雁冷眼旁觀着,将手中的折扇揉捏了個遍,傘骨咯咯直響。
他看過塗着藥的趙青,嘴角挑起一個微笑,自己取了杯酒喝起來。
不急。急什麽,日子還長着,總有好戲開場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鎏火教務:
被驢的劉右使幹巴巴道:教主咋還會驢人了呢?
同樣被驢的趙閣主冷眼旁觀:驢你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