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青青子衿(十)
冠華蓮生深深凝望着這位目光冰冷的年輕人。是的,年輕人。對他來說,鳳绮生的年紀,如同幼兒稚子。但他在這幼兒稚子時,似乎也是如此桀骜不馴,只是自從師父仙逝後,他才與世無争這麽多年。
冠華蓮生記得看到鳳绮生的第一眼。藍褂白衣的弟子,信步走在陌生的環境中,将掩藏在叢林中的野獸視若無睹,即便是被樹上的猴子砸了腦袋,卻也只仿佛是在家中閑庭散步。聽到有人前來的動靜,青年迅速回頭。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面目,那雙眼中乍然迸發的光彩,卻已經讓冠華蓮生看到他深匿于這副軀殼中的靈魂。
這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亦不是武林之幸。
但武林幸與不幸,是歸長海需要去操心的事。并非冠華蓮生所在意。甚至他出手相救,也不過是一時興起。這漫漫人生長久,他再無情冷面,也是會有一時興起的時候的。山間的野猴子太吵,又不會說話,他早已看膩了。
鳳绮生目光涼涼:“我只再說一遍。讓開。”
冠華蓮生沉默了一下,不讓。
卻在鳳绮生失去耐心時,開口問道:“你殺光這裏所有的人,有何意義。”
“成人之所以不被稱為孩童,乃是因為做事有思考,計後果。你一時興起,能得到什麽結果?是成為武林公敵,還是穩坐武林之巅。衆人罵,或是萬人捧。”
這位曾經的絕者,負手于後,胸膛挺于劍尖之前,沉沉道:“然後你就滿意了麽。這,當真是你要的結果?”
鳳绮生哧笑一聲:“這當然不是結果。而是個開始。本座要的,你給不起。”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給不起?”冠華蓮生反問,“你都能活過來。”
他說着眼光移到了那位姓趙的年輕人身上。這是他的後代。
雖無血緣親厚。卻仍是他的後代。
很神奇。冠華蓮生以為,這世上之人,與他還有聯系的,恐只有歸長海一個。卻不曾想,這世上,竟還會有流淌着他血液的子孫。這個容貌,沒有沿襲外祖,不知道是像誰。
他說:“連你都能活過來。為何你竟以為他不能。”
Advertisement
“這條光明大道,你要不要?”
鳳绮生:“……”
一場本就包藏禍心的武林大會散的亂七八糟,該比的武沒比到,該有的排名沒有出次序。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倒死了一堆。一場混戰,傷亡在所難免。郁悶的總是一些小門小派,原想來蹭吃蹭喝耍耍威風,不想攪進一灘他們根本混不動的混水。
白添了血淚,倒賠了路費。
青羅門風頭最盛。
從無人相識,到無人不識。
大家尚在黃桐裏歇腳,迎面見到蹦蹦跳跳的顧羅生,還得停下來,自來熟的上前打聲招呼說聲少門主好,膽小的寧願走遠一些也不願惹個看着天真可愛實則殘暴的炮仗。
顧羅生在衆人面前露的那一手漂亮功夫,與他的臉着實不符。寒單衣生他的氣,他當然就再也沒辦法在大師兄面前裝巧賣乖。可憐巴巴地扒着飯粒。
“師兄。”
“嗯。”
“我功夫比你好,你不早就知道麽。”
知道是一回事。
“那你為何要生氣?”
被人當無知者一樣欺騙,是另一回事。雖然早知道這位小師弟表裏不一,但畢竟只是猜測與師父的提點,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那種殺傷力。寒單衣不知道自己在氣甚麽,大約只是覺得沒面子?畢竟顧羅生矮了他兩個頭。
寒單衣硬邦邦道:“哪敢生少門主的氣。”
“……”顧羅衣扒着飯,含糊不清,“我年紀尚小,諸事不懂,父親只顧練功,不曾教導。往後若大師兄當了門主,可一定要保護我呀。”
寒單衣心中一動,嘴上卻說:“你那麽厲害,用得着我保護?”
“是呀。”顧羅生笑嘻嘻賣乖,“大師兄永遠是大師兄,小師弟永遠是小師弟。你當了門主,可不是就得保護門下弟子麽。我若以後不敢練功,也請大師兄不要責怪。”
他這話說得倒十分乖巧,又直接提到了點上。不得不說,令寒單衣心中很是受用。原本的悶氣也散了幾分,面色都松緩了下來。“胡說八道。”
顧羅生見寒單衣如此說來,知道這位大師兄心中是放開一些,也放下了心。他從未想過與寒單衣争搶什麽門主之位,故而向來裝傻賣乖,為的就是不願寒單衣多心。此次雖情非得已,但卻并無後悔。青羅門需要威望,威望需要一個時機和實力。
鳳绮生将這時機送給了他。他自然不能辜負這份實力。
想到鳳绮生,顧羅生只覺得當日汗濕重衣的感覺又回到了身上。想來當真後怕,甚麽被感化而後放手,話本中都是騙人的罷。鳳教主絲毫不曾心軟啊,若非天機門的人實力夠強,能抵擋教主一陣,令武林盟的人撤退,怕大家都是要命絕當場。
當日那時,冠華蓮生一句至關重要的話吐出薄唇。
所有人都以為鳳绮生會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沒想到他只道:“話說完了?”
而後大開殺戒。
幸得冠華蓮生反應快,武功高,與歸長海聯手,制住一個鎏火神功已至最高層的鳳绮生,尚算有餘力。他人雖覺丢臉到了姥姥家,但也還能走。臉面是甚麽,不要枉送性命更重要一些。再者說來,知道這屆武林大會舉辦初衷的人能有幾個。他們對歐陽鶴的計謀一無所知,還未朝俞青軒他們讨要一個說法呢。
江湖紛争,腦袋當碗捧,卻從沒有一個掌教不惜犧牲門下弟子性命,去換一場無情無義。
黃梁一夢中。
周向乾偏着腦袋看屋頂吹風的李正風。他叫正風,還真當自己是一股風。只是這股正風,此刻滿面愁容,仿佛自己欠了千八十的債。他确實很愁。他與劉戍,和歐陽鶴派去阻攔他們的人,糾纏了許久。等脫開身來,一切幾乎塵埃落定。
李正風見不過一場出行,竟損了自家閣主一員大将,懊的血都快吐完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将十四個廳的兄弟全部帶來。”李正風拍着腦袋,懊惱不已。
橫豎是打,等他們來打,和主動去打,有甚麽區別。
要他說,就是鎏火教自上至下都心太軟。媽個蛋蛋的,他們是山大王,是魔教,是匪頭子。怎麽就被一幫小白臉欺負成這樣呢?這些年當真松懈了。
李正風堅決決定回教後要調整策略。不能再敵不動我不動,敵動了我當他放屁了。
周向乾将他的細細碎語聽了滿滿一耳朵,安慰道:“誰也想不到的。只能怪他們不要臉。”
李正風:“……”你似乎也是其中一員罷。
“不。”周名堅定地捂着心,“我随心走。”
李正風:“……”
他試探道:“周兄入我鎏火教?”
周向乾驚訝地仿佛他說了甚麽明知故問的話。
“自然不入的。”
“那你說什麽廢話。”
副閣主一臉郁悶。
“若武林盟對,我便幫他們。若鎏火教對,我便幫你們。”周向乾理所當然道,“我總是站在道理這一邊的。”
“……這不就是牆頭草。”
李正風有些無語。那大約正邪兩道都會看你不大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