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願望
根據現代醫學,一般傳染病的傳染途徑都是通過直接接觸和飛沫傳染,頂多加上血液傳播。為了應對,在醫館設立後,學爾便開始教其他人自制“口罩”,然後整日烹煮有殺菌作用的一些藥草。
她很快就看到了一張“熟面孔”——當初向他們介紹南疆情況的小二。
他被送過來的時候情況還不算太糟,雖然身上出現了黑斑,但起碼他還說說笑笑。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他見到的客人不多,居然把她認了出來。
“哎~原來你是大夫啊!”他笑着撐起身,幹瘦的臉上滿是笑意,平頭百姓總有一些小小的生活智慧,比如在這種時候刷一刷好感,以期得到更好的治療。
見學爾被他叫的一愣,他嬉笑着打了個揖,“我們在客棧見過。”
學爾很快反應過來,“啊,我想起來了。”
他動了下眉,“客官,你同我說真話,這病好治嗎?”
雖然他很年輕,但他的太幹瘦,身體素質甚至還不如劉通。
學爾雖然沒什麽底,但怎麽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只能用萬金油式的回答,“我會努力的。”
小二本就沒有期望得到确切回答,因此倒也沒氣餒,反而吹起了彩虹屁,“行啊客官,你一看就和其他大夫不一樣,我信你!”他突然想起什麽,朝她招了招手。
嗯?她疑惑的湊近,他左右瞧了瞧,小聲附耳道:“客官,我家中養了一條貓,最近因為沒有吃食,我輕易不敢讓它外出,唯恐被人宰了吃了,現下我被送到這裏,它無人照顧,我委實有點擔心,你能不能幫我去喂喂它?”
這事本就是小事一樁,學爾便答應了,當天便去了他家留了食物,那只貓是最普通的三花貓,行動間有些遲緩,看起來是有些老了。似乎是怕見生人,遠遠的躲着她,直到她走遠才敢從藏身處走出來,學爾這才放心的離開。
因為救助及時,又或者本就年輕,免疫力強,劉通的徒弟倒是先一步恢複,這讓她多出幾分信心,但不知道是不是疫病産生了變異,她開出同樣的藥,劉通和其他人卻絲毫不見好轉。
因此當有君拿來了那個藥包,說似乎有人被治愈之後,她便抱持了極大的期待,但到了第二天,有君雖是來了,卻有些愧疚的跟她說,“我……什麽都沒有發現。”
“沒有發現?”她愣住,“那昨天的藥包?”
“似乎是他們先行買來烹煮,預防感染的。”有君握着拳,艱難的說完,一點都不敢看她的表情。
雖然有些失望,但她還是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是你的錯。”她輕嘆了一口氣,“我再想想辦法。”
看她愁眉苦臉,他忍不住說道:“……或許,”見到她凝望過來的眼神,他別扭的移開視線,“或許再等兩天,事情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過兩天嗎?”她皺眉出起了神,只怕他們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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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君之所以能騙過學爾,實在是她從未疑心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但同樣的狀況,其他人卻是分分鐘看穿了有君有所隐瞞。
“你昨夜有什麽發現?”思邪第一個問起,有君摸了摸鼻子,“沒有啊。”
“……哦?”思邪注意到他的動作,微擡下巴,細長的眉眼眯成一道縫,“說謊!”
“哪有!”他像是被戳中痛處一樣立時跳起,“我幹嘛騙你們!”
知慍擡起頭,眸光冰冷而幽微,“你在心虛?”
“沒有!”他抓了抓頭發,更大聲的說道,“那裏的确什麽都沒有!”
子奚撐起臉,玩味道:“有意思。”
“什麽有意思?”翠奴砰的從樹上跳下,頭上還頂着樹葉,手上抓着幾根鳥羽。
“既然他不想說,我們總不能逼他說吧。”子奚捧起茶,“不如想一想,什麽情況下能讓他閉嘴。”
有君下意識閉緊了嘴巴,只扯了扯唇角,“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若說青梅竹馬有什麽壞處,便是彼此間什麽都太了解,随便動個眉毛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他覺得他再待下去,子奚估計會把什麽事都套出來。
“對了,”他回過頭,“我明日就不出去了。”
咦!翠奴立刻舉起了手,“我!我去!”
思邪斜眼,“這麽積極?”
“我要見爾爾!”
其他人沒有什麽意見,翠奴瞬間歡呼雀躍,然後立刻調轉足尖回房。
“呆子,你幹什麽去?”
“我要早點睡覺,明天早點出門!”思邪無語的望向還沒落山的太陽,這個時間睡覺?有沒有搞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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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爾雖做了醫生,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麽了不起,她甚至覺得在某些時刻,自己甚至稱得上愚鈍,往往學上半天都學不會,還經常搞砸。
但是看到那些躺在床上的病人,她又會覺得他們太可憐了,她還想為他們做點什麽。
店小二的病是在接近淩晨的時候惡化的,她本來就和衣宿在醫館,睡到一半,忽然被幾聲貓叫聲驚醒。
她起身點起燈,便看到那只三花貓立在原地,朝她喵了一聲。
那只貓的眼睛像是充滿了靈性,她恍然有種還在做夢的感覺,跟着它走到了小二的病床前,他已經燒到說胡話了。
它的肚子裏發出咕嚕的聲音,輕盈的跳上床,用尾巴觸了觸他的手。她戴上手套翻看了他的眼皮,她幾乎能看到他的未來,往往發熱之後就是出現全身的黑斑,然後奄奄一息。
她驀然對上了它的眼睛,忽然産生一絲愧疚,“對不起。”
它好像是是聽懂了,又好像是沒有,它只是蹲下身,乖順的用頭蹭了蹭他的臉。
她給他喂了藥,卻從心底裏知道這不過是安慰劑。喂完藥後,她沉默着走到院子裏,天光熹微,她望着朦胧的天際,一時怔怔出神。
那只貓緩慢的朝她走了過來,她注意到它下垂的胸脯幾乎要挨到地面,臉上的胡須也有些散亂,顯然是很老了。
它無聲的跳上凳子,安靜的躺在她身邊,眼神異常溫順,像是完全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陽光透過雲層慢慢灑在她的身上,她無聲的流了滿面的眼淚。
天麻麻亮就出門的翠奴剛把門開了一條縫,正想給學爾一個驚喜,沒想到看到這一幕,她立時繃緊了臉,一言不發的狂奔回去,砰砰踹開了其他人的房門。
下一秒,一個瓷枕被思邪扔了出來,翠奴下意識用腳一踢,瓷枕原路返回,反而是思邪的肚腹被砰的砸了一記,雖然有被子阻隔,但也足夠讓她清醒。
她眼神可怕的披衣從房間裏跑出來,“混蛋!我掐死你!”
翠奴的臉上第一次沒有表情,“爾爾哭了。”
“嗯?”知慍第一個起床,此時正走到房門口,“什麽?”
翠奴鼓起了臉,“爾爾哭了,翠奴不高興。”
子奚和有君先後走了出來,聽到這話,有君放下了揉眼的手,“哭了,為什麽?”
“姐姐心善,”子奚袖起雙手,“恐怕是藥劑沒有效果。”
有君的頭垂了下去,聲音低微的不知道是說與人聽,還是自言自語,“不過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子奚的眸光閃過冷光,一一掃過幾人的臉,他們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這世道人命卑賤,江湖更是快意恩仇,殺人不過頭點地,若死的是英雄,還要嘆一下時事多艱。但那些人卻都是些再普通不過的人,有什麽值得她感懷神傷?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起長大的,她卻總是認為無論是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這或許便是她與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
“我去看一看有沒有醫書古籍,或許有線索。”子奚第一個做出了決定。
思邪挑眉,“我和這呆子去幫把手。”
知慍點點頭,“我去各處排查,看有沒有人隐瞞未去醫館的。”
有君握了握拳,表情微微掙紮,然後嗖的提腳騰躍,轉瞬失去蹤跡。
子奚輕笑了聲,“看來,他守不住秘密了。”
那邊的學爾稍稍平息了心情,趕緊擦幹淨眼淚,整理了下衣着,剛站起身,下一秒有君就站在她的面前。
“哎,你怎麽來了?”
雖然她已經整理幹淨,但有君一眼就瞧出了她微紅的眼眶,他閉了閉眼睛,“我說謊了。”
“嗯?”她一時有些驚愕。
他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昨天,我其實有發現……”
她默默的聽完,他的頭又垂了下去,她慢慢的擡手,然後揉了下他的頭。
“哎?”他瞬間擡起頭,“你不怪我嗎?”
“……其實我知道的,你們好像從來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他臉上的表情凝滞,若不是怕她難過,他甚至不會覺得自己做錯,“我從來不覺得,為了一個目的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犧牲別人的生命,誰不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彎腰抱起了貓,溫柔的撫了撫它的毛,“有君,如果你們沒有遇到我,如果你們中任何一個人遇到了現在同樣的境地,我也希望有一個醫者能盡全力救你們。”
有君眨了眨眼睛,莫名泛上一股酸澀。
“不論閣主想做什麽,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她望向他的眼睛,“為了他的計劃,他根本不把他人的死活當一回事,我很生氣,”她認真的收緊下颌,“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麽生氣。”
有君嗯了一聲,“你想做什麽呢?”
無論她想要做什麽,他們都會替她實現。
她的願望,便是他們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