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少爺的鐵錘

等到了地方,蘇沐柔才知道,柳贏所謂的“好地方”竟是個鬥雞場。裏頭龍蛇混雜,聲音嘈雜,人群中偶爾夾雜着幾聲喝彩,震得人耳朵生疼。

蘇沐柔任意柳贏牽着她,從樓梯擠上了二樓。

從二樓俯瞰,鬥雞場成正圓形,中間有一塊凸起的高臺,用鐵絲圍成了一個寬大的籠子,此時,籠子裏的兩只公雞,一黑一紅,正鬥的兇狠。

籠子之外,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手裏攥着銀票,瞪着籠子裏的公雞,面色緊張,嘴裏叫罵聲、喝彩聲交雜傳來。

相比于一樓的雜亂,二樓倒是雅致很多,巨型的屏風依次擺開,間隔出許多小隔間。隔間內放着桌椅板凳,有不少身穿華服的公子,有些坐着,也有些倚着二樓的欄杆,俯瞰樓下的“戰況”。

這些華服公子中,柳贏裝扮最引人注目,他穿着博雅書院的院服,白衣黑帽,看着像是個柔弱的書生,卻偏偏出現在這樣一個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地方。

“那只黑色的要輸了。”柳贏看的興起,指着那只黑公雞說道。

蘇沐柔看不懂,沒有應話。倒是屏風的那頭,有個聲音冷冷傳來:

“我的黑将軍雄風彪悍,絕對不會輸。”

話音落,一個身着湛藍錦袍的男人從屏風另一側走過來,他眉宇間帶着幾分陰鸷,上翹的眼睛冷冷掃過柳贏與蘇沐柔,面露不悅,威脅: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小心你的舌頭。”

柳贏混不吝慣了,并未在乎對方話裏的威脅,只倚着欄杆,帶着幾分嘲諷語氣說道:“朱老板,小心你的雞才是。”

他話音剛落,那籠子裏的黑公雞,便被另一只公雞啄瞎了眼睛,撲扇着翅膀,發出刺耳的哀鳴聲。

眼看黑公雞落了下風,就要敗下陣來。那位錦衣藍袍的朱老板,匆忙折回屏風另一側。

蘇沐柔耳朵靈敏,不多會兒,便聽到銀針劃破長空的聲音。

她低頭往下看,果然見那只昂揚鬥志的紅色公雞,像是崴了腳一般,突然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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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公雞趁機撲過去,扯破了紅色公雞的喉嚨。

畫面太過血腥,蘇沐柔背過身不願意看,只一雙小手悄悄拉着柳贏的衣衫,小聲提醒:“他們耍詐。”

“我知道。”柳贏神色如常,他雙臂抱胸,面露沉思。

朱老板的手段他有所耳聞,聽說他身邊養了一群武林高手,其中有一位擅長使用暗器的,能用冰針殺人。待到驗屍時,冰針已經融化,查無可查。

“我說過,我的黑将軍雄風彪悍,絕對不會輸。”朱老??x?板去而複返,那雙陰鸷的眼睛裏寫滿了得意。

“是麽?”柳贏呢喃了一句,突然開口說道:“聽聞朱老板手中還有一只白将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知可敢與我這只蘆花雞比試比試?”

那只蘆花雞是柳贏方才從義莊帶出來的,和正常的鬥雞相比,個頭偏小。

蘇沐柔還以為他是抓來吃的呢,沒想到竟然拿來鬥雞?

那不是鐵定要輸?

蘇沐柔想勸柳贏三思,剛要開口,卻聽姓朱的老板說:“和我朱彥亭比試鬥雞,你得拿得出像樣的賭本才行。”

“自然有。”柳贏從懷裏掏出一沓銀票,将近十萬兩,那是他全部的身家。

“賭錢太俗氣,不如咱們賭點有趣的東西。”朱彥亭甩了甩衣袍,自然坐在八仙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飲了一口又道:

“就賭你的舌頭,如何?”

“行。”柳贏想也不想便應下來。

“你瘋了不成?”蘇沐柔面色着急,忙将柳贏拉倒一旁罵他。

“你且安心,我不會輸。”柳贏拍了拍蘇沐柔的手背安撫她,轉身看向朱彥亭說道:“不過,朱老板的舌頭太臭,我不想要。如果我贏了,我要你這家鬥雞場,如何?”

“好!”朱彥亭咧嘴大笑。

他們朱家乃是皇商,又是皇親國戚,海上生意也做了不少,說是日進鬥金都算少的,一家鬥雞場與他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

一樓高臺上的籠子被重新清理後,換上了兩只新的公雞,一只黑灰色的蘆花公雞,還有一只全白的狼山雞。

比試正式開始前,柳贏從懷裏掏出一塊黑色的綢緞,他将綢緞甩開,直接往一樓抛了下去。

那黑綢飄飄灑灑,正好落在一樓的高臺上,将籠子裏的兩只公雞,遮擋的幹幹淨淨。

“是輸是贏,待解開黑綢才能知道,猶如賭場之上,搖骰子比大小,朱老板以為如何?”柳贏斜倚在欄杆上,依舊是一副混不吝的纨绔模樣。

“就按你說的來。”朱彥亭滿不在乎,他的白将軍魁梧壯碩,殺死一只蘆花雞,乃是輕而易舉的事。

比試很快開始,籠子裏不斷傳來公雞的哀鳴聲,甚至有撞擊籠子的咔嚓聲。四周滿是好奇的眼睛,可偏偏黑綢遮擋了一切,讓人看不清。

不過一刻鐘,籠子裏終于安靜了。

大家迫不及待的上前掀開黑綢,卻見那只較小的黑灰色蘆花公雞立在籠子裏,模樣沒有絲毫狼狽。反觀那只狼山白公雞,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眨巴了兩下眼睛,居然咽了氣。

“朱老板,承讓了。”柳贏拱拱手,唇角帶笑,一臉的春風得意。

“你耍詐?”

“我要驗屍。”朱彥亭眼漏兇光,他右手揮了揮,便有人沖下一樓,去檢查那只狼山白公雞的屍體。

“确實中毒而死。”很快樓下傳來喊聲。

“竟然敢當着我的面耍花招?給我拔了他的舌頭。”

朱彥亭話音剛落,從他身後沖出來數十人,将柳贏,蘇沐柔兩人重重圍了起來。

“你們做什麽?憑什麽說我們下毒?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賊喊捉賊?”蘇沐柔心裏頭害怕,卻是強裝鎮定,把柳贏擋在身後。

好好的一個人,若是沒了舌頭,變成啞巴,那得多可憐?

不知為何,蘇沐柔突然想到了義莊的那個老張,他貌似也不會說話。

該不會……是和朱老板鬥雞輸了,被拔了舌頭?

“這種時候,你該站在我身後。”柳贏倒是鎮定。

他将蘇沐柔拉到自己的身後,小聲解釋:“這只蘆花公雞可并非普通的公雞,我養了他一年,每日定時定量給它投喂五毒之物,用量精細且斟酌,過多則雞死,過少則效微,他如今身上、嘴上自帶毒性,被它啄上一口,一命嗚呼再正常不過。”

“古籍有記,此乃五毒雞,乃鬥雞中的極品,朱老板見多識廣,自然是知道的吧。”

“當真是五毒雞?”朱彥亭目露貪婪之色,若真是五毒雞,這一只雞就頂得上他這家鬥雞場。

“你要多少錢?這五毒雞我買了。”朱彥亭伸手攤開掌心,便有仆從送上來一摞的銀票。

“談錢多俗氣,不如……用你的舌頭換?”柳贏學着朱彥亭方才的樣子,自顧走到八仙桌前坐下,而後倒了杯茶,慢慢品了起來。

“放肆!”朱彥亭氣的臉色發黑,又差人将柳贏圍了起來。

“朱老板,願賭服輸,大家都看着呢。”柳贏指了指樓上樓下,提醒朱彥亭大庭廣衆之下,莫要仗勢欺人。

“好,好,好”朱彥亭連說了三個好,才又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等着!”

“我等你做什麽?”

“手下敗将!”

柳贏拿了鬥雞場的地契,還不忘諷刺朱彥亭一番,無視朱彥亭殺人的眼神,他拉着蘇沐柔的手,徑直離開。

一路上,蘇沐柔憂心忡忡,她看着柳贏欲言又止,最後是實在憋不住說道:“那朱老板身邊高手如雲,他若是派人過來尋仇,該如何是好?”

“你忘了我娘了嗎?”

“我外公家是開镖局的,這江城裏數得上的高手,可都在我們家呢!”

“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蘇沐柔忍不住還是想提醒柳贏。

方才朱彥亭的眼神太過吓人,那是恨不得将人扒皮拆骨的恨意。

“你放心,待完成老張這樁心事,我會乖乖呆在家裏,絕不會讓那個朱彥亭有機會,來找我的麻煩。”

兩人說着,駕馬回到了城南的窄巷子,老張站在院門口,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柳贏後,倏地變得明亮。

他蹒跚着腳步,伸手去扶柳贏下馬。

柳贏笑着下了馬,忙将懷裏的鬥雞場地契,塞到老張手中。

“老張,這地契,我給你贏回來了。”

柳贏心情雀躍,拍了拍老張的肩膀,又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快把咱們的大功臣鐵錘帶回去,他離開媳婦這麽久了,鐵定想他媳婦了。”

說完,轉頭又對那只叫鐵錘的公雞喊道:“寶貝兒,你今天辛苦了,爺晚上給你加餐。”

蘇沐柔陪柳贏喂了會兒雞,等到日薄西山,兩人才牽着馬離開。

路上,蘇沐柔心裏頭好奇,忍不住和柳贏打聽老張的事。

柳贏并未隐瞞,緩緩将一切道出。

老張原名張滿福,家裏世代靠養鬥雞為生,到了他這一代,積累些錢財,便自個兒開了家鬥雞場,養雞鬥雞賺錢兩不誤。

柳贏十二歲那年,離家出走,走投無路,幸得老張收留,便做了老張的學徒,與他一起養雞。

柳贏不愛讀書,可對于養雞倒是上心,可惜只幹了一個月,便被家裏人找到,被迫回了書院。

十年來,柳贏從未間斷過與老張的聯系,兩人偶爾交心養雞的心得。老張的鬥雞場,也是越做越大,直到被朱彥亭盯上。

一年前,朱彥亭用卑劣的手法與老張鬥雞,引誘老張用鬥雞場做賭注。

第一場比試,老張輸了。他不相信自己親手養的鬥雞會輸,便以右腿、舌頭為賭本,和朱彥亭比試了第二場,第三場。結果不言而喻,他不僅輸了鬥雞場,還被朱彥亭打斷了右腿,割掉了舌頭。

柳贏找到他的時候,他奄奄一息,幾乎是個死人。他花重金給老張治病,告訴老張他會替他報仇,贏回鬥雞場。

後來,他們一起研究五毒雞的養法,直到一年後的今天,一切終于得償所願。

蘇沐柔心情複雜,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曲折的故事,她平複了一下心情,試圖緩和氣氛,于是開口問道:“鐵錘的媳婦叫什麽?”

“就叫鐵錘媳婦!”柳贏嘿嘿一笑回答,他視線停在蘇沐柔臉上,認真說道:

“你也可以給她取個名字。”

“明月!”蘇沐柔指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可以照亮夜間的路,讓孤獨的旅行者,不在懼怕孤獨。

“月明好!”

“鐵錘和明月!”柳贏喃喃自語,語氣自在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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