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無三日晴。
從朱聰兒家出來,已接近晌午,天氣陰沉沉的,不一會兒,大滴的雨點就噼噼啪啪砸落下來。
城南袁家,一座兩進的宅子。
袁叔撐着傘從偏院回到主屋,抖抖擻擻的手合了幾次傘都沒合上。袁嬸從屋裏出來,接過傘收了,嘴裏随口念到,“我看你也別看大夫了,這手是越來越沒用了。”
袁叔不滿的回罵了一句,走進屋內,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星星點點灑到桌上不少水。
兩人對視了一眼,坐到桌子兩邊。
“老頭子,這事怎麽辦呀……”袁嬸愁着臉說。
“噓!讓你不要說了,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個賠錢貨,從一來就是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現在還給我們捅了這麽個大簍子,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呦~”
這邊,青銘來到了袁家後牆,他伏在牆上觀察了一會兒,未見動靜,一個飛身,翻牆而入。
二進的後院面積很小,一口井,一個估計平時是堆放雜物用的倉庫,門上鎖着一把破鎖。
青銘上前看了一下那把鎖,鏽跡斑斑,不知用了多少年了,然而,鎖孔附近的新鮮劃痕引起了他的注意,要說平時偶爾鑰匙沒插準,有個幾道劃痕倒是正常,但這劃痕卻實在太多了。
青銘想到先前聽到的袁家兩口的對話,心下了然,這袁叔應該是得了什麽手抖的毛病,這劃痕大部分是由他造成,但看成色,都是新近産生。一個堆放雜物的倉庫,怎麽會在近期讓袁叔頻繁進出呢?果然可疑。
青銘翻手從袖口彈出一把匕首,向鎖鏈劈去,忽又覺得不妥,收起匕首,複又從手中彈出一根寒針,往鎖眼裏搗弄幾下,打開了門鎖。
倉庫裏雜物橫放,地上灰塵不少,一串腳印從門邊走到牆角幾個破凳子處,青銘尋着腳印過去,在凳子下方輕敲幾下,聲音空空作響。他急忙把凳子搬開,果然發現地上有個暗門。
青銘掀起地上的暗門,看到下方搭了個梯子,估計是這家人家用來儲藏一些幹燥之物的地下室。
他攀着梯子往下一躍,腳還未落地,就敏銳的感覺到這地下室裏有人。
“嗚嗚嗚……”女子的嗚咽之聲傳來。
青銘尋聲看去,陰影之中坐着一個人,正在不停的扭動着身體。
他的視線很快适應了黑暗,那是一個被捆着的女子,頭發散亂,嘴裏綁着布條。看着他,不斷的搖頭嗚咽,眼神充滿驚恐。
青銘走了過去,半蹲下來,低聲說道,“姑娘莫要害怕,在下是查案而來,可救姑娘出去。”
女子睜大眼睛看着他,安靜了下來。
“姑娘……可是這袁家的侄女,嫁給了城北鐵匠的?”
女子拼命點了點頭。
青銘略微遲疑了一下,伸手解開了女子嘴上的布條。
女子大大吸了一口氣,哀聲道,“求公子救奴家出去。”
“我自是會救你出去的,也請姑娘幫在下一個忙。”說着,青銘拿出了之前在朱聰兒處找到的那片信箋,“姑娘可知這是何人所寫?”
女子借着微光,努力看清那片東西,忽然眼淚就噗噗落了下來。
“這信箋是我寫給沈郎的書信。”女子痛苦的說道。
“……你說的可是沈钰?”
“正是……”女子欲言又止。
“姑娘不必顧忌,在下所來只為查案,人情倫理本就難分究竟,姑娘只需說出真相,對你、對沈钰都有好處。”
女子看向青銘,這個男子聲音冷冷,神情堅定,目光深沉透徹,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我雖已出嫁,但相公只是粗鄙之人,我與他同床異夢。沈郎……乃是我情投意合之人。公子手中的詩,是說将軍征戰沙場慘烈異常,唯一的退路城南卻也包圍重重,陷入絕境,正與我的境遇很像。我家相公脾氣粗暴,我喜愛些風雅情趣,他卻反感異常,還經常對我拳打腳踢,可城南叔叔家,也容不得我逃回來。我與沈郎相識之後,鴻雁暗通,這詩是我最後一次寫給他的抱怨。在之後,我們約定了十天前的晚上私奔……”說到這,女子回想起了那晚的經過,心頭痛苦遺憾,眼淚再度決堤。
青銘靜靜等待女子恢複情緒。女子緩了緩,接着說道,“那晚,沈郎與我約了在梨園後門碰頭,我們見面之後,還未走出後巷,就被我相公和叔叔嬸嬸攔了下來。
“也許是我私奔前幾日過于興奮,露了馬腳,總之被他們着個正着。叔叔嬸嬸将我攔下,我相公與沈郎厮打起來,沈郎怎是這粗人的對手,我只記得最後看到相公掐着沈郎的脖子往牆上撞去,我掙開叔叔嬸嬸,沖過去想去幫沈郎,卻被相公猛地一推,撞上後牆昏了過去。再次醒來,就被叔叔嬸嬸關在了這裏。
公子,你可知……沈郎現在如何了?”
“……”這番聽下來,沈钰憑空失蹤,當天就被殺死的可能性非常之大,鐵匠和袁家兩口不顧家醜外揚,合演了一出娘子私奔、互相要人的鬧劇,估計也是掩人耳目。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沈钰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再帶官府逮個正着,就可還小少爺一個清白。
想到這裏,青銘向女子抱起了拳,“姑娘,沈钰的下落在下會負責查明,要想事情水落石出,就不能打草驚蛇。在找到沈钰之前,懇請姑娘委曲求全,在這裏再待一段時間,在下定會來救姑娘出去。”
女子聽這麽一說,心中似有感應,“沈郎……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這……在下并不确定。”
“呵……我……其實有感覺,這幾天,怎麽問叔叔嬸嬸,他們都不說,又不放我出去,沈郎……肯定是不在了……”她面上悲憤怨恨,直直看向青銘,“好,我就在這裏等你,請公子務必查明真相,讓惡人得到惡報!”
青銘将關押女子的各處痕跡恢複原狀,悄悄離開了袁家。
雨越下越大,天黑壓壓的,路上已見不到幾個行人。他翻身越上街邊屋頂,縱起輕功幾起幾落,向城北趕去。
城北胡鐵匠家,因為他娘子最近跑了,心情低落,無心做事,打鐵生意每天關門很早。傍晚時分,他已經打烊歇在家中了。
青銘從屋頂懸下,在窗外觀察了一番,屋內看不出什麽異常。
他複又翻到屋後院內,大雨沖刷下,屋後泥土濘爛,菜園裏稀稀拉拉的青菜耷拉着葉子,院子右側一顆桃樹花枝抽吐,桃花落了一地。
突然,胡鐵匠不知發了什麽瘋,大吼着沖到後院,青銘趕緊隐身。只見胡鐵匠手拿酒壺,淋着雨猛灌,倒真像是一個丢失愛妻的傷心之人。
青銘見無法繼續查探,便起身離開。
大雨下到晚上,夾雜寒風,牢房變得陰濕冰冷。
李朗坐在地上,不由抱緊了身子。
一陣輕輕的開鎖聲響起,李朗擡頭一看,正是青銘故技重施,點暈了獄卒,拿了鑰匙開鎖進來。
“青銘!”李朗覺得好是開心。
青銘微微點頭。
“小少爺今日可有被為難?”
“沒有沒有,今天一群人被縣老爺一起提審了一下,問了一些有的沒的,就又關了回來。”
青銘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朗,确認沒有問題,又看到李朗臉頰的青腫消退不少,才放下心來。
“您晚飯應該沒有吃好吧,屬下帶了一些點心,小少爺快用吧。”
他從懷裏掏出兩個油紙包,一個包着肉包、一個包着甜糕,拿到李朗面前。
李朗接過,碰到了青銘的手,糕點溫暖幹燥,青銘的手卻是冰涼。
“你渾身都濕透了!”
“屬下無妨。”青銘默默往後退了半步,不想讓周身的濕氣涼意沾染到李朗。
李朗不依不饒跟着他前進了半步,丢下手中的糕點,擡起袖子幫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你怎麽一點也不在乎自己。”
青銘渾身一僵,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動作,不該發生在自己身上,不該由小少爺來做……可是,李朗那擔心的樣子,在這冰冷的雨夜,卻讓人不由得沉溺。
“青銘,你的肩上粘了一片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