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朗沒有直接回去,而是繞到了溫泉旁邊的樹林,他剛才看青銘向這個方向隐匿了身形,所以尋思着他是否還在這片待命。

“青銘,青銘。”李朗在林中轉着圈子,不敢喊得太大聲。

突然,他看到面前有一塊小窪地,裏面積了一點兒黑乎乎的髒水,一旁有一些濕的落葉,應該是被人從窪地裏扒到旁邊。他心中好似被針紮了一樣,圍着窪地再次呼喊起來。

就在李朗還在來回轉圈的時候,青銘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小少爺。”他啞着嗓子道。

李朗趕快回頭,見青銘已穿好衣服,頭發還是半濕,單膝跪地,低頭向他行禮。

“青銘……”李朗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快步走過去,伸手拉他,又記起他渾身都是傷,一時間手不知往哪裏放,最後只好輕輕碰了碰青銘的胳膊,“你快起來。”

“是。”青銘起身,還是低着頭。

“讓我看看你的右手。”李朗道。

“屬下……嘶……”他想把手藏到背後,卻被李朗一下正捉住手腕,不由發出一聲輕抽。

李朗趕快解開他的綁腕,撩起一看,手腕高高腫起,紅成一片。

“一定很疼吧……”李朗看在眼裏,痛在心上,捧着他的手腕,輕輕吹着。

“已經接好了。”青銘道,他聽到李朗的語氣裏帶了一絲哭腔,不由擡眼看去,正好碰上李朗的目光。青銘的嘴邊沾了一個泥點,李朗見了,鼻頭越發酸了起來。

青銘看到李朗微紅的眼眶,眼神變得有些搖曳,還沒回過神來,李朗的面容在眼前突然放大,一個吻落到了他的嘴角,還帶着舌頭濕潤的舔舐。

青銘被這個吻定在當場,心中搖擺不定,剛想推開李朗,李朗已經側過臉貼上了他的臉龐,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

“等我。”

“等我。”那人留下這樣一句暧昧不明的話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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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銘很快便知道了其中的意思。

第二日上午非他當值,暗堂派人傳他過去。青銘心想難道是昨日之事大少爺要讓暗堂逼問,一路做着心理準備。

到了暗堂,直接被引入議事廳,只見暗堂管事秦嚴、祁昀軒、祁昀朗均坐在廳上。青銘跪下行禮,暗暗覺得奇怪。

“青銘,大少爺已經将你送給小少爺了,今日便重新行了認主大禮,搬到小少爺院中吧。”秦嚴開口宣布。

“……”青銘太過吃驚,猛地擡起頭來,大少爺一臉不屑,根本沒看堂下,李朗目光灼灼,對他偷偷笑了一下。

“怎麽?你還有話要說?”秦嚴皺眉問道。

“屬下謹遵安排。”青銘趕快低下頭去,心中一時思緒翻轉,不知李朗用了什麽法子,居然把自己要了過去,也不知是否為自己得罪了大少爺;而且這樣一來,他便不能跟在大少爺身邊打探,很可能會失了重要先機。李朗初來乍到,本該好好維護和享受天倫之樂,怎會這般不知輕重。

李朗剛才和青銘對視了一眼,在他眼裏看到了錯愕甚至有一絲埋怨,唯獨少了明顯的驚喜,心中不由有些失望。這時就聽秦嚴問他,“小少爺,是否現在就行認主大禮?”

“好,好!”李朗忙道,偷偷咬了下嘴唇。

青銘的奴契、受訓資料、個人檔案等文書被人呈了上來,秦嚴做了大致解釋,待李朗回去細看。奴契上做了轉讓備注,從祁昀軒的私産變為祁昀朗的私産,李朗和他哥分別簽了名字、按了手印。

接着,一杯酒和一把匕首呈了上來。李朗按秦嚴的說明刺破自己的手指,在杯中滴入一滴血,酒杯被拿給青銘,青銘一飲而盡,便對李朗行了三叩九拜大禮,“屬下青銘,見過主人。屬下受主人滴血之恩,當以性命相報,時刻守護主人安全,唯主人之命是從,全心奉主,死而後已。如有背叛,永堕煉獄!”

這番誓言,當年也對祁昀軒說過,那時只是按章背誦,此番說來,心中竟有一些悸動,年少時也曾想過,心之臣服、以命相報,然而身不由己,雖無怨言,卻也偶感苦澀無奈,現下易主,自己也說不清是心之臣服還是心有所系,一種期盼的感覺卻悄悄爬上心頭,甚至有些遺憾這不是他第一次的唯一的認主。

青銘暗下決心,就算真的暗流湧動,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憑着一身本事,定要護得李朗周全。

廳上,李朗受着青銘的叩拜,心中也在暗暗發誓:老天爺,從今以後,由我來保護青銘,不會再讓他受到傷害了!

行禮結束。

秦嚴接着問李朗,“小少爺是否現在就要進行立威訓誡?”青銘的身體狀況他有所耳聞,就是不知道這個新主人的喜好了。

“什麽立威訓誡?”李朗不解。

“暗衛認主以後,要進行一次熬刑,主人親自挑選刑具,可以監刑,也可以自己施刑,期間可對暗衛立些自己的規矩,以此樹立威嚴。”

“這個可以延後再說嗎?”開玩笑,自己怎麽可能再讓青銘受刑。

“可以,只是不可拖延太久,訓誡之後,暗堂會向您詢問過程,如對青銘有所不滿,暗堂會幫您再次訓誡。”

“好,知道了。”李朗心不在焉的說。

“訓誡刑具,您可參考青銘的受訓資料,挑選他耐受性差的,效果更好。”

“好,我會考慮的。”

“訓誡時間是否現在定一下?”

“嗯,我想一下,回頭跟你們說。”

“……”明顯的敷衍态度,讓秦嚴有些無語。

“好了,這邊如果沒事了,我就先去賬房了。”祁昀軒突然開口,“青銘,以後你可要好好服侍我的弟弟。”最後四個字,被他加重聲音,聽在李朗耳中,有些咬牙切齒。

青銘沒有擡頭,規矩的回道“是”。

李朗先行回到西院,吩咐人去打掃一直空着的偏廂。

分到他院中的小仆阿良忍不住道,“小少爺今天遇到什麽好事了嗎?怎得這麽高興?”

“是麽,”李朗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的嘴角都快翹到耳朵邊了,“大哥把他的貼身暗衛送給我了,我覺得大哥待我太好。”

“……”阿良不置可否的看了李朗一眼。

“還愣着幹什麽?快去收拾偏廂,邊邊角角都打掃幹淨點兒。”

“得嘞。”阿良轉身出去。

李朗把青銘的奴契仔細收好,開始翻看他的資料,那些耐藥、耐毒、熬刑的記錄,只看了幾眼,便不忍再翻,直接翻到最後一頁,一行最新的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丙午年三月初四,因罪服食‘蠶心’,按月賜解藥,否則毒發”。

天鴻山莊西南角,藥堂。

寬闊的院落中,偶有幾個身着統一白衣的弟子穿梭往來,一個個木架上擺着層層的扁子,各種草藥晾曬其中,苦澀辛香之味交融萦繞于空氣。

韓白江正坐在藥爐旁的書桌後,看着手裏的資料,藥房裏一個大大的藥鼎冒着青煙。

“韓……師兄?”敲門聲自門外響起。

“小少爺?你怎麽來了。”韓白江往門外一看,趕快起身相迎。

“韓師兄好。”李朗向他笑了笑,難得有些腼腆。

韓白江中等身材,一身白衣,發髻以月白色發帶束起,正面鑲着一顆青玉,雖有三十多歲,歲月在他的臉上似乎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人看起來頗為斯文,尤其對李朗回以一笑,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小少爺是有什麽不舒服嗎?”醫者首先想到的便是病人。

“呃……是有點。”李朗道,“韓師兄,咱們藥堂有沒有什麽比較好的傷藥,消腫化瘀、止血祛疤,還能補血益氣?哦哦,還有,要塗上去沒有什麽感覺,不能太痛的。”

“小少爺是傷到哪兒了?怎得這麽嚴重?”韓白江皺起了眉頭。

“也……沒有,我就是想先讨點好藥備着,以防萬一、以防萬一嘛。”

韓白江看李朗支支吾吾的樣子,略一思索,便挑眉笑了一下,“有是有,不過小少爺你要的功效太多,不是一種藥可以達到的,我多給你拿幾瓶,幫你用法、功效标明清楚。”

“太好了,謝謝韓師兄。”李朗眉開眼笑的跟着韓白江進到屋內,在一大排藥櫃旁邊等着,他的眼睛随便的在屋裏打量,看到韓白江書桌右側的牆上挂了一幅工筆人物畫,畫上是個女子,身着翠紋羅裙、頭戴朱釵,面容娴靜姣好,俨然一個美人,不由好奇問道,“韓師兄,這畫上的女子,是你的夫人嗎?”

“正是。”韓白江停下找藥的動作,看向他答道,“不過內人已于五年前去世了,現在唯有睹畫思人了。”

“啊,對不起,我問到你的傷心事了。”李朗趕忙道歉。

韓白江朝他搖了搖頭,繼續開始在藥櫃翻找,很快,便拿出了幾瓶藥,并在藥瓶外貼了紙張,寫好備注,交給李朗,道,“這幾味藥丸都是針對你說的症狀的通藥,效果極好,小少爺可以放心使用,另外這張紙上寫的是用藥期間的忌口,也請一并注意。如果病人用藥後出現什麽不适,就立刻停藥再來找我。”

“什麽病人?”李朗裝傻道。

上午在暗堂,他本想直接帶青銘來藥堂看傷,卻被他大哥嗤之以鼻,秦嚴嚴肅解釋道,暗衛自有暗堂專門診治的地方,領些愈合傷口、激發內力的藥即可,可讓暗衛快速恢複,藥堂的診治方法不是暗衛該用的。

再不懂醫,李朗也聽出暗堂的治療方法根本不在于為傷者調養,說不定是什麽折損身體激發潛力的法子,他自然要重想辦法。

“或者我們不叫他病人,叫他青銘。”

“……”李朗尴尬的看向韓白江,在他臉上看到狡黠而又溫和的笑容,剛想緊張的心又放松下來,他道,“韓師兄,我也是不想青銘剛轉到我這裏,就被暗堂稀裏糊塗的治療折損了身體,那我不是虧大了。”

“嗯。”韓白江微微點頭。

“師兄,你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蠶心’的解藥也一并給我吧,哦,不是每月的解藥,是最終的解藥。”

“青銘中了‘蠶心’?”韓白江有些吃驚。

“你不知道嗎?是上月初四服下的。”終于知道青銘帶自己回來的最後幾天為何精神那麽差,李朗又心疼又難過,那人竟然默默忍受了那麽多痛苦。

“原來是這樣啊。”韓白江有些為難道,“‘蠶心’的解藥藥堂是沒有的。”

“那是在暗堂嗎?”

“也不是,”他搖了搖頭,“‘蠶心’是師父、也就是祁老爺當年自西域得到的秘方,建立山莊以後,用來控制戴罪或者叛逆之人,不管是每月還是最終的解藥,都是師父親自監督煉制,藥方也都是師父親自掌握的,旁人無從得知。”

“……”李朗想到剛才來藥堂之前,他爹把他叫過去訓了一頓——

“簡直胡鬧!暗衛之所以各個唯命是從,那是因為暗堂成立那麽多年,一直實行鐵律嚴刑,絕無二例。這次青銘易主,是不是你找昀軒要的?昀軒也是,居然陪着你胡鬧。若是日後各個暗衛都覺得對他們的管教随時能變,暗堂的嚴威何在?還怎麽控制暗衛賣命?總之,這種事情決不允許再出現第二次!”

祁天鴻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還浮現在眼前,李朗晃了晃頭,覺得現在去找他爹要解藥絕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于是謝過了韓白江,拿着藥回到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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