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青銘上午在暗堂重新行了認主大禮,又留在暗堂走了一些手續,再去東院收拾行李,傍晚時分,終于搬到了西院。
收拾行李的時候,祁昀軒正身在東院主廂,青銘在門外求見,仆人傳話來說祁昀軒正在休息,讓他自行離去。
青銘還是在門外規規矩矩叩拜了三次,這才轉身離開。
青銘到達西院時,天邊如被畫筆描繪般擦出一道晚霞,與院中的桃花相見映紅,草木的倒影被夕陽拉長,在院中的地面、牆上投出參差有趣的光影畫卷,倦鳥歸巢,微風仿佛吹走了人間一天的煩擾。西院雖沒有東院面積大,卻讓青銘感受到了一股煙火生氣,因景或是因人,都不重要。
小仆阿良說,李朗下午出去還未回來,青銘便自行去到偏廂。
一推開房門,便見正中的桌子上擺了一個青瓷花瓶,一只新折的花枝插在瓶中,滿枝桃花嬌豔綻放,為屋子增添了一抹溫馨。
青銘先是一怔,然後微微翹了下嘴角,便進到屋內開始安置行李,不過幾件換洗衣物、貼身物件,很快便放置妥當。
突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自門口響起,青銘不由整了下衣衫,來到門前。
一陣輕快的敲門聲響起,青銘打開門,便見李朗滿面笑容的站在眼前。
“青銘。”李朗開心的叫他,那雙微微上翹的眼睛竟比桌上的桃花還要含情帶俏。
“屬下拜見主人。”青銘低下頭去,掩飾自己微微一抿的嘴,便要下跪行禮,沒想李朗往前一步,伸手一兜,一下把他扶了起來。
“青銘,你忘啦,之前從錫城回山莊的時候,我就給你立過規矩,不用随便跪我,現在你都是我的人了,怎麽反倒更不聽話了。”李朗說罷,又把那句“你都是我的人了”在自己心裏重複了三遍,偷偷觀察青銘的反應。
“那不一樣。”青銘根本沒有覺察對面人的小心思,認真道,“之前屬下本是多有逾越,是小少爺您寬宏大量不做追究,現在屬下已認您為主,應該恪守本分,謹遵主仆之儀。”
“我怎麽記得認主的最大原則就是要惟主人之命是從呢?作為主人,我現在要下第一個命令,我希望我們可以像從錫城回來的路上那樣相處,至少,不能比那時更生疏。”
青銘看向李朗,發現他越說面上笑容越少,最後只剩那雙大眼睛眨眨的看着自己,神情楚楚,根本不像在下命令,反倒像在祈求。青銘被這麽一看,終是敗下陣來,對李朗道,“主人喜歡屬下怎樣,屬下自會依從,只是平日面對外人,主人對下還是需要立足威嚴。”
“知道知道,有外人在的時候,你要行禮,我便不攔你,也免得讓你落人口舌。”李朗點了點頭。
“……”青銘總覺得兩人說的話在什麽地方岔了。
“對了,那束桃花喜歡嗎?”李朗說着,便向屋裏走,青銘跟在後面,沒有看到李朗面上露出的狡猾笑容。
“很漂亮,屬下很喜歡。”
“是我布置的。”
知道是你,青銘心中道,嘴上卻回,“謝主人費心。”
聽着青銘一口一個“主人”,李朗覺得很是得意,他清楚自己并不是真的看重這主仆身份,只是這句“主人”,代表了他對青銘的唯一性,雖然現在只是這種唯一,但是來日方長,他願意花很多時間,讓它變成自己希望的唯一。
“對了,你身上的傷……”李朗轉身道,看着青銘明顯消瘦的樣子和灰白的面色,後面的話根本不用問出,“我剛從藥堂拿了些藥回來,應該有用。這些日子你都要好好休息養傷,我會來監督你吃飯、換藥,我可不想你剛到我這邊,就折損了身體。”
青銘看着李朗掏出的瓶瓶罐罐,又被李朗拉着在桌邊凳子上坐下,他想說“屬下無妨”,還想說“屬下不配使用藥堂的好藥”,剛張了張嘴,便看到李朗又用那楚楚的眼神看着自己,到嘴邊的話只變成了一句“屬下遵命”,他低下頭去,掩飾眼神的閃爍,心中長嘆,只怕今後都要被李朗這般模樣的眼神吃得死死的了。
李朗和青銘又随便說了幾句話,阿良便來喊他用飯。
山莊各院如無大事聚餐,一般采取分餐制,各院主人的三餐由膳房按時送至主廂。仆人用餐時間則是在主人飯後,去山莊西北角專門的飯堂領取。暗衛則會特殊一點,統一去暗堂專門的飯堂就餐,而當值期間的暗衛,不可離崗,當值期間幾乎不會進食進水,偶爾可靠随身攜帶的幹糧充饑。
青銘估摸着時間,準備稍後去暗堂領餐。卻沒想前腳剛走的李朗,後腳提着飯盒又來到了他屋裏。
“主人?”青銘覺得奇怪。
李朗大大咧咧的把飯盒放到桌上,道,“我們一起吃飯吧。”
青銘剛答應過李朗要和回山莊前一樣相處,心中雖覺有百般不妥,還是點頭應是,便想開始布菜。
李朗趕忙伸手攔住他,“別動。”
他拉起青銘的兩只手,看到他不止右手手腕仍然腫着,左手手背也是一大塊烏紫,不由用手指在他手上完好的皮膚處輕輕摩挲,“都傷成這樣了,最近能不用手,就不許用手。”強行把青銘按坐下來,李朗把菜擺好,突然又想起什麽,忙去剛才放在青銘房中的幾個瓶瓶罐罐中翻找,拿出一個藥瓶倒了一顆藥出來,拿到青銘面前。
“這藥需飯前服用。”李朗解釋道,看着青銘服了藥,李朗這才放心坐到飯桌前。
青銘等李朗拿起碗筷搛了道菜,這才準備去拿自己面前的碗筷,沒想到,李朗直接就着手中的碗,将一口菜遞到了他面前。
“說了不許随便用手,你又忘了。”李朗笑眯眯的看着青銘,大有他不張口便不收手的意思。
看似好意關心,可李朗偏偏笑的像個狐貍,青銘不由腹诽,這小主人不知是真的關心自己,還是覺得這樣好玩。他悄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謝主人。”張嘴吞下了那口菜。
入口是一道肉食,嚼了兩下,雖略清淡卻不失香醇脆嫩,頗合口味,青銘不由向桌上那道菜看了看,李朗這時又一筷子喂了過來,青銘只得接着吞下,這次是道素菜,菜是細細的圓柱形,脆嫩鮮香,還伴有奶湯和火腿的味道,嚼着嚼着,竟有一種記憶深處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這是什麽菜?”青銘不由問道。
“味道怎麽樣?可還合口味?”李朗沒有直接回答。
“屬下好像很久以前吃過這種菜。”
“是了是了,我想也是。”李朗笑道,“剛才你吃的是奶湯蒲菜,之前那道是湯爆雙脆,有豬肚和雞胗,都是魯地的名菜,記得嗎?”
青銘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李朗接着說道,“我今天看了你的資料,你六歲進入山莊,家鄉是在魯地,這些你可還記得?”
青銘微微眯起眼睛,身在暗堂多年,童年的記憶對他來說已經非常模糊,李朗的說辭似乎喚醒了一些久遠的畫面,腦海中的印象從進入山莊開始倒流,流落街頭、親人離世、背井離鄉,遍野大水、天災難測,最後是那塵封在記憶最深處、已多年未被開啓的童年溫馨,是樸實的小院、爹娘的笑臉,雖然,已經完全記不清他們的長相了……
“我記得小時候常吃炒蒲菜,脆脆的很好吃,這種奶湯蒲菜只有過節的時候家裏會燒。”他慢慢說道,臉上露出一絲懷念和輕微的尴尬。
“我就知道這些菜合你胃口。”李朗咧嘴笑着,“我今天特地問了廚子,魯菜偏鮮鹹,大魚大肉做得也很好吃,但是你現在有傷在身,需要忌口,所以我特地挑了這幾道偏清淡的菜,這個湯爆雙脆可以健脾開胃、滋補調理身體,蒲菜能補氣利血,适合你現在吃。”
“這些菜都是您特地安排的嗎?”青銘有些發怔。
“是啊,你傷得這麽重,不花心思補補怎麽行?等你傷好了,我再讓廚房做些魚蝦肘子什麽的,咱們再好好大吃一通,現在就只能先吃這些了。”
李朗說得理所當然,面前的人卻垂下了眼睛,睫毛微微發顫,片刻才重又擡起眼睛,幽深的眸子中似有許多言語要說,最後只是張口道了句,“多謝主人。”
李朗繼續笑着,也不多說,又用筷子伸向一道菜裏的鹌鹑蛋,卻左夾又夾夾不起來。突然,一雙筷子從旁邊伸過來,非常靈活的夾起了一個鹌鹑蛋,放到李朗的碗裏。
“多謝主人費心照顧屬下,您也快點用飯吧。” 他記得這其實是李朗愛吃的。
李朗看向青銘,發現他嘴角微微含了些笑意,他有些不甘心的看着青銘手中的筷子逐漸離去,把自己手裏的筷子尖放到嘴裏咬了起來。
青銘愣了一下,只好放棄和李朗對換筷子的想法。
“你的手不要緊吧?”李朗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下。
“已經無妨了。”像是要證明一般,青銘又夾起一顆花生米,放到了自己碗裏。
兩個正式吃起飯來,李朗忍不住和青銘聊起下午去藥堂的事情。
“韓師兄為人真是和善,可惜他夫人那麽早就過世了,你見過他夫人嗎?我今天看到他挂在牆上的畫像,是個很美的人呢,感覺他們的感情應該很好。”
“屬下沒有見過韓堂主的夫人,但是确實聽說他們伉俪情深。他夫人當年過世時,韓堂主一度非常消沉,這幾年他每年都會抽一段時間外出行醫,既是行善又是散心吧。”
“那他夫人是怎麽去世的呢?”
“聽說是因病去世。”
“嗯。”李朗面露惋惜。
“主人,”青銘問起一件挂心的事,“之前在華安寺,您曾有走火入魔的跡象,這幾日您是否已和老爺說過此事?”
“呃……我忘了。”李朗眨了眨眼。
“……”青銘微微皺眉,剛想出口叮囑,李朗搶先道,“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去找爹說一下,你放心吧。”說着,又往青銘碗裏搛了道菜,青銘點了點頭,低頭吃下碗裏的菜,然後也很自然的給李朗搛了塊肉。
一頓飯吃得開心,用完飯,李朗換阿良來收拾桌子,又讓他打了水,淨手淨臉。阿良進出了兩趟,李朗就坐在桌邊,青銘則安靜的立在他身後,面上無甚表情,全身的氣息都被收斂,周遭似乎都與他無關,只有身前這人是他唯一關注。阿良的眼神不由往這個小少爺的貼身暗衛身上多看了幾眼。
收拾完畢,屋裏又只剩李朗和青銘兩人。李朗便要幫青銘傷口換藥。扭不過李朗的堅持,青銘只好坐到床上,褪去了衣衫。
昨日從溫泉回去,青銘自己根本沒有好好包紮,繃帶在身上綁得零零散散,李朗皺着眉幫他輕輕解開,最後坐到他的背後。
李朗在他身後一時沒有動作,青銘知道自己身上的傷口現在有多醜陋可怖,在狼狽的感覺中,他僵直着身體,肌理有些微顫。突然,一個輕輕的觸感落在他的脊背上,那個觸感溫溫潤潤,像一片羽毛輕拂肌膚,沒有給傷口帶來一絲痛感。青銘反應過來那是一個親吻,他剛想轉身,就聽李朗道,“不許轉身,否則你就死定了。”是命令,卻不是威吓的語氣,李朗的聲音本就帶有一絲慵懶的鼻音,此時那鼻音又重了幾分。
青銘僵着不動,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背後的人壓低聲音吸了一下鼻子,然後開始給他上藥,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包紮完畢,這才重新坐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主人,您有什麽吩咐嗎?”終于,青銘先開了口。
李朗撇了撇嘴,突然道,“青銘,你有喜歡的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