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秦京被蔣南從婚宴場地帶走的事情并沒有影響到婚宴的進行,她回到場內的時候,以致隆重其事等候着蔣南出現的雙方家長已經離開了,僅餘下一衆小輩和親朋戚友在打打鬧鬧。
秦念是第一個迎上來的,她方才看見那個男人拉着自家妹妹離開心就沒靜下來過,劈頭就問:「秦京,他是誰?你認識的?」帶着些許質問意味的語氣讓秦京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也不怪秦念,誰讓秦京打小就是個惹事的主兒,她鬧起事兒來可別想簡單收場。像是小學被男同學開玩笑甩了個耳光,二話不說就掏出美工刀要往那男同學臉上劃去;又像是秦念一個朋友說了不太中聽的話,走到廚房抄起菜刀就要劈下去……這些不過是秦京鬧事冊上的冰山一角。
秦京知道秦念擔心,也不介懷她語氣差:「畢業那年去旅行碰到的一個朋友,一直沒有聯絡,他在這裏看見我覺得很詫異,剛才就去聊了幾句。」
秦念見秦京說得似有其事,當下就寬了心,回想了他方才出現的排場,不由得好奇起來:「看他的樣子好像大有來頭,你知道他是幹嘛的麽?」
秦念這問題問到秦京的心坎裏去了。
當年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蔣南雖然行為舉止儀态都上乘,但是一直是一身粗衣麻布似的便宜貨,與普通的意大利少年沒什麽兩樣,她對于他的了解一直僅限于知道他叫Neil,是個意大利人,因為不想上班而請假到那不勒斯度假,就連他有個中文名字叫蔣南這事,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他是你朋友的堂弟,應該是你比我清楚才對。」她調皮的笑了笑:「不過是旅行的時候碰上的一個朋友,你奢望他能告訴我點什麽?」不知道這話是對着秦念說的還是對着她自己說的,伸手往秦念左臂拍了拍:「我去找于田。」
她離去前看見于田被西裝男人給壓制在地上,本來那西裝男的手勢很有技巧,半點沒傷着于田,只是後者反抗的動作太過劇烈,導致手腳在争持間撞磨到大理石鋪砌的地板。秦京找到他的時候,葉思瑾正一臉心疼的替他上鐵打酒。
坐在休息間正對着門的沙發上的于田第一個發現她的存在:「就是他是吧?那個那不勒斯。」
秦京點點頭,走到他旁邊坐下來,有些惋惜的道:「剛看上盛樂打算倒追,偏偏殺出了個程咬金,太會壞氣氛了。」
葉思瑾剛給于田倒了杯水,見她坐下也給她遞了杯。
旁邊的于姿來了勁:「我知道你們一起旅游,可你們究竟是怎麽從陌生人變成能結伴同游的程度阿?這你還沒跟我說過呢。」她扯住秦京的手晃了晃,沒差把杯子裏的水給弄灑了。
秦京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見閑着沒事,也就說故事似的将那次相識的經過給衆人講了:「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在砸東西呢,開始還以為他是什麽壞人,後來才發現他是個普通的大學生,恰巧他放了自己一年假,我也準備要玩一年時間,就一起了。」
第二天在旅館醒來的時候,那張床上已經沒有人在了,鋪着膠套的床整整齊齊,不見一絲皺褶,似是昨夜不過是她的夢一場。
她繼續闖蕩那不勒斯,就在她遍尋不着一個景點,不得不停下來用着蹩腳的意大利語夾雜着英文詢問當地人的時候,挂着照相機的脖子徒然一輕,她摸一摸空蕩蕩的頸窩,後知後覺的追着早已跑遠的賊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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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天計劃好要去的地方是之前未曾踏足過的,因此她對于這邊的街道并不熟悉,追了幾條街後非但沒有将照相機拿回來,還把自己繞進了一個看起來很破落的地方,成功迷路了。周遭站着很多百無聊賴的意大利人,他們衣着比她之前看到的要簡陋很多,望向她的眼神夾雜些幸災樂禍和不懷好意。她是不敢問路了,左右想着按照來時的路走一走,大概就能原路折返。
只可惜事實并不如預期中的發展。
當眼前的路越來越荒涼,并且周遭開始站了一些惡型惡相的人,阻攔着她前進步伐的時候,秦京腦海裏突然浮現了遠在M市的家人的模樣,心裏想着若是自己遭遇什麽不測,往後不能一盡兒女的義務責任,可該怎麽辦。
六個不同發型色目的男人約莫以五米為半徑圍着她,那為首用紫色發巾綁着一頭棕發的男人朝她笑了笑——她不會看外國人的表情,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麽類型的笑容,只是單憑感覺認為那是不懷好意的。果然,他就挂着那個笑容,領着其他五個男人逐漸迫近、收窄包圍圈。
出門這麽些日子,第一次遇上這種狀況。她是怕極了。她還是按挪住膽怯,假裝冷靜地問:「Do you guys want money? I can give you all my properties.」
她将身上的大背包拿下,用力地往棕發男人那方向扔過去。近四十公斤的背包被那男人單手接住,他塞給旁邊的人,那五個男人顧不上包圍她,全聚到一旁分贓。秦京以為自己安全了,想往後面跑,卻被那棕發男人識穿,先她一步攔在她的跟前。男人很高,比號稱一米八的于田還要高上一個頭,他走近秦京面前就像一個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她瞪大雙眼只能看見他紅衣後面隐隐若現的發達腹部。
一時間從新聞上看見過的綁架、□□、碎屍……湧現在她的腦海裏。胃部一陣翻騰絞痛,很想用手去按住疼痛的部位,但是雙手僵硬地垂在兩旁,懼意讓她根本無法自若地控制自己身體。
她聽見頭頂傳來一把低沉的男聲,帶着濃濃的當地口音:「Little girl,where are you from? Where‘s your parent?」
這位打劫她的意大利人不是要和她這個被打劫的游客閑聊吧?她忽然這樣想着。男人可能以為她沒聽懂,又重複用很慢的語速說一遍,她放松咬緊的牙關說:「No parent. I came here alone as my graduation trip. Can I leave now?」
「Really?」伴随着他的質疑,她的下巴被他的大掌擡起,兩人的視線交接,她清楚看見他嘴唇張合:「What's your age?」
她很反感被一個陌生人這麽碰觸,但小命在對方手上,只得乖巧地有問必答:「neen.」
男人這樣看了她一會,便轉身走到分贓的範圍,她把握時機快速地往後面跑,後面很快就響起呼叫和腳步聲。好幾次身後的人就要抓住她了,被她巧妙地利用身形的優勢躲了過去。她自是怕極了。一邊往前跑,一邊用不同語言高聲呼喊:「救命!」很快,她又回到了剛才那個站着很多意大利人的地方,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幫助她,有的甚至像看戲一樣大笑出聲。
這場追逐終止在秦京撞到一個在散步的人的時候。身後追趕的人一把揪住她的衣領,不讓她繼續往前跑,她一急,中英夾雜地說:「這個城市沒有法治麽?當街搶劫不說還将人當玩具一樣戲弄!我去你爺爺奶奶的祖宗十八代!老娘我今天要是死在這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原先在散步、被她撞得踉跄的人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塵,一把拉住眼前正在喊鬼話的女孩,揪住她衣領的人大概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有這個動作,手一松,秦京就往拉住她的那人身上倒過去。
鼻子撞在對方大衣的扣子上,突然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她捂住鼻子一看,卻是昨日那個叫Neil的室友。她當下也顧不得那麽多,拉住他的手就用英語将自己遭遇的事情全說了出來,末了還像模像樣的用誠懇的語氣說:「先生,請你幫幫我吧。我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東西我都不要了。」
Neil将她從身前拉開一段距離,越過無助的她與那個一直追着她的男人用意大利語交談起來。
她見有人願意出面交涉,心中的無力感稍稍退減,可眼睛瞥到Neil左手拿着的照相機,驚懼的感覺深深的籠罩着她,她似乎能夠嘗到從食道逆流的酸澀胃液——她被搶走的照相機的套子是她自己親手做的,用的是特地采購的暗花皮料,而那人手傷拿着的相機套子與她做的根本就完全一樣!
他們是一夥的?
這個念頭在秦京的腦海裏逐漸成形。她開始後悔自己今天安排的行程,甚至懊悔自己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在昨天離開那不勒斯到下一個地方去。只可惜,為時已晚。秦京在心裏暗罵自己不會看路,也不會看人。因為前車之鑒,她知道靠跑她是絕對跑不過他們的,既然不能用這個逃命,倒不如以靜制動吧。她靜靜地站在一邊,試圖将自己的存在感壓縮到最小。
那兩個男人用意大利語交談起來,她在旁聽着,對兩人的對話感到錯愕的同時,多了一絲慶幸的感覺。兩人說話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作為一個意大利語初學者的她實在是跟不上,但如果她沒因為沒學好意大利語而理解錯誤的話,從兩人對話的片段中可得知,Neil,那個可以稱作是她室友的男人正在和棕發男協商,以現金換回她被搶的東西。
既然他們不是一夥的,那她的照相機為什麽會在他手上呢?
她不由得更專注地去仔細聽,卻在這時候,那棕發男欲伸手推Neil一把,後者往旁邊挪了一步,險險躲過對方的攻擊。
兩個男人靠在一起,勝負其實很容易看出來。雖然那個看起來要護她的室友很高,比對方還要高上一個頭,可是清瘦的身材對比起那混混首領發達得幾乎将衣服撐破的肌肉,一看就知道是兩人對打,前者實在沒有什麽優勢。
明知道那Neil逃不了什麽好處,但在這種關頭,秦京是不會去制止別人為她出頭的。生命和面子誰輕誰重還需要衡量麽?她乖乖的縮在一旁,極力維持自己的地存在感,等待一場男人之間的搏鬥展開。只是到最後,她還是沒能見證勝負。
Neil不曉得在混混耳邊說了什麽,從大衣內側的口袋掏出一東西遞給他,混混聽罷猶豫了一會,接過他給的東西仔細的看了看,然後笑裂嘴似的從手下那接過背包送到秦京手上,末了還要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雙目炯炯地望着她說:「I am not going to keep you in my place. But if you want, wee to find me. I'm Junro.」
他将塞在褲子後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到秦京手上,她低頭一看,是她放着證件的小袋子。
原來是她誤會了阿。
他追過來只是要還給她證件,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碎屍綁票。
事後為了報答Neil,秦京決定動用她為數不多但劫後重生的旅行資金請Neil享用一頓大餐,并好好問一下她的照相機出現在他手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Neil也不含糊,領着她到一家意式餐廳落座,點了一大堆菜。
等菜的時間有點長,秦京向來不擅長應對尴尬的場合氣氛,一時緊張就話籮子般張嘴說個不停,天南地北、山川水岳,無一不說、無一不聊。Neil話不多,就像根木頭似的坐在那邊,眼神幽幽的盯着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說到後來秦京不曉得是發覺自己話說太多、有點僭越了還是怎麽,忽然就閉了嘴,端起放在一旁的開水喝。
「你就想用一頓飯打發救命恩人?」Neil突然問,吓得正在喝水的秦京嗆了起來。
秦京假裝平息呼吸,借機絞盡腦汁想解決方案,她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用詞:「我不太清楚你想要我怎麽感謝你。我身上就只有兩千美金。」言下之意她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去完成一個龐大的金錢謝禮。
「一個女孩獨游意大利并不是個好主意。」Neil突然提到安全性,話題跳得太快,秦京有點摸不着頭腦,又聽他說:「我朋友的上司将他的假期申請延後,你看,我們結伴同游怎麽樣?」
秦京心一驚,這是要誘騙的前奏麽?
她沒有答話,反而細細打量Neil。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他,兩人之間甚至還有過一段的對話,但是秦京還有沒認真留意過對方的長相和衣着。
他身形高瘦,頂着一頭将額頭耳朵和半個頸脖都覆蓋着的黑色卷發,有着與其它意大利人一樣深邃的五官,眼睛的瞳目呈灰色偏黑,鼻子窄窄的顯得有點秀氣。Neil随意擱在桌面的右手白皙而修長,最能吸引秦京注意的是他的指甲,五個手指甲上塗畫了不同的圖案,點點的碎鑽為近乎完美的手增添了一絲魅惑感——秦京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看見男生做美甲,而且這個美甲放在他身上毫無遺和感,倒是為他的個人多加一分特色。
手部和身高一直是秦京的地雷。她的手比對起體型相仿的女生還要小上半個指節,而且指甲易斷,每次稍微長長就會無故斷掉,因此她并不喜歡将自己的手放在令人注目的位置。她悄悄地對比對面那個少年放在桌面的手,頓時像吃了敗仗似的洩了氣。
「你有一雙很美的手。」她由衷地說。
Neil一時間沒抓住重點,待他理解她對他說了什麽的時候,他忽然笑了,笑意直達眼底:「我以為中國人都不好相處。」
秦京覺得氣氛不再僵固,坐姿也開始随意起來:「那是,中國人沒歐洲人那麽熱情外向,他們好多是對着自己家裏的,旁人怎麽着壓根兒不管他們的事。阿,你這般說是不是因為碰過不好客的中國人?」
「幾個中國同學難處。」他似是想起那幾個中國同學,表情都變得比較平易近人了。
他無意中提起秦京一個心結,她沉默了一下随即沒事人似的問:「中國人向來崇洋。那你現在還在念書吧?」她看他的年紀并不大,頂多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可外國人樣子都比較顯老,秦京估計他可能就跟她差不多。
「工作了。」
「那你沒在念書了麽?你們這邊工作的話大多會從事什麽行業?」失學青年的話題,永遠離不開就職行情試探。
「機械工程在讀。」他瞧見上菜就頓了一頓,等侍應生将先前點的菜肴逐一放置好,就在秦京以為他要跳過這話題的時候他卻開聲了:「正當的就商業農業,偏門的就剛才你看見的那些。」
「半工讀麽?那你是做什麽的阿?」
「崇光CG技術部門後勤。」他将馬格麗特分成一小份一小份,方便食用。
技術後勤是個怎麽樣的職位,秦京還真是不清楚。她望着他的手有點出神,她還沒想過一個男人的手也能将她的神勾走。很久以後她跟于姿提起這件事,那丫頭一語中心的說:「秦京,沒想到你人模人樣的,原來就是個手控。小心被人家的手勾的魂魄都不見,丢了顆心那可就虧大了。」那時候她還能說笑似地回道:「那你就沒說全了,我是□□裸的聲控。」她一顆心的丢失,大程度上是對那把聲音的迷戀。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了。
「抱歉,我對這些公司不太了解。」她回了這話才發現自己搬石頭砸腳,不由得笑笑:「我就是有點好奇。我這次出遠門認識了很多人,倒是第一次和救命恩人這樣坐下來吃飯。」
這一頓飯用的很盡興,付錢的時候心痛了一下,咬牙還是将錢遞出去了,旁邊站着等他付錢的蔣南眼底滲着濃濃的笑意,極有紳士風度的将她肩上的大背包接過去挂在手上。一頓飯下來,秦京對身邊的人事物仍是十分警惕,但對他的戒心卻減退了不少。她是有意要交這個朋友的,當下也不拒絕,任由他暫時充當苦力,一路送她回旅館。
接下來的每一個早上,秦京踏出旅館大門時,總會看見他穿着大衣,側身靠在牆壁上,神情慵懶的朝她道早,然後陪着她逛遍了那不勒斯大大小小的名勝景點。如是過了幾天,她終于沉不住氣問:「你們公司假期怎麽那麽長啊?大學那邊不用去上課麽?」
他表情極其無辜的望向她:「我沒跟你說嗎?現在是我的GAP YEAR。我自己一個人到處去玩實在太沒意思了,跟你在一起有個伴不說,還能趁機多了解中國文化,将來可是中國的天下。是不是覺得和我一起玩很無聊很沒意思?你可以直說的,那我不尋你玩就是了。」
她知道他會錯意,緊張地說:「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道你現在是GY,我就是……我就是怕你為了陪我耽擱了自己的事情,那我得多不好意思啊。」
這麽一來二去,他們就真的成為了旅伴,後來甚至一起相約到其他城市游樂。
于田笑:「那時候還是個要女人付錢的小夥子阿,現在都成功爬上來了。人總是會變的,更何況像他這樣短短幾年就做到這個地位的。秦京你留點心眼兒,可以的話還是少來往。」他可留意到M市醫療界巨頭對那個人的重視,想來并不是一般的角色,可惜他不是那邊的人,對此并無太大的研究,不然就可以摸清那人的底細。
秦京當下一驚,撇開看向于田的視線,有點心虛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