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姐妹倆回到宿舍梳洗好躺在床上,秦念背向秦京側躺,好像已經入睡,秦京睡不慣這床,一直在翻來覆去,兩姐妹真得毫不相像。

秦京無聊打算開手機玩的時候,秦念忽然轉過身來,睜着的眼眶包着圓圓的眼眸,分明尚未入睡:「阿京,你說吧,将你那年去意大利的事情說給我聽。」

秦京想,她終于還是問了。

秦念秦京兩姐妹的相處之道一直是:秦京問,秦念答;秦京說,秦念聽。秦念是絕少會主動要求秦京将自己的事情說出來的。

這三年來秦念都沒有主動詢問過秦京那段日子的細節,只是大概問過是否開心之類的。十九歲對秦京來說是一個人生的缺陷,秦家人都知道,除了管不住嘴巴的秦母和慣壞了的秦曉,沒有一個人敢去觸秦京的黴頭,因此秦京十九歲那一年發生的事情,除了她剛回來那會主動分享過一點外,接下來都不曾被提起過。

秦京在旅途中結識了一個玩伴這事秦念是知道的,但現在的她想知道具體。

「一時之間要我說我也不知道要從哪裏說起。」秦京思索着。

「我知道你和Neil的相識,之後你們發生什麽事情了呢?」秦念問。

「那就從讓我們真正熟起來那件事說起吧。」秦京搶過秦念的杯子摟在懷裏說:「真正讓我跟他成為朋友是在結伴同游之後的第二個月。那時候距離我抵步意大利已經三個月了,身上的錢早已經花光。臨近聖誕節,好想在意大利過一個歐洲聖誕,于是在酒吧裏尋了份黑工,充當服務生。」

「那裏的服務生跟我們國家不一樣,并不只負責一小個部分,而是從頭到尾所有工序都要自己一個人負責,這麽一天天下來體力就已經到極限了。身體吃不消,更壞的是我染了風寒,跟小時候一樣發近四十度高燒,燒了四天。我那時候想過,自己會不會就這麽死了。」

那時候的一場大病,耽擱了行程,Neil給她找醫生,可是她對藥卻起了不良反應,反反複複的吃吐,還将秦京折磨得幾乎下不了床。

那樣糟糕的狀态下,Neil居然沒有丢下她,反而一直在她身邊侍候。Joan偶爾清醒的時候對他說:「我十五歲以後生病全部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我媽再也沒有理會過我了。我這麽看着,你比我媽更像當媽的。」

明明不是個笑話,Neil卻笑了,他說:「我從來沒有照顧過人,連我自己都沒有這個榮幸,你這可欠了我天大的人情,該還的。」

中國有句話:一病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Joan應驗了這句話。她發了四天高燒,接下來近十日持續低燒,到真正康複的時候,聖誕節早已經過去好久了。

她對Neil感到滿滿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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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il嘴裏一直說是她的錯,卻完全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最後兩人用那筆打工而來的錢去了多羅米蒂。

意大利的交通費不是最貴,但那價碼還是讓Joan虎軀一震,就這麽從那不勒斯坐飛機到波爾察諾再轉車到多羅米蒂就花了近三百塊歐元。她到步後摸着口袋裏百七十歐元,對自己的花錢速度欲哭無淚,有點後悔随了Neil跑到這個冷到人神共憤的地方。

她穿着從Neil那借來的保暖套裝,尺寸并不是有點大而已。那件男裝的短羽絨外套長度到大腿一半,她将兩只手的袖子往上推,用繩子在手腕處束緊,遠看就像是手上穿了個兩個大皮球。

Joan覺得自己的打扮實在是滑稽得很,跟Neil站在路上對視笑得站不直身子,她後知後覺得感到陣陣寒風,連忙挽住Neil的手臂躲進附近的快餐店,點了兩杯同樣貴得要命的咖啡。Neil看她掏錢掏得很不幹脆,獨自拿起兩個咖啡杯溜到角落坐下,遠遠的望着她,露出小人得逞的表情。Joan氣急,還得多掏一份錢給付了,怒沖沖的走過去搶走Neil正在喝的那被咖啡,一手護住自己那杯:「這是我付的錢啦!你喝什麽!」

Neil手長,輕易繞過她護在桌面上的手,将那杯未喝過的咖啡拿到手:「給不給我喝?」

「你怎麽搶我的!」

Neil眉毛往上挑了挑,兩眼長而濃密睫毛随着這個小動作顫動不止,撇嘴道:「你不也搶我的。」

「那是我買的!都是我買的!」Joan急得直踹腳,手裏的咖啡被晃得濺了幾滴出來。

Neil驀地站起來,雙手攤平舉在胸前,掌心對着她,在虛空小心翼翼地按了兩下,與此同時道:「別,別。你冷靜點,都灑了。」頗有安撫的意味。

Joan聞言擺出一個倒掉的姿勢,威脅道:「還不還錢?」

Neil視線在兩杯咖啡間來回掃視,最後淡定地坐回去:「不打緊。」右手拿起那杯尚未喝過的咖啡端到嘴邊,左手朝Joan做了個瞄準的動作,雙眼微微眯起,唇畔卻勾勒出淺淺的笑紋。

Joan氣惱的在Neil對面坐下,将手上的咖啡放回桌面,然後雙手從他手上拿回屬于自己的,低聲用中文說:「吝啬!小人!無恥!」想了想又用英文說:「免得你不知道,我剛才用中文罵你來着。怕了麽?」

「要這麽計較麽?」Neil撅嘴,一臉不屑的直視Joan:「小氣鬼。」

「What?」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氣鬼。」Neil不怕死的重複,還得意的聳聳肩。

「我才不小氣呢!」Joan瞪着他,将咖啡送進口,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知道我們到這裏花了多少錢麽?我還不想這麽早回家去呢,你這麽敲詐我,我馬上就要跟你說再見,留你自己一個人在這等你朋友了。」

Neil急了:「不準!」

「這哪需要你準許的阿?」Joan放下咖啡杯,扳着手指頭數:「我從這裏去Venice機場要十五塊,然後訂機票回H城要花大概五百,我是現在就要走了。」她可是摸準了Neil孩子氣的性格,對付這種人,激将法肯定是最管用的,這些年她在自家妹妹身上可是屢試屢靈。

「那你走吧。」

顯然她低估了Neil的「實力」。

「……」

以秦京現在的角度去看,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所以活得那般的恣意,過得那般的張狂。那時候的他們都尚年輕,因為小事難過就覺得痛苦,因為玩鬧開心就覺得美好,根本還不知道這個社會的正體是多麽的複雜,也忘了前面還有很長的人生等着她們。

秦念發現她停了下來,防空的視線彙攏到秦京的臉上,見她表情木納的走神,不由得開聲提醒她尚有未說完的話:「接下來呢?」

秦京知道自己很容易走神,當下一曬,掩飾性的笑了笑:「我就跟他借衣服穿,然後因為咖啡錢鬧了一陣別扭。」

「這剛才已經說過了,接下來發生什麽事了?」

「後來我們就真的跑到滑雪場裏裏面了。Neil不知道哪裏找來滑雪用的器具,我很興奮的穿戴上之後,看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說怎麽也不敢滑下去。」她忽然看着秦念的眼很認真的說道:「看起來就是那種會摔死的高度,你去肯定沒我膽子大,或許連上山的纜車也不敢做。」

秦念沒有做任何辯駁,只是附和性的笑了笑,示意她繼續。

「Neil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沒想到他居然還真的會滑。我那時候就覺得肯定是外國人有這麽個機會常到那邊玩,不然怎麽會滑得這麽好呢?」

那時候她答應到距離那不勒斯那麽遠的地方去,完全只是想要親眼看看雪山的景色,心底那點蠢蠢欲動的滑雪念頭在她看見Neil滑下去的速度之後,便已消失無蹤,甚至還萌生了退意。

沒想到Neil見她遲遲不下去,又跑上山頂來尋她,沒等她做出解釋,便推着她的後背往下沖。根本沒有準備挪腳的秦京失去重心後像模像樣的順着Neil推動的力氣滑了一小段路,然後就狠狠的摔了一大跤,沿着山坡的斜度往下滾去。

這麽一摔,Joan覺得自己骨頭都散架了,冷冰冰的雪從掩面的面巾邊緣溜了進去,碰到溫熱的臉後順着皮膚往脖子滑下去,冰得她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她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要去尋Neil算賬,卻見滑雪的用具散落在附近,Neil躺在不遠處隆起的冰塊前,左手以一個扭曲的角度壓在自己身下,動彈不得。

她連忙跑過去,呼喚着Neil的名字,見他沒有任何反應,便對做了簡單的急救措施,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要打緊急電話報警。電話還沒打出,一群人從山上跑了下來,她略顯慌亂的求救,那十幾個男人圍到Neil的身邊。Joan被隔絕在最外圍,她一直想從縫隙中看看Neil狀況怎麽樣,卻見他們要擡起Neil,連忙制止:「別動他!現在不能确定他是傷到哪裏了,亂動可能會傷到他。」

其中一個男人看了她一眼,用純正的英語說:「我是醫生。他左手骨折。」

Joan聽見他是醫生,警惕的看着他:「證明呢?」

那男人并沒有理會她,徑自指揮其他人将Neil擡起,走到一邊空闊的平地上,Joan一步不落的跟着,生怕他們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為。

不久,Joan就知道他們搬動Neil是為了什麽,直升機降下時,上面下來兩個人把Neil擡了進去,那個自稱是醫生的人和四個男人緊随着上去,Joan要跟上時卻被剩下的十幾個男人給攔住,她急紅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人攔下了。

直升機剛離地,那機門忽然被人打開了,那個醫生一手撐在機門上緣,一手托住旁邊人的手肘,Neil右手抱着左手倚靠在門邊,望着像瘋子一樣和十幾個大男人糾纏在一塊的Joan,居然笑了。不是張揚的大笑,不是調侃的譏笑,只是安靜的笑着,仿佛沒有着任何意思。

直升機又重新降落在剛才那個地方,Neil在那醫生的攙扶之下步下直升機,走到Joan身前來,伸手牽住她在掙紮中弄掉了手襪的左手,将她的手指卷曲成拳頭的模樣,然後一手包住她的拳頭,拉着她往直升機走去。

Joan的心思沒有放在第一次坐的直升機上,也沒有放在Neil受傷的左手上,而是在Neil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的掌心的溫度上。他的手不熱,幹燥的掌心帶着一點涼意,兩只手冰涼的肌膚碰觸在一塊卻讓她有火灼的感覺。

Neil那閃亮亮的指甲居然在這種撞擊下沒有重大磨損,左手中指的指甲似是被折去了一小段,指尖滲着點點的血絲。Joan在機內八個男人的注視下,望着Neil中指那處斷甲,幽幽的問:「摔的人是我,你不曉得我不會滑,這事本不怪你,可你沖下來幹嘛?」

Neil朝她眨眨眼:「過過超級英雄的瘾。可惜我不會飛檐走壁的Chinese KungFu,不然不會像現在變成了傷兵。」

Joan沒有心思配合他,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可惜我不是美女,你救了我也沒有以身相許這回事。」

「幸好沒有。」他點點頭道。

Joan的暴力因子一下子發作了,她動了動被他圈住的手,又看了看對面時刻關心病人狀況的醫生,只得沒好氣的倒頭摔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醒來的時候直升機已經降落了,原先坐在Joan對面的醫生和其他幾個男人都已經離開。她坐直身、扭扭睡僵硬,後知後覺的發現她的枕頭居然是熟睡的Neil的大腿。她一時覺得又窘又尴尬,同時又慶幸Neil是熟睡狀态。

偷偷溜下車走進一旁的快餐店要了杯咖啡,慢悠悠地走回去時看見Neil趴在沙發上,伸長脖子往機門方向瞄着,瞧見她連忙說:「Joan,Joan!過來扶我一下,大腿不知道怎麽麻了。」

Joan心裏暗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殷勤的上去施以援手:「怎麽這麽不小心?我扶你到醫院裏面去看看吧,醫院就在旁邊。」

Neil接過她手上的咖啡,沒有忽略她臉上糾結的神情,想笑卻又忍着,疑惑的問:「你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吧?」

「怎麽會呢?」矢口否認是免除問責危機的最佳辦法。

Neil和Joan都是嗜玩之人,在旅館休息了幾天,沒待大大小小的傷口痊愈完畢就已迫不及待的離開了暖烘烘的室內。Joan随着熟門熟路的Neil穿來插去一個上午後,忍不住問:「你以前該不會是住這裏吧?」

「之前大學時期和同學到這邊待過一陣子。」

「之前?」Joan疑惑地望向漫不經心的Neil:「你現在不是大學在讀麽?」

Neil沉默了一會,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很是嚴肅的問:「玩過Survival Game麽?」

「Survival Game?啥來的?」Joan纏着他了解游戲的內容,最後因為溝通不良,還是帶着一知半解的腦袋走進場所,看着裏面槍彈等器具和保護裝備,她才會過意來——原來玩的是WarGame,這裏稱之為SurvivalGame,是一種策略類的真人模拟戰争。

一個小小的房間裏面坐了八個人,其中有三個東方人種。

看起來年紀最小的是一個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理着短發,燙卷的劉海厚厚蓋在腦門上,最長的一根發絲都只及耳垂,左耳帶了三個耳釘兩個耳環,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睫毛彎彎長得不可思議,挂笑的嘴角旁有個淺淺的梨窩,五官精致得像個女孩子。少年比不到一米六的Joan高出不止一個頭,身形瘦削,粉藍色西裝裏穿着普通的白襯衣,下面穿了一條漂白的緊身牛仔褲,腳下踩着一雙黑色的短靴,整體一看又英挺似雕塑。

Joan覺得他很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像誰。

站在他身後的是個同樣漂亮卻類型完全相反的男人。一個字形容是俊,兩個字形容是妖孽。喜歡畫畫的人看人通常先看比例。這男人身體比例完美得恰到好處,窄腰長腿性感無比,瘦卻俊朗的臉龐,配上如古代畫工一筆一筆精心勾畫的五官,左眼眼尾處有兩顆痣,為整張臉畫龍點睛。他的相貌是偏向陰柔的,他的美卻是不帶女氣的,是一種專屬于男人剛毅的美,卻美得驚心動魄。他淡淡的笑着,卻給了秦京一種疏離感。

Neil長相絕對是上乘的,但在這兩人的強烈對比之下,居然顯得有點兒失色。那白皙的皮膚還是一樣的白皙,五官也依然的好看,卻似乎少了一分精致。秦京覺得,這兩個男生生來就是要打擊常人的自信、屌絲的幻想。

尚未待Joan打量第三個東方臉孔,就被盤着雙腳坐在房間中央的桌子上的那個頂着一頭火紅色的短發男的調侃聲吸引了過去:「這是誰呢?拍拍屁股就一個人溜出來,公司欠下的債搞得老大、老二忙得一頭煙,這怎麽趕着來找罵了呢?」

Joan詫異的看着這個紅發外國人,他一段話下來,每個中文字的發音咬字都準确得不可思議,至少對她來說,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聽他的話,似乎和Neil相識,而且關系也不差。

Neil上前寒暄了幾句,用的是英語。

Joan估計Neil是帶她來湊人數的,因為這種對陣的游戲通常要雙方人數戰力相仿。她沒留心聽,徑自把視線偷偷的落在第三個黃色人種身上。人是挺高的,但跟在場一圈高人裏面,也不是最高的那個,至少Neil和那個妖孽都比他高大。他是肌肉發達的那類型男人,雙臂的二頭肌壯得撐起衣服。她看過去時他正彎着眉眼,唇角帶笑的和在場的人商議改動規則。

秦京說着說着又來勁了,她停下講故事的欲望,先跟唯一的聽衆秦念做了個互動:「知道我是為什麽喜歡上收集刀子麽?」

說到這件事秦念覺得自己腦門冒出了三條黑線:「你房間抽屜裏藏着那堆刀子多得都快吓死媽媽了。你不是很小就喜歡刀子麽?」

不知道什麽原因,秦京自小就很喜歡萬用刀,覺得他們小巧功能多,卻因為母親的一句小孩子不能玩這種利器而放棄了擁有一把刀子的念頭。而她人生之中第一把萬用刀,就是跟他Neil去玩Survival Game以後他送的。

那次玩Survival Game,可是說是秦京短短的一生之中,運氣最背的一天。不知道誰提出的,他們用□□的方式去每人挑選兩樣武器,最後秦京只轉到一張網子和一根繩子——他們玩的是Survival Game,沒有槍械怎麽殺人?理所當然地第一個中槍出局的人就是她。

Neil顯然也不怎麽善于躲避,第五、六個就敗下陣來了,幾個傷兵坐在傷兵區,他把玩着他抽到的萬用刀,見Joan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手上的動作,幹脆把刀子讓給她了。她喜滋滋的接過,可還沒等她把刀子拿熱,場地的管理員就來回收物資了,她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租回來的,所以只好忍痛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刀子還回去。

「收回去不是沒有送給你麽?」秦京正等着秦念問她這句話,卻發現後者不曉得什麽時候睡着了。秦京無奈的嘟嘴,随後又笑了——看來是她這妹妹的旅行故事太長太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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