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當嚴婉如撩開幂籬往下看時,臨訣帶着朱槿坐在一旁喝茶。

朱槿将從李擎身上得來的東西遞給臨訣,那是一片巴掌大的金屬塊,通體漆黑,只在邊角處描出一縷縷細細的暗紋。

臨訣将這枚鐵塊放在面前端詳了一會兒。

朱槿道:“那日将他拖進小屋後,我仔細盤問過。李擎繡花的技法乃是祖傳,但他易容的本事和那些不屬于人間的藥物卻來自界外邪魔。”

雖說無正為邪,但邪魔跟邪神可完全不同。前者來自世外,是借着世界漏洞鑽進來的外來物,無論是神仙還是凡人,在他們眼中都是食物,區別只在于前者難以下嘴,後者極好拿捏;而邪神,卻是仙神堕落而成,本該守護一方的仙神因為一己私欲由極正轉為極邪,自我放逐自暴自棄,從仁愛寬和的正神轉為陰暗自私的邪神……當然,臨訣這種掠奪神位而成的邪神是例外。

人間九州,三十六城及其周邊城鎮郊野是天庭布下守護結界的地方,被稱為界內。除此之外的深山荒野、深海叢林等等結界保護不到的地方被稱為界外,那裏早已群妖亂舞,邪魔橫行。

臨訣将手裏的鐵塊捏碎,幾縷紫紅發黑的霧氣從破口處擠出,争先恐後地往外逃,臨訣一掌将之捏在手心,硬生生将其揉成了一粒拇指大小的黑珠。

朱槿見這黑珠中隐隐散出不同尋常的威壓,面上一喜,道:“僅僅是施與凡人的幾縷氣息烙印就有這樣的威壓,這氣息的本尊一定是個非常強大的邪魔。主人,可要讓許堯過去清理?”

臨訣将珠子收起,搖頭道:“不必了。越強的邪魔藏得越深,況且許堯現在還鬥不過他。等什麽時候時機到了,我親自過去一趟。名單呢?”

朱槿将整理好的名單交給臨訣,“被李擎禍害過的女子一共二十三人。都是大戶人家中的閨閣小姐。其中商戶女有十二人,官家女有八人,武林世家女有三人。如今還活着的只剩十七人。這些女子有的遁入空門,有的淪落青樓,有的被家人關在廢屋自生自滅,有的懷孕了流落街頭。”

臨訣聽完,随手将名單扔在桌上,道:“派人去和她們接洽,有願意出來的就給筆銀子遠遠送走,不願意的就買通周圍人照應一二。至于懷孕的,想打胎的給藥給銀子,不願意的……我記得郊外的莊子還有些地方,就讓她帶着孩子去那兒找份差事。”

朱槿聽完,應了聲“是”,又笑道:“主人仁義。”

臨訣聞言嗤笑,“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做這些事兒不過是……”話未說完,他忽然擡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朱槿見狀吓了一跳,連忙問:“是不是疼了?”

臨訣眉頭微皺,搖頭道:“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今天也才初五。”

朱槿提議道:“不如盡早回山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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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訣嘴角微勾,“算了,已經沒事了。”

朱槿有些擔憂,但見臨訣不甚在意的模樣,也不敢多提。

兩人談話間,嚴婉如已經看夠了李擎的報應,她心願已了,又死期将近,整個人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不過對于臨訣控制李擎的方法,依舊有些好奇。

臨訣對此只解釋了一句話,“一個小法術罷了。”

嚴婉如沒再問下去,她本就聰明,知道自己同臨訣他們的差距,能有這番奇遇已是上天眷顧,哪還能奢求別的?更何況神鬼之力變幻莫測,自己一個凡人問再多又能聽得懂多少?

臨訣問:“還看嗎?”

嚴婉如搖頭。

三人于是乘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了城西。馬車咕嚕轱辘往城外駛去,途中經過嚴家,朱槿問:“可要下去看看?”

嚴婉如意動,然而她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卻發現嚴府門前一片缟素。

難道是家中哪個親人意外離世!嚴婉如心中焦急,半邊身子探出車門就要跳下去,下一刻,她的動作卻頓住了。

只因經過車旁的路人說了幾句閑話。

“這嚴家大小姐當真命薄如紙,才嫁到林家一天就得急病去了。”

“嚴家老爺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得多傷心。”

“誰說不是呢!”

嚴婉如踏出車門的腳又收了回去,坐回車內時,她已徹底心灰意冷,反正也就兩天可活了,如今她還有什麽可怨的?不該慶幸家中為她保留了最後一分顏面,沒讓她死後還受人诟病?思及此,她倚在車壁,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馬車就駛出了城門,咕嚕轱辘地爬上了極樂山。

下車後,臨訣問她今後有什麽打算。

嚴婉如面上有看破生死的淡然,“也就兩日的光景,能有什麽打算?只求山神能在我死後幫忙找個地方葬了,不叫我暴屍荒野,我就感激不盡了。”

臨訣颔首,“舉手之勞。”

見臨訣答應,嚴婉如松了口氣,又隆重行了一禮。

“只願來生我能清清白白做人,不再是個失了貞潔的女人。”

聞言,臨訣無意識地撫了撫握在手中的劍,反問道:“你覺得什麽是清白?什麽是貞潔?難道沒成過親,沒上過床就是貞潔?”

臨訣的這句反問叫嚴婉如啞了聲,其實幼時她也有過這樣的想法,為何世間如此不公?憑什麽男人可以風流快活,女人卻必須守身如玉?憑什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必須從一而終?

然而這些離經叛道的想法随着年齡的增長漸漸被她遺忘,一直到現在,被臨訣的一句反問喚醒了過來。

若是從前,在她還好好呆在閨中時聽到這樣一句話,她或許會有感慨,會有不甘,卻不會去做些什麽。可是現在,經歷了這樣一番奇遇,她的眼界變寬了,性情也變得更堅韌。一種從未想過的可能忽然就浮上了她的心頭,這世道如此不公,她還要投生轉世再受世世苦楚嗎?

于法理世道而言,她是個無處依傍的柔弱女子,于天地鬼神而言,她是泱泱衆生裏的微末凡人……那她為何還要去投胎轉世,做一粒注定在人世沉淪的微塵?她為何不能走另一條路?

這個念頭像一粒種子紮進了她的腦子裏,迅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嚴婉如本已暗淡的雙眸霎時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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