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定海城離臨川并不算遠, 騎馬跑上五六個時辰也就到了。幾日前山莊裏的踐行宴上,張家父子也都在,吃完踐行宴便宿在了山莊裏頭。

當夜莊主院子裏傳出的動靜其實并不大,但對于山莊內日夜巡邏的衛隊而言,那就大得出奇了,尤其等他們過去時,莊主房內一片淩亂, 少莊主還被人打斷腿扔在地上。

更要命的是,去給少莊主醫治的劉雲發現屋內的酒裏被下了軟骨散……

莊主和連道長不見蹤影,少莊主在莊主的房裏被打斷腿, 酒裏有軟骨散……

這幾個點一串聯起來,就足夠任何人推測個七八分了。

只是誰也想不明白,莊主明明要歸隐了,還将名下所有産業都教導了少莊主手裏,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非要下藥謀害莊主?

此事實在太過離譜,莊內許多人都想不明白, 徐管事認定少莊主恩将仇報謀害莊主,說要将少莊主逐出山莊,然後派人出去把莊主找回來。趙管事堅稱此事定有陰謀,否則莊主都将名下所有産業留給少莊主了, 少莊主有什麽動機去謀害莊主?

莊內于是分成了兩派,分別以徐管事和趙管事為首,現在兩幫人每日都吵得不可開交,往日裏鐵板一塊的鑄劍山莊如今人心離散, 不知道将來還要碎成幾片。

好在莊主平安無事。老實說,得知莊主安然無恙時,張師傅切切實實松了口氣。

聽完張師傅的描述,臨訣面上倒沒什麽變化,他道:“那天晚上的确是出人意料,不過既然我已經将山莊都交給了傅綏,以後你們就好好聽他的,多餘的事,不用再管了。畢竟我早已将産業都移交給他了。”

張師傅聞言十分詫異,卻不敢違背莊主的意思,只好點頭稱是。

見張家父子二人沒有其他要說的,臨訣略一颔首,便轉身離開了。

張家父子二人送他出去,見莊主的身影眨眼間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兩人一邊感嘆莊主出神入化的身法,一邊忍不住嘀咕,鑄劍山莊的名聲是莊主辛苦了十幾年才打出來的,他就這麽放棄了,當真半點都不留戀?

對于臨訣而言,鑄劍山莊那點東西他還真不放在眼裏。他出了定海城後,立刻按照約定去了銘秋城。

銘秋城比臨川還要更靠南方。臨訣去時,定海城還豔陽高照,銘秋城卻已下了好幾日的雨。

雨水根根牛毛尖大,落在身上輕飄飄地幾乎感覺不到,但下得久了,也叫人打從心底裏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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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銘秋城中,首富趙青的宅子裏,和這天氣一樣,淫雨霏霏,烏雲壓城,叫人透不過氣來。

趙夫人李氏手裏抓着條雪白的帕子,一邊垂淚一邊抹眼睛,對着面前還不到五十卻滿頭白發、蒼老如七旬老人的趙老爺哭訴道:“老爺,算我求你了,你讓如兒入土為安吧!這都過了七天了,即便了入了秋天氣涼,也不能讓如兒一直呆在靈堂裏啊!你這是讓她黃泉路都走得不安寧啊老爺……”

面對夫人的哭訴,趙老爺動動嘴,卻不知道要怎麽說,最後也只能拍着大腿,重重嘆了口氣。

趙夫人口中的“如兒”,是趙家長子的嫡女趙如蘭。

趙家老爺原本只是個地裏掏食的莊稼漢,二十幾年前忽然走了好運,做什麽都能發大財,漸漸的積攢起了一筆豐厚的身家,成了這整座銘秋城的首富。

有了錢以後,他倒也有良心,沒有停妻再娶,而是仍守着自己原先娶的妻子,兩人生下二子一女,長女五年前出嫁,二子各育有兒女,一家子其樂融融、生活無憂。

趙老爺原本以為這一生就這麽平安喜樂地過下去,誰知道從一年前起,就出怪事了。

府裏接二連三地死人,一開始還只是幾個不打眼的丫環奴才,後來他引以為傲的長子死了,不到兩個月,他最疼愛的長孫死了,而就在七天前,長子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趙如蘭也死了。

更離奇的是,他們死時身上找不到半點傷口,簡直像是平白無故就那麽睡死過去一樣,要找兇手更是天方夜譚。

如果趙老爺是個普通百姓,他傷心過後也許就這麽認命了,因為這時候絕大多數百姓都在結界的庇佑下懵懂度日,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邪魔一物。

可趙老爺二十幾年前同邪神做過交易,他知道這世上有許多神仙鬼怪,也知道許許多多人力無法理解的神異現象。

所以在其他人都勸說他放棄的時候,他每一次都竭盡所能追查兇手,道士高僧請了不知多少卻半點用處也沒有。

而在七天前,他最疼愛的孫女也去了……趙老爺心裏怕呀,怕那不知道在哪裏的兇手不知何時又會将手伸到其他家人身上,怕再面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境。

懷着勢必要将害他家人的兇手揪出來碎屍萬段的念頭,他又一次找到了極樂山神,獻出壽命祈求他查清真相,還他無辜死去的長子、長孫女一個公道!

心裏想着那位神明不知什麽時候到,秋日的傍晚,趙老爺坐在大堂中急得汗水都流了下來。

而他那不懂事的老妻還在哭哭啼啼,他伸手用力一拍桌子,罵道:“都別哭了,你們這些婦道人家懂什麽?”

大兒媳孫氏坐在右下首,臉上蒼白憔悴,雙眼麻木地睜着,看着有些吓人。

二兒媳蔣氏抱着自己今年才七歲的兒子趙從善坐在她旁邊,正柔聲哄着兒子不要哭鬧。

趙老爺之前一直沉着臉坐在那裏,任憑大堂中衆人哭訴也一言不發,此刻忽然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一聲大響把衆人都吓壞了。

孫氏在一年之內死了丈夫又死了唯一的女兒,傷心之下落下了癡症,整日裏呆木木的,聽見這聲響倒是轉過頭看了一眼。

蔣氏臉色被吓得臉色發白,片刻後才緩過來。

趙夫人哭聲一噎,反應過來後揪着手裏的帕子就要過去捶打趙老爺,“你這無情無義的,我讓你趕緊讓如兒入土有錯嗎?可憐她今年才十歲啊,過兩年……”

“老爺,門口來了位戴面具的公子,他說是您請的客人。”

門外小厮的喊聲頓時把趙夫人的哭喊打斷了。

趙老爺這是也顧不得她了,他眼睛一亮,連忙站起來就往外跑,邊跑邊道:“快快快!快将貴客迎進來!”

沒過一會兒,臨訣就坐在了趙家待客的大堂中。

時間已到傍晚,再加上外頭終日陰雨綿綿,屋裏就顯得越發暗了。趙家大堂內陸續點了好幾盞燈,暖黃的燈光暫且将屋裏的沉悶之氣掃出去了些。

趙老爺将臨訣迎到上首坐下,等他剛剛坐下就下意識要跪到地上,卻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攔住了。

趙老爺年紀大了,腦子卻還活泛,見狀也不敢多言,立刻讓家裏人拜見貴客。

見老爺這個時候還請人來家裏做客,趙夫人雖然心中不滿,卻不願在外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只好擦幹淨臉,又換衣上妝出來招待。

趙家一連死了兩位主子,剛去的小小姐還沒下葬,宅子裏一片缟素,忽然卻要隆重地招待客人,也是叫下面人一頭霧水。

趙老爺一見到臨訣,就生怕哪裏不盡心怠慢了這位神明,恨不得将所有財産拉出來上供。

卻被臨訣擺擺手拒絕了。他道:“先帶我去看看死者。”

想起如今已經徹底沒了聲息的大孫女,趙老爺眼中就微微發澀,他忙點了下頭,親自領着臨訣去了放置孫女屍體的靈堂。

那靈堂離待客的大堂并不遠,走個十幾步也就到了。

臨訣一進去,目光落在了這滿目素白中唯一一點黑氣上。

那正是靈堂正中央,放置死者屍體的地方。

一具小小的棺材裏,死時年僅十歲的趙如蘭僵硬地躺在裏頭,如今天氣涼,周圍又放了冰塊,所以屍體還沒怎麽發臭,但她的臉已經開始發腫,再也看不出生前鮮活可愛的模樣。

這是凡人眼中看到的。

在臨訣眼裏,這具小小屍體的心口處,埋着一點漆黑的氣,臨訣識得這東西。這是妖邪傷人時最常用的伎倆,這團漆黑的魔氣在入體的一瞬間,就會切斷了肉體的所有生機,外面看上去毫無痕跡,且會随着時間過去逐漸消散。倘若臨訣再晚來兩天,這團魔氣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到那時候,即使他能一眼就看出這人是魔氣所害,也沒法立刻追查出源頭了。

好在他來得還算及時。

掃了一眼屍體,臨訣無視站在他身邊滿臉期待的趙老爺,側頭望向跟在他們後頭進來的一衆女眷。

“那個害了數條人命的兇手,是你自己出來,還是要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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