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陳再對自己最滿意的, 就是睡覺了。

一般人或多或少有認床的習慣,或者到了個陌生的環境就難以入眠,有些細微的響聲便容易驚醒, 但陳再不同, 他心大,無論在哪, 都睡得着。

車外月明星稀,舉目四望的沙漠在月色下靜靜流淌, 在這沒有生命的地方, 連呼吸聲都嫌過大了。

沙漠這地方, 晝夜溫差大,到了晚上涼氣嗖嗖的,顧摯感受到懷裏陳再無意識打了個寒顫, 全身崩得僵硬,動手将車內的暖氣打開了,直到溫度升高,陳再這才再次軟了身體。

顧摯低頭看着乖巧靠在自己胸膛的陳再, 笑了笑。

有多久沒這麽抱過他了,顧摯早就記不清了,只是記得前世第一次抱他的時候, 他也是這幅模樣,身體僵硬一動不敢動。

原本也沒幾分心思,然而卻日漸覺得這小崽子心大,成天沖人笑嘻嘻, 像個傻子似的什麽煩惱都沒有,昨天還和人拍桌子争得面紅耳赤,第二天又笑臉迎人,反倒讓那人不自在了。

偏偏這人錢比命重要,為了錢命都不要了,龍套也願意去演,顧摯實在是看不得他在酒桌一瓶紅酒仰頭就幹,片場上當個被主角揍的小跑龍套,直接将人拉過來潛了。

七分乖巧三分傻的小崽子,怎麽就那麽一星期不見,就性情大變了呢?

想不通也查不清,渾渾噩噩一年後重生,顧摯才知道了真相。

“小崽子,你說你當初怎麽就那麽倔,什麽都不肯說?是我對你不夠好,還是你從來沒相信過我?”

顧摯摟着他,借着月光看他細膩白皙的側臉,似乎臉龐上的短小的絨毛都一清二楚,忍不住一口咬在他嘴角,卻舍不得用力,只用齒間輕輕咬合啃噬。

陳再睡夢中似乎有感覺,皺眉,眉睫輕顫,似醒非醒,顧摯松了嘴,看他眉心漸漸平穩,嘆了口氣。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剛亮,陳再就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

幾輛越野車沿着高速而來,停在不遠處。

陳再睡眼惺忪揉着眼眶,稍稍活動下僵硬的手腳,擡頭看了眼顧摯臉色,眼眶下似有烏青,應該是一晚上沒睡,但精神卻很好,竟然還有力氣将他抱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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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被這麽抱着,陳再有些不大自在,掙紮了一會沒掙紮下來,憋得臉色通紅,“你放我下來!”

顧摯沒管他,上了其中一輛越野車,這才将人放開。

陳再掙脫了他的懷抱,低頭扯着衣服檢查了一遍,并沒發現有什麽異樣這才松了口氣,而後惡狠狠的瞪着他。

顧摯也沒管他,坐在後座閉眼小憩,一晚上沒睡,又是血氣方剛的男人,着實熬得辛苦。

想起昨晚什麽也沒做,顧摯又覺得自己莫名好笑,這麽大個人了,風裏來雨裏去,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小家子氣瞎折騰的一天。

“你昨晚上,沒幹什麽吧!”

顧摯側眼看他,調侃道:“聽你這語氣,似乎有點遺憾。”

“遺憾?”陳再把那毯子扔他身上,“你不許去我的生日宴了!”

顧摯笑他,“小氣吧啦。”

很快,劇組駐紮的地方到了,陳再下車,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門口臉色不善的羅怯,走近後笑道:“起這麽早?”

羅怯振振有詞,“陳再哥,你昨晚上去哪了?一晚上沒回,你知道咱們大家多擔心你嗎?”

陳再心虛的摸摸鼻子,剛想将顧先生搬出來,還沒說話,就聽到車輛開動的聲音,轉身,就瞧見顧先生坐在車內朝他笑道:“昨晚上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

這話,着實耐人尋味。

陳再氣的渾身發抖,這人模人樣的,怎麽說出的話這麽可惡呢!

羅怯簡直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陳再,“陳再哥,你們一晚上……都在一起?”

這話問的,意味深長。

看上去這麽幹淨的一小孩子,滿腦子在想些什麽呢?!簡直污穢不堪!

陳再沉重的嘆了口氣,拍了拍羅怯的肩膀,“羅怯,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昨晚上顧摯車抛錨在半路的事情劇組人誰也不知道,只有顧摯手下人說陳再今晚不回來了。

血氣方剛的兩大男人一晚上沒回來?難免引人遐想。

羅怯腦子活,什麽可能都在他腦子裏轉了一遍,轉來轉去轉了一晚上沒睡,一大早就起床,站在門口逮人。

如今聽到陳再這麽沉重的語氣說話,登時楞了,“怎麽回事?”

“昨天我們從綠洲那回來的時候,遇到點意外,食人族你知道嗎?這沙漠裏竟然還有食人族!”陳再不愧是演員,表情誇張臺詞功底深厚,愣是把羅怯說的目瞪口呆。

“你不知道,他們那些人來無影去無蹤,衣服鞋子什麽也不穿,光腳在沙漠裏走,拿着長矛,逮啥吃啥,昨天要不是我機靈,顧先生早被那群野人捉去烤了吃了。”

羅怯眉心緊皺,顯然對陳再的話極為不信。

“怎麽?你還不信吶?你自己百度看看,那些食人族啊是不是我說的那樣,超可怕,幸虧你沒遇到,他們啊,最喜歡你這種嫩出水的男孩子了,多,可口啊。”

陳再見他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笑了笑,“不過還好,我沒事,就是有點餓,我先去吃個早飯,待會給你細說他們是怎麽吃人的哈。”

羅怯渾身一顫,徹底将興師問罪的話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陳再看他那模樣,笑着打着哈欠,眼淚都快出來了,往內一走,院子裏林湛正站在那盯着他瞧,陳再打着哈哈,“湛哥,早啊。”

林湛也沒什麽好臉色對他,直接将手機遞給了他,陳再直覺不好。

“林老先生的。”

陳再笑容僵在臉上,接過手機,走了兩三米到牆角,這才對着手機親親切切的喊了聲爺爺。

“陳再!你簡直不像話,西北那地方晚上是你能胡亂走的嗎?大晚上的多危險!萬一遇到點事,怎麽辦!”

陳再點頭老老實實聽林老先生訓話,“爺爺對不起,讓您操心了,我知道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陳再認錯起來是一套一套的,語氣真摯又誠懇,壓低了聲音軟軟糯糯的,瞬間就把林老先生的怒火給澆熄了。

“爺爺也不是怪你,爺爺只希望以後做什麽之前先想想自己,做這件事危不危險,要是遇到危險可怎麽辦吶?”

“爺爺您放心,以後我不會了。”

林老先生鮮少生氣,這次是一大早接到林湛的電話,說陳再被顧摯帶走一晚上沒回,這才怒不可遏。

聽到人沒事的消息,懸着的心又下去了。

“好了,這次沒事就好,下次可不許再這麽莽撞了!”

“是,爺爺!”

陳再挂了電話,将手機遞給林湛,卻沒松手,看着林湛,“湛哥,原來你和我不是一夥的。”

林湛擡眉冷冷瞥了他一眼,一使勁就将手機奪了過來,也沒和他說話,轉身就走。

陳再站在原地看着林湛那酷到不行的背影,半天沒反應過來。

林湛這家夥,究竟誰是助理?

羅怯過來在陳再耳邊小聲嘀咕,“陳再哥,昨晚上林湛開車出去找了你一晚上,早上才回來。”

陳再一驚,“他出去找我了?一個人?”

羅怯點點頭。

“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出去找人?”陳再更生氣了,“老先生的命令雖然要聽,但也得分輕重,這種地方,萬一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簡直胡鬧!”

羅怯沒敢說話。

陳再沉着一張臉往裏走,就看到蔣宴清和林烨以及林文宣坐在那,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的望着他。

陳再幹笑了兩聲,“早上好。”

林烨将準備好的三明治牛奶遞給他,“先吃早餐。”

昨天晚上雖然在顧摯車裏找了些幹糧對付,但一晚上沒吃飯,陳再真有些餓了,可現在氣氛太過詭異,他又實在不想面對黑臉三人組,細嚼慢咽吃完了,笑道:“我先去洗個臉刷個牙。”

“坐下,咱們談談。”

談……那就談呗。

陳再垂頭喪氣坐下,不容易,這回趟劇組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将,接受盤查和訓話。

“昨晚上去哪了?”

陳再低頭,沒去看林烨的眼睛,老老實實道:“昨天顧先生的車在半路抛錨了,手機沒信號,所以在車裏對付了一晚上。”

蔣宴清也沉不住氣了,“來這之前我有沒有說過,西北這地方不要随便亂跑?”

陳再點頭。

“你還把我這個導演放眼裏嗎?這是片場!不是你家!說走就走,像個演員樣嗎?”

陳再很久沒被蔣宴清這麽罵過了,還真有些不太習慣,擡頭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對不起啊蔣導,以後我會努力演戲的,不給您添麻煩。”

“我說過你給我添麻煩了嗎?”

林文宣見蔣宴清火氣上來了,連忙道:“蔣導,算了,人回來了就好。”

陳再垂頭,像個孫子似得。

忽聞一陣腳步聲響起,顧先生從屋外走進,看着這陣仗笑了,“幹什麽呢這是?”

罪魁禍首出現,自然沒人對顧摯有什麽好臉色。

林烨首先朝他發難,“你這樣貿貿然就把人帶出去,萬一出了什麽事怎麽辦,你難道……”

“這件事确實怪我,昨天半路車抛錨了,不過好在虛驚一場。”

昨天顧摯也算計劃周全,天氣看了四周地形也看了,雖然半路上車壞了,但一百米外就有三輛車八個人随時候命,不至于發生什麽意外。

“這種事情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林先生放心,以後不會了。”

有了顧摯這擋箭牌,陳再覺得輕松多了,低頭,朝着顧摯擠眉弄眼,那模樣好像在說,你怎麽回來了?

顧摯原本是走了的,可半路一想,只怕陳再要被罵了,吩咐調頭,一到劇組,就聽到蔣宴清罵人的聲音。

陳再見應該沒自己什麽事了,起身笑道:“那我先去洗臉刷牙了。”

走的慌慌忙忙,背後幾道目光如芒在背,陳再落荒而逃。

《君臨天下》是部古裝劇,特別是這種打鬥場面,需要威亞的支持,西北這附近雖然荒涼,但那些東西也不是找不到,蔣宴清辦事向來深思熟慮,既然計劃好要到這兒來拍邊關的外景,自然早就把這摸了個遍。

陳再換了妝,做工粗糙的布衣穿身上,齊腰的頭發以一根灰色布條束起,翩翩君子,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片場是早就布置好了的,劇組成員在片場各司其職,檢查各類安全設施。

陳再不是第一次吊威亞了,但第一次吊威亞還得做那麽多動作,有些困難。

手裏握着劍,有幾個動作怎麽也做不好,跟着武術指導老師學了好一會還不會,林湛在一旁都看的不耐煩了。

陳再也想着羅怯說的昨晚林湛找了他一晚上的事,想說聲謝謝吧,偏偏林湛一天不理他,笑了笑,“湛哥湛哥,你身手這麽好,這幾個動作你應該不在話下,不如你試試?”

林湛沒理他。

“湛哥,試試看啊,教教我嘛。”

“你有老師教,還需要我教?”

陳再比劃着,“剛才這個動作我不記得了,老師現在在指導林哥,我不好意思去打擾他。”

“真笨,”林湛起身,拿過他手裏的劍,唰唰在手裏舞了兩個動作,“看清了嗎?”

陳再贊不絕口,“湛哥,你們這種練過武的,耍起來就是不一樣,一招一式,好看多了!”

林湛将劍扔給他,陳再也不是不會,就是為了和林湛搭句話而已,故意耍得歪七扭八的。

“手伸直,腿再下去些。”

林湛過來,給他糾正姿勢,陳再見他臉色終于緩和了些,趁機道謝,“湛哥,昨晚上辛苦你了。”

林湛不動神色,“辛苦什麽?”

“我聽說,你出去找了我一晚上?”

“沒有。”

陳再幹笑了一聲,“是嗎?我也是聽羅怯說的,難道他騙我的?”

“嗯。”林湛瞥了他一眼,再也不置一詞。

倒是一旁查看攝影機的蔣宴清看到了林湛的身手,有了心思,過來對林湛道:“林湛,你身手不錯。”

“多謝誇獎。”

林湛這身手都是多年練出來的,實打實的功夫。

“不知道你有沒有想法,當武替。”

林湛瞥了他一眼,果斷回絕,“沒有。”

陳再在一旁也聽到了,“蔣導,湛哥這身手,這武功,這身材,這臉,當個武替太糟蹋了,不如直接給他個角色試試?”

林湛凝眉看了陳再一眼,“我不是來當演員的。”

蔣宴清也瞥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能當演員?我是看他身材和你的差不多,雖然比你高一些,但是武打過程中應該不會發現,待會你打鬥的動作有些多,我擔心你……”

陳再一愣,“蔣導,你的意思是說,讓湛哥當我的替身?”

“嗯。”

林湛臉色一滞,“當他的武替?”

陳再笑了兩聲,他從前雖然沒演過什麽好角色,但從來沒用過替身,無論是往水裏跳還是往天上飛,都堅持真身上陣,他是演員,吃這碗飯,當然要盡力去端好這碗飯。

“蔣導,不用了,我可以的,幾個武打動作而已,放心,我會努力的!”

說完,耍了個劍花,跳到一旁去練習那幾個武打動作去了。

林湛看着陳再一招一式極為認真,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露臉。”

蔣宴清笑道:“武替當然不會露臉。”

“那沒問題。”

蔣宴清招呼來武術指導,将陳再那幾個動作也同時教給了林湛,林湛不愧是武打出身,踢腿回旋都不在話下。

正式開拍前,劇組成員給陳再吊好了威亞,各方檢查了之後進行第一次排練。

排練的場景是個荒廢的城牆一角,石墩随處可見,也是奇怪,昨天還萬裏晴空,今天卻是烏雲密布。

上了威壓,一行人将陳再拉了上去,陳再心有些慌,聽着蔣宴清傳來的action,在半空耍了幾個動作,來來回回的飛了一陣,又落了下來。

“陳再,你手再用力一些,伸直,不要害怕,大家都在下面拉着你,別緊張。”

那高空,陳再怎麽能不緊張,但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只得自己調整好心态,再次被送了上去。

“《君臨天下》第四十場第一次,action!”

所有成員已經就位,幾個穿黑衣服的黑衣人也被吊了威亞,林文宣在半空中和陳再并肩,兩人來來回回的在黑衣人中間厮殺。

“你先走!”林文宣飾演的寧讓現在還是将軍之子,在邊關發生意外,誰也承擔不了責任。

寧讓凝眉,“一起走!”

商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外扔,“像個娘們一樣啰啰嗦嗦叽叽歪歪的,這群雜碎我能收拾了,你先走!”

一扔,寧讓就被商雲扔得沒影了。

黑衣人齊齊執劍而來,商雲抵擋得辛苦,三兩下便鮮血淋漓盡是傷口,瞥眼瞧見破舊城門角落有石牆,飛身朝那而去,将那群黑衣人引到此處,狠狠朝石牆一踹,破舊已久的石牆不堪重負,朝那群黑衣人砸去。

也沒真的砸到,就是一個假動作而已,黑衣人是群演,但也得保證群演的安全。

“卡——”

蔣宴清招來陳再,“剛才這場還行,但是最後你踹石牆的時候力氣大些,太沒勁了,知道嗎?”

陳再點頭,“好的,再來一次。”

陳再又被升到了半空,正好瞧見顧先生正往他走過來,陳再一興奮,在半空中朝他揮揮手。

蔣宴清拿着喇叭在下面喊,“陳再,專心點!《君臨天下》第四十場第二次,action!”

陳再聳肩,深吸了口氣,拿着劍朝那石牆飛去。

顧摯在下面看陳再身輕如燕姿勢如行雲流水般潇灑,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了一小會,電話響了。

轉身接過,聽着電話裏傳來的聲音,蹙眉,剛準備說話,就聽到一聲驚呼,緊接着是無數聲驚慌失措呼救的聲音。

顧摯轉身一看,半空中的陳再早已經沒了身影,那堵石牆轟然倒塌,林湛、羅怯、蔣宴清、林烨以及所有人都朝着那石牆方向奔去。

顧摯全身血液如同凝結一般,呆滞在原地,手腳僵硬。

西北風沙大,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沒人會料到,工作人員會被風沙眯了眼睛,也沒人料到,已經經過了安全檢查的機器會臨時出現故障,更沒人料到,陳再會在踹了那堵兩人高的石牆後,掉了下去。

離得陳再最近的林文宣率先撲了過去,石牆倒塌時掀起的灰塵根本看不見人影,誰也不知道石牆下面的陳再現在是什麽情形。

“陳再!陳再你怎麽樣?能說話嗎?”

沒有回應。

林文宣與其他人七手八腳的搬開石牆,終于在灰塵底下,看見了陳再滿是血污的手。

林文宣一把握住陳再的手,心悸不已,“陳再,別害怕,我們在這裏。”

“救我……”

林文宣低下頭去,安撫他,“別怕。”

石碓縫隙裏傳來喃喃呓語聲,“救我……顧叔叔……救我……”

時光仿若流轉,林文宣仿佛聽到了兩年前在那木屋後傳來的聲聲呢喃。

——“林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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