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聊過渡章

似乎只在一夜之間,北京甩掉了頑固的冬天,在早春的號角聲裏醒盹。

玉蘭花苞綻開,柳條抽芽,氣溫驟升,正午時分走在柏油路上,竟會有種被陽光曝曬的感覺。

向初本以為自己會對夏天抱有一種抗拒,他怕夏天會讓他想起一個人,幾首歌,還有許多冰可樂,布景從日光充沛的海濱城市轉到灰蒙蒙的北京,切換成一片豔俗的紅,延展為一場漫長的噩夢。

然而當他在充沛的陽光裏撿起一朵掉落的玉蘭時,他發現自己沒有想起任何不愉快,而是預感一場甜夢正在向他靠近。

向初買了一個紅色印有大理石花紋的花瓶,用來插謝時君送的幹枝梅,兩者組合在一起,成了光線陰暗的客廳裏唯一的亮點,至于那朵野菊花,則被他塑封成了書簽,放在工作臺的筆筒裏,每次擡眼都能看到。

四月份以來,謝時君越來越忙。

他這學期的課開了,又要兼顧上學期課程的補考,再加上科研項目正在收尾,每天都是學校和研究所兩頭跑,忙得沒時間去幼兒園接孩子,哪成想正合謝怡安小朋友的心意,住在奶奶家,不僅有貓可以玩,還能随時逮到機會去纏她的警察叔叔。

某天午休時,向初看到謝時君趴在桌子上小憩,電腦屏幕還亮着,屏保是謝怡安的滿月照,肉嘟嘟的小圓臉上堆滿笑,謝時君抱着她,食指輕輕戳着她的酒窩。

向初也想不通自己這是什麽個癖好,他總覺得身為父親的謝時君尤其迷人。

簡直無可救藥了,特想給人家女兒當後媽是怎麽回事……

這時候幾個同事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向初連忙甩掉奇怪念頭,去給謝時君倒了杯咖啡,在他手邊放了一條薄荷糖,并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前段時間纏着他縱欲過度的行為。

為了讓謝時君輕松一點,向初甚至主動攬下了項目的結題報告。

若是放在半年以前,這種讓所有社恐患者避之不及的展示任務,向初是巴不得永遠也不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這是他第一次産生了一定要做好的野心。

一想到謝時君會在臺下看着他,他就想要擡頭挺胸,堂堂正正地迎着他的掌聲,還要理直氣壯地曲解他鼓勵的目光、禮貌的微笑,把這些都當作只落在自己身上的,缱绻溫柔的情愫。

向初以此為動力,整整兩個星期都保持着鬥志,連集體加班都不帶抱怨。

眼看着第二天就要進行項目彙報,向初正在抓緊時間完善PPT,同事阮愉晃蕩到他的工位旁邊,說:“我失戀啦,好難過。”

向初擡頭看了他一眼,覺得莫名其妙,合着這人是找他來做知心大哥的?快得了吧,碰上失戀這件事,一百個知心大哥也抵不過自己想明白。

“你……如果有做不完的工作,我可以幫你。”

阮愉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可沒那麽缺德,就是想讓你安慰我幾句嘛。”

見向初一直在瞟電腦屏幕,完全沒有要沒有聊天的意思,阮愉自認沒趣,又晃蕩回自己的工位。

向初本來沒在意這個小插曲,畢竟阮愉就是這種玩得很開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有意要和他交朋友,只是他們兩個實在合不來罷了,結果晚上開會的時候,向初和阮愉挨着坐,看到他明顯含着一顆糖,還能聞到濃濃的薄荷味,和他最近每隔兩天就送給謝時君的薄荷糖一模一樣的味道。

向初心情驟變,心說謝時君怎麽這樣,給他的糖轉手就分給別人,可真大方。

然而在謝時君上臺發言時,向初轉頭又忘了這件事,因為謝時君今天有點過于帥了,竟然穿了休閑款的針織衫,還是V領的……可太要命了。

等忙完這段時間,必須得跟穿着這件衣服的謝老師那個什麽一次。

直到謝時君講完話,走下臺時和他對視了一秒,向初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在開什麽與學術無關的小差,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假裝低頭記筆記,實際上寫了一整行的“謝時君”。

“很緊張嗎?”謝時君問。

向初正在默背一會兒報告的開場白,聽到謝時君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吓了一跳,手裏的咖啡差點灑了。

“是有一點。”

環視一下四周,茶水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向初瞬間松懈下來,把頭靠在謝時君肩膀上,小聲承認:“好吧,其實我特別緊張,我怕我一上臺就露怯。”

謝時君拍拍他的背,“和你坦白一件事,其實從認識你到現在,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是很……”

“很什麽?”

“很厲害。”

“厲害?”向初沒忍住笑了,“這是什麽形容詞啊?是在誇我嗎?”

謝時君說:“當然是誇獎,你很優秀,很聰明,有張揚的資本,說出來的,應該和你能夠做出來的一樣厲害。”

聽他這麽解釋,向初更感到莫名其妙了,這完全不是他會給人的印象,“您為什麽會這麽想啊?”

“大概是直覺?”

“那一定您的直覺出錯了,我一點也不厲害,我很沒用,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害怕,只想躲到沒有人的地方。”

向初沒意識到自己語氣裏的失落,他厭惡他所描述的自己,想擺脫卻總是邁不開步,從前他躲在許懷星為他建造的象牙塔裏,貪戀幸福的假想,象牙塔塌下後,他就只能躲到沒有人的地方。

“別這麽說自己,我會生氣的。”謝時君捏捏他的耳朵,“你很棒,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果你不習慣相信自己,那就試着相信我,好嗎?”

謝時君的表情還是和以往每一次一樣認真,似乎他在看向任何人時,都會抱有這樣會讓人誤解的認真。

但向初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絲不一樣,長久以來,他對暧昧上瘾,只敢蒙上眼睛去索取謝時君的溫度,是因為他不敢确定,但是這一絲不一樣給了他得寸進尺的勇氣。

他沒有回答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說:“如果我這次報告做得夠好,能不能獎勵我……”

“給我一次追求您的機會?”

謝時君定定地看着他,一時間沒有說話,就在向初以為這是拒絕的信號時,謝時君突然把他扯進了旁邊的雜物間。

門在他們身後猛地合上,謝時君捂住向初的口鼻,呼吸略顯急促,“乖,閉氣,我怕你過敏。”

說完松開手,扣着他的後頸吻了上去。

擠在雜物和廢舊桌椅之間,灰塵在周身肆意游動,向初下意識閉上眼睛,唇舌交纏出細微的水聲時,自然而然忘記了呼吸。

這裏陳腐、陰暗、被人遺忘,卻是他得以逃脫現實的桃源境,舊沙發縫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每粒塵埃都是秘密的見證者,在這裏,他能夠攀附的只有謝時君的肩膀,他能用來同謝時君交換的,只有羞恥的體液,還有靈魂深處不停騷動的瘋狂。

向初閉氣閉得暈頭轉向,等反應過來,已經被謝時君拉出了雜物間。

自從謝時君忙起來,他們最多只是下班後在車裏相互疏解一次,已經太久沒有這樣接過吻了,像是要把對方拆入腹中,一個眼神就能點燃欲火,向初抿了抿唇,竟有些意猶未盡,心裏癢癢的。

謝時君重新接了一杯咖啡遞給他,褪去了剛才接吻時的急躁,又變回那個溫潤儒雅的謝老師,也是那個把向初當小輩寵的三好長輩。

他笑着說:“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你要什麽獎勵我都給。”

“……真的嗎?”

向初垂下頭,盯着咖啡杯上方升起的熱氣。

他想,如果什麽獎勵都可以給,那我可不可以省去追求這一步,直接問您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戀人身份呢。

我想要您的愛情,要您的家庭、您的女兒,要您的溫柔的樣子、偶爾在床上兇兇的樣子、工作時一絲不茍的樣子……

您的,每個樣子。

其實向初總有一種錯覺,他只是在午休時間和謝時君談一場短暫的辦公室戀愛,一旦時間到了,沒說完的話就只能留到明天。

就像現在,有同事在叫謝時君确認設備,謝時君必須馬上離開,從他臆想出來的戀愛中抽離。

謝時君一邊答應着,一邊捏了捏他的掌心,說:“下午好好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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