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念頭剛在腦中閃過,頸邊忽然呼來陣涼氣,有什麽細軟的絨毛貼了過來,蹭得頸間癢癢的。
方拾遺默默擡腳,把纏着他的樹根掙斷了,站定,認真道:“小鳴朝,你該控制飯量了。”
身後沉默:“……”
“師兄錯了,不該慣着你随便吃。萬一将來長成個小胖墩,就是師兄的錯了。”
對方:“……”
身後的小師弟越來越沉,方拾遺邊反思自己為何總是如此背運,邊擡起手,準備把身後這玩意掼地上收拾了,耳邊猛地炸起聲凄厲的貓叫:“喵!!!”
背後陡然一空,方拾遺愕然回首。只見地上滾着個白毛丸子,足有兩個成年男子高,尖耳、紫瞳、短腿、九尾,形似貍奴,胖若花球,頭頂還蹲着只金黃的鳥兒,鳥模鳥樣。不知何時被掉了包的孟鳴朝正陷在大毛團子蓬松的毛發裏,抓着長毛,艱難地攀爬到了胖球頭頂,一把攥住了那只鳥。
貍奴喵嗚喵嗚慘叫,小鳥啾啾啾啾哀鳴。
場面簡直雞飛狗跳,貓毛鳥毛簌簌而落。
方拾遺:“……”
太混亂了,一時不知道先打誰。
方才方拾遺踩進坑裏的瞬間,胖球頂着那只傻鳥飛撲而來,施展幻術,一腳将孟鳴朝踹了下去,來了場“貍貓換太子”。毛球在方拾遺背上越變越大,孟鳴朝大怒,琥珀色的瞳孔瞬間變成了金色,直接飛撲過去。
胖球傻鳥對上他眼睛的瞬間腿就軟了,差點跪下來頂禮膜拜,絕望驚懼地僵在原地。
馬前失足,出師未捷。
誰他娘的能想到,不過是尋到個看上的小修士,準備上來逗一逗,就會不小心越過線,直接踏進鬼門關?
孟鳴朝坐在胖球頭頂,攥着那只能随手掐死的傻鳥,面無表情地與它對視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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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鳥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內心毫無觸動,慢悠悠地摸了摸這鳥,忽然想起什麽,擡頭露出天真的笑容:“師兄,這兩只就是靈獸嗎?好弱哦。”
方拾遺打量了片刻,确定沒威脅,哎了聲,收回望舒。
倆虛張聲勢的小東西!
來個搞不清狀況的人,非得以為是小鳴朝在欺負靈獸不可。
他瞅了瞅圓滾滾的胖雪球,又瞅了瞅上頭笑得可愛的雪團子,心裏愈發堅定了。
絕不能再任由孟鳴朝敞開肚子吃了。
孟鳴朝懵然不知自己的未來,眯眼摸了摸坐下毛球油光水滑、細軟漂亮的毛發,覺得手感不錯,方才瞬間生出的殺意就減淡了不少。他彎下腰,把手裏被掐得快咽氣的鳥遞給方拾遺:“師兄認得這個嗎?”
方拾遺擡手接過。
這鳥一掌便能輕松握住,和那只貍奴一般圓滾滾的,羽毛金黃,雙翅短小,頭頂一撮毛火紅,尾羽極為修長,睜着雙黑豆眼,翻着白眼看他……瞧着和《千妖圖鑒》上那些威風凜凜的妖怪,抑或《靈獸寶鑒》上千奇百怪的靈獸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大概和孟鳴朝是一個品種,靠可愛吃飯的。
方拾遺琢磨着道:“妖氣微弱,大抵是哪種靈鳥和尋常鳥類生下的混血雜毛鳥。”
胖鳥氣得翻身一倒,摔在他手心裏爬不起來,憤怒地用翅膀指着他啾啾大罵。
黃毛小兒!老子虎落平陽被人欺啾!
孟鳴朝眉心微微一抽,目光沒什麽溫度地掃過來。
啾個不停的胖鳥安靜了。
方拾遺唔了聲,他對靈獸伴生沒興趣,随意扔開,沖孟鳴朝張開雙臂:“下來吧。”
孟鳴朝冷漠地和胖鳥對視了一眼,剛準備展翅偷溜的鳥蔫噠噠地收回翅膀,又拍了拍座下胖球的頭,胖球蠢蠢欲動的爪子也收了回來,這才放心地跳下去。
他知道方拾遺會接住他。
孟鳴朝輕飄飄的,沒幾兩肉,活像被怎麽苛待了。
方拾遺納悶地捏了捏小孩兒的臉:“平日也沒少給你吃,都吃哪兒去了?”
孟鳴朝委屈地用腦袋蹭蹭他的臉,軟軟糯糯的聲音發着顫兒:“師兄,我好怕。”
——無論是當初方拾遺在棺材裏初見這小鬼頭,還是後來木天師表演原地爆炸,抑或到了山海門這麽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孟鳴朝其實一直都保持着超越年齡的平靜。
然而方拾遺瞎了。
他緊張地檢查了一遍孟鳴朝有沒有受傷,見他毛發無損,才松了口氣,憐惜地撫了撫他蒼白的臉:“小可憐。”
胖鳥和胖球:“……”
滿地貓毛鳥毛:“……”
方拾遺:“方才那麽危險,你沖上去幹什麽!”
孟鳴朝趴在他懷裏乖乖挨訓。
不說還好,一說方拾遺滿身冷汗,盡是後怕,幹脆越罵越怒:“熊的你!再弱的靈獸也不是你能對付的,徒手就爬上去,你想氣死我還是吓死我?回去抄十遍師門訓誡!”
被抱回來小半年,孟鳴朝還是頭一次被向來輕聲細語、千依百順的方拾遺訓斥,愣了愣,嘴角卻悄悄翹了起來,使出渾身撒嬌的勁兒,伸手抱住方拾遺的脖子蹭了蹭,又獻寶似的把那胖成個小圓球的鳥兒遞給方拾遺,漂亮的眼睛像深海裏的晶石,眨巴眨巴:“師兄,你看這個鳥鳥……你和它簽訂血契好不好?”
方拾遺瞥了眼看這只大概只能以可愛為生的小東西。
鳥兒在孟鳴朝手心裏站着,他伸出手指,輕輕一戳,就把它戳得東倒西歪。
方拾遺心想:人家的伴生靈獸都是打架用的。
打架的時候,嚯地一字排開,多威風。
換到他,莫非就從懷裏掏出這玩意,扔過去大吼一聲“看我的鳥”?
低頭對上孟鳴朝期冀的、清澈的雙眼,他心裏登時一軟,又毫無底線地想:算了。
小師弟喜歡就好。
反正他起初也沒打算真找只靈獸來簽那勞什子血契,打架也用不上它。山海門大師兄,理當是保護者角色,保護師弟妹,保護山門,保護凡人,再保護只鳥兒,也不嫌多。
想畢,方拾遺眼角一彎,笑得好看:“好啊。”
鳥兒:“啾!”
方拾遺随意撥弄着這傻鳥,嘴角扯出個不懷好意的笑:“若是将來不幸流落到什麽不毛之地,這玩意還能烤一串。”
孟鳴朝笑眯眯地也戳了下那鳥兒。
鳥兒憤怒啾啾:老子是神啾!
可惜在場只有方拾遺聽不懂它在啾個什麽玩意兒。
孟鳴朝嘴角噙着從方拾遺那兒學來的笑,一下一下摸着鳥頭,輕輕道:“小鳥兒,你一定也很想和我師兄簽血契,保護我師兄吧。”
鳥兒:“……”
逼啾為娼,豈有此理!
神啾不發威你當我是麻雀嗎!
一刻鐘後,小鳥兒耷拉着圓溜溜的腦袋吞下了方拾遺的精血,成功簽下血契。
血契簽下,靈獸的生死俱在主人一念間。若是主人慘遭不測,死前未主動斷了血契,靈獸也會随同死去,比賣身契還霸道——曾被修仙界“靈獸保護會”幾次提議廢除,列入禁術之列,還靈獸平等自由身!
方拾遺随手将心情不好的胖鳥揣進懷裏,孟鳴朝眼神一凝,踮起腳尖,伸手把鳥兒掏出來,嚴肅地道:“師兄不要貼身放它,鳥性本淫。”
金黃的鳥兒歪頭:“啾?”
方拾遺噗地笑噴,笑了好一會兒,看孟鳴朝實在嚴肅,只能勉強收住笑意,将這“淫鳥”放到肩上,看向旁邊另一個球。
就一會兒功夫,那貍奴跟洩了氣似的,已經變成了小小一團,比正常的貓兒還小。見兩人注意到了自己,胖球挪到孟鳴朝身邊,細細軟軟的“喵”了聲,讨好似的撒嬌。
方拾遺稀奇:“這倒趕巧,上來就遇到兩只。這又是什麽品種?”
孟鳴朝彎腰抱起貓,笑得像盛了蜜似的甜:“師兄,院子裏可以養貓嗎?我想養,不簽血契,等它長大就放了。”
方拾遺像個寵兒無度的老父親,但凡是兒子要的,只要不違背天理倫常,一概欣然答應:“你喜歡就行,不過別讓他竄到你二師兄屋裏,他潔癖,讨厭帶毛的,若是撞上他,非給拔了毛炖湯不可。”
兩個雪團子齊齊一震,貍奴瘋狂往孟鳴朝懷裏鑽,孟鳴朝則趕緊抱緊了懷裏的貓,看起來倒真挺喜歡這小東西。
站在方拾遺肩上的鳥兒神色萎靡,見狀啾啾大笑:傻了吧,你也逃不掉。
簽了血契心神相連,方拾遺隐約能明白這傻鳥啾的是什麽玩意,伸指彈了他一下,傻鳥連忙扇翅膀穩住。
孟鳴朝微微笑了笑,滿意地撸着懷裏手感很好的毛球:“師兄給他們取個名吧?”
方拾遺起了壞心眼:“這鳥啾來啾去的,沒見過這麽吵的鳥,就叫鳴鳴吧。”
傻鳥急了,上蹿下跳地反對:老子不叫這蠢名!
孟鳴朝挑挑眉,眼底滿是笑意,假裝沒發現:“很适合。”
方拾遺得到鼓勵,又瞥了眼他懷裏的貓:“那貓圓得跟個蛋似的,就叫蛋蛋吧。”
完全是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說完,方拾遺反倒愣了下,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聽過蛋蛋二字。
……錯覺吧?
錯覺。
方拾遺于是心安理得,牽着小師弟繼續往山上走。孟鳴朝人矮,走得磕磕絆絆,懷裏的貍奴見狀,跳到地上,搖了搖身子,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呼啦一下,又變成了巨大一只。
它主動伏下身,讓孟鳴朝爬上去坐着。
方拾遺拍了拍這聰明的靈獸,讓它跟緊自己。靈獸山上幽靜無比,樹高繁茂,遮天蔽日,四下好似沒了活物,只有清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泉水的潺潺聲。
鳴鳴站膩了肩膀,抖着小翅膀,盯着方拾遺的腦袋蠢蠢欲動。方拾遺心情好,掃了它一眼,禮貌地傾了傾肩:“請便。”
小胖鳥立時對方拾遺大為改觀,高高興興地飛到他的頭頂,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胸而立,胸口細細的絨毛迎風飛飄。
蛋蛋羨慕地看了看它,掂量了一下自己随着身形變化卻沒大幾分的膽子,老老實實地馱着孟鳴朝繼續走,軟軟的肉墊踩在地上,不發出一絲聲響。
方拾遺抱着劍,側頭含笑看着這一幕,覺得有趣。
孟鳴朝不喜歡和周圍的師兄姐妹們玩兒,有只靈獸做伴也不錯。
走到半路,天空中忽然飛蹿上道五色煙花,“啪”地在半空炸響。
方拾遺耳尖微動:“是‘飛花’。”
附近有弟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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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血——血液裏的精華,本命精血,不要想到奇奇怪怪的東西
沒錯,這個蛋是酷蛋
就算到了修仙文我也不會放過酷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