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寂了千年的妖族,不知道趁着哪股東風,被從地縫裏吹了出來……甚至還潛入了靈獸山。

方拾遺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很想說點什麽,可惜他到底是小輩,有些話不能任性說,勉強把心底那點尊敬拼拼湊湊,堵住了自己的嘴。

三師叔瞥了他一眼,代他說了:“太平慣了,已經有人忘了腥風血雨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了。師兄一離開,就有人懈怠,給這群妖孽鑽空子。”

方拾遺略感舒坦,笑了笑,收起望舒:“師叔,其他人呢?”

“都安好。”

三師叔大名陸汀遲,據說當年入門之時,比之溫修越也毫不遜色,至今修仙界依舊流傳着陸汀遲與奕劍閣小師叔鮮衣怒馬、于白玉京力斬邪道十長老的傳說。

傳聞三師叔放蕩磊落,明快如刀。

只是方拾遺接觸到的三師叔與傳聞裏已經完全不同,他沉寂了太久,閉關之所是山海門最冷地方,眉目似乎也沾染上了那兒的冰霜,經年日久,不複輕狂。

師叔侄倆關系很好,并肩走在林間道上,陸汀遲無意識地撫了撫腕上系着的鈴铛,激起陣泠泠輕響。方拾遺想起在幻境中時聽到的那聲哨子,張口欲問,陸汀遲忽然開了口,截了話頭:“怕不怕?”

方拾遺搖搖頭。

陸汀遲:“上次去綠水鎮呢?”

“妖魔鬼怪擅惑人心,越恐懼,他們就越強,手中的劍握不穩、心生猶豫憂怖,便會敗了。”方拾遺想了想,“我不想敗,所以不怕。”

少年看着像個梗着脖子發倔的小孩兒,陸汀遲搖頭:“還是個孩子。”

方拾遺玩笑似的道:“我是大師兄。”

陸汀遲失笑:“和師兄一個脾氣。”

師叔侄倆打啞謎似的,走向山下。來尋方拾遺時,其餘地方出現的妖族已經被盡數斬殺,執事長老正帶着人清理善後,陸汀遲邊走邊道:“你四師叔應該同你說過綠水鎮背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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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拾遺靈光一閃:“這些妖族和他們有關?”

“一群殘兵敗将,趁着魔族進犯作亂。”陸汀遲抱着劍,嘴角抿出個冷酷的弧度,“中洲要亂了。”

妖族茍延殘喘千年,邪魔外道同他們惺惺相惜,雙方金風玉露一相逢,自然不會就做這些小打小鬧的做派,這是上門前禮貌的“拜門貼”呢。

方拾遺正不着調地想着,陸汀遲話音一轉:“你那個小師弟怎麽樣了?”

“啊?”方拾遺愣了下,露出笑容,“小師弟一切都好,多謝師叔惦記。”

陸汀遲想問的自然不是孟鳴朝好不好,斜了方拾遺一眼。

兩人下山繞道,順便巡查了附近一遭,走下山時,太陽西斜。執事長老清點完弟子人數,山下大陣裏的人已經散去,三師叔先行一步,回門內找長老讨論此事。方拾遺才踏進大陣內,就見一道殘影飛來。

身上一沉,他趕緊伸手抱住撲來的小孩兒,笑着揉揉他的頭:“怎麽沒跟其他人先回去?”

孟鳴朝眼眶紅紅的,沉默地控訴着他。

方拾遺心虛地摸摸鼻尖:“好了,不氣不氣,不就是讓你給大貓叼走了嗎……哎。”

他敏感地轉頭一看,才發覺附近還站着倆人——居然是蕭明河和祁楚。

祁楚朝他眨眨眼:“山上出事,傳回門內,二師兄聽聞後……”

“來看熱鬧。”蕭明河不冷不熱地打斷祁楚的話,掃了全手全腳、只是衣物破損了點的方拾遺一眼,冷笑道,“看來那些妖族只是浪得虛名,并不如何。”

祁楚無奈地攤攤手:“小師弟不肯走,五師叔又不允許我們上山,我們便在這兒等你。大師兄,沒事吧?”

方拾遺靜靜聽着,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揚起,含笑道:“無礙,虛驚一場。”

孟鳴朝聽着,卻不知為何眉頭一皺,掙紮着跳出他懷裏,抱起雪白的小貓,背對着方拾遺,用行動證明自己生氣了。

方拾遺也不在意,只當小孩子鬧脾氣,笑眯眯地揉了把他的頭發:“沒事了,走吧,回家。”

祁楚好奇地戳了戳窩在他頭頂仿佛要築巢下蛋的鳥兒:“師兄尋到伴生靈獸了?”

“唔。”方拾遺扒拉了下頭頂的毛茸茸,矜持地道,“儲備糧。”

蕭明河冷漠地看了眼蛋蛋,不做評價,又看了眼那鳥:“血統不純的雜毛鳥,和師兄倒是相配。”

蕭小公主一張口,十句有九句不是好話,若是帶上“師兄”二字,妥妥就是冷嘲熱諷。方拾遺早習慣了,當沒聽到。

孟鳴朝心情不好,臉色微冷,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蕭明河,轉頭和方拾遺頭頂的雜毛鳥對視了一眼。

雜毛鳥:“啾。”

明白。

當晚,攬月居。

方拾遺心裏存着事,找出《千妖圖鑒》,持着玉簡抵着額頭,尋了一晚上,終于在角落裏扒拉出了在靈獸山上遇到的那只妖的種族。

是種能編織幻境的妖族,用人族翻譯的妖族語言,就是簡單粗暴的“幻妖”,這種幻妖法力不高,在妖族地位極低,被一種神鳥圈養當寵物。當年雲谷大戰都沒有他們的姓名,早就無影無蹤了。

方拾遺摸摸下巴,盯着“法力不高,地位極低”幾個字,雖然知道自己今日着了道,是有年齡與經驗緣故,還是略感打擊,放下玉簡看了眼對面燈下在練字的雪團子,咳了一聲。

孟鳴朝不理他,還在生氣。

方拾遺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回頭想想,自己當時的态度确實也不好,于是磨磨蹭蹭地坐到小鳴朝的桌子上,笑吟吟地彎下腰:“小鳴朝在看什麽?”

掃了眼桌上的書,是本基礎制符理論書。

方拾遺來了精神:“想學畫符?那跟師兄說啊!師兄上基礎符箓課時可是第一,你要上符箓課還得過兩年。”

孟鳴朝愛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翻了一頁書。

方拾遺磨了磨牙。

小崽子,瞧着軟糯糯的,還挺不好哄。

他跳下桌,從百寶囊裏摸出幾張黃符來,并着朱砂,一字排開放到桌上,孟鳴朝總算擡起了眼。

有戲!

方拾遺立刻像只開屏的孔雀,嘚瑟地執筆點朱砂:“給你看看師兄的絕活兒。”

朱砂沾符,下了筆,卻不是在畫那些晦澀深奧的咒文,而是一筆勾畫,畫出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動物。

孟鳴朝茫然地看了眼不知道在作什麽妖的大師兄。

方拾遺讓望舒出鞘,熟練地用拇指在上面一抹,甩手彈去,血珠化霧,撒到桌上十來張畫了小動物的符紙上。

“起!”

符紙齊齊起立,血光一閃,扭動片刻,竟化成了方拾遺筆下的動物!

桌上一時擠滿了巴掌大小的動物,雪狼仰天長嘯,小鹿蹦蹦跳跳,仙鶴追着鳥啄,兔子被老虎按在爪下使勁掙紮……熱鬧非凡,在方拾遺頭頂築了巢的鳴鳴探出頭來,納悶誰在啾。

孟鳴朝看得呆住。

方拾遺彎下腰,介紹:“這是‘萬物有靈’。”

孟鳴朝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十來歲就自個兒琢磨出這麽個符咒來,方某人也算是天縱奇才一個,只是這才得不是地方,正常人誰會瞎捉摸這種無聊的玩意兒。

方拾遺笑得眼睛微彎,嘚瑟地瞎抖歷史:“記得明韶峰的薛師姐嗎?她以前遭人暗算,腿腳不便,看不了外面的世界,總是悶悶不樂,誰都沒法逗她笑一笑,我研究了好一陣,弄出這個,才……”

孟鳴朝剛露出點笑意的臉一僵,瞬間就黑了,猛地一拂袖,将桌上熱鬧的一群小東西拂到地上。

一只小狼受了驚,躲開他的手,跳到那本《基礎符箓考》上,爪子一伸一撓,古書嚓的一聲,壞了兩頁。

方拾遺:“……”

方拾遺意識到自己一嘚瑟,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嗆得七倒八歪,臉色讪讪地補救:“……我和管藏書閣的老頭兒關系不錯,他不會怪你把書弄壞的。”

孟鳴朝:“……”

師兄弟倆大眼瞪小眼,誰都還沒吭出下一句來,隔壁忽然傳來聲驚叫:“啊!!!”

方拾遺聽出是蕭明河,納悶地推開窗戶:“師弟,時候不早了,你吊什麽嗓子?”

隔壁屋裏嗖地竄出道影子,蕭明河衣衫不整,身子發着抖,寒酥已經出鞘,臉色發白:“有鬼!”

“嗯?”方拾遺更納悶了,上回那個神秘人出現意欲對孟鳴朝下手後,他打開了攬月居的守護陣法,哪來的鬼那麽大能耐,居然千難萬險地破溫修越的陣,就為了來吓人?

他不敢對上孟鳴朝忽閃忽閃的眼睛,讓孟鳴朝自己先睡,提劍出門。祁楚也被驚動,和方拾遺對視一眼,謹慎地推門而入。

蕭明河的屋裏布置華貴,屋頂嵌着南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線,地上鋪着不知名的靈獸皮毛,走上去軟軟的。珠簾隔開視線,倒流香在小香爐裏搖曳而過,滿室清香。

別說鬼了,鬼影都沒一個。

方拾遺好笑地回頭看了眼跟上來的蕭明河:“師弟,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蕭明河額上還冒着冷汗——他方才入定結束,睜眼就見到個青面獠牙的鬼與他面對面,沖他呲出個笑。

他簡直吓瘋了,到現在心還在狂跳。

祁楚比較溫厚老實,不說風涼話,摸出幾張符貼到屋內四壁,道:“此符避鬼,師兄不必擔心了。”

蕭明河微微松了口氣。

鳴鳴蹲在方拾遺頭頂,悠哉地啾了兩聲。

避鬼……但是不避幻境呀,是吧。

※※※

恁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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