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五月之後,盛夏初臨。

毒辣的陽光暴曬着幹涸的大地,半個多月沒下雨了,許多痕跡來不及被抹除,映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跡,路旁的枯草中掩埋着沾了黃土的枯骨殘肢,古怪腐朽的氣息直沖天靈蓋,熏悶得人眼都睜不開。

忽然,遠空飛來道白影,單手掐訣,長劍倒負,目光如電,在附近逡巡了一圈,在諸多混雜在一起的氣味裏,敏銳地嗅到股格外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順着走去,果然發現了藏在枯草叢中的一點青碧色血跡,立刻放出飛花令。

片刻之後,十餘道人影匆匆趕來。

這群山海門弟子追逐逃跑的妖族好幾日,不眠不休的,個個青衫落拓,嫌髒的随便掐個除塵訣,不嫌髒的累了就裹着衣服席地而躺——方拾遺帶的頭。出來半年多了,大夥兒也算見慣了生死,與妖族邪修針鋒相對,偷襲與被偷襲,算計與被算計,再天真無邪也該長大,疲憊得不想再搞什麽飄然如仙,紛紛奉行“不拘小節”。

是以這麽一群人忽然出現,頗有種丐幫弟子集體讨飯的浩大聲勢。

一行人裏,只有蕭小公主保持着“出淤泥而不染”,從發帶到衣袍到靴底,都要纖塵不染,雪致,一見這群要飯的來了,蕭明河一皺眉,飛速掠開了點,沖着血跡方向揚揚下巴。

方拾遺抹了把臉,誇贊:“不愧是二師弟,嗅覺真靈敏。”

這聽起來實在不像褒獎,蕭明河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祁楚頭皮發麻,立刻截了話頭:“哈!看來那條青蛇就在附近,趕緊找出來除了,就能回去交差了。”

蕭明河雖然事兒精,不過也懂得事有輕重緩急,将話頭咽回去。祁楚摸出羅盤,俯身帶起一小撮沾了血跡的細土,置于羅盤之上。細土被羅盤吸納,方拾遺湊過來打趣:“師弟改造的這羅盤有意思,什麽都吃,也不怕拉肚子。”

祁楚笑笑,催動羅盤,羅盤轉了一圈,緩緩指向東面。

方拾遺囑咐:“都屏息匿氣,這長蟲滑不溜秋的,再讓他跑了,恐怕就抓不到了。”

半刻鐘後,十餘人悄無聲息地圍到了一座山口。方拾遺示意其餘弟子用陣旗結陣,以免再被發現,正想抽出望舒,忽然想起什麽,扭頭看了眼抱臂站得遠遠的蕭明河,傳音過去:“交給師弟吧。”

蕭明河一愣,嘴唇動了動,沒有推辭,持着寒酥到近前。

祁楚有點擔心:“大師兄,二師兄……”

“沒事兒。”方拾遺事不關己似的靠到邊上,笑眯眯的,“他就怕鬼,不怕妖。這蛇妖又是在蕭家的地盤殺的人,他來結果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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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這一陣誅殺的妖族都是他動手,修仙小報那狗鼻子靈通得很,三天兩頭胡吹亂誇,簡直要把他吹成救世英雄,蕭明河風頭全無,臉都氣白了,每天一睜眼看到蕭小公主一臉“今天也想取你狗命”的臉色,他也有點遭不住。

話雖如此,方拾遺的視線卻若有若無地黏在陣中,單手把玩着那把從不離身的破扇子,扇骨飛旋間,竟有絲絲破空之聲。

鑽在洞裏的青蛇很快被逼了出來,剛想故技重施逃出去,屢次吃癟的同門們長了心眼,陣法催動,擋住了他。蕭明河從不廢話,劍鋒冷銳,劍招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揪準七寸,又狠又穩地一劍劈下。

蛇妖本就精疲力竭,滿身是傷,逃離不及,慘叫一聲,又被補上第二劍。

塵埃落定。

見妖身墜地,祁楚上前,割下鱗片,再取了一瓶血,才起身:“好了,我們回去吧。”

方拾遺收回視線,禦劍而起。幾個小弟子先是興高采烈,随即又想起什麽似的,變成了苦瓜臉:“三師叔獨行,四師叔領着另一隊弟子去了望山,回去又得挨五師叔的訓。”

“‘一條小小的蛇妖,浪費了幾天時間,山海門的臉都給你們丢盡了!’”另一個弟子掐着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周圍的弟子哄笑起來,消遣師長消遣得膽大包天。

方拾遺反手一扇子扇過去,挨個教訓:“再多舌下次不帶你們出來了。”

打得不重,幾個小弟子跟他關系好,也不在意,嘿嘿嘿摸着腦袋笑,笑完了才後知後覺旁邊就有個姓蕭的,還是五長老的侄子,頓時消音了。

蕭明河冷笑一聲,率先離開。

驕陽依舊烤着大地,空氣裏似乎漂浮着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

方拾遺眯着眼,往南看了一眼。

妖族與邪修動亂,聲勢雖然浩大,但佼佼者其實不多,大部分小妖實力不強,也就能在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和低階修士面前興風作浪,各門派長老一合計,幹脆派門下弟子們出動。

山海門這一支一路向北,沿途與妖族邪修纏鬥,離門派越來越遠。

……家裏那祖宗得怨死了。

方拾遺想到哄孩子就頭痛,雖則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撿幾件稀奇的小玩意收着當賠禮,但孟鳴朝肯定不吃這套。

況且他也挂念着孟鳴朝,心裏略感愧疚。

一路雜七雜八想着,待進了附近有修士護持的城池後,方拾遺徑直回了城主為他安排的獨院,不去蕭凜面前招嫌領罵。

當初那個萬人血屍坑煉出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屍王,蕭凜倒黴催地與那東西正面相交了幾次,不小心蹭破絲油皮,屍毒急速蔓延,差點廢了條胳膊,心情正不好呢。

鳴鳴從他袖子裏鑽出頭來,方拾遺順手攏住這小雀兒,另一只手摸出傳音符,邊說話邊捏手裏的胖鳥,說一句鳴鳴就被捏得啾一聲。

就算是挨恨遭罵,也得找個同甘共苦一起倒黴的不是。

等鳴鳴憤怒地啾完了,方拾遺笑眯眯地叮囑了幾句閑散的話,放出傳音符。

傳音符化為一道金光,朝着遙遠的山海門疾掠而去。

修整好了,方拾遺走到院裏,跳到樹枝上,雙手枕在後腦勺後躺下,要死不活地思索:莫非我拿的是主角兒的話本兒?

怎麽就破事不斷、好事難全呢?

這道傳音符曲曲折折、磕磕碰碰,花了十天才飛回山海門,穿過山岚霧霭,叮地撞到攬月居院外的結界上。

彼時方拾遺已經領着弟子再度北上,不再停留在那座城池中。

淡紫色的花瓣紛紛揚揚,靠坐在花樹下阖着眼的少年睜開眼,随手招來那道傳音符。

蛋蛋坐在旁邊锲而不舍地撈魚——這大貓熱愛與池子裏的鯉魚玩耍,撈出來含嘴裏,再吐回去,如此循環,樂此不疲。感覺到旁邊人的情緒變化,大貓悄無聲息地往旁邊挪了挪,怕殃及池魚與貓。

傳音符是那個人親手畫的,從他手裏傳出來的,上面蘊含着的靈力也是熟悉的。

孟鳴朝把玩了片刻,才屈指一彈。傳音符裏傳出青年徐徐含笑的聲音,仿若是出去游山玩水的:“……此地風光秀麗,有一處湖水,湖底沉石五顏六色,漂亮得很,若是以後有閑,師兄帶你來看看。這幾日稍有勞頓,不便細說。小鳴朝一個人待着,若是無聊了,就去明韶峰上找師姐師妹們玩玩兒。藥喝完了去找岑先生要,不過小心他那寶貝疙瘩綠藤又鬧你。師兄再過段時間便能回來……”

聲音随着清風,拂在耳畔,猶似故人在側。

睜眼卻空落落的,這方小院裏只獨守着他一人。

孟鳴朝小心地用靈力呵護着脆弱的符紙,好歹令其不碎。符紙失了金光,變回普通的黃符,被他攥在蒼白的指間,死死捏住。

他面無表情地想,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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