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先不說前面那些可尋的天材地寶,就是最後一樣……

方拾遺捏緊了藥方。

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大妖已經很難說,就是有,又該如何獲得大妖之血?

人族與妖族矛盾重重,妖王又不是什麽普度衆生的活佛,莫非走運找到大妖了,還能上去讨要幾滴精血?

沸騰的熱血被兜頭一盆冷水潑下,幾乎有種大喜大悲的起落感。

“南海精指的是南海底下沉澱千年長出的海蓮,苦海水需得渡過苦海方可取得,木之華應當是萬裏蒼山中的翠木精華,天火是天雷引渡之火,至于大妖血……”孟鳴朝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掰開方拾遺的手指,“師兄,大妖身軀千年不腐。”

方拾遺心神俱震,愣了一下,才忽然想起大妖血不是不可得。

百年前,作亂的大妖被中洲各大門派聯手圍剿,大妖臨死之前逃離,不知隕落在何方,這麽多年了也沒人找到。

但是沒人找到反而是希望。

還有機會去尋。

方拾遺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掃了一遍解藥的煉制之法,妥帖收起藥方。

直至此時,他才察覺到不對,愕然看向孟鳴朝。

……怎麽小鳴朝像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多說一聲。

孟鳴朝面色不改,長長的睫毛低垂,輕輕閃了閃。小美人含羞帶怯似的,方拾遺欲言又止,問不出口,只能将滿腹疑問壓回去,心底的沉石暫時沒那麽堵心了,才有閑心細細看了眼面前的書架。

書架上擺放的不是令人狂熱的修煉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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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一齊溜的話本子。

仔細看了看,和方拾遺的口味還挺相似,書生妖女,寡婦屠夫,香極豔極。

方拾遺:“……”

老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不知道現在該是欣慰還是氣得想詐回屍。

搜羅一圈,看到角落有個小冊子,材質和其他的不太一樣,他取過來翻開看了看,入目是老祖宗潇灑飛揚的字跡。

之前沒太注意,現在仔細一看,好像和方拾遺的筆跡相似得很。

方拾遺摸了摸那本小冊子,心底湧起股怪異的親切感。

“廢物點心一群,給幾只小蟲子追殺千裏,白活那麽多年。”

“神算子說方家将有一場浩劫,信他個鬼,江湖騙子,呸。”

“見到了小時候撿到的蛇,奶奶的,失策,當初就該掐死他。”

“妖族領頭的怎麽盡是些長蟲,又是龍又是蛟的,我暈蛇。”

“……剛說完就來個四條腿的。”

“偷偷打聽到個八卦,那條惡蛟是東海龍的遠親,先天不足,小時候打不過其他大妖,哭兮兮地跑去跟那條龍讨公道,被他哥揍了一頓,說他丢臉。”

“惡蛟做盡惡事,屠殺無辜,還想化龍?啧,我第一個不同意。”

……

“神算子算對了,方家氣數已盡。”

“爹娘戰死雲谷前,二弟也……我愧對二老。不祥之感愈濃,雲谷恐怕不會再安生,派人将二弟遺孀和小侄子送了出去,此後天高地遠,萬望平安。”

“我試過無數種方法,卻功虧一篑。罷了,求仁得仁,何必執念。但望後人吸取教訓,什麽都想要的人,什麽都得不到。”

“臨死前算了一卦,千年後有兩個後人會來此,第一個會取走我的佩劍,重新鍛造。甚好,刺離陪我征伐一生,傷痕累累,也該休息休息,重獲新生了。”

“第二個後人……是我的轉世之身。”

方拾遺:“……”

方拾遺:“???”

方拾遺像是給雷劈了。

他放下話本子,輕吸了口氣——老祖宗正是本人自己,縱使知道世間輪回無常,還是有點暈。

莫非是老祖宗在跟後人開玩笑?

孟鳴朝正饒有興致地翻看着旁邊話本子,餘光觑到方拾遺臉色不對,疑惑擡頭。

方拾遺強壓下心裏的驚濤駭浪,搖搖頭,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

“驚什麽,沒我的一點風度。”

“我身死道消,神魂破碎,剩餘的攏一攏轉世投胎,幾千年在輪回裏洗一遍,大抵也不是我了,你不必多慮。”

“算卦者算天算地,卻往往算不到自己,我不知你為何而來,既然到了此處,府中之物,盡可取走。寶庫中乃是方家千年積蘊,尋常人誰也進不得。我以秘法煉制,自成一方天地,你在那堆法寶裏找枚戒指,滴血煉化,往後随時可來往寶庫中。”

“……奶奶的,龜甲裂了,上一次裂還是因為算那條混賬玩意……不說了,後人自有後人的活法,我也不便幹預太多。”

“此番布下大陣,伴我方家英魂沉睡于此,千年後再現人間,也不曉得會是什麽模樣啦。”

冊子斷斷續續的,大概是有興致時就提筆寫兩句。

但是內裏蘊含的信息已經夠讓方拾遺吃不消了。

翻到最後,他将冊子收了起來,沉默了片刻,走向那堆法寶,挑挑揀揀了會兒,才在角落裏發現蒙了層灰的戒指。

大概是煉好後随手扔在這兒的。

方拾遺心情複雜地撿起戒指,戴到手上,懶懶掃了眼旁邊的法寶,沖孟鳴朝招招手,豪爽地道:“喜歡什麽自己拿。”

孟鳴朝倚靠在書架旁,靜默如玉人,聞聲放下話本子,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方拾遺:“……”

孟鳴朝目光灼灼。

方拾遺冷下臉:“滾犢子。”

他滴了滴血,融入戒指,來自靈魂裏的熟悉感撲面而來,不需要琢磨什麽,甚至不用去寶庫看一眼,就知道了裏面沒有他想要的。

戒指裏藏着一方空間,像個百寶囊,卻比百寶囊高明出不止一倍。方拾遺想想自己不如何的煉器術,略感心安。

還是和老祖宗有區別的,這不,方滿堂是那個時代最強的人族修士,樣樣精通,什麽都在行。

……慚愧。

略感失落地嘆了口氣,方拾遺揮揮手将地上的東西都收了,悵然若失片刻,擡頭看孟鳴朝。

對方淡然地杵在那兒,看着手裏的話本子,又翻了一頁。

方拾遺想起書架上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嗆了下:“你在看什麽!”

“某門某派一對師兄妹的豔.情史,”孟鳴朝放下冊子,含笑道,“香豔有餘,癡情不足。不如師兄藏在攬月居裏的那些好看。”

合着家裏都被翻遍了!

方拾遺尴尬到極致,反而淡定下來了,仗着臉皮厚,不遂這小混賬的意腦臉紅。

心想卻不由想,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想戲弄我。

想來想去,都拿孟鳴朝沒辦法,方拾遺只好繼續冷着臉,劈手把話本子奪過來,一股腦塞進戒指裏,走出這間石室,将關于揚灰的手稿也收了起來。

左右沒什麽問題了,拎着孟鳴朝走出洞府,方拾遺摸了摸腰間的佩劍,喃喃道:“雖然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叫您一聲老祖宗吧。”

話畢,彎腰拜了拜。

再次伫立了千年的洞府忽然顫了顫,片刻,轟然倒塌,在塵灰飛揚裏,伴随着千年前就神魂消散的主人一同去了。

仿佛受到了什麽感應,旁邊的寶庫洞府也跟着顫了顫,洞府門緩緩合攏,與背靠的大山渾然一體,再無痕跡。

方拾遺往後退了兩步,又看了眼祠堂,道:“走吧。”

恐怕等他們一走,此處就會永遠閉合。

方家的祠堂會完好無損地留在此處,不再被後人打擾。

他有很多話想說,邊往湖邊走,邊沉思着,轉念一想,身邊是小鳴朝,有什麽不能說的。

“我爹來的那次,将那把傳聞裏的神劍刺離帶了出去,”方拾遺想了會兒,開口道,“恐怕是交給了師父,師父後來撿到我,就将劍重新鍛造成了望舒。”

也難怪師父會說出同方滿堂一樣的箴言。

只是看那個意思……莫非千年的老祖宗也同他一般,優柔寡斷,有太多不可割舍?

方拾遺茫然想着,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直走到湖邊,被孟鳴朝握着手輕輕捏了捏,才恍然回神。

“師兄,”他一手養大的小孩低下頭,微涼的雙唇在他手背上烙下輕飄飄一個吻,淡淡道,“不論如何,你是最好的,做你自己便好。”

方拾遺察覺自己有點鑽牛角尖,笑了笑,抽回自己的手,親切溫和地道:“師兄也希望你做自己,不要因為一時依賴錯估心意。”

“……”孟鳴朝涼涼地說,“師兄恐怕不會想知道我是何時興起的妄念。”

兩人對視片刻,方拾遺讪讪移開視線,心裏罵了兩句,牽挂着其他人,用靈力裹着自己,先一步鑽進了水底。

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兩人很快游到了出口,浮出水面,眼前的景象卻變了。

不是雲谷。

兩人被傳送到了一處荒林中,周遭靜悄悄的,厮殺聲遠去,也不知道離雲谷有多遠了。

方拾遺皺皺眉,分辨不出這是哪兒,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才能離開古戰場,還有其他人,不知如何了。

孟鳴朝稍稍落後一步,左右看了看,忽然開口:“師兄,我們好像把什麽東西帶出來了。”

“什麽?”

方拾遺順着他的視線一低頭,就和水底一個骷髅頭黑洞洞的眼睛對視上了。

方拾遺:“……”

骷髅頭:“咔咔咔。”

方拾遺冷靜地拔出了劍。

骷髅頭歪了歪頭,半顆腦袋浮出水面,伸出白森森的指骨,非常嚣張地彈了下望舒。

望舒“嗡”了一聲。

在叫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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