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方才那個,是暗市的組織人之一。”
告別那位女修後,甕澄邊走邊說,“知道很多消息,平日負責維序。”
方拾遺腦中回憶的了一下,微微一笑:“看那位前輩的虎口到掌心,有層厚厚的繭子,當今雖然幾乎舉世修劍,但五花八門的法寶太多,何況是一個女修,熟悉北境、組織暗市,若是沒猜錯,應當是奕劍閣的哪位長老。”
“不錯。”甕澄點點頭,“她告訴我,可以去找一個散修,那名散修近幾百年一直在北境活動,極為神秘,一直居于北境,曾渡海到北方大陸,對這片比她還熟悉。原本很難見着他的蹤影,最近幾次暗市開市他都來了,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不消片刻,前方出現個草草搭建的臺子,下方擁着群人,方拾遺觀察了會兒,才恍悟——這是個簡陋的拍賣會。
甕澄左看右看,依着那個女劍修的指引,找到了她所說的那人。
的确很容易認出來,這暗市上的修士個個蒙面低調,為的是保密,也免得撞到仇家起沖突,唯獨那人,穿着身藏青色的袍子,滿頭白發招搖又惹眼,抱着臂在人群後面不耐煩地等着。
甕澄正要直接上去喊人問消息,方拾遺按住她,沖她眨了眨左眼:“我去吧。”
甕澄猶豫了下,選擇信任自己這位看着不太靠譜的師侄:“行。”
方拾遺走進人群裏,不動聲色地湊過去,慢慢蹭到他身邊,安靜地攏着袖子,聽上面拍賣。
拍賣的東西有法寶也有靈藥,唯有一次出了個陣法書。
白發修士眼睛稍亮,等聽到那本陣法書是當世陣法大師所著,又撇了撇嘴,有點意興闌珊,嘴唇動了動,低聲嘀咕:“當世陣法大師算個屁,這破地方,連本古籍都沒有……”
方拾遺和甕澄來得不早,這個拍賣會接近尾聲,見沒有自己想要的,白發修士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這位道友,”方拾遺開了口,“聽你方才自語,是尋一本古陣法書?”
“你是誰?”白發修士眯眼看了看他,那張臉雖俊美,卻有些邪佞的味道,瞧着不太正道。
方拾遺聳了聳肩:“來此處的人,都不太想暴露身份,我是誰,閣下就不必知道了。不過我手中正巧有一本古陣法書,閣下若是感興趣,可以贈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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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後半句,白發修士動作一頓,眼神愈發疑惑警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怎麽,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方拾遺嘴唇動了動,聚聲成線:“在下聽說,閣下知曉百年前被圍剿的那尊大妖隕落之地。”
“原來是為了這個。”
白發修士嘴角的笑容帶了點說不清的嘲諷,“不錯,我知道。”
方拾遺一喜,努力壓抑住喜色,裝作漫不經心:“那道友覺得一本古陣法書,能抵上這個大妖隕落地的詳細消息嗎?”
現今能找到的幾千年前的古籍,不是在各大門派世家的藏書閣內,就是零散流落于中洲各處,一本古陣法書的價值不言而喻,山海門浮雲峰的護山大陣就是個例子。
“自然。”白發修士苦尋良久,心裏騷動,“但是我怎麽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古陣法書。”
“那邊說。”
白發修士稍一猶豫,爽快點頭,跟着方拾遺走到個無人的角落,設下屏障。
方家留下的寶庫裏別說一本古陣法書,幾百本都有了,方拾遺這輩子都不可能盡數參悟,神識沉入百寶囊,挑來挑去,糾結拿哪本好。
白發修士見他微蹙着眉,狐疑:“你不是唬我的吧,先說好,我此前已經搜尋得幾本古籍,知曉真僞,別想拿本假書騙我。小輩,你承受不起。”
方拾遺笑而不語,挑出本比較淺顯易懂的,遞給白發修士。
幾千年前的紙張與見今不同,識貨的人摸一摸紙質,就能辨別真假,白發修士的呼吸都重了些,小心翼翼地翻開,眼中盡是癡迷與驚嘆,快速翻到底——只有半本,剩下半本,被方拾遺撕走了。
“這是定金,待找到大妖隕落之地,剩下那一半就交給閣下。”方拾遺道,“我已經拿出了我的誠意,希望閣下不要讓我失望。”
白發修士滿臉心疼,摸了摸那被撕開的痕跡,狠狠瞪了眼方拾遺,斥道:“毛手毛腳的臭小子!這麽貴重的古籍說撕就撕!這本古籍保存得如此完好,就被你這麽個不識貨的毀了,唉,心疼死我了……”
方拾遺:“……”
看來是真的很喜歡了。
白發修士痛惜完了,收好這半本書,神色一正:“大妖屍身不朽,這百年來,無數人都想尋到大妖隕落之地,拿到大妖的血脈骨骸。不過大妖骨骸既不在某片深山老林中,也沒有沉入北海,更沒有像那些民間歌謠寫的,化作了北境的某座山,大妖還沒那麽‘化作春泥’的奉獻心,他恨人族恨得要死呢。”
說話時他眼底閃過絲不清不楚的笑意,慢慢道:“他臨死之前,藏好了他的孩子,墜地之前破開了虛空,将自己的屍首藏進了另一片虛空裏,只有日落之時,北境的夕陽照射過那片地方,才能觑見點不同尋常。離這邊也不遠,往西行兩百餘裏就到。”
原來如此。
難怪這麽久了,無數修士幾乎掘地三尺,翻遍了每一寸土地,都沒找到大妖的遺骸。
在生命的末尾,拼死封印了自己的孩子,逃出重圍,還有力氣撕裂空間——大妖的力量讓方拾遺有些膽寒。
世上可能還有兩尊大妖,若是人族與妖族這場厮殺把那兩位給驚出來了,如今修仙界凋敝,誰來阻擋?
一個大妖之子都讓人措手不及了,更別說更強大的妖王。
“我可以帶你去,不過你進去前,最好留封遺書。”
“嗯?”方拾遺疑惑擡眼。
“因為你不是第一個尋到消息來向我打聽的,也不是第一個想進去的。”白發修士嘴角嘲諷的笑意更明顯了點,“那麽多人都眼紅大妖的遺骸,可惜進去了就沒再出來過。啧啧啧,這好東西啊,也要有命拿,你說是不是?”
方拾遺心想難怪你沒進去,也不惱他明晃晃的“你是去送死”的眼神,随意一點頭:“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甕澄一直注意着這邊,見他們倆出來,連忙過來:“問到了?”
“嗯。”
白發修士瞥了他們一眼,也不意外方拾遺還有同伴。
甕澄舒了口氣,緊繃的精神松了點,和善地朝白發修士颔首作禮。三人一同離開暗市。出口還是那三棵寒樹、幾塊巨石之間,與進來時沒有分別。
唯一的不同,就是寒樹枝站了個白衣翩翩的人,樹梢旁趴着個白絨絨的大毛丸子,聽到聲響,他回過頭,露出熟悉的俊麗面容。
方拾遺和甕澄的腳步同時一滞。
“……你怎麽在這兒?”方拾遺憋了會兒火氣,黑着臉問。
孟鳴朝抱着劍,輕飄飄地道:“因為預感到師兄又會抛下我了。”
方拾遺:“……”
白發修士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樂得看熱鬧。
“就算師兄不樂意,我也要跟着你,”孟鳴朝垂眼看着他,執拗地道,“你甩不脫我的。”
白發修士搖搖頭:“喲,年輕人啊……”
甕澄咳咳兩聲。
看出甕澄的眼神別有深意,方拾遺臉都要燒起來了——給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師叔看到自己從小養大的師弟向自己傳情似的畫面,成何體統!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這不是正準備向你傳訊讓你過來,沒想着丢下你。這位道友,勞煩帶路吧。”
聽到方拾遺說沒有丢下自己的意思,孟鳴朝的臉色才好看了點,抱起蛋蛋,跟着方拾遺一道向西飛去。
天陰沉沉的,似乎随時會有一場暴雨。
方拾遺看了眼遠處凝成一點的城池,這時候,蕭明河應當在巡守,祁楚在帶着人布置傳送大陣。
那麽多人陷于水深火熱之中,焦灼得仿佛沒有出路。
等煉出解藥,前線就能一松。
方拾遺堅信溫修越能撥亂反正,結束這一切苦難。
抵達白發修士所說之地時,恰好一道閃電劈過,轟隆隆雷聲裏,暴雨傾盆而下。白發修士帶着三人在海灘附近走了一圈,模糊辨認出地方:“就是這兒。需要一把仙劍劈開空間,你們功力夠嗎?”
方拾遺點頭,遲疑了一下:“不如師叔就留在外面照應吧,我與小師弟進去便好。”仗着甕澄沒聽到他和白發修士的對話,他面不改色地道,“裏面也不危險,取到東西我們就出來。”
甕澄:“哄鬼呢你?”
白發修士看出方拾遺的意思,慢悠悠地配合他:“這位道友最好留在外面,否則進去的人很可能會找不到出路。”
甕澄皺了皺眉,想讓方拾遺留在外面,但深知方拾遺脾氣,那是不可能的。
讓孟鳴朝留在外面,她又不太放心。
糾結了幾番,方拾遺好笑地拍拍她的肩:“您就放心吧,事關重大,師侄絕對不會負您所望,嗯?”
說着,他将剩下半本書遞給白發修士,又把蛋蛋和袖裏藏着的小鳥一起扔給甕澄,被鳴鳴瞪了好幾眼。
和方拾遺那雙含笑的眸子對上,甕澄滞了片刻,沒好氣:“我是擔心你的安危!若是有什麽變故,不要逞強,趕緊出來。”
方拾遺點頭,拔.出望舒,沖着白發修士所說的地方一劍劈去。
“嘩啦”清脆一聲響,方拾遺聽到有什麽破碎的聲音。被劍劈開的那一片無風無雨,仿佛被吸進了另一個天地。
他輕輕吐出口氣,和孟鳴朝對視一眼,稍一遲疑,拉住他的手。
冰冰涼涼的,多少年了,還沒捂熱。
孟鳴朝僵了下,用更大的勁道握回去,擡腳和方拾遺一起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