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方拾遺跌落到了之前那片海灘中。
那股束縛着他的力量在他修補受損的靈體靈脈,方拾遺撐着沙地大口大口喘着氣,冷汗滾滾而落,眼睜睜看着手上被割裂的小傷口一個個愈合。
指尖最後一個傷口消失無痕時,束縛着他的力量也徹底消失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不敢去思考這是因為靈力的主人力竭抑或其他,艱難地喘息着,用望舒支撐着自己站起來,攢起最後一點力氣,竭力一揮——入口沒有再現。
藏匿在此處的小空間崩碎了。
來不及逃走的人會被攪碎,連屍骨也不會被吐出來。
天色幽暗,一輪明月自冰冷幽暗的海面上升起,清冷的月色映來,拉出道長長的、顫抖的身影。
方拾遺僵立在原地,聲音顫抖:“鳴朝?”
……
“明明?”
方拾遺從未這麽狼狽過。
他幾乎是慌亂地從百寶囊中掏出一把把回複靈力的丹藥,拼命往嘴裏塞,然後不斷重複着方才的動作。
然而似乎只是徒勞,大腦裏嗡嗡作響着,海水在遠處嘩啦啦翻湧,他腦海中幾種聲音混在一起,尖銳地想着,讓他幾欲嘔吐。
渺遠的聲音隐隐約約響在心底——
是幾千年前與孟鳴朝的對話。
“人妖終究有別,你今日來,是想與我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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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阻止你去送死。”
“尊上,我救過你一命,你也救過我一命,兩不相欠了。”
“妄改天命者,終究會……”
……
汗水流進眼睛裏,方拾遺眨了眨酸澀的眼,躺到沙灘上,腦中的聲音殘缺模糊起來,卻有一個聲音,穿透千年的迷霧,定定地落入耳中——“我欠你一輩子,用命來償還。”
他的小師弟到底是有幾條命,才又走到了他的身邊。
如同幾千年前,某天醒來之時發現總是纏在手腕間的那條小黑龍不見了有一樣。
他又把孟鳴朝弄丢了。
渾渾噩噩地在冰冷潮濕的海風裏發了許久的怔,方拾遺額間忽然被什麽啄了一下,痛得他一皺眉。耳邊響起個清脆焦慮的聲音:“原來你在這裏……你在發什麽呆?方拾遺,醒醒!出大事了!”
方拾遺一個激靈,從魔怔中抽出神,擡手把撲騰着翅膀使勁啄他的胖鳥攥住,嗓音滞澀:“鳴鳴?”
“你傻了?”鳴鳴口吐鳥語,眼珠子滴溜溜直轉,“那個白發道人是壞人!蛋蛋帶着師叔逃回城裏了!”
方拾遺的腦子裏活像來了場泥石流,将一切有序的無序的都全沖撞攪合到了一塊兒,分不出個前後你我,攥着鳴鳴,終于抓到了一絲清明,勉強理出目前需要解決的事。
還好,玄慕沒有騙他,四師叔無礙。
鳴鳴掙出他的手心,左顧右盼:“鳴朝呢?他去哪兒了?”
方拾遺嘴唇動了動,臉色蒼白得可怕,沒有吭聲。
胖鳥叽叽喳喳了一陣,才察覺到氣氛不太對,不可置信地瞪大豆子似的鳥眼,才用翅膀拍了拍方拾遺的腦袋,小小聲:“我悄悄告訴你哦,你的小師弟身上有股很可怕的氣息,我和蛋蛋都怕他,我可是神獸,連我都怕他,他肯定很厲害,不會出事的。”
方拾遺閉了閉眼,緩緩吐出口郁氣,心髒上那種仿佛遭人重擊的感覺卻持久不退,他只能盡量忽略,努力想眼前的事……魔族進攻,師父中毒,妖族肆虐,玄慕,方謝紅的獻祭,山海門……
不行。
暫且不能想那麽多。
亂七八糟的心緒被胡塞到心底,他終于平靜下來,剛才匆忙吞掉的大把丹藥也生了效,近乎枯竭的身體裏重新湧出靈力,滋潤被抽空得刺疼的靈脈。
“你說出大事了,什麽事?”
鳴鳴愣了下,差點又蹦起來:“差點忘了,就在你們進去的時候,大後方的妖族忽然暴亂,城中不得不借調了幾隊修士去支援,結果人剛走不久,魔族又強攻而上,我趕來時魔軍已經推進一百裏,現在就等着祁楚将傳送陣布置好,但連續幾道傳音符送去祁楚那兒,都沒有回音……”
方拾遺陡然出種毛骨悚然的恐怖預感,遍體生寒,劍都差點握不穩,禦空而起,直接沖向祁楚布置傳送大陣的方向。
布置大陣的選點是祁楚定的,因為那兒有個凡人聚居地。那些凡人不願搬走,祁楚便選在那兒,萬一前線當真被攻破,人族不得不再向後撤,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不能飛天遁地,也能借着傳送陣先走一步。
鳴鳴鳥胖翅短,飛得倒是飛快,毫不吃力地跟上來,跳到方拾遺頭頂趴着:“別緊張,傳送陣外還有防護陣法,是山海門浮雲峰上那個的簡化,即使出了什麽問題,祁楚也能待在陣中……”
方拾遺低聲道:“那陣法的簡化版,是當初我和他一起琢磨出的,威力與範圍都大大不如浮雲峰上的……能保住他們,但是保不住那些凡人。”
鳴鳴小心翼翼地收了音。
一路上再沒人吭聲,只有厲風呼嘯過耳的聲音。
方拾遺心裏焦灼,恨不能施用禁術,燃燒精血血遁而去,但那樣自損一萬,縱然出了什麽事,他到了也無濟于事。
還未趕至,遠空匆匆飛過幾道劍光。方拾遺掃了一眼,倏地停在他們面前。
禦劍奔逃着的幾人穿着的袍子已經破破爛爛,但依稀可見上面繡着的紋飾,分別是山海門、藥宗的幾名弟子和幾個世家子弟,渾身狼狽,血跡斑斑。陡然被攔住,幾人吓了一跳,下意識拔劍橫檔,随即傳出驚呼:“大師兄!”
穿着山海門服飾的弟子越衆而出,眼眶通紅,膝蓋一軟,就這麽直接跪了下去,顫抖着道:“大師兄!大師兄您終于來了,三師兄……三師兄……”
方拾遺的手一抖,心髒急劇擠壓之後的痛苦讓他嘴裏甚至漫出了淡淡的血腥氣,随即是無邊無際的麻木——他不得不讓自己麻木下來。
這一天之內發生的事足以讓他爆炸,但面對這群驚慌失措的小孩兒,他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方拾遺的嘴唇動了動,扶起他,聲音低啞:“冷靜點,告訴我,什麽情況。”
其他人認出他來,帶着哭腔七嘴八舌想說,結果越說越亂。都是群在自家被好好溫養長大、沒見過外面風雨的十七八歲少年,一時冷靜不下來。
方拾遺單獨拎出方才那個,繼續往那邊趕去:“你說。”又看向其他人:“城內此時也亂,你們即刻回本家陣營待着!”
好不容易逃出來,又被拎回去,青年也沒怨言,低聲道:“……我等與三師兄一起布置傳送大陣,即将大成時,魔族忽然出現!好多高階的魔族,我們打不過,傳音符都被截斷了送不出去,情急之下,三師兄讓我們撐開防護大陣,護住附近的凡人,他自己留下完成大陣。”
他抹了把臉上的淚,聲音雖然還在顫抖,但說話的條理清晰了許多:“魔族運來了大炮,防護陣法沒撐太久,三師兄拼命完成了傳送大陣,可完成大陣後,傳送過來的竟然又是一批魔族!”
和此前人族潰敗退逃時一模一樣的事!
又是內奸。
方拾遺心裏忽然閃過道靈光,咬着牙問:“與你們布陣的還有哪些人?”
“還有……北天宮的人。”
依玄慕所言,那位杜長老早就和他聯手了!
方拾遺心裏拔涼:“你們怎麽逃出來的,祁楚呢?”
“三師兄……引魔族集結後……以身相殉,自……”被他拎着的弟子眼裏盈滿淚水,一句話斷成好幾截,深深吸了口氣,才終于說出來,“自爆靈體,我們……方才脫困,引着剩下的魔族離開。”
縱然早有預料,方拾遺的身子還是晃了晃,狂風裏顯得單薄得過分。他蒼白的唇邊染了線血紅,隔了許久也沒說話。
上天好像真的看不慣他這個早該魂飛魄散,卻總被人撿回條命的逆天之人。
孟鳴朝生死不明,祁楚以身殉道。
他還要失去身邊的多少人?
他恍惚想起祁楚總是溫吞和氣的臉,還有蛋蛋觊觎多年的,在攬月峰院子裏的那幾尾紅鯉。
有方拾遺和蕭明河兩個天之驕子在前,祁楚在知禍劍尊名下,一直都是個透明人。
師兄弟們只知道大師兄脾氣好,二師兄脾氣差,往往都對三師兄毫無印象,他是個怎樣的人,擅長什麽,都無人知曉。
其實城內将那些凡人當回事的修士并不多。
凡人命如草芥,百年于修士來說不過彈指一瞬,而凡人已是一生,對于修真者,他們渺小如蝼蟻,朝生夕死,如同蟪蛄。
但祁楚死咬着牙,一定要保住他們。
究根尋底,是因為他的母親是個凡人。
方拾遺松開他,望着遠處追擊而來的魔族,提起望舒劍,眼底血紅一片。
身旁的小弟子連忙禦空穩住身形,隐約聽到幾聲叫喊,竟是被方拾遺吩咐快點回去的那幾個門派世家弟子:“方師兄!祁清!我們來助你們!”
縮在方拾遺頭頂的鳴鳴無端打了個冷顫。
伴随在方拾遺身邊多年,它第一次聽到了方拾遺陌生的、冷漠的語氣:“不必。”
祁清一愣。
方拾遺阖了阖彌漫着血絲的眼:“他們一個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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