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節 課下了後是大課間,需要到操場跑操,邊跑還得邊喊中二傻吊的口號。
童淮脫了校服外套,裏面是三中醜醜的白色短袖。要不是童敬遠好聲好氣地哄着,他打死也不會讓這麽醜的東西上自己的身。
薛庭瞥了眼他露出的細胳膊,白生生的,看不出來打人時那麽有勁兒。
見薛庭看自己,童淮握緊拳頭,屈起手臂,使勁秀出一點兒肌肉:“我猛嗎?”
……
薛庭把剛擰開的水放下,怕自己不小心嗆到。
他捂了捂額,嘴唇動了幾下,最後肅然點頭:“沒見過比你更猛的了。”
童淮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一撐桌子,不用薛庭讓,靈活地跳出去,還蹬了腳陳源的凳子,被陳源一書扇下去也不惱。
他還準備等等薛庭,趙茍瞅他一眼,勾着他脖子拉着他先走,悄悄回頭,對上薛庭望過來的平靜眼神。
他實在不像這個年紀的學生,眼神像一泊平靜幽深的湖水,遠看宜人,離得近了,才發現上面覆滿了堅冰,拒絕任何人的近一步探視。
趙茍打了個寒顫,回頭壓低聲音:“兄弟,你剛才秒殺陳梧太帥了!不過我還是想問,你跟薛庭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唔,”這個含混不過去,童淮挑能說的說了,“暑假遇到點麻煩,他剛好幫了我一把,我又不經意幫了他爺爺一把。”
“緣分啊,”趙茍恍然大悟,“我說呢,你英語口語和暑假作業都是他幫的忙吧。”
童淮:“我說英語不是你信嗎?”
趙茍:“大白天的這孩子怎麽就醉了?”
跑完操,還有二十分鐘才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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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天,臨岚依舊很熱,童淮受不了,竄在樹蔭裏,一路小跑去小賣部買沙冰。
腳上的運動鞋穿着不太舒服,也是俞問出的馊主意,說既然不想暴露,就敬業一點,把戲演好,不然被發現多丢臉。
童淮就把球鞋換了,不太習慣,站在小賣部門口吸溜沙冰,背上忽然被重重一拍。
他“噗”地差點嗆到,擡手擦着嘴,也不看是誰,回頭就踹。
偷襲的果然是俞問,這貨暑假沒過幾天就跑去旅游,今兒才見着面,老老實實給他踹了腳,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讓我看看我們悲情苦命的貧窮小王子,下節課去不去打球?”
童淮道:“我比較想打你。”
俞問探身進小賣部買了瓶冰水,一口氣喝了半瓶,指指學校後門處:“隔壁那幾個皮又癢了。”
離三中最近的個中專,後牆很容易翻進去,老師也不怎麽查課。
三中這邊室內籃球場和室外籃球場常有老章勤勞抓人的身影,翹課打籃球的要不想給他抓到,最省事的就是去隔壁發展籃球友誼。
當然,能和諧發展籃球友誼的前提,也還是打出來的。
童淮思索了下,搖搖頭,撞上俞問疑惑的眼神,啧了聲:“這鞋穿得我難受,影響我發揮。”
“誰讓你作死,”俞問看戲,幸災樂禍,“打算什麽時候打臉?”
童淮不好意思跟俞問說自己不準備打臉了,而是要考慮怎麽才能讓薛庭不被他氣死。
他又買了杯沙冰,和俞問在小賣部道了別,回到教室,卻沒見薛庭。
趙茍趴在座位上,眼睛一亮:“給我的?謝謝謝謝,童哥真好。”
童淮翻個白眼:“給薛庭的。他人呢?”
“和班長陳源他們被叫去辦公室了,”趙茍縮縮脖子,不敢虎口奪沙冰,“好像是說競賽的事。”
童淮哦了聲,沒太在意,把沙冰遞給趙茍,打算剩餘時間趴會兒。關系挺好的化學課代表正好路過,收了摞練習冊,看他貌似很閑,連忙喊:“童哥,幫幫忙,沉死了。”
童淮接過一半練習冊,跟着去辦公室交作業,進了辦公室,卻只見呂子然。
仨人一起出了辦公室,童淮納悶地問:“班長,薛庭和陳源呢,不是跟你一起嗎?”
呂子然猶豫了下,指指走廊盡頭:“陳源去小賣部了,薛庭……陳老師把薛庭叫去了小辦公室,還叫上了許老師,我好像聽他們提到了你的名字。”
小辦公室是每層樓都配備的,專給老師和學生單獨談話。
也是考慮到學生的心情才設置的,畢竟這個年紀的學生年輕氣盛,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萬一衆目睽睽下拉不下臉,談話效果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叫薛庭去小辦公室,還喊了許星洲,提到他?
童淮滿頭霧水,點點頭,讓他倆先回去,自個兒往那邊走。
小辦公室的門沒關嚴,童淮不想偷聽,手指擡起,剛要敲上門,裏面傳出陳梧的聲音:“……所以說,許老師,怎麽能讓薛庭和童淮那種學生坐在一塊兒?你也不怕出事?”
童淮指尖一滞,半眯着眼,仔細品了品這句話。
那種學生?
哪種?
過了會兒,許星洲的聲音才響起來,比起平時的溫和帶笑,似乎淡了幾度:“陳老師,你別激動,童淮雖然貪玩了點,但是個好孩子……”
“遲到、逃課、打架、作弊,成績一塌糊塗,還當衆辱罵老師,和二班那個俞問混在一起的好孩子?”陳梧嘆了口氣,苦口婆心,“許老師,你年輕,容易心軟,我教書十幾年,見過的學生太多了,像童淮這種,說得不好聽,就是沒救了,只會禍害到好學生。你看班上的陳源,和他走得近,上學期年級排名就下滑了十名。”
許星洲的語氣愈發淡了:“成績下滑是因為狀态不好,陳源發着燒考的試。而且童淮不是已經在課上證明了自己嗎?那孩子容易激動,可能是被你一說,有些沖動了。二班我也帶,俞問很尊重老師,也經常幫助同學。在我眼裏,他們都是好孩子,不是無可救藥的差生。”
頓了頓,他的聲音沉下來,“陳老師,可能是我教學經驗确實太淺,以成績來判定一個學生的人品和未來,我不太接受。”
從小到大,童淮最讨厭的科目就是語文,直到上了高中,遇到許星洲,才有所改變。
他聽着許星洲的話,心裏一暖,覺得鼻子酸酸澀澀的,落在身側的手指揪緊了褲邊,又覺得奇怪。
陳梧和許星洲到底在談什麽?
他再次擡起手,準備敲門,裏面忽然響起薛庭的聲音,很平淡,絲絲扣着天生的冷靜:“我也不贊同。”
陳梧似乎是被他們倆的反駁弄得有點惱怒:“口語代表不了什麽,他的語法一塌糊塗……好了,說了這麽多,還是看你的意見。薛庭,你要不要換座位?”
童淮的手又僵在了門邊。
原來是陳梧怕他帶壞薛庭,讓薛庭換個座位。
按陳梧一貫的脾氣和許星洲的反應,八成在他來之前,陳梧已經數落夠了他的惡劣罪狀。
啧,怎麽就這麽不爽。
一個老師,居然背着學生跟另一個學生說壞話。
童淮煩躁地放下手。
他現在敲門進去,如果薛庭想換座位,估計都不好意思開口。
他沒留下來聽薛庭的回答,輕手輕腳離開小辦公室,回到三班,踹開後門走進去。
趙茍正站在後門邊跟人扯淡,嘭的一聲響起,吓得他一抖,好久沒見童淮這麽大的脾氣,納悶:“怎麽了你,臉臭成這樣。”
“沒事。”童淮撂下一句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磨着牙,認真考慮國慶就套麻袋打陳梧一頓的可能。
陳梧說了不少壞話吧,薛庭會怎麽看他?
好不容易有個順眼點的同桌,這就要給撬走了。
還有幾分鐘就上課,童淮心煩氣躁,屁股下面釘了針似的,坐不安穩。
陳源原本在背古文,見他氣呼呼的,湊過來想聽聽他有什麽倒黴事,好樂呵樂呵,被他一記眼刀吓回去:“離我遠點,我現在看誰都不爽。”
趙茍抱着陳源瑟瑟發抖,嘤嘤嘤:“好可怕,是誰讓我們童哥黑化了。”
“滾。”陳源果斷踹開他。
角落裏持續低氣壓,陳源和趙茍耍完寶,偷偷看着童淮,面面相觑。
童淮是很好相處,但發起脾氣來,也同樣不好招架。
上課前三分鐘,薛庭回來了。
見着他,童淮反而不躁動了,單手熟練地轉着筆,目光垂在他桌上。
薛庭坐下來,收起桌上攤着的試卷,往書包裏放。
童淮心裏陡然冷冷一跳,很平靜地擡起頭:“要我幫你嗎?”
薛庭不知道在想什麽,漫不經心地把卷子夾進文件夾,鼻音微揚:“嗯?”
“你搬去哪兒,我幫你拿書吧。”
聽到這句,薛庭的動作頓住,這才轉過頭,發覺小卷毛的表情不太對。
童淮說完話就抿緊了唇,他本來就不太會掩飾情緒和表情,整個人都微微繃着,目光依舊低垂,沒有與薛庭對視的意思,兩排濃密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
像只即将被人抛棄的小狗。
薛庭心思敏感,腦子稍微一轉,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有點說不上來的想笑,不是笑童淮別別扭扭的樣子,而是笑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種東西。
他閑閑散散地往後靠了靠,觀察着童淮的表情,心情甚好地指指書包:“成,把化學書拿出來。”
“啊?”
“啊什麽,”薛庭側過身,手肘搭在椅背上,托起下颔,“不是你說給我拿書嗎。”
童淮咂摸了下,品出點其他的意味,終于擡了眼,遲疑問:“你不是要換座位嗎?”
“誰跟你說我要換座位。”
薛庭盯了他翹起來的呆毛一早上了,此時終于輕笑着,按了按那縷翹起來的呆毛,順手揉了把童淮柔軟濃密的頭發:“你剛才在門外偷聽?”
童淮後知後覺地感到丢人,耳垂一下熱了,渾身不自在地拍開他的手:“我只是來不及敲門。”
“既然偷聽,就要聽到底,半途而廢往往容易滋生誤會。”薛庭恍若未聞,見老師來了,聲音輕輕低下去,“我的回答是,不換。”
童淮靜默片刻,一方面有點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小開心,一方面又很羞惱:“我又不在意,跟我說幹嗎。”
見他嘴犟,薛庭眯了眯眼,有點小小的不爽。
趁着班長喊起立,他故意碰掉筆,踹了踹童淮的鞋邊。
替人撿筆是學生時代必經之事,童淮習慣性彎腰去撿,薛庭也随即彎下腰。
視線裏滿是桌椅腿和同學們躁動不安、踢來踢去的腿,聲音倏地靜下來,課桌下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狹小又窄。
兩人離得很近,薛庭的吐息溫熱,說話時聲音近在咫尺,童淮忍不住側了側耳。
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教室裏的空調不知被誰開了十九度,冷飕飕的,不穿校服外套都不太挨得住。
他耳朵敏感,那股溫熱的吐息徐徐而來,惹得耳朵一陣細癢,蟲子似的從耳道鑽進心底,再由心髒砰砰的跳動着,順着血液一股股輸送到四肢百骸。
連臉頰也有點發燙了。
“是啊,你不在意。”
薛庭修長的手指越過他,撿起那支筆,兩只手不小心碰到。
溫熱的,冰涼的,觸感分明。
這人說話時居然還笑,眼底笑意惡劣。
“一臉要哭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