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餘卉的到來沒有給薛庭帶來任何影響——至少表面上沒有。

童淮卻忍不住上心, 小心翼翼地把薛庭當成了個易碎品, 暗戳戳地随時觀察他的心情和動向。

活像只平時耀武揚威慣了的貓, 突然發現主人心情不好, 又假裝不經意關心主人。

他天生大大咧咧沒心沒肺,關心起人來也很笨拙明顯, 薛庭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享受這小卷毛難得的一點良心,心情很好。

薛老爺子對他除了親情, 更多的是愧疚。

那麽純粹的, 只屬于他的關心, 他還是第一次品嘗到。

考試時間安排下來,周六周日考兩天。

第一次四校聯考,文科老師們穩如泰山, 理科老師們上下緊張,全盯着薛庭這麽個從天而降的寶貝,殷切地期待着他能考進前十。

就薛庭跟沒事人一樣,科科提前交卷,去童淮考場外面等他回家吃飯。

四校對聯考很重視,考完試, 所有老師加班加點批卷子、統計分數排名, 周二上午成績就出來了。

陳源去辦公室交作業冊時聽了一耳朵, 回來面帶喜色, 走到講臺上咳咳兩聲。

大夥兒都在緊張分數排名, 聞聲安靜下來, 齊齊看向他。

陳源笑眯眯的:“我剛聽老呂他們在那說,薛哥進前十了。”

三班齊齊“哇——”

身為一個文科重點學校的理科生,年年大家被其他三所學校壓得死死的,今年居然打進去一個!

童淮也跟着起哄地哇了聲,轉頭看當事人居然沒反應,甚至毫無波瀾地在寫卷子,用膝蓋碰碰他的膝蓋,手墊着腦袋,趴在桌上歪頭看他:“庭哥,你覺得你第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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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裏童淮笑得眼睛彎彎的,薛庭的思緒斷了一瞬,很快又重新連上,淡定地寫下答案:“你說第幾就第幾。”

“我覺得你第一呢?”

薛庭随口應:“那就第一吧。”

十分鐘後,許星洲将聯考成績表發到了群裏。

童淮正抓着手機在看,趕緊點進去,稍稍一卡,聯考排名就跳了出來。

第一行的名字很顯眼,再熟悉不過。

姓名:薛庭

總分:708

聯考排名:1

班裏四下隐隐響起倒嘶涼氣聲,童淮盯着這個耀眼的排名和分數愣住。

察覺到他半晌沒動靜,薛庭偏過頭:“怎麽了?”

童淮把屏幕轉向他:“沒什麽,就是覺得您即将踩着五彩祥雲飛升了。”

之前的玩笑話不過随便一說,沒想到薛庭還真就這麽強。

可能因為他們的距離太近,童淮知道薛庭的學習好,但也僅僅是知道而已,而且本校理科确實不太行,他對薛庭的水平究竟有多高沒有概念。

直到現在,看到薛庭碾壓三大理科重點班的尖子生,他才恍然發現,他們的距離其實很遠,天塹般遠。

在薛庭面前,他都不太敢查自己的分數了。

薛庭原來的學校是省重點,高手雲集,他常年第一,對分數和排名早就不怎麽在意了,瞟了眼那個不出所料的分數,沒有多關心。

小孩兒頭頂的卷毛都要耷拉下來了。

他沒吭聲,接過童淮的手機,輸入學號搜索,跳轉到了童淮那一頁。

這次聯考的題目挺難,童淮的總分卻又提高了點。

在幾所學校裏不起眼,但在三中,比起上次,他又進步了幾十名。

“考得不錯,”薛庭把手機遞回去,擡手在他額上彈了下,“進步了,晚上回去請你喝奶茶。”

童淮知道自己應該為薛庭高興,可他就是提不起興致,不想跟薛庭對視。

薛庭哪能猜不到他那點小心思,注視了他片刻,淡聲說:“別跟我比。”

他不一樣,他從小所處的環境,容不得他落後。

“唔?”童淮含糊地應了聲。

“也別跟其他人比。”

在周圍的鬼吼鬼叫裏,薛庭傾了傾身,離他近了些,擡手托起他的下颔,與他對視着,眼神沉靜溫和:“跟你自己比就好,你是在跟自己賽跑。”

只要沒有越落越後,或者停滞不前。

哪怕只往前挪了一寸一厘,也是向前走了。

薛庭的眼珠顏色很純粹,又黑又亮,比同齡人看着要多幾分成熟與深沉。童淮愣愣地溺在他的眸光中,感受得到薛庭是在很認真地開解他。

眼睛是最能傳達心意的橋梁。

他回過神,連忙拍開薛庭的手,結結巴巴:“知、知道了,你小心學委又造咱倆的謠。”

薛庭揚了揚眉。

……謠言嗎?

童淮一向很能開解自己,有什麽糾結的事,放在心裏過會兒,轉頭就過去了。

他琢磨了下,覺得薛庭說得也對。

那點糾結的小心思算是被按下了,童淮招招手,其他看完自己分數在拉着身邊人激烈讨論的默契圍過來,沖着薛庭嘿嘿笑。

童淮清清嗓子:“首先,恭喜我們薛哥,拿下聯考第一!”

大夥兒非常給面子,嘩啦啦一片掌聲雷動。

“該不該給咱薛哥慶祝?”

“該!”

“最近有晚自習很不方便,所以——周五上完課怎麽樣?”

“好!!!”

歡呼聲山呼海嘯,童淮成功掀動氣氛,笑着托腮望向薛庭,眨眨眼:“薛哥,給面子嗎?”

薛庭閑适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一一掃過周圍那些已經面熟了的、充滿期待的臉,最後落到童淮帶笑的臉上。

半晌,他點了下頭,吐出一個字:“給。”

上課鈴早就打響了,衆人還來不及第二次歡呼,被忽略在講臺上的物理老師敲了敲黑板,嚴厲地咳嗽了一聲。

角落裏的聚集人員“噫”了聲,嘩啦一下趕緊四散回座位。

整整一周,三中的理科老師——尤其是三班的老師,走路都是飄的。

與有榮焉,苦盡甘來,揚眉吐氣。

所以知道這群小孩兒準備周五去慶祝後,周五最後一節課、最愛拖堂的生物老師,也揮揮手準時下課。

只是下課後,薛庭被叫去了辦公室。

童淮等他同桌,讓其他人先去。

吃飯的地點是趙茍選的。

人這麽多,天氣又冷下來了,火鍋仍是不二之選。

童淮等在辦公室外,跟老童聊天。

前幾天把成績發給童敬遠看,童敬遠照樣毫不含糊誇了兒子一通。

其實童敬遠不太在乎童淮到底考了多少,如果童淮原本是十分,那就算童淮這次只考了二十分,他也很高興。

他高興童淮進步,也高興他不再渾渾噩噩地浪費時光。

等電話挂了,薛庭也終于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拎着童淮往樓下走。

“老師找你說什麽?”

薛庭面無表情:“勝不驕,放穩心态。”

七個字,就把一群老師啰嗦了半個多小時的話給總結了。

童淮伸手勾到他肩上,忍不住笑:“我怎麽感覺,需要放穩心态的是他們,不是你啊。”

火鍋店離學校有點遠,得坐地鐵過去。

地鐵在三中西門外邊,周五放學,住宿生和走讀生都回家了,偌大的三中此時空蕩蕩的,一路上桂香楓紅。

天色染了淺墨,逐漸沉下來。兩人穿過靜悄悄的後門,折進條小路。

前方忽地晃出兩個熟人。

是童淮中二期最強時,認識的那三個“社會人”中的倆,綽號“蝦米米”和“蠱惑仔”,這倆人沒提真名,認識了大半年,童淮都不知道他們叫什麽。

上次童淮被他們別有用心地邀請去酒吧,孫吉偷偷往飲料裏下藥,童淮還差點喝了下去,被薛庭道破後,一酒瓶給孫吉砸得頭破血流,此後和這幾人再沒聯系過。

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敢出現。

蝦米米聳肩耷腦的,被推了一把,只好先上前,讨好地叫:“童哥,好久不見啊。”

童淮望着他,表情逐漸消失。

對企圖害他的人,他還是很記仇的。

也是見到這倆人,他才恍然發覺那段自己覺得很酷的、離經叛道的時光已經過去很久了。

薛庭把他從渾渾噩噩裏一把拉了出來。

蠱惑仔又幹笑着叫:“童哥,上次的事您還氣着嗎?孫吉那狗日的,趁我們不注意偷偷下藥,我們真不知道……”

童淮悠悠道:“今天是個喜慶日子,我就不親自動手了。”

兩人一愣。

童淮指了指身後:“三中二十四小時幾隊保安輪流巡邏,我在這兒喊一聲,立刻有人來把你們攆去派出所——我喊人還是你們自己走?”

他這麽不留情面,倆人面色難看,張口欲言又止,又真怕他把保安叫來,最後還是灰溜溜地跑了。

童淮哼了聲,一回頭,撞上薛庭探究的眼神。

“幹嗎?”童淮被他盯得頭皮發麻。

薛庭:“不幹嗎。你心情不好?”

“看到他倆就想起我的傻逼時光,心情能好嗎。”

薛庭眼裏的笑意一閃。

兩人坐地鐵到了那家火鍋店,大家都在等他們。

光吃不過瘾,為了聯考不丢臉,大夥兒都鉚足勁複習了幾周,今天想多發洩發洩,吃完火鍋提議去KTV。

家教嚴的先回了家,剩下十幾號人組隊竄去附近的KTV,特地買了酒。

薛庭對唱K和喝酒都不感興趣,純粹是陪樂瘋了沒玩夠的童淮過來的。

拿到麥克風的在一邊唱歌,其他人在桌前圍成一個圈,酒瓶放在中間轉,玩真心話大冒險。

童淮喜歡聽歌,但不喜歡唱,硬拉着薛庭擠進圈子裏坐下。

KTV包廂裏有點熱,趙茍把校服外套脫了,搓搓手,壞笑着看了一圈,擡手一轉:“轉到誰,誰就自認倒黴啊,千萬別抵賴,抵賴的以後在班裏……我操。”

話音未落,酒瓶徐徐停下來,瓶口不偏不倚,正好對準了他。

周圍爆發出一陣大笑:“快,自認倒黴!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趙茍瞪了眼那個不給面子的酒瓶,梗着脖子:“當然是大冒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意欲窺伺我細膩的少男心思。”

衆人:“嘔。”

“抱起你身邊的人,沒有半分鐘不作數!”

趙茍左右是陳源和班裏一個女生,聞聲他愣了下,遲疑着扭頭向陳源。

陳源:“……”

陳源勃然色變,拔腿就跑。

可惜他沒趙茍這牲口迅捷靈敏,立刻就被逮了回來,一把抱起。

陳源哭笑不得,一拳錘他胸口上:“靠,旁邊有女生你不抱。”

“是女生我才不抱的好吧,”趙茍輕松地抱夠三十秒,放下他,小聲道,“多尴尬啊。”

酒瓶又滴溜溜地在桌上轉,這回停下來,對準了乖乖坐着的班長呂子然。

呂子然愣了下,他只是看林談雅在才來的。

“班長!”趙茍眼睛一亮,“我我我我來問,班長,你喜歡哪種類型啊?”

呂子然無奈地推了推眼鏡,趁着機會偷偷看了眼端莊盤坐的林談雅,臉紅了半邊,嚅嗫了一陣:“……文、文靜點的。”

衆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嘻嘻嘻了一陣,看在班長老好人的份上,沒接着逗他。

酒瓶再次轉動起來,被選中的有大冒險也有真心話,或者兩個都不選,自罰一杯。

童淮權當看熱鬧,一口口喝着手裏的果酒,等薛庭發現不對時,他已經喝下了大半瓶,臉上浮起了醉紅。

薛庭把那瓶果酒搶過來,看了眼度數,揉揉額角。

後勁挺大。

今晚又要伺候醉貓兒了。

酒瓶骨碌碌地停下,瓶口對準了童淮。

童淮已經半醉了,意識有些遲鈍,睜大眼看了會兒瓶口,才反應過來,笑嘻嘻的:“我允許你們窺探我細膩的少男心思。”

有個女生探頭:“童淮,你會怎麽向喜歡的人表白?”

“啊?”童淮活了十七年,還沒有對哪個女生怦然心動過,為難地撓了撓頭,想了想,“過一陣會下雪吧,聽說下初雪時告白挺好,那就下雪的時候,把她約出來告白呗。”

衆人:“……”

不知道該對這份坦蕩稱贊好,還是吐槽好。

随着中招的人越多,氣氛也越來越熱烈,男生被放倒了直接拖地上,女生待遇好一點,能躺在沙發上。

果酒的後勁慢慢上來了,童淮的眼睛像是蒙着層水霧,醉蒙蒙的,身子不知不覺歪倒,靠在薛庭身上。

薛庭垂着眼皮,無數次觀摩少年纖細的後頸與柔軟的卷發。

漂亮得像個娃娃。

有個女生不想喝酒,自罰一曲,拿着丢在桌上的麥克風,找到自己想唱的歌,輕柔的歌聲響起。

是《One and Only》。

溫柔的歌聲和熱鬧的場景奇異地相融在一起,成為了背景音。

他盯着童淮,嘴角彎了彎。

酒瓶在桌上劃過幾道弧線。

随着一陣哨聲與驚呼,瓶口緩緩對準了薛庭。

童淮興奮極了,騰地轉頭看向薛庭,淺色的眼明澈如一泊月下的湖,倒映着薄薄的雪亮的光:“輪到你了!”

好似還能照映出人的本心。

拿着麥克風的女生在唱:“I don't want to be the secret you keep。”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薛庭,拍着手大喊:“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I don't want to hide anymore。”

薛庭一眨不眨地望着童淮,抿了抿唇,随即低低的嗓音響起。

“真心話。”

“I want you。”

童淮醉兮兮地趴在他肩上,笑盈盈的,等待他吐露真心。

其他人叨咕着:“初吻……算了,這種問題不敢問薛哥。薛哥,你的初戀是幾歲?”

酷暑落幕,秋風早已席卷了整個臨岚市,冬日悄然來臨。

原來他們已經共度這麽長的時光了。

薛庭忽然想起初見童淮的那天。

上課三分鐘,許星洲在講臺上介紹着他,童淮突然推門而入,裹挾着盛夏燥熱的風,冒冒失失的,見到他,好奇地望過來,喊了聲報告。

話是對許星洲說的,笑容卻是對着他的。

像那天得到受傷的小貓回應時的笑,太陽般燦爛耀眼,是漫長而毫無邊際的茫茫黑夜中,一道猝然亮起的煙花。

啪地一聲,毫無征兆地亮起。

映亮了整片天空。

“I choose you。”

他的喉結輕微動了動,似乎很無奈地笑了下,半晌,認輸般阖了阖眼,淡聲道:“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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