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蕭逸正在琢磨這蛇該如何處置,忽然被這小美人攔腰抱住,馨香盈懷,嬌語軟濡,凄凄可憐的模樣,央得人心都快碎了。
他一怔,輕撫着楚璇的背,垂眸柔聲問:“璇兒,你怎麽了?”
楚璇小臉素淨,如一塊冰瑩無瑕的細玉,雕琢出昳麗絕美的模樣。
眸中含着濛濛霧氣,未凝成淚珠,也不哭,只略顯空洞脆弱地将目光灑向遠處的亭臺瑤閣,如被丢棄的迷途小狐貍,柔軟地将臉貼在蕭逸的胸前,一句話也不說。
蕭逸将手從她的背移到了她的頭上,摸着她柔韌的發髻,道:“誰欺負你了?跟小舅舅說,朕替你出氣去。”
楚璇搖頭。
“你這小姑娘,怎麽長大些就變這樣了?還不如你小時候,跟只兇猛的小嬌獸似的,能打一群人,打完了嘴巴還不饒人,還會倒豆子似得噼裏啪啦告狀,那多幹脆過瘾,旁人也知道怎麽回事,如今你這麽個模樣,打量着如何,讓朕猜啊?”
楚璇一聽他這樣說,登時惱了,将他用力一推,撅着嘴仰頭道:“我就知道,你嫌我長大了不如小時候可愛了,你們當皇帝的都這麽冷血無情!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說罷,狠跺了跺腳,轉身就跑。
蕭逸瞪圓了眼睛,正想把她追回來,高顯仁恰領着一大群禁衛宮女追他過來,嘴裏還念叨着:“陛下啊,您怎麽跑得這麽快……您可得仔細着,若有個什麽,太後非要了奴才小命……”
高顯仁剛一站住,便有個細弱的身影與他擦肩飛奔而過,剛想怒斥這是誰這麽不懂規矩,忽又看見蕭逸手裏捏了條蛇,吓得魂差點掉了,忙指揮着左右讓接過來。
騰出手來的蕭逸雙手掐腰,叱道:“你鬼叫什麽。”擡手指指拎裙順着碎石道跑走的楚璇,“去,把她給朕逮回來。”
禁衛得令,迅速追過去,沒費勁兒,就一邊一個架着楚璇的胳膊把她架了回來。
這小丫頭纖弱,兩條胳膊細杆似得挂在禁衛的手心裏,被架得高高的,雙腳離了地,嬌目怒瞪向蕭逸。
蕭逸一只袖負在身後,側有禁衛執劍而護,後有高顯仁和宮女低眉待诏,派頭十足、威風凜凜地走到楚璇跟前,劈手往她腦門上彈了個爆栗。
“你這什麽毛病啊?一句話說不好就翻臉,還說朕冷血無情,你知道冷血無情是什麽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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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越想越氣,幹脆上手揪起她的耳朵,“朕就納了悶了,你小小年紀的脾氣怎麽這麽壞!朕覺得自個兒脾氣已經夠壞了,跟你一比那都不夠瞧的。”
楚璇氣鼓鼓地看他,咬牙切齒地怒吼:“把我放了!”
她激烈地掙紮,禁衛便加了勁把她锢住,都是些行伍出身的糙漢子,下手沒譜,扭胳膊擒手腕,惹得楚璇痛呼,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那一聲短促的、壓抑着痛苦的嘤嘤嬌啼傳過來,蕭逸心裏一揪,冷瞥向那左右架人的禁衛,“輕點!你們想把她胳膊掰斷啊?”
禁衛膽顫地低頭,忙放輕了力道,楚璇也不掙紮了,只像件被扯壞了的衣裳挂在架子上,虛弱地呢喃:“疼死我了,你們都是壞人……”
蕭逸瞧她臉色蒼白,更有小汗珠從白皙細膩的額間滲出來,暗叫不妙,忙松開她的耳朵,讓禁衛松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接進自己懷裏,低頭去檢查她的手腕。
如玉般滑涼的腕子微微紅腫,落在他的掌間,有種細柳枝樣兒易折的脆弱感,蕭逸心疼壞了,忙讓高顯仁拿藥膏來,給她上藥。
蕭逸席地而坐,讓楚璇歪靠在宮女身上,蘸了乳黃的藥膏一點點給她往腕子上抹,邊抹邊道:“對不起啊,本來就想吓唬吓唬你,沒想把你弄傷……話說回來,誰讓你這小丫頭那麽氣人來着。”
楚璇這會兒成了個病美人,也不跟他争辯了。半阖着眼皮,氣若游絲,鼻息清淺的模樣,也不知是真疼成這樣,還是鬧騰累了,渾身透出股慵懶,弱弱道:“給我耳朵也抹點。”
蕭逸忙扒拉她的腦袋檢查耳朵,發現自己剛才揪過的地方果然也紅了……
“這也太嬌貴了,朕根本就沒用力……”
被楚璇睜開眼含怨地睨了一下,他讪讪地閉嘴,老老實實地給她上藥。
楚璇又懶懶地把眼睛閉上,靠在宮女小姐姐的懷裏,如玉雕的美人,冰冷殊色。
蕭逸小心翼翼的,深恐力道重了再給她傷上添傷,好容易上好了藥,擡眼一看,她窩在宮女懷裏,安靜阖着眼,呼吸淺勻,纖長的睫毛輕輕覆下,根根分明。
真正的膚若凝脂,口若彤珠,瓊鼻俏腮,不說話也不氣人的時候,瞧上去倒挺安靜乖巧的。
一些時日沒見,這小丫頭出落得更好了,靈氣滿蘊,簡直是仙姝下凡,叫她一襯,身邊這些容貌本就出衆的宮女倒好像全成了庸脂俗粉。
蕭逸觀察了她一會,突然想起了近來圍繞着自己發生的一些事,輕嘆了口氣。
楚璇睜開了眼,眸光迷離且柔軟,呢喃:“您為什麽嘆氣?”
呦呵,上好了藥,他又從‘你’變成了‘您’,這小丫頭倒是乖覺,大約氣消了,又想起來他是皇帝陛下,是她小舅舅了。
蕭逸道:“你當只有你有煩心事啊,朕的煩心事也多了去了。年前朕母後給朕定了門親,是谏議大夫家的千金,誰知剛定親沒兩個月,這千金生了場重病就香消玉殒了。年後又定了一門,是光祿卿的堂妹,近來聽說突染急症,病得不輕,恐怕沒幾天了。現在外頭都傳朕八字硬,克父克母還克妻。你說她們自己身體不好,關了朕什麽事,憑什麽都來編排朕,朕招他們惹他們了。”
楚璇安靜聽着,默了默,道:“那您就不能定個健壯些的,身體好些的?”
蕭逸嘆道:“定親的時候她們身體都挺好的……”
楚璇低下頭,不說話了。
蕭逸眼波一橫,擡高了聲調:“你什麽意思啊?你也覺得朕命不好?”
楚璇滿是同情地看向他,斟酌了許久,才頗為含蓄地安慰:“可能您的真命天女還沒來吧。”
蕭逸細品了品,點頭:“成,這話聽着倒比外面那些謠言好聽些,算你還有些良心。”
楚璇抿了抿唇,上來些興致,問:“那您喜歡什麽樣的?”
蕭逸琢磨了一下,道:“喜歡脾氣好的,會哄人的,心眼別太多,不能說翻臉就翻臉,還有……長得順眼些就成,主要是得溫柔,得聽話,得知道順朕心意。最重要的,不能太嬌貴,不能動不動就哼哼唧唧喊疼,動不動就生病,那忒麻煩了。”
楚璇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剛剛被他揪紅的耳朵。心道這得虧是生在皇家,當了皇帝,若是在平民百姓家裏,這麽多羅裏吧嗦的要求,真不好說能不能娶上親。
恰在這時,冉冉來尋楚璇了,說前頭孫子輩的已開始敬酒祝壽了,三老爺讓把璇姑娘帶回去。
楚璇讓宮女攙扶着站起來,把翻起的絲緞袖垂下,遮住腕上的傷痕,朝蕭逸鞠了一禮,要跟冉冉走。
蕭逸攏了攏衣襟,道:“朕借口出來更衣,也該回去了,你過來,朕領着你回去。”
楚璇低頭躊躇了片刻,默默地挪騰碎步跟到蕭逸身邊。
蕭逸是含了苦心在裏頭的。
他何等精明,一瞧楚璇這恹恹的模樣,又總好像在肚子裏窩憋着股怨氣,跟灑了油的柴火似的,一點就着,還霹靂靂的冒火星。
肯定不是沖他,十有八|九是又受欺負了。
這小丫頭是個美人胚子,雖還沒長開,但清根秀骨,豔容初具,放在人堆裏是頂出衆的。這些世家姑娘夫人們,平日裏閑得沒個事幹,專生了一肚子細碎心眼,最愛把眼睛放在旁人家未出閣的姑娘臉上,瞧着哪家姑娘長得好些,蓋過她們家的風頭,就酸溜溜地打趣。
原本也沒什麽,都是鐘鳴鼎食的門第,至少會維持擺在明處的體面,你道一句酸言,我回你句辣語,誰也不吃虧,笑笑就過去了。
可楚璇這倒黴催的小可憐,不在親生父母身邊,人家難免待她輕慢,又生了副招人嫉的好模樣,更像是稚弱纖纖的孩子懷裏揣着奇珍,招來八方矚目,偏又奪不去,可不就得欺負她嗎?
偏她這麽個小孩子,縱然有些厲害勁兒,可話說多了是頂撞長輩,傳出去更壞名聲,不想有惡名,就得忍着。
大許是忍得很難受,所以剛才才會淚眼汪汪地抱着他要跟他回家。
……蕭逸順着她方才的央求想了想,覺得這也不是不行啊。把她領回宮,放在太後殿裏當自個的幹閨女養着,宮裏多得是山珍绫羅,吃不完用不盡,養個小丫頭算什麽。等過兩年她及笄了,備份嫁妝嫁出去,多簡單的事兒。
蕭逸越想越覺得可行,他自幼就沒有年齡相仿可陪伴左右的兄弟姊妹,突然多了這麽個晶瑩剔透的小美女,還可以陪他玩,還可以陪他說話,多好啊。
蕭逸看了眼身側已徹底恢複平靜甚至有些冷淡的楚璇,心道若是她再提一次,再央求他把她帶回家,他就去找梁王說……可一直到兩人回了壽宴,分開坐席,她都沒有再開口。
這段往事如今想起來,頗有些幻渺。蕭逸也辨不清自己是基于何種心理,在如此喜慶的日子裏把這段帶着些傷感和憂郁的回憶從蒙塵的舊歲月裏提出來,明明楚璇就在他的身邊,兩人在大典結束後就乘辇回了新修整過的昭陽殿。
這是大周歷代皇後的寝殿。
殿閣之內,香草萋萋,流水潺湲,林木蓊郁。
雖已入秋,但還是有一處錦繡紛呈的好景致。沾了一身花香進殿,殿中以椒泥刷牆,珠光影壁,羅帳高懸,四角垂流蘇,舉目望去,盡是精鈎細織。
楚璇懷着孕走完了大典的流程,其實早累了,宮女們一退下,她就坐在了拔步床上,想起那段往事,不由得勾唇淺笑。
蕭逸将她摟入懷裏,問:“你笑什麽呢?”
楚璇把她想起的這段往事一說,本以為這樣的小事蕭逸應當不會太往心裏記,大約早就忘了,可沒想到他愣了愣,溫柔笑開:“璇兒,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在這樣的日子,竟想起了同一段往事。”
楚璇仰頭看他,蕭逸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道:“我剛才也想不通,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麽件小事。可現下明白了,那在當時是一件小事,可在往後的這幾年裏卻是我心裏難以抹煞掉的遺憾,若是那個時候能往前邁這一步,而不是等着你開口求我,是不是後面的事情都會不一樣?”
楚璇恍然:“呀,我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那個時候要是能跟着你走就好了。可是……太後也不怎麽喜歡我,我要是跟你回了宮,那日子也夠嗆能好過。”
蕭逸垂眸看她,“她現在喜歡你了嗎?”
楚璇搖頭。
“那你覺得現在的日子好過嗎?”
楚璇乖巧且滿足地點頭:“好過。”
蕭逸瞧着她不說話了。
楚璇忙擡胳膊摟住他的脖子,頭往他的頸窩裏拱,軟膩膩地撒嬌:“我知道,小舅舅對我最好了,你一直都護着我,寵着我。”
“算你還有點良心。”
蕭逸起身把她頭上那分量實足的鳳冠摘了,将金釵、珠珀壓鬓、假髻一并摘下,放在手裏一掂,笑道:“我說怎麽剛才看你走路姿勢那樣怪,這麽些東西全琯頭上,可真是夠受的。”
黑發解了禁锢,如瀑披散在身後。楚璇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打了個哈欠,眼神迷離,呢喃:“我想睡了……”
說着,開始解腰帛,脫袆衣,只剩一身素樣的青色闊袖襦裙,沒有刺繡,柔軟幹淨,她才滿意,翻身在床上躺好。
她倒脫得痛快,環佩随着外裳一齊被扔到了地上,‘叮咚’齊鳴,蕭逸想起什麽,忙起身要去翻檢被她扔了的玉玦和香囊,卻見她平身躺下,一尾鮮紅的穗子自被衾裏墜出來,吊懸在床邊。
他心裏一動,輕輕掀開被衾,見他給她的玉玦正穩妥的挂在她的腰間。
襦裙素寡,佩飾也少,只這麽一件,躲開了外裳織錦縷金的華麗熱鬧,被她珍珍重重、獨一無二地藏在了裏衣裏。
蕭逸心中溫暖至極,坐在床邊,俯身親了一下她的唇,楚璇睜開眼,一雙美眸依舊水霧濛濛,卻透出清靈的笑意,“你親我做什麽?”
“因為愛你……”蕭逸隔着被衾撫着她的肚子,笑道:“小狐貍不光找到了能與她相伴一生的愛人,還懷了小崽子……”
楚璇早已不是從前被他一逗就臉紅的了,擡手摸了摸肚子裏的小崽子,往裏挪了挪身子,拍拍床,道:“小崽子的爹快到我身邊躺下,我想趴你身上睡。”
蕭逸笑了一聲,孩子快四個月了,這當娘的肉沒長幾兩,派頭倒是越來越大,現如今睡覺光有床不行,還得有皇帝給她當墊子。
饒是如此腹诽,他依舊老實麻利地脫衣褪靴,平躺在楚璇身邊,環胳膊摟住她,道:“就這樣睡吧,若是趴着會擠孩子。”
楚璇哈欠連連,很聽商量,乖乖地應下,把頭埋進他的頸窩,不一會兒就呼哈呼哈地酣沉睡過去。
楚貴妃順利成了楚皇後,當真是了卻蕭逸的一樁大心事。
他心中存了個預感,他與梁王的一戰已近在眼前,到時必将朝野動蕩,山河變色,縱然他有幾分勝算,可卻無法窺測天意,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贏。
萬一……他有個什麽,他的璇兒是皇後,至少不會被人逼着殉葬。
蕭逸看着楚璇安恬寧靜的睡顏,擡手将她順着鬓側滑落下來的發绺掖到耳後,輕撫着她的臉頰,喟然道:“璇兒,我一定要贏,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必須贏。”
存着這個信念,在大典過後沒幾日,他便讓秦莺莺去聯絡梁王的那個護衛裴鼎英。
這幕後黑手固然厲害、缜密,可他不是神,他有弱點,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對迦陵鏡的執念。
蕭逸将這面鏡子攥在手裏十餘年,等的就是這大魚自己咬上鈎。等了這麽久,終于等來一個秦莺莺,這既是上天對他的垂憐,也是這手上沾滿忠義之輩鮮血的惡人該有的劫難。
如今梁王不在長安,沒有主事的,迦陵鏡的消息乍然出現,蕭逸篤定這個人一定會禁不住誘惑而浮出水面。
一想到那個多年隐在幕後的對手将會現在陽光下,讓蕭逸看清楚長相,他就抑制不住地激動,既摻雜了将要手刃仇人的雀躍,又含着幾分事到臨頭的不安。
他萬分小心,派孫玄禮帶校事府的人暗中保護秦莺莺,并派暗衛把梁王府盯住。
這般自認周全的安排下,他仍是徹夜難眠,好容易把楚璇哄睡了,獨自披衣拂帳出來,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高顯仁進來。
“陛下,孫校尉回來了。”
蕭逸一顆心驟然落了地,忙道:“讓他進來。”
高顯仁踯躅着,遲遲未退,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要節哀,別太難過了,悲極傷身。”
蕭逸一怔,正要問明他是什麽意思,卻見高顯仁麻溜地碎步退了出去。
須臾,孫玄禮便進來了。
他一襲黑衣,襟前濕了大片,蕭逸正奇怪,卻在他漸漸靠近後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蕭逸的腦子空白了少頃,竟忘了迫切要問出口的話,只道:“秦莺莺呢?”
孫玄禮垂眸顫了顫,陡然雙膝跪地,“微臣辦事不力,該死。”
“朕問你秦莺莺呢?”蕭逸的聲音隐隐發顫。
孫玄禮閉了閉眼,頹然道:“秦姑娘,哦不……秦大人,他……他被那神秘人殺了。臣将屍體暫且存放在臣的府中,還不敢聲張,先來禀明陛下。”
蕭逸愣愣地看着他襟前那一大灘洇開在黑衣上的血漬,半天才回過神來,神情陡然變得嚴厲,嘶啞着聲音道:“朕不是讓你們保護他嗎?你們是怎麽辦差的?!”
孫玄禮叩首道:“臣失職,臣不敢抵賴。可是……秦大人自己要跟蹤裴鼎英,并說恐打草驚蛇,不許臣等跟着。臣不放心,還是遠遠跟着,見秦鼎英進了一間王府廂房,向一個人回禀。秦大人靠近想去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卻在關鍵時候驚動了他們。裴鼎英獨自執劍而出,招招下狠手,秦大人節節敗退,被逼到了窗邊,此時自茜紗窗裏刺出一把劍,劍穿透了秦大人的胸背,臣趕過去,拼盡全力也只能把垂死的秦大人搶出來……”
“秦大人臨死前留一句話。”
蕭逸攥緊了拳渾身顫抖地看向他。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主公,一切順利,你的大業指日可成。”
蕭逸眉宇緊皺。
孫玄禮忖道:“這應該是秦大人跟蹤裴鼎英到廂房門前,偷聽到的唯一一句裴鼎英對神秘人說的話,那時秦大人已流了太多血,沒有力氣說再多了。”
蕭逸負袖慢踱步,忍着傷痛将這句‘主公,一切順利,你的大業指日可成’來回吟念,強迫自己靜下心,反複思索品咂。
孫玄禮和侍立在側的高顯仁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都不出一點聲響。
大約一炷香,蕭逸頓住了步子,轉身看向他們兩個,眼睛清明如洗,帶着頓悟透徹的光。
“朕知道他是誰了。”
孫玄禮一驚,跪着向前挪了幾步,仰頭看向他。
蕭逸耐心地為他解惑:“莺莺很聰明,這句話聽上去沒頭沒尾,但其實能說明許多東西了。‘大業指日可成’,說明如今的局面對神秘人很有利。朕一直奇怪,朕與梁王的争鬥日益激烈,他又如此藏頭露尾,怎麽能保證到最後他一定能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只要想明白一點,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璇兒說得很對,他有身份,有名分,只要站在梁王身後,梁王贏了,就意味着他贏了。”
蕭逸的神情很奇怪,似是冷冽深恨至極,又隐隐浮着譏诮,像是對這神秘的對手很是鄙夷。
他迅速恢複了冷靜,沖孫玄禮道:“你替朕查一個人,查十二年前,落馬道一役時他的行蹤,還有……”他聽幔帳裏傳出細微的動靜,楚璇好像是醒了,忙放低了聲音,道:“梁王當年收養雲蘅郡主的始末。”
說罷,他靠近孫玄禮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孫玄禮睜大了眼睛,滿是驚愕。
蕭逸鎮定地掃了他一眼,道:“去吧,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困難不要強求,全身而退最重要,一定要活着回來見朕。”
孫玄禮深切地看向蕭逸,眼中盈着熱淚,道:“陛下放心,臣不會死,臣要活着親手抓到這個狗賊,給徐統領和秦大人報仇。”
蕭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孫玄禮将要退下,突又想起什麽,又道:“秦大人臨終時還留下了一句話,不,準确說只是幾個字,他說……對不起。”
說罷,他便退了出去。
蕭逸後退了幾步,在偌大的寝殿裏轉了一圈,轟然坐倒在地上,他搖了搖頭:“莺莺,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要是早知是這樣,我就不讓你來長安了,權勢算什麽?王位又算什麽?你只要活着,還有大把好的光景可度,如今這般,卻是我欠你了。”
他一頓,眼中冒出凜寒殺意,咬牙切齒道:“多虧了你,讓我猜到那人是誰了,其實我早就該猜到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我會親手殺了他!”
話音剛落,楚璇拂開幔帳走了出來,臉上滿是深寐初醒的困意,迷蒙不解地看向蕭逸,問:“你怎麽了?剛才孫玄禮來說什麽了?”
蕭逸起身去扶住她,正要開口,卻聽她嘤咛了一聲,将手撫在肚子上,秀眉微蹙:“疼……這孩子好像近來又不妥了,總是肚子疼……”
他緊抓着楚璇的胳膊,将即将出口的話艱難咽了下去,讓高顯仁去叫禦醫。
蕭逸扶着楚璇坐回床上,安靜歇息了一陣兒,那股腹部的絞疼又漸漸消了,楚璇安寧了些,想起剛才,忙問:“孫玄禮來說什麽了?可是秦莺莺那邊有收獲了?你……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了?”
蕭逸定定地望着她,擡手擦掉她剛才因腹痛而自額頭冒出的冷汗,牽動唇角,笑了笑:“沒有,不過快了,你不要擔心,只管好好養胎,一切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我就告訴你們幕後黑手是誰,我會給他一個驚心動魄的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