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拂起魚鱗一般的水紋,四處寂靜,只能聽見風聲。
一葉扁舟歇在靜谧海面,随着水波的流動徐緩往前。船頭俏立着一個抱着琵琶的歌伶,遠遠望去,其長裙似與船身融為一體,在赤紅色的夕陽的餘晖下,留在海面一抹剪影。
琵琶聲隐約缥缈,那歌伶緩緩啓唇,歌聲由遠及近:
“原以為,紅日不落情不逾是真。
未曾想,白晝朗朗終黃昏。
原以為,攜手看盡世間花是真。
未曾想,花殘葉敗煙火冷。
原以為,上窮碧落下黃泉是真。
未曾想,伴我長夜終孤燈。
月不常,卻有那圓滿時分。
此情漸遠,卻再無那返還歸程。
朝合暮離,問我今生何堪恨?
只盼那,
孟婆莊裏忘幹淨,
來生莫步此後塵。”
無風,無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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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灼灼晚霞,赤色漫天。
歌聲漸行漸遠,在浩瀚寬廣的大海之上逐步被吞噬,在海天一線,協同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深深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虐一點,轉世就甜啦
☆、千古妖靈(一)
雪融花開,葉落木蕭。
兩百個春秋之後,東海龍王敖廣莅臨陰間。經由一番商量加威脅的說辭,讓冥君從八寒地獄中放了個鬼身出來,置入輪回。
幾月後,狼界下了一整日的紅雨。狼族長老紛紛出洞探看,感嘆狼族聖世即将來臨。
那日,狼族中誕生了一只銀狼,周身毛色十分光亮,唯獨四爪丹紅,眉間有團焰狀圖騰,左眼血紅,右眼銀白。狼族衆長老見狀,練練贊嘆。争先恐後上去搶收徒弟,被狼王一概呵退。抱回狼王殿中自行撫養。
那只銀狼委實走運,剛生下來便成了“狼界”的寵兒。
狼界,聽上去仿佛十分高檔了得,其實不過就是十幾座幽僻深山圍成的地皮,有點兒年頭罷了。幾萬年前,老狼王一眼相中這塊山水,便率衆狼在這兒稱王作霸,命為“赤谷”。并對外號稱此乃狼界,其他人神鬼妖,非狼王答允,不得入內。
至于狼妖,好血嗜殺,又喜群居,若沒有行動,常年居住在赤谷。喜在滿月之夜聚集在山頭仰天長嚎,故旁人亦稱之為——嘲月。
...............................
“小嘲月——”又聽到莫首南在後頭高聲呼喚。
一直飛奔的小銀狼停下腳步,雪白的耳朵一豎,回頭瞪一眼那只匆忙的鹧鸪鳥,喝道:“我成年了!”
首南優雅地撲展着翅膀,對他的話不以為意,“你比我小兩百多歲,論輩算級我尚還長你幾輩,叫你大名已然夠意思了。”
這個老鳥比他早了兩百多年出世,每每都拿這個嘲弄他。
幾十年前,他有回出狼界玩耍,剛好碰到那老鳥傷重垂危。期始冷不丁一心軟,末了又熱不丁二心軟。彼時起,他的尾巴後頭就多了個鹧鸪鳥。雖然生着一副儒雅模樣,卻總是滔滔不休繞着他。整日“小嘲月”長,“小嘲月”短,好不煩人。
小嘲月抖了抖身後的大尾巴,表示不滿。他不喜歡這稱謂,但他又着實沒有別名,只得滿腹牢騷地吃着啞巴虧。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首南不叫他“小嘲月”,也還有一大把的狼虎蛇蟲這樣叫。
“我改天得跟師傅說說,得給我起個正名兒!”他一臉驕傲地将脖子拉得老長,一副要引吭高歌的模樣。
由于一百多年前,他出生時的那場驚天動地的紅雨,小嘲月已然是衆狼口中,能改變狼族命運的“千古妖靈”。據此,狼王已然摒卻所有對小嘲月虎視眈眈的狼族長老,憑他萬人之上的地位,果斷棄公投私,捷足先登作了這位妖靈的師傅。
并且,不準他拜二師傅。
“你可別為難狼王大人。”首南停在樹梢,悉心規勸道,“他日理萬機那麽辛勞,哪有這閑工夫?再者,你這名字折騰了一百多年都沒個結果,差不多行了。”
早在小嘲月出生之時,便有數不清聞淵識博的長老給他起了各種各樣的名字。
然,狼王曰:“千古妖靈豈可用俗姓凡名?”
于是便一直耽擱下來。
本來,小嘲月該大度些,像人家齊天大聖,剛從石頭裏蹦出來也無名無姓,不仍作了猴大王麽?
但平心而論......一把年紀,還被叫喚着嬰孩一樣的稱謂,如何都覺着別扭。人齊天大聖剛蹦出來時,那些神神鬼鬼都是叫他“石猴”。
多霸氣!多好聽!(原諒小嘲月有個盲目的崇拜對象)
小嘲月大步往前,氣憤得抽了抽嘴角,露出粉紅龈肉,
“你只心疼師傅,不心疼我!”
“哪有的事?”莫首南慌忙否認,緊接着又正義凜然道,“你怎可與狼王大人相提并論?”
小嘲月徹底冷下臉,決定與這老鳥斷交一炷香,道:“哼!你別跟着我!”
“為何?”首南以為他又要想不開要去撞石頭,纖和的聲音摻了急迫,“你做什麽去?”
小嘲月甩了甩毛色亮麗的狼尾巴,眼中一掃方才的陰霾,甚至露出得意,道:“本妖靈要去幽會!”
此時此刻,只有相約美人,他內心才會好受些。
不對,美狼。
首南看着逐自漸遠的雪銀色背影,伸出翅羽撫上額頭,嘆然道:“見色忘義啊......”
是的,幽會。即便小嘲月只有一百三十歲,妖術還沒有入門的門檻高,但他心智發育得可謂相當成熟。
而且,極度好/色!
不過好/色,卻不花心。
他自诩容貌普天第二,從小立志要娶普天第一。除了這第一,別的貨色均不能入他法眼。而現下,小嘲月心中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美,就是他此次的幽會對象——扶眉。
澗水潺潺,如幽谷絲竹,清泠舒雅。
小嘲月謹小慎微地偷摸行至一叢翠竹後頭,銀白身子一旋,變幻成俊俏的七尺男兒。銀發紅眸,藍衣白帶。擡手摸了摸眉間肌理,就他目前掌握的法術,那裏的火色圖騰尚不能褪去,于是兩指一晃,掌間變出條月白色頭帶。寄在額上将圖騰遮嚴實,吟笑着走上前去。
“扶眉!”他朝溪水旁那株香樟木上高聲喚了一句,學了凡間的公子王孫,變了把白玉扇子在掌中有模有樣地搖晃。
香樟樹上的女狼聞聲回頭,見到來人,又冷冷轉回去,道:“你來做什麽?”
扶眉是名副其實的狼界第一美人,生得好看,唱得好曲,作得好詩,是全族狼的夢中情人。
語誤,情狼。
小嘲月三兩步爬上去挨着扶眉坐下,裝作看不到她往一旁挪了挪的動作,嘿嘿道:“我找你半天,原是在這裏看水。”擡起屁股又挪近一些,讨好地湊過去,厚臉皮問道:“又要起興作詩啦?”
扶眉是典型的冰山美人,對世間諸事不甚關心,也不喜旁人過問自己。冷言反諷道:“作詩又如何?左右你半句也聽不懂。”
小嘲月不識字,一直分不清那些符號有什麽區別,更別提其間涵義。他自顧自覺着,既然出生為狼,就該做個有血氣的狼。
難不成每每滿月之時,一群狼氣勢洶洶聚在山巅,個個引吭擡頭,不嘶吼長嘯,反而吟詩作對?
想想就莫名喜感。
但這話在扶眉面前可說不得,彼時惹得與世不争的美人痛扁他一番,他的名字估計會被計入狼史。
何況,之于讨老婆,還是不要那種野蠻又只知打殺吵架的母夜叉,像扶眉這樣安靜有才的正好。
小嘲月大言不慚地拍了拍胸口,道:“識字有何難?咱們成親之後,我保證學會!”
“成親?”恍若聽到蓋世奇聞,扶眉眼中閃過不屑,輕哼一聲,“你憑什麽覺得,我會跟你成親?”她見小嘲月凝噎了,又進一步問道,“或者,你有什麽籌碼,讓我非嫁你不可?”
溪風輕拂,岸邊叢花随之微顫。
小嘲月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一時失了主意。
面對心愛女狼的質疑,正常有些骨氣的,都會嘩啦啦把自己的本事說一大通。哪怕是吃飯吃得多,也要拿出來顯擺顯擺。
但小嘲月毫無長處,除了好看。
于是慢悠悠地晃着腿,低着頭道:“我,我可能......比較好看......”即便對自家長相很有信心,但在扶眉面前,這句話說出口也尤其沒有底氣。
“所以呢?你除了有這副皮囊,還有什麽?”扶眉眼中,怒火更盛三分。
最後的結果,依然是小嘲月一如既往地被胡亂說了幾通。
等扶眉發完脾氣,他才灰溜溜地走了。末端幾縷鮮紅的銀白色大尾在草尖一路掃過,他叼了根狗尾草在嘴裏,方才扶眉的話還依稀回響在耳廓。
“他們說你是千古妖靈,我是不信的。你一無靈性,二無慧根,只不過是仗着運氣好,出生時下了場紅雨,才受千人捧萬人吹。我扶眉,只嫁有本事之蓋世英雄,看不上渾噩度日,不學無術之蠹蟲......等你哪日覺着有資格能娶我,再來找我罷......”
小嘲月吐了嘴中的草稈子,腦中一直思索何為“蠹蟲”,無果後,悠悠然漫步在草叢中。
他覺得扶眉說得尤其正确,他委實是得了老龍王眷顧,恰逢那場幾百年難遇的紅雨,才會受萬千關注。
嗯,這樣一個懂他的女人,一定要好好抓住!
走着走着,便又碰到莫首南。
莫首南似乎早就習以為常,道:“又被佳人拒絕了?”
小嘲月心跳如常,臉皮又厚了幾層,淡淡回道:“這是扶眉在考驗我,你懂什麽?”
“考驗了這般久,不也沒甚麽苗頭麽?”首南嘆息,劃出一句總結的點睛之筆,“或許,你便只适合形單影只的生活。”
小嘲月勾唇一笑,将這點睛之筆絲毫不客氣地反轉回去,道:“這不跟你學的麽?”
一瞬間,空氣凝滞。
少頃,一聲凄厲的慘叫震徹雲天,在幾座山之間穿蕩了好幾個輪回。
一頭銀狼被扯了一大撮毛,風急火燎地逃命,穿梭于零星花叢,越過低窪淺溪,從一塊石碑旁閃過。石碑上刻有兩字:
赤谷。
☆、千古妖靈(二)
離赤谷最近的城池,小嘲月叫不出名字。刻在五丈高的城門上的兩個字他一個也不認得。不過,自打他記事起,這座城便沒染上過戰亂,十足十的安居樂業之所,秀麗富饒之地。
凡繁華之地,必有諸多稀奇玩意兒。
小嘲月之前聽莫首南吹了一千八百回,今日頭一次步入這城,終于見識到它的廬山真面目。
方才惹了扶眉不高興,得給她買個勞什子玩意兒回去哄一哄。
然而,他剛進城門,還沒踏進雜貨鋪子,天上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那架勢,便如同被惹毛了的母夜叉,劈頭蓋臉一陣咆哮。
他為了能與凡人相似,花了大部分妖力将眼眸和發絲都變成墨色。本想速戰速決買了便走,哪還料到雨落如磐珠?
該死的老天!
該死的龍王!
耽誤他回去哄扶眉!
——然則,身為“千古妖靈”,小嘲月當然不會讓自己淋雨。
街道上沒傘的人紛紛擡起袖子擋在頭上,渾身濕得透透徹徹。他看了一圈這些凡人,發出不屑的一聲冷哼。
凡人就是凡人!
心中默念一句咒語,右手随之一攤。
變出一把傘......變出一把傘......一把傘......傘......變......變......變......
在雨中神神叨叨了好一會兒,某狼愣住。
傘......呢?
小嘲月望着空空如也的右手,又将咒語反複了十幾個回合。終于認命,悻悻垂下頭——他母狼的!早知道當初背咒語的時候就背熟些了。
——然則,身為“千古妖靈”,小嘲月當然不會讓自己淋雨。
雨勢只增不減,既然從自身想不出法子,便只能從旁者下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不遠的蓮池裏順了一枝很大的荷葉,舉過頭頂擋雨。
可是剛走出去兩步,背後便傳來一句惡狠狠的咒罵。
“你這不要臉的狼妖,做什麽扯我的毛!”蓮池中一支妖豔荷花怒沖沖叫住小嘲月。
她沒現身,且現下雨大風大,不仔細留意,不會聽到兩人的對話。
當然,既然雨大風大,路上怎可能有人有閑心思去關注蓮池裏,只露了一個尖尖角的荷花。
“你的毛?”他看了看手中的荷葉,暗想這荷妖的毛也忒大忒粗。不過拿人家的東西,終歸要有個理由,便客客氣氣道:“情勢有急,我跟你借來用用,用完就還你。”
荷妖氣極,拔都拔了,毛發斷裂,宛如頭顱離體,豈有續接的道理?還回來還有何用?
“那本荷仙也扯你幾根毛,用完再還你!”
她本想讓小嘲月明了“毛”不能“還”,然後趁機敲詐他一筆,拿個修法寶物之類的。
誰知小嘲月果真扯了兩根頭發,飛給那荷妖,道:“多給你一根,不必謝了。”
荷妖盯着那兩根銀毛,怒火燒得整個蓮池的水都跟着沸騰,“你這入了沸屎地獄的鬼畜生,被冥君詛咒了八百輩子的鼻涕屍——”
小嘲月見情況不妙,趕緊閃人,舉着荷葉撒腿就跑——荷妖不屬于畜生道,他沒法回罵人家畜生。
大雨絲毫不減,荷葉的邊緣被天水打擊得往下垂,視野被一抹綠簾子蓋去不少。
腦袋雖将将遮過,脖子以下卻是重災區,淺藍色的衣衫已然變成深藍。
——然則,身為“千古妖靈”,小嘲月覺得............偶爾淋淋雨也沒什麽大不了。
只是有些心疼這身花了他好多法力的衣裳。
罷了罷了,找個避雨之地躲一躲才是當務之急。
脖子一縮,不由加快步伐。
“砰!”
猛然間,他撞到一個人。
雨大風大,或許無人留意這長街一角的情景。
小嘲月仍舊垂首盯着地面,怔了怔後,見對方仍是一動不動立在他眼前,便心覺奇怪。
輕咬下唇,徐緩擡眉,由下而上審視那個陌路人。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靴子,月白色的衣裳,顏色極淡的藍色腰帶。衣袖上繡了一些極好看的淺藍色紋路,繡工十分精致,讓人只敢遠遠地看,不敢上前撫摸,生怕自己玷污了分毫。
那人身量颀長,脖子以上被那簾荷葉蔽擋。
意識到雨仿佛陡然停了,小嘲月吃吃收下荷葉,擡眼仔細打量,打量那順着翠綠葉片邊緣,逐漸顯露的容顏。
大雨驟停,烏雲陡然消散,第一縷陽光灑落而下,鋪展在他的如瀑青絲,暈染在他的如畫面容。
就着那陽光,小嘲月的魂魄飛到了枯海荒山,呆癡得只剩軀殼。
他只極羨慕那日晖,可以那般溫柔地觸摸如此俊美的臉龐。
荷葉的清香繞鼻,路旁大樹在風中婆娑。
男子似是怔了怔,而後低眉,對小嘲月勾唇一笑。
這一笑,寒冰乍破,雨後虹升。
小嘲月不明白這笑容的意思,許是撞了人的歉然,許是萍水相逢的禮數。
淺淺的,只像是竹蜻蜓在鏡湖落足輕點。
沒等到小嘲月反應,男子便對他淡淡點頭,未留下只字片語,從他身旁繞過。
小嘲月仿佛被幾道閃電會心一擊,在原地呆愣了半天也沒從這一擊緩過神。
他好/色,而且好美/色,這點狼界所有的狼都知道。但饒是看過扶眉美貌的小嘲月仍是沒有承受住這暴擊——這他祖爺爺的才是天下第一美啊!
某狼覺得,他好像變心了。
“哎喲客官來小店坐坐吧!”一家酒樓的小二滿面笑意,跑到呆癡了足足一炷香的小嘲月身邊,肩上搭一塊乳黃色抹布,一邊笑着一邊溜嘴皮子,“小店的菜式乃是城中一絕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都有!客官是外地人吧?在這兒站了這麽久,我一瞧便知道您趕路累了!”
小嘲月堪堪回頭看他,雙眸又有了焦距,道:“啊?”
小二擡眼瞧見他額頭上的白布條,惋惜道:“客官看來最近有什麽親人去世吧?不妨事,小店有出了名兒的茴香酒,那香味兒,保準和家裏的一模一樣!”
小嘲月倉皇地朝四面八方觀望,發現早已沒了方才那月白色的身影。
“客官,您找什麽呢?”小二十分熱心地貼上去。
小嘲月左顧右盼,一本正經道:“找我媳婦兒!”
小二一愣,眼珠在狹長的眼眶裏轉了轉,道:“找是要找的,但餓着肚子也沒那精力不是?客官您來小店點幾個菜,吃飽了也更好找不是?”
小嘲月還在人群中尋摸,“我不餓。”
然而下一刻......
咕——
某狼一頓,恍若石像。
小二頗為得意,但仍小心開口:“嘿嘿,客官,您還說不餓吶?”
某狼清了清嗓子,裝作什麽也未發生,問道:“你請我麽?”
他雖未曾來過人界,但也知道吃飯要掏錢的道理。
小二十分機靈,忙上前道:“當然!當然是小的請您進去吃呀!”
他把“請”咬的尤其重,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将小嘲月往屋子裏飲,突出這個“請”字的具體落施。
某狼端坐在酒樓的長條凳上,對着滿篇的菜單子發怔,他倏地覺着,識字或許并非一無是處。
“客官,您,您拿反了......”小二謹小慎微地将菜單轉了一個方向。
苌夕仔細端詳拿正的菜單,覺着與倒着的樣子并無不同,便拍到桌上,“咳咳,把你們店裏好吃的都給我上上來。”
大掌一揮,讓小二退下。
之前聽師傅說人性奸詐多疑,狡猾心機,今日看來還是有熱心腸的。
不過倒也挺傻,居然請素未謀面的人吃飯?!
看來凡人都十分有錢。
嗯,以後得常來。
嘻嘻嘻!
然而......半個時辰之後......
吃飽喝足的某狼被氣勢洶洶的壯漢吓了一激靈,只見那五大三粗的蠻漢撸起袖子,滿臉油垢,厲聲吼道:“竟敢來這兒吃白食?小兔崽子你活膩了!”
小嘲月茫然無措地指向小二,“他說請我,給我付賬的。”
“狗屁!”小二啐了口唾沫,狠狠道,“看你人模人樣的,原來是來吃霸王餐的!趕快把錢交上來,不然綁你去見官!”
壯漢将菜刀咔的一聲砸在桌上立着,扯開嗓大吼:“要不就去後院劈柴還債,狗雜種!”
小嘲月十分無辜,委屈地把嘴抿成一條線。
看來師傅說的是對的,人類就是狡猾奸詐的......哼,狗雜種!
.........................
前世今生的見面,并未多麽如花似月般的美好,甚至有些不盡人意的倉促。
然卻有一人,在痛苦思念中輾轉了幾百年,守着幽深空寂的海水快要等成枯骨,今日終于,如願以償。
.............................................
小劇場:
“王上!他進城了!”墨章火急火燎飛上天,找到正在布雨的沭炎。
“何時進的?”沭炎看似雲淡風輕。
“就在方才!他從西門進來不——”
墨章喜極而泣,還想說什麽,面前的神龍卻霎時不見了蹤影,“王上?咦?已經......下去了嗎?”
☆、妖痞子(一)
“美人,你叫什麽?今年多大?家住何處哇?”某狼笑容十分随和親切,生怕露出饑渴本性将人吓跑。
方才他險些被那勞什子酒樓的夥計大卸八塊,千鈞一發之際,多虧這本來消失的人突然出現,給了店家一錠銀子,才化解了這場性命攸關的危機。
不過,這人仿佛喜歡來去匆匆,留給人驚鴻一瞥之後,折身便走。
他所在的櫃臺離小嘲月的飯桌不遠也不近,某狼瞥見他離去的月白色衣角,果斷扒開衆人追了上去。
開什麽玩笑?既然撞了他小嘲月,就必須是他的人!
換言之,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神,只要長得普天第一,就必須是他的人!
沭炎頓了腳步,回眸看他,淡淡問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覺着你生得好看,心地又好!”心尖兒上的人,就是得誇,誇得天花亂墜,誇得魂魄出竅,誇得六親不認(這狼的成語不是他師傅教的)。
某狼原形畢露,全然将“扶眉”二字忘到九霄雲外。
沭炎輕輕挑眉,唇角微勾,道:“天底下這樣想法的人多了去,難不成我都要帶在身後,彙條大尾巴不成?”
他自然不會真不讓他跟着,只是想用這句話将他噎住,然後讓他悄悄跟着。
卻不料小嘲月咧嘴一笑,沖他拍了拍胸脯,嘿嘿道:“帶我一個便成,我比他們都好看!”
某人被反将一軍,便沒有再說話。于是小嘲月便光明正大地,尾随到了人家的府邸。
夜幕初至,月挂柳梢。
“你的衣裳被雨淋了個透,我府上暫時沒有新料子,拿這套先換上罷。”沭炎從衣櫃中取出一身丹紅色的衣裳,放到小嘲月跟前。
某狼受寵若驚,其實他先前的藍色衣衫的确在雨中濕得徹底,但吃過飯又追着這月白色的人到了住處,已然幹了。
不過,美人還是心疼他,讓他換了髒衣裳,穿得幹淨平整,還有一股衣香。這樣想來,美人還是個愛體貼的,以後娶了得好好疼愛人家。
拿起衣衫抖了抖,眼前一亮,驚嘆道:“真好看!”而後色/眯/眯看向那人,“美人,你平日也穿這身麽?”
看他這膚白眉墨,氣宇不凡,肯定襯丹紅的顏色。
沭炎偏頭,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道:“這是我夫人的。”
小嘲月心裏咯噔一千聲,驀然覺得方才嗅到的衣香蕩然無存。
“夫,夫人?”他好不容易看上之人,竟已然娶了妻室?胸口莫名有一股沉悶感,吃吃道:“你......還有夫人啊?”
沭炎饒有興致地勾了唇角,用對方之前誇贊他的話語自誇道:“正如你說的,我生得好看,心地又好,不該有夫人麽?”
小嘲月明顯一愣,讪笑道:“說,說得也有道理哈......”
沭炎見他跟被雪打霜披了的茄子一般,又淡淡補充一句:“他出遠門了。”
某狼瞬間化身成打在人身上的雞血,歡喜一蹦——美人獨守空閨,定然空虛寂寞難耐,他的贏面又多了不少!
他一定要化身那憤憤展翅的蒼鷹,待到時機成熟,一飛沖天直擊雲空!
沭炎裝作沒看到他欣喜若狂的神态,從木椅起身,悠悠道:“你便在這裏換,我先出去。”
“等等。”小嘲月色心大開,又使了個心機,忙上前拽了他的袖子,道:“這衣裳我沒穿過,不知道繩子扣子的系在何處,要不美人你留下,幫我一幫?”
好色又愛算計,他真是愛死自己了!
沭炎怔了怔,點頭。
一炷香後,某狼的聲音在屋子裏繞梁回腸。
“我這肌理啊,那可是比女人的好了不止千百倍!”小嘲月三兩下把自己剝了個精光,開始王婆賣瓜,享受肌理在燭光下的溫暖顏色,“沖我這樣貌,想嫁給我的人那是比天上的星星都多!”
沭炎并未做聲,只是一件一件幫他悉數穿上。穿裏衣時,手指會不經意觸碰到他的體膚。
某狼浸泡在這種期盼觸碰又不知何時還會觸碰的刺激中,瞧着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便感覺體內有只貓爪子在撓。
下意識咽了口水,“當然了,她們還沒見過你,不然我可沒現下這麽搶手。”
小嘲月滿懷期待地瞧着美人,畢竟在貶低自身的同時誇了他,他好歹也該有個表态,說一句道謝的話之類的。
但沭炎只是在小嘲月身體不動,嘴巴不動,眼神不動地瞧了他許久許久之後。
他終于一邊系衣繩,一邊擡起眼簾,道:“哦。”
小嘲月像是剛出蓋的饅頭,脹鼓鼓的皮瞬間萎縮。
他覺得,還是誇自己,效果才好一些。
“當然,方才也是假設了,這世上可是沒有假設的。現下在我們那兒,幾乎是個母的,都會看上我!”
(自動忽略扶眉)
沭炎聞言一頓,輕佻淡笑,“看來你倒是樂在其中?”
此話別有深意,小嘲月聽了陡然着急:“哪能啊!”他覺得有必要跟美人解釋清楚,他只好/色,不花心,“我從小立志,娶不了普天第一美,便孤獨一世。除了那第一美,其他那些凡桃俗李都入不了我的眼睛。”
沭炎眸眼一虛,道:“凡桃俗李?”
此刻,遠在赤谷的扶眉紮實地打了個噴嚏,對一旁儀表端莊的公狼問道:“你罵我?”
公狼無辜搖頭。
小嘲月鄭重萬分地盯着美人的眼眸,道:“對啊,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凡桃俗李。”
就小嘲月的文化水平來看,他是全然不知“凡桃俗李”是什麽的,只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便從嘴裏吐出這一詞。
沭炎怔了怔,問道:“這詞,是你師傅教你的?”
小嘲月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師傅一直都很忙,沒人教我識字寫畫的。”
他完全沒有質疑對方為什麽會知曉他有一個師傅。
其實莫首南倒讀過許多書,也時常明面上拌嘴之時,暗中給他灌輸一些古語名句,不過大多時候小嘲月都左耳進右耳出。
沭炎繼而問道:“父母呢?”
小嘲月撓了撓頭,道:“我也不曉得,感覺一直就沒見過他們。”
沭炎沒有再問,腦海中恍然浮現往事。
曾有一日,上一世的苌夕與他漫步在花海中。昔人紅衣灼灼,在花中折下一枝,塞到他手中,道:“這枝開得不好,便送你了。”
沭炎拿着那條花枝,雖數量少,卻也花瓣完整,粉裏透白,稱得上秀麗二字,便道:“我倒認為開得不錯。”
素來不怎麽會與他調情的苌夕,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與沖動,毫無征兆地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角落下一吻。随後,得逞之人比被偷襲之人還緊張,臉頰變得比花瓣還紅,糯糯道:“除了你,其他的再好,都只是凡桃俗李。”
沭炎刮了刮他的鼻頭,寵溺笑道:“小東西,這是海棠,不是桃花。”而後在對方變臉之前,将他揉進懷裏,深深道:“不過我很喜歡。”
那時清風驟起,将海棠花瓣吹下枝條,散落在藍空裏,染了蔽天的彤色。
一人白衣似月,一人紅衣如火,四目相望,随後,擁吻在漫天花海中。
沭炎收起回憶,默不作聲地給小嘲月系上最後一個扣子,視線才從衣料轉到了他的眉眼。
覺察到對方的眼神有所停頓,小嘲月洋洋一樂,“被我的美/色勾/引了吧?”
沭炎嘴角一抽,擡手将他額頭上的白布條解了,系上一條與衣衫顏色相同的抹額,道:“以後莫再戴白的。”
小嘲月愣了愣,回道:“好,你說什麽我都聽。”而後調笑道,“你是不是特喜歡我戴紅色的呀?你喜歡的話我也喜歡,紅色更顯得我貌美出衆是不是?”
“與顏色無關。”沭炎拿剪刀撥了撥燈芯,決定不與他讨論與“美/色”有關的任何話題。将剪刀放下,開始安排今晚的住處,道:“寒舍沒有客房,如若......”
小嘲月馬屁精上身,上前一步激動問道:“原來你姓韓呀?這姓氏真好聽!”
沭炎:“......”
将紙籠罩在油燈上,屋內明亮了幾分,他回頭耐心道:“我不姓韓,這裏沒有客房,如若不嫌棄,待會兒可與我擠一張床。”
小嘲月求之不得,腦中瞬間出現了千千萬萬片粉紅飛花,狠命點頭,“不嫌棄!必須不嫌棄!”
當晚,本想着一定要趁美人睡着時狠狠揩油的某狼,一沾床就睡了個昏天黑地。
燈火葳蕤,夜深人靜。
床帳掩了些許燭光,讓帳中人的輪廓又幽暗了幾分。
被叫喚了一整日“美人”的沭炎,癡癡盯着床上人的睡顏,不敢挪開半分。那人似是做了個美夢,傻笑着合不攏嘴,時不時嘴中蹦出個“美人”,而後又心滿意足地嘿嘿傻笑。
沭炎心中一暖,仿若有顆石子投入鏡湖,泛了幾圈漣漪。伸出指頭刮了刮這人的秀巧鼻子,而後展開手臂,将他攬入懷中。
這個懷抱,他等了三百多年。
每每午夜夢回,從有他的夢境裏被迫脫身而出,浸泡在陰沉孤寂的海宮之中。
那個尊貴驕傲的東海龍王,像個走丢的孩童,無助地對着幽幽黑暗發怔。
沭炎将鼻尖抵在他的額頭,阖上眼簾,深深吸了口氣,沉吟道:“小東西,這麽久才來找我麽......”
還好......這次,是真的。
指尖一彈,燈火熄滅。
小嘲月被攬進懷裏,依然沉浸在美夢之中,笑道:“嘿嘿......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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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晴空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