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苌夕只将他的小心肝懸在心上,沒心思了解白葶叛族的事。

抓着黑狐貍的手腕,焦急問道:“你說的那個蒼林,離這兒多遠?”

若是他的小心肝沒了,他就一把火燒了青丘,再一把火燒了蒼林,教訓教訓他們,妖界聞名的千古妖靈是不好惹的!

不過,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也只能在心裏爽爽罷了,嘲月生性懼火,只怕還沒點着個方寸之地,自己先給吓跑了。

賊老天,千萬要保佑小心肝絲毫未損啊!

............................................

蒼林是竹妖的領地,方圓十裏皆散着翠竹的淡淡清香。放眼望去全是綠幽幽的竹海,若是起風,便似那滔滔長江,滾滾黃河,波濤一層接着一層翻騰。

苌夕一把扯了頭上的白布條,露出眉間的赤色圖騰。足下輕點竹葉,在空中一個旋身,青絲變換成銀發,墨瞳變換成紅眸,飛身躍與竹巅之上。

氣沉丹田,來了一記河東獅吼:

“白葶你給我出來——”

想到他的小心肝說不定下一刻就被那狐貍拿來揩腚,苌夕心裏便急的如火如荼。

話音剛落,便聽到幽林間驀然響起人聲:

“再不來,我真要當你死在萬劫山了。”

聲音由遠及近,在竹林間穿梭繞缭。

這聲音苌夕當然認得,他循聲飛去,便看到竹林深處,有一泓清澈山澗。

澗水旁有一塊巨石,巨石上軟盈盈斜坐着一個青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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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夕飛奔的腳步在他面前停下,開門見山道:“白葶,把我的小心肝還我。”

白葶指尖掂着一把玉扇,一下一下地搖,道:“這麽多日不見,就沒其他話給我麽?”

苌夕想了想,道:“有的。”

白葶眸中閃過得意,道:“洗耳恭聽。”

苌夕心裏懸了十幾個大水桶,謹小慎微道:“你沒把我的小心肝怎麽樣吧?”

白葶扇扇子的手一頓,冷冷坐起身,妖媚的眼尾掠過寒意,道:“你放心,你寶貝的東西,我自然不會胡來。”

苌夕大舒一口氣,道:“算你有良知。”

白葶道:“你去過青丘了?”

苌夕驚愕,道:“你怎的知道?”

白葶道:“你沒去過,怎麽會得知我在這裏?”他從石頭躍身而下,望着涓涓澗水,又問道:“青丘如何了?”

苌夕撓了撓頭,道:“挺好看的,跟你說的一樣。”

白葶盈盈上前,道:“守宮門的黑狐貍......有沒有說什麽?”

苌夕本想問,白葶如何曉得他找過那頭黑狐貍,然又一想,這跟白葶推測出他去過青丘委實是一個道理。

找過黑狐貍,他也才會曉得蒼林的位置。

便如實道:“那頭黑狐貍說你叛族來着。不過他脾氣真是差得很,我跟他說了我是千古妖靈,跟你是雞友,他還照罵不誤。”是了,一丁點面子也不給他。

“雞友?”白葶很顯然抓錯了重點。

“嗯,不是你之前讓我說的麽?”苌夕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驚訝,“你還說,去找你便直接從狐王宮進,跟守宮門的人講清,我是白葶的雞友,便成了。”

白葶拿玉扇掩去唇角笑意,狹長的眼睛一挑,道:“你當真這麽說的?”

苌夕點頭,“比蒸饅頭還真。”

白葶媚眼如絲,斜看着對方,道:“他也沒為難你什麽?”

苌夕偏頭,道:“我乃千古妖靈,他怎麽可能有膽子為難我?”

白葶聳了聳肩,道:“無所謂了。他除了說我叛族,還說其他的什麽沒有?”

苌夕搖搖頭。

白葶問道:“你信他的話麽?”

苌夕又搖頭。

白葶心中一喜。

苌夕道:“我又不挂心這個。”

白葶沉臉。

苌夕攤手,道:“你把我的小心肝給我就成了。”

白葶眸眼陰沉,轉身拿後背對着他,道:“你來找我,便只為了那條不起眼的帶子?不擔心我的傷勢?”

苌夕上前兩步,糾正道:“什麽不起眼的帶子?!那是我大心肝送的小心肝,你懂什麽?”

白葶眼神一頓,道:“大心肝?我竟忘了,你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苌夕嘴角忍不住上揚,道:“當然,他可是普天第一美人。”

“凡人?”

“嗯。”

白葶卸下擔憂,道:“不過幾十載壽命,碰上個天災人禍的,時刻都可能喪生,虛妄的很。”

苌夕急了,道:“正是因為凡人壽短,才要倍加顧惜!”他與生俱來的氣量小,聽不得旁人說半點沭炎的不是,“反正我就是愛美人,即便拿刀将他的名字刻我心上,也不會比現在更愛。”

白葶沉默良久,回身看向苌夕,道:“這樣吧,咱倆姑且賭一局。你贏了,我便将紅布條給你,輸了,我就撕碎它。”

“憑什麽?”苌夕微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當初借給你,你還給我怎的還要設賭局?”

白葶将玉折扇搭在胸前,道:“賭不賭随你,左右那東西在我手上,我也不甚在意,說不定哪日便扔了燒了,也不足為奇。”

苌夕攥緊拳頭,咬牙道:“賭什麽?”

白葶眼中閃過狠戾,道:“過招鬥法,誰打贏了誰便勝。”

苌夕二話沒說,“好。”

論修為,苌夕是比不上白葶的,但是作為一個有血性的千古妖靈,關鍵時候當然不能退縮。

風起雲湧,蒼林的竹海被翻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蒼林之戰(二)

風起雲湧,蒼林的竹海被翻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白葶“啪”的一收玉折扇,冷下眉眼,道:“我不會手下留情,你亦不要姑息。”

苌夕足下一點,腳步沿着翠竹飛身到竹颠,垂首道:“廢話等到求情的時候再說。”

這句話是跟首南那老鳥學的,說打架之前吐出這麽一句,定會威風凜凜,将對手噎得說不出話。

白葶果然神色一凝,沒再說什麽,亦旋身到苌夕對面的一枝翠竹之上。

遠遠望去,只瞧見蒼翠竹海之上,立着一青一紅兩個身影。青衣者,發如墨,紅衣者,發勝雪。夏風拂過,将輕衫刮至一側,同三千瀑發一并飄飛。

先出手的是白葶,他持着墨玉折扇的手緩緩擡起,那扇子便隐隐生出一圈青暈。他驟然向空中一劃,一道青光便徑直朝苌夕面門飛去。

苌夕沉腰後仰,在竹颠上翻了個跟鬥,躲過那道光。

穩身後未作停留,兩個爪子的指甲陡然拔長,飛身一躍,逼近白葶。

唰!

苌夕出手很快,爪子在空中劃過,似要将氣流撕破。

白葶啪地打開折扇,以扇為盾,擋住對方進攻的利爪。苌夕反手再擊,又被折扇截住。腰間,胸膛,面門,接着便是一次接一次力度十足的進攻。

速爪,快腿,還加了妖術,一時間,兩個身影在竹巅之上飛躍纏鬥,手比眼快,兩人的速度快得看不清招勢走向。

不過,天劫之後,白葶的傷勢,還沒有痊愈。

“啪!”二十幾回合後,白葶手中的玉折扇被打飛,于半空滑了一記抛物線,不見了蹤影。

嘭!嘭!

苌夕的進攻并未停滞,反而愈發狠戾。

白葶徒手勉強接下幾招,被逼的連連後退。

一掌過後,兩方各退了十幾步。

“你的法術為何進步這麽多?”白葶驚愕看他。

苌夕稍作停留,道:“方才的算不上法術。”

這話并非是看不起對手的嘲諷,而是苌夕本來打心底便這樣認為——拿爪子亂抓,怎麽就是法術了?只不過速度比以往快了些罷了。

白葶喘着粗氣,道:“你經歷天劫,本應元氣大損,即便你妖骨奇佳,十日恢複如常已是奇聞,斷沒有超越前身的道理!”

苌夕聽後一樂,咧嘴笑道:“那你就把我的小心肝還我吧,若是接着打,傷了你該多不好是不是?”

白葶冷哼,斂下眉頭,似是下定決心,道:“既然是賭約,沒分出勝負之前,怎可能作罷?”

掌中逐漸凝聚一團青光,似火焰一般搖曳跳動。白葶将手指徐緩曲回掌心,只留一根指尖豎着,那團青光遂變成一股似水流的形态,繞着指尖流動。四周的翠竹随之擺動,千千萬萬的竹葉冉冉騰升,就着一股氣流浮在半空。

白葶眼眸的神色驀然淩厲,食指一揮,無數竹葉便似離了弓弦的利箭,齊刷刷朝苌夕射去。

苌夕一驚,忙在水中一劃,濺起萬千水珠。上身微微側過,左臂猛然往上一揮,水珠似被磁石牽引的鐵粒,眨眼的時間,便急急在苌夕頭上凝聚成一張水盾,将如刀刃鋒利的竹葉摒卻在外。

白葶将施妖術的右掌張開成爪,另一手亦變幻出一團青光,附着在右臂上。

散亂進攻的竹葉逐步收攏,擰成一樁葉柱,集中一處攻擊,威力增大不少。

苌夕亦會變通,将水屏瞬間轉換成水柱,正面與白葶的葉柱抗拒。

蒼林間無端端刮起狂風,竹林被翻湧起一波接一波的浪濤,簌簌沙沙的聲音直穿耳膜,莫名有股膽寒的陰森。

白葶始終不明白為何之前不怎麽會運用妖術的苌夕,十日的功夫便進步如飛。心中既疑慮又焦躁,幾股雜念糅成一團,亂如麻繩。一時間竟分了心神,沒注意到水柱與葉柱的交界線已然再三逼近他。

“轟!”

苌夕陡然發力,水柱破開竹葉,如爆竹炸裂一般,飛向四周的水珠彙聚成箭狀,嗖嗖射向白葶面門。

白葶手掌被反彈的青光震破,對水箭躲閃不及,被擊個正着,從竹巅速速墜落,狠狠砸到地上。

邪風驟停,四周又恢複靜谧,好似方才打鬥并不存在。

苌夕收了利爪,匆匆跑到白葶跟前,擔憂道:“你沒大礙吧?”

白葶唇角溢出鮮血,頗為狼狽,仍掩不住萬種風情。他緩了緩,堪堪從地上坐起身,擡眼望向苌夕,道:“怎麽?還是擔心我,下不了重手?”

苌夕湊上前,着急道:“你受傷我當然擔心了!”

白葶勾起冷笑,自嘲道:“你當然擔心我。我死了,便不能給你小心肝了。”

“也,也不能完全這樣說。”苌夕撓了撓頭,道:“好歹在萬劫山,你還跟我說過好多故事,咱倆也算有交情。”

白葶玩味地重複最後兩字,“交情......”

苌夕豎起戒心,提防對方拿這交情趁機打劫,道:“當然了,這交情可不包括借東西不還。”他攤開手掌,絲毫不含糊,“方才你輸了,把我的小心肝還我。”

白葶心中不很服氣,瞪了苌夕一眼,沒有作聲。

苌夕急得跺腳,卻也思路明晰,明白慌張定然無用,便扯出個惡狠狠的神情,威脅他道:“你再不給我,我,我打你!”

此句一落,竹林間便劃出一道石破天驚的人聲:

“何方宵小,竟敢在我蒼林滋事!”

如平地驚雷般振聾發聩,苌夕不由一震,循聲望去,只見蒼林的幾千翠竹皆被狂風刮至一旁。

猛然抓住胸口,苌夕臉上血色褪盡。體內幾股不知名的氣流倏地開始亂竄,仿佛要将身體撕裂。

眼睛死死瞪着那聲音的方向,心裏涼個通透——

完蛋了......

..................................

沭炎在慕夕城一帶布雨布了三日,全城上下皆如被清洗了一番,幹淨剔透。

取出印章蓋上布雨文書,便交給墨章送回東海了。

擡步悠悠邁回卧房,估摸着該如何将還在熟睡的小東西喊醒。悄無聲息推開門,掀開紗簾,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玄色的絲被雜亂扭曲在角落,上頭是一套苌夕昨日的赤紅色衣衫。

看來是早起了?

沭炎眼中溢出溫柔,又想起自己尚在生氣,還沒在明面上說過原諒苌夕。便收回神色,木着眼睛木着臉,打算繼續在他面前端着繃着,讓他樂呵呵來哄。

不然那小東西不會知道他的醋壇子究竟有多大。

慢悠悠散到桌邊,忽而看到上頭的一張信紙,沒有寫字,只是扭扭曲曲有一些圓圈和線條。

這是......小東西畫的?

應該錯不了,只有他是這樣的水平了。

畫的是什麽?

沭炎不是很看得懂。

“轟!”

還在沉思的沭炎,被心髒的猛烈撞擊打斷,心脈似是被割裂一般劇痛,幾股氣流在體間流竄。

沭炎心中大驚————

是仙元。

渡給小東西的仙元,出事了!

..............................................

慕夕城城門關閉的時辰并不統一,白日長,便晚幾刻關,白日短,便早幾刻。

夕陽堪堪西斜,留個大半個挂在山頭,染了漫天晚霞,灼灼生姿。

“還要進城的快些,馬上關城門了!”城門的守衛沖着城外小徑喊道。

小攤販于是開始收攤,茶棚的夥計也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傍晚的風夾雜着沙礫,在臉上呼啦啦地刮,割得皮肉生疼。

城門外大約兩百來步的小徑,一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慕夕城挪。

紅衣似火,青絲如墨。面容亦是人間罕見的俊美,只是有些蒼白,就着不平穩的腳步,瞧上去很是狼狽。

他右腳踝受了傷,鮮血從白襪浸透而出,腳印的邊沿亦被血跡勾勒。

是了,這個狼狽的,一瘸一拐的,紅衣裳的人,便是苌夕。

他從蒼林逃出來,便匆忙将銀發異瞳皆變換,化成了凡人的模樣。鬼知道方才他經歷了什麽,要不是白葶後來阻止,他鐵定死在那灰袍男人的手裏。

不過苌夕向來扛揍,這次的傷并不算重,可能也要歸功于體內那些“不離不棄”的仙元。到最後,除了腳踝其他地方都只是蹭破點皮,但也委實走不快。

本想化作一團赤光徑直從蒼林閃身到卧房,卻又怕受傷之後掌握不好落腳點,萬一在美人面前穿幫,他便完了。

于是只能極其沒出息地,靠着左腿一點一點,挪。

“苌夕啊苌夕,跟人家說你是千古妖靈,人家會信麽?”往日盲目自誇的某狼,也不得不承認,現下委實有些狼狽。

擡起衣袖抹去額頭的汗水,苌夕望向愈來愈近的青銅門,注意力倏地被視野中一抹月白色身影吸得一幹二淨。

美人?!

美人!

沭炎亦看到他,擡步邁過去。

霎時間,挪,已然滿足不了苌夕想接近對方的欲望。故而他直接單腳跳到了沭炎面前。

蹦!蹦!蹦!

蹦蹦蹦蹦!

“美人,你,你來接我麽!”他欣喜萬分地喊,雙手搭上對方肩膀,略微減了身體的負擔。

沭炎臉色陰沉,方才的焦慮悉數轉為憤怒,冷冷問道:“你去哪兒了?”

苌夕被他的怒火一震,慌忙低下頭,嗫嚅道:“我......去了一個林子......”

沭炎俊挺的眉毛皺得越發厲害,道:“幹了什麽?”

苌夕生硬地咽了口唾沫,道:“嘿嘿,跟人打起來了。”

語罷,又往沭炎跟前挪了挪,只差貼上。

沭炎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猛然甩開,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微啓,發出一聲淩厲诘問:

“下回,你又打算傷成什麽樣子才來找我?”

他從未真正生過苌夕的氣,但這一次,委實氣得不輕。

“哎喲!”苌夕重心不穩啪地摔倒在地。

恍若被迎頭敲了一棍,腦袋裏昏蒙蒙的,驀然擡起頭,道:“美人......我不是有意跟他打起來的,是他們,他們不講禮貌!”

要是講道理的話,他苌夕能将鐵片說彎,完全沒在怕的。

沭炎袖袍中的拳頭攥得發白,居高臨下看着他,沉聲道:“有意也罷,無意也罷,今後你的事情,我不會再管!”他頓了頓,又道:

“你即便爛在外頭,也莫再來找我!”

☆、愛的抱抱

沭炎頓了頓,又道:“你即便爛在外頭,也莫再來找我!”

這話很重了。

平日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似白雲一般優雅平淡的人,說出狠話那一刻,便将苌夕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沭炎狠狠轉身,他方才在屋中看到那張信紙,一股寒意便将他從頭至尾涼了個透。像極了三百年前,苌夕出事的時候,他負着一身傷倉皇趕回長廊,卻徒徒看到那人躺在血泊裏,不省人事。

從宅邸沖出來,沭炎便化身一條玄龍,急沖沖飛去萬劫山,又趕忙折身去了赤谷,一路發瘋地騰雲駕霧。

倉皇,無助。

沿路奔騰。末了返還慕夕城,才恍然發現小徑上的苌夕,便又匆忙化身成人,立在城門邊。

“美人!”苌夕趕忙将人喚住,焦慮地爬起身,喊道:“美人!若我真爛了,也回來不了啊!”

沭炎沒有作聲,只是攥着拳頭,周身僵硬地往前走。

苌夕心裏愈來愈慌,“美人,你在生我氣嗎?你怪我沒說一聲就走了是不是?可是我分明給你留了紙條的啊!”

苌夕這回真不知道哪兒錯了。上回美人生氣,他還姑且能說出幾個緣由,再從中挑出最嚴重的一個。這回是因為......天氣不好?

沭炎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袖中的指甲摳進掌心,沒有回答苌夕,仍毅然決然朝城門走。

苌夕萬分艱難地往前跳。

“美人,我保證以後再不亂跑了!”

不理。

“要是我受傷肯定躲你遠遠的!”

不理。

“我再也不打架了!”

不理。

“我對天起誓!”

不理。

“我起十個誓,一百個誓!不對,要不一千個誓吧?你看夠不夠?”

不!理!

沭炎仍是不停歇地一路朝前,叫喚的聲音在身後被甩得越來越遠。

“美人......”苌夕堪堪一喚,停下跳走的腳步,眼巴巴望着那個背影,淚水在眼眶裏轉來轉去,怯生生道:

“我走不動了,你真的不管我嗎?”

月白色的身影一頓,咬着牙關,恨恨止住腳步。

有些時候,他真的自我唾棄,在這家夥面前,他的立場永遠不堅定。

小徑旁的茶棚收了攤,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夕陽染紅的漫天晚霞,将生靈都罩上一層橙色暖光。

苌夕可憐巴巴地嘟着嘴,看着沭炎走近,膽怯地扯出一個謹慎的笑容。

“你可以帶我一起回家嗎?我——”

還沒待他繼續說什麽,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再睜眼,他就被打橫抱在了懷裏,手還下意識環在對方的脖子。

“美!美人!你可以不,不用這樣的!”苌夕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瞧着陡然将自己橫抱在臂彎的男人,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沭炎側眼,暖黃的斜晖在他臉上暈開,融化了先前因憤怒而凝結的冰。他淡淡道:“你自己走,天黑前能趕回去麽?”

沭炎的臂膀很有力道,讓苌夕仿若是躺在太師椅一般安穩。不過兩人貼得近,個中味道也跟着變了,能清晰感覺到對方的怦動心跳,以及從衣料傳遞而出的溫熱。

苌夕被那雙深邃的眸子一電,渾身都酥軟得像剛出鍋的南瓜餅,“不,不能。”

沭炎轉而将視線正瞧着前方,邁開了步子,命令道:“那便別多話。”

苌夕低下頭,糯糯道:“哦......”

城中的街巷遠不及城外蕭條,即便夜色行将降臨,路上仍有不少人來來去去。有幹完活回家的,有挑着擔子出來擺夜攤的,也有用過飯出來閑逛的。

苌夕功德圓滿地倚躺在沭炎懷中,心裏頭早已心花怒放。

再沒有比躺在愛人懷裏更讓人幸福的事情了。

盡管美人之前說了重話,但苌夕堅信那只是氣頭上的口不擇言。何況,若是被罵一句便可以被美人橫抱在懷,他一天被罵個萬兒八千回也絲毫不打緊。

稍等,被罵個萬兒八千回的話,是不是可以積攢一個大報酬?比如親親之類的?

嘿嘿嘿......

某狼捂嘴,笑得很開(wei)心(suo),秉持占盡天下所有大小便宜的本性,将摟着沭炎脖頸的手臂緊了又緊。

“糖葫蘆——公子,買個糖葫蘆吧?”

大街上的小攤還沒收。

“公子,瞧瞧小販這攤上的胭脂如何?”

“這位爺,奴家今日的豆腐可是鮮美的很呢!要不要買兩塊回家嘗嘗?”

可能因為沭炎的面容太過俊美,也可能在青天白日之下,一個大男人橫抱着另一個大男人太過醒目。一路上,凡是有人瞧見他們,必然會上前吆喝兩聲。

苌夕有一種自家寶貝被旁人偷窺的既視感,倉忙拿袖子擋住沭炎的臉,只讓他露出一雙眼眸。

沭炎停下腳步,“你做什麽?”

苌夕将下巴也遮了個嚴實,又看到沭炎□□在外的脖子,恨不得袖子能撐出一把傘,一本正經道:“今日,今日風沙太大了,我怕你的臉被吹壞。”

沭炎冷冷道:“再亂動,便把你扔下去。”

是了,沭炎此時可不像平日那似白雲般的儒雅,他現下可在氣頭上,即便他不情願,也要裝出個冷冰冰的樣子,不然,拿什麽鎮住苌夕?

果然,收到冷言冷語的某狼霎時收手,乖巧得如剛過門的新媳婦。

自然了,做一套想一套向來也是苌夕的看家本事。表面上的确裝得乖了,然則心中仍在暗暗咒罵:

“這些人,不做生意只顧看美人,就該一個兩個都拿法術定住,看還來打擾我們!”

心裏的聲音剛落,他便聽到抱着他的男人好似嘆了口氣。

随後,驚人的一幕拉開了。

豆腐西施不慎手滑,本該砸到地上的豆腐滞在半空,街道上本該追趕調皮幼子的悍婦陡然靜止在原地,連天上墜落的鳥屎也懸在人群上方紋絲不動。

整條長街,似是空氣都已然靜止。

“咦?”苌夕驚愕萬分,不明白為何一息之間只有他與美人兩個可以動彈。

難不成,他的妖術已然到了這樣登峰造極的地步?心中想想便能施法?

苌夕心中狠狠誇贊了自己一番,自學成才的驕傲感油然而生。暗暗思忖,回去定要在首南那老鳥面前顯擺顯擺。

偷偷瞄一眼抱着他的美人,卻發現他并未意識到這一詭異現象,仍是目不斜視地抱着他一步一步朝家裏走。

唉,傻美人,這麽明顯的變化你怎麽都沒看出來呢?

還是說——他方才施法的時候,順便給美人也丢了個咒,讓他發覺不了周遭變化?

啧啧,苌夕啊苌夕,你真是太厲害了!

某狼美滋滋沉浸在自己爐火純青的妖術美夢裏,下意識啃着拇指指甲,不讓自己笑出聲。

嘻嘻嘻......

.........................................

“王上,晚膳和熱水皆準備好了,先用膳還是先沐浴?”沭炎将苌夕抱回府時,墨章正在門口迎接。

沭炎噓了一聲,看了看懷裏,不知什麽時候呼呼大睡的人。

墨章會意,垂下頭低聲道:“屬下馬上去準備公子的換洗衣物。”随後留意到苌夕右腳踝的血跡,補充道,“還有傷藥。”

“不必。”沭炎一邊輕聲說話一邊抱着人朝卧房走。

墨章道:“難不成,您又要用仙元給公子療傷?”

沭炎嗯了一聲。

墨章着急往前一步,“可是之前公子從萬劫山回來,您已經渡了他許多仙元。這幾日您又接連布雨,屬下擔心——”

“——在你心中,孤的法力便如此不堪一擊?”

墨章的背拱的更厲害,沉默了片刻,悻悻道:“......屬下逾越,願自行受罰。”

是“願自行受罰”,不是“望主子恕罪”,沭炎不喜旁人多話,能在沭炎身邊待上百年,少言多行的力度他拿捏得向來很好。有時難免過了度,也很識趣地甘願受罰。

“下回多話,便不是自行受罰。”沭炎将呼呼大睡的人放上卧房小塌。

墨章垂首,“是。”

沭炎廣袖一揮,道:“先下去。”

墨章道:“是。”

随後關上房門。

東海龍王敖廣,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語,即便天帝召見也不會多說一個字,除了木着臉還是木着臉。

而慕夕城的沭炎,卻會唇角慣有上揚的弧度,會話語裏始終帶着如溫泉水般的柔情,會因為某些不可言述的事情自己跟自己賭氣。

認識他幾百年的上神都不曾見過這些情緒,究其因,卻也簡單——只有在那個不谙世事的苌夕面前,沭炎才會是沭炎。

“哇咔咔!你這綠妖精好生嚣張!看你苌夕爺爺不扒了你的皮!”睡夢中的苌夕手舞足蹈,一邊舞一邊叫。

“哈哈哈——本妖靈法力無邊,怕了吧!”

沭炎無奈搖頭,伸出兩指輕輕在他眉間一點,那人便瞬間乖巧沉靜。輕扣住他受傷的腳踝,掌心生出一團淡藍色光焰,化成千萬絲的光線注入傷口。沒多久,那腳踝便完好如初了。

沭炎生的氣,與其說在氣苌夕,不如說在氣他自己。

三百年前,那場石破天驚的噩夢,他無論做什麽都沒辦法挽回。萬幸今日苌夕傷的只是腳踝,若是再有什麽不測,他即便跑遍六界,也委實尋不出辦法。

将人抱到屏風後頭,放到太師椅上。試了試浴湯的溫度,不是很滿意,遂拿了掌心催熱幾分。

低腰蹲在苌夕身旁,伸手解開他的腰帶,準備把他剝出來。然掀開衣襟之時,

“嚓沙!”

一條萬分眼熟的赤紅色帶子便滑拉而落。

沭炎一愣,眼眸中漾出的情緒,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

将苌夕鬓角的碎發別至耳後,深深望着睡熟了還不忘撅嘴的人,萬分痛苦道:“小東西......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

苌夕走後,蒼林,竹君殿中。

白葶無視眼前遞過來的白巾,自行拿手擦去唇角的血跡,聲音宛如臘月寒冰:“誰讓你來的!”

“有人在我的蒼林鬧事,身為竹君,出來看看有什麽不妥麽?”子期收回手,揮手摒退下人,廣袍一旋,坐上王座,居高臨下道:“還是說,傷了你的情人,心疼了?”

白葶狠狠偏頭,道:“他跟我沒關系,你別亂猜。”

“沒關系?”子期冷笑,“不巧啊,你們在林間的談話,恰好被我聽了個七七八八。你好像對他的話,異常的在意。”

“你竊聽我們!”白葶眼中閃過怒意,陡然起身,“真該讓百獸千妖都知道,他們認為的儒雅君子,實際有多龌龊不堪!”

竹君唇角上揚,道:“這話你昨晚在床上說過了,換一句。”

白葶眼中閃過羞愧,咬牙道:“無恥之徒!”

竹君從王座起身,在懷中掏出一個黑色透光的精致小瓶,吹開瓶塞,湊到白葶唇邊,“吃藥。”

白葶狠狠剜他一眼,咬緊牙關別過頭。

“不聽話?”子期一手掌控住他的後頸,直勾勾逼近他,狠戾笑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聽。你知不知道,媚到骨子裏的妖精,他越裝作清冷,便越勾人?”

白葶不滿被威脅,陡然擡手,将那瓶子掃落在地。

瓶中的銀白色藥汁霎時飛濺四周。

“......很好。”子期的笑意更加猙獰,沒有再說一句話,徑直将人拖到寝殿。

不多時,朱簾顫動,時不時傳出一聲讓人面紅耳赤的口申口今。聽出它的主人想極力抑制,卻還是會偶爾洩出一兩聲嗚咽。

白葶眼中水汽氤氲,紅唇妖豔如血,雙臂被赤色的繩索禁锢,不能動彈,只能懷揣着無邊仇恨與屈辱。

他死死攥着身下床單,聲音似墜入地獄般絕望,在幽森屋梁上百轉千回地盤繞:

“父親不會原諒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從來不發刀子的我,你們不愛的嗎

☆、同居(一)

苌夕打心底覺着遇到美人簡直是他八百輩子修來的寰昊大運。

因為美人不光長得好看,還會醫術!

總是不知不覺,就把他的傷都盡數治好,仿佛學了醫的海螺姑娘,從來都是默默做事,不張揚不鬧騰不矯情。看什麽都是雲淡風輕,不食人間煙火。

“美人,你怎麽這麽厲害!”某狼戴着他千辛萬苦搶回來的抹額,屁颠屁颠在沭炎身旁轉悠,“我的傷口那麽深,竟然轉眼便痊愈了!”

沭炎在宣紙上落下幾筆墨,而後上下打量剛作好的畫卷,頗為滿意。側首好整以暇看向苌夕,道:“我何時不厲害了?”

“那是!”苌夕萬分狗腿地狠狠點頭,而後若有所圖道:“美人,你是不是有什麽家傳良藥哇?多給我配兩瓶好不好?我總是磕磕碰碰的,不是傷這兒就是傷那兒。”

沭炎将筆置入洗盅清洗,一團黑墨霎時便在清水中暈開,淡然擡起眉頭,悠悠道:“不好。”

“為什麽?”苌夕撓頭。

沭炎氣定神閑地開始他的胡編亂造:“祖傳秘方,不傳外人。”

苌夕啧啧搖頭,然表面上還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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