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逆着美人,便還是點頭笑道:“美人說得有理,既然是祖傳秘方,應當保護好才是。”
只是心中的小算盤嗒嗒作響:得趕緊将美人娶過門,那樣便不是外人了!到時候,一定要每天都在美人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印下十萬八千個吻!
看沭炎洗筆覺着沒意思,苌夕轉而在書房裏蹦噠來蹦噠去。倏地,一處矮機上的古琴撞入眼簾。
琴身為通透玄色,瞧不出是木是玉。琴形偏窄,尾部微收,修長且精巧。琴尾嵌了一弧龍形青玉,龍眼中似有熠熠光彩,十分有□□。
不知為何,苌夕第一眼便覺着與這把琴有莫大的淵源,心尖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扒拉了幾下,對這琴喜愛得緊,恍若上輩子就見過一般。
像極了見到糖果的幼童,苌夕哇的贊嘆一聲,眼睛裏布滿了整條星河般閃爍。蹑手蹑腳跑過去,盯着琴尾的龍形青玉愛不釋手,嘆然道:“美人,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個好寶貝啊......”
沭炎唇角揚起一笑,道:“此琴喚為‘遺瓊’,算得上極品貨色。是家父送與家母的定情信物,家母去世之後,我便一直帶着。”
苌夕咽了口唾沫,道:“極品......是比上品還好麽?”
沭炎點了點頭,“嗯。”
“哇......”苌夕謹小慎微地,拿一塊指腹摸了摸琴身,而後又生硬問道:“它,它叫什麽來着?”
沭炎道:“遺瓊。”
“看它的樣子,該是古時候的吧?”
“嗯。女娲補天之時留下的神石,上頭纏繞了女娲的幾縷頭發,後人便以發作弦,以石作身,制成了這張琴。”
“哦......”兩只眼睛忽閃忽閃,仿佛釘在了那張琴上。
沭炎裝作沒看穿他的心思,若無其事道:“喜歡可以彈彈。”
“真,真的麽!”苌夕歡快地一蹦,喜滋滋看向沭炎,壓抑胸中興奮,道:“那我開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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沭炎颔首,饒有興致落座在苌夕身旁的小凳上。
将手放上琴弦,緩緩合上眼簾,苌夕清晰感覺到,清風拂在臉頰上的溫柔。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徐徐吐出,指節如玉,扣上琴弦。耳翼探動,仿若聽見涓涓流水在山間奔走。
一時間,琴聲響起。
“噔~~~~~~啪!”
某狼被裂帛般的刺耳聲一驚,吓得從地上蹦起來。兩只手掌分別張開,除了拇指,都按在心口上。
只見那遺瓊,雖還是靜然躺在矮機上,但剛被他撥弄的那根弦,已然從中斷裂為二。
苌夕虎軀一震,愣愣擡頭看向坐在身旁的人,讪讪道:“這個......呵呵......這琴長得挺別致哈,居然有一根是斷的......”
沭炎一動不動,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即僵硬。
上一世的苌夕,一曲傾城,天下各地之人不遠萬裏一擲千金,只為聽他一支曲子。
這一世的苌夕............
......
......
......
奏琴的架勢還是有的(也只有架勢了)
.............................
“小心肝啊小心肝,哥哥把你擦幹淨,你一定要聽哥哥話啊!”苌夕拿一塊潔白的手巾一遍又一遍捧着遺瓊擦拭,一邊擦一邊神神叨叨,“哥哥待會兒給你施個法,你乖乖按哥哥說的,把斷的地方接起來哈!”
方才他看到斷弦,急中生智搶在美人發火之前,往前一邁胸脯一拍,信誓旦旦沖他保證:
“美人,別急別急!我其他本事沒有,修琴可是不在話下。你放心,我今晚之前,定然把它毫發無損地送到你手上!”
瞧吧,吓得他都用上成語了。
語畢,他也沒敢看對方臉上的表情,抱着琴一溜煙便跑了個沒影。
縮着脖子佝偻着背,要跑多快跑多快——畢竟在苌夕眼中,沭炎總是陰晴不定,摸不清楚何時生氣,何時解氣。針對目前他與美人還不甚明了的暧昧關系,必須不能讓美人生氣太多次。
偷偷摸摸地,嗖溜進一間不起眼的屋子,小心翼翼将遺瓊安置在檀木機上,把四周的大小門窗都關了個嚴嚴實實。
“小心肝別怕,我最近法力大增,區區一根琴弦不在話下!”
撸起袖子,擡手在後腦勺把彤色的抹額摘下,露出眉間的圖騰。緩緩閉眸,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個咒令,丢到遺瓊身上。
玄墨色的琴身倏地罩上一層赤光,與苌夕圖騰的顏色很像,只不過那光要淺淡些,似蟬翼,似輕紗,緩緩包裹着遺瓊,在其周身流動。
咒畢,功成。苌夕唇角微揚,吐出一口濁氣,掀開眼簾,卻被眼前景象吓得臉色煞白——
啪!啪!啪!啪!啪!啪!
遺瓊的琴弦,一根一根,啪啦全斷了。
胸口一股無名大火肆意燃燒,苌夕氣急敗壞指着無辜的琴,破口大罵:“方才不是讓你聽話的麽?你怎麽就跟我對着幹?早知曉你這般不上進,我還跟你費什麽口舌!”
嘟着嘴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柱子,苌夕心中委屈萬分——前兩日在大街上爐火純青的法力,當下怎麽就沒用了呢?
憤憤不平地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苌夕瞟了一眼遺瓊,挪開眼神,然後又偷瞟一眼,這回停留的時間略久一些,不過後來還是又悻悻別開眼。
最後某狼還是認輸,又不情不願地蠕動到遺瓊面前,道:“我再試一回,你這次可千萬要聽話啊!”
遺瓊仍安靜乖巧地躺在檀木機上。
閉眸,施法,睜眼。
“你這騙子——”一聲凄厲叫喊沖破雲霄,某狼抱着柱子自己委屈。
一炷香後。
“最後一回了,你講不講道理?再不講道理,我就打你!”威脅中透着無奈。
閉眸,施法,睜眼。
“......你別以為你是美人的寶貝,我便不敢打你嗎!臭妖怪!”
一整個下午,苌夕便陷入在這般的輪回之中。罵了琴,過一會兒又萬分不甘心地去施法,瞧它變得愈來愈奇怪,便又恨鐵不成鋼地罵它,罵完了,又想起自己跟美人誇下的海口,便又灰頭土臉地挪過去施法。
最後遺瓊被□□得,估計女娲娘娘來了也認不出。
苌夕哀怨無比地趴在地上,發自肺腑感嘆,他這千古妖靈的名號,可能要丢了。
“咕——”
可憐巴巴地揉了揉肚皮,唉,都癟下去了。
問題随之而來:餓肚子和遺瓊,哪個分量更重呢?
思索片刻,苌夕有了答案。
偷偷摸摸扒開門,鬼鬼祟祟探出腦袋,蹑手蹑腳側出半個身子,發現周圍沒有半個人影。心中大喜,腳底抹油全速沖向小廚房。
還好還好,一路上都沒碰到半個人,尤其是正在氣頭上的美人。
吃飽喝足之後,某狼心滿意足地挺着小肚皮,打着飽嗝,慢悠悠踱回房。
盯着檀木機上黑乎乎的一團東西,苌夕道:
“小心肝,我千古妖靈從不說假話,這回真真真真......是最後一次施法給你了。若你還是不聽話,我便是被美人恨死也沒法子了。”
拍了拍手,吸一口氣,在肺髒繞缭一個來回,再徐緩吐出。
閉眸。
施法。
睜眼......
足足半柱香,苌夕都沒有任何動靜,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贊嘆道:
“哇......”
苌夕呆愣,驚愕得險些下巴砸地。
徒見一張完好如初的琴,端端正正擺在他面前。
慌慌張張湊過去,比方才在小廚房看到一大碗烤羊肉還開心。
“小心肝啊小心肝,你真不愧是美人的寶貝,這般有靈性!”苌夕狠狠在琴身吧唧親了好多下,後又拿袖子把印下的口水悉數擦去,“我就說我的法術還是很中用的嘛!”
功德圓滿後,某狼開始遐想,一邊想又一邊對着遺瓊念叨:
“你說,美人看你被我修好了,會不會感動得親親我哇?嘻嘻嘻!”
遺瓊:“......”
自始至終都立身在門外的沭炎無奈搖頭,身子一旋,化作一道玄光,飛回自家卧房,等着小東西抱着修好的遺瓊屁颠颠來找他。
☆、同居(二)
遺瓊修好之後,苌夕終于單方面證實了自己的用處,便挺直了腰杆,更加光明正大地跟着沭炎,恨不得連沐浴都飄雙眼睛進去。
某日,沭炎在後院的花林裏飲茶賞景,苌夕又樂颠颠溜上去。
“美人,這支桃花開得正好,送給你!”某狼樂呵呵從身旁的樹上摘下一枝花,送到沭炎眼前。
沭炎一愣,回頭看他,糾正道:“這是海棠。”
苌夕僵了僵,讪笑道:“這,這樣啊......這片林子這麽大,都是海棠嗎?”
如若有半棵桃樹,他便再去折下一枝挽回些面子。
沭炎颔首,道:“都是。”
苌夕木了木,又讪笑兩聲,撓了撓頭,自圓其說道:“其實叫什麽不重要,好看便成了。好花贈美人嘛!”
沭炎接過花枝,眼神始終沒有從苌夕臉上挪開,道:“開得确實不錯。”
“嘿嘿,美人喜歡就好!”苌夕拍了拍胸脯,道:“我的家鄉也有一處好地方,那裏種了九千梨樹,每至開春,細小花瓣随風一吹,比下雪還好看千百倍。等有機會,我一定帶美人去看看!”
這“九千梨樹”不是苌夕胡亂編的,赤谷委實有這麽一片好地方。不過地處赤谷深僻之處,很少有狼知曉。九千梨木百萬花,春來發枝之時,遠看只以為山間下了鵝毛雪。苌夕素來小心眼多,連莫首南也未曾知會,只把那裏當作自家花海,等有朝一日,尋了機會,偕同佳人一并賞景。
當然,這個機會便是美人成為他的妖靈夫人。
沭炎道:“舉目以待。”
“嗯!”苌夕歡喜得狠狠點頭,仰頭看着不計其數的海棠木,嘆然道:“話說回來,這個海棠真是厲害,我瞧別的好多花都謝了,它還開這麽豔。”
沭炎道:“這片海棠,一年四季都不會謝。”
“真的?為什麽?”苌夕驚愕。
沭炎道:“沒什麽緣由,自打住進來,這片海棠便沒有敗過,常年如此。”
上一世,苌夕雖也錯把海棠認成過桃花,不過他心中最愛的,仍是海棠。自打他去世之後,沭炎便在這片林子施了法。
他寧可物是人非,也不要人物皆非。
苌夕失落地垂下頭,嘆了一聲,道:“哎呀,這樣便不好了。”
“如何不好?”沭炎挑眉問道。
這是破天荒頭一回,苌夕說他府宅上的東西不好。
苌夕盤腿坐上石凳,悵然道:“會凋謝的花,正正因為它會凋敗,盛開之時,才會倍感顧惜,即便一個瞬息,都萬分有意義。不謝的花,它開得再好,多看幾日也就倦了,萬年不變的,沒什麽意思。”
他自打投了狼胎以來,還沒說過這麽感慨備深的話。只是心裏頭,老有個聲音若有似無地響,他便鬼使神差跟着它說了出口。
這段說辭,沭炎倒是不陌生,只是石破天驚地,勾起他塵封了三百多年的回憶。
倉皇收斂眼眸中的異色,沭炎調笑道:“這話不像出自你之口,又是跟哪個摯友學的?”
苌夕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其實,唉,我也不曉得為什麽,有時候,心裏老是有個聲音跟我說話,像是我,又不像我。”
沭炎見他懊惱,道:“人生在世,總會有些感慨,心裏偶有個聲音也實屬常态,不必為奇。”
苌夕似尋到戰友般,“美人也會這樣麽?”
“當然。”
“嘿嘿,看來我沒病。”苌夕松氣,“我以前還以為,是心裏有什麽毛病,或者鬼上身之類的。”
沭炎道:“不會。”
苌夕咧嘴,“嘿嘿,也是。美人會醫術,要是我有什麽毛病,你肯定一下子就能瞧出來!”
沭炎搖頭,道:“心病是瞧不出來的,只有自己知曉。”
苌夕想了想,忽的一拍手,“那我要有心病,就更不用愁了,美人就是我的心藥,什麽病都能治。”
沭炎怔了怔,想起前世種種,道:“我也不是萬能之軀。”
低聲,話語散在風裏。
苌夕在石凳上晃悠,壓根沒聽見這句話,只仰着頭,看萬千飄落的海棠。
沭炎收拾了眼眸裏的落寞,看着眼前無比真切的苌夕,神色又變暖幾分。拂去茶壺上的落英,新倒一杯茶水,遞至苌夕面前,勾唇笑道:“這茶是拿海棠花泡的,嘗嘗?”
苌夕聽到有茶喝,便撅着嘴回頭。這一回頭,便被霹靂劈中一般愣住。
只見,風起,花落。
清香瓣雨,似神女指尖的細沙飛散,從樹上缤紛飄零。沭炎的三千青絲被清風揚起幾縷,飄飛在夭夭花海中。如畫的眉,如詩的眸,在清風淡雲中勾起淺淺一笑,說着那句:
這茶是拿海棠花泡的,嘗嘗?
美人的唇,是比海棠花瓣更淺的淡色,吻起來,定然是軟軟的,柔柔的......
苌夕呼吸錯亂,那頭活蹦亂跳的小鹿,已然撞暈在他胸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抑制住跑上去強吻美人的沖動。
千古妖靈是文明妖,千古妖靈是文明妖......才不會做出強吻那般受人唾棄的行徑!
顫巍巍接過茶杯,一口灌下肚,癡愣愣道:“好,好喝。”
他其實更想在親過美人之後,道一句:好親!
海棠花飄散在風中,漫了蔽天的雲霞。
如此看來,這不謝的海棠花,好似也并不是全然無用。起碼,将美人的容貌氣質襯得淋漓盡致。
..............................
自從在海棠林裏被沭炎的美貌震撼,苌夕便暗自下誓,一定要把那人捧在心尖上疼。
他雖道行不高,但有些時候,目光還算長遠。比如,為了他與美人的完滿未來,便也懂得虛心求教,抽去許多時間,黏着墨章,詢問一些美人平日的嗜好習性,零零碎碎攢起來,夠他消磨好一陣子。
“所以美人最不喜歡吃魚,連魚湯也不能喝,為什麽?”小院中,松木下,苌夕拿筆在一本沒有字的冊子上圈圈畫畫,描一些只有他能看懂的符號。
墨章正襟坐在苌夕對面,謹慎道:“因為......主子他......喜歡魚類。”
之前,苌夕每日都趁着沭炎回東海,處理水晶宮事務的兩個時辰空檔,按時找到墨章。不過,自打他在蒼林受傷之後,沭炎便極少出門,每每都是讓墨章在慕夕和東海跑來跑去,傳送公文。
于是,每日起床後的半個時辰,午睡的一個時辰,晚睡前的半個時辰,墨章都會準時看到門外樂嘻嘻的苌夕。
“喜歡還不吃?我第二喜歡的吃食便是魚了,不管什麽魚我都覺着好吃!”
第一是羊羔。
墨章靜了片刻,道:“您的‘喜歡’恐怕與主子的有些不一樣。您是喜歡吃,主子是喜歡養。”
“養大了,不就是為了吃的麽?”苌夕越來越糊塗。
墨章心中犯難,琢磨要怎樣讓他知道,沭炎就是水族老大,不會吃自己的子民。
“怎麽說......主子對魚類的感情很深,把他們當作人來看待,舍不得吃的。就像......公子您喜歡主子,也舍不得吃他一樣。”
苌夕理所當然道:“那當然!我寵美人都來不及!”
墨章一愣,道:“您,寵主子?”
這話他沒聽反麽?
“對啊。”苌夕真摯無比地點頭,“等等......你說美人喜歡魚,像我喜歡他那樣喜歡?”
墨章頓了頓,點頭。
“那便遭了!”苌夕奮然站起身,如臨大敵。
墨章冷汗突冒,強裝鎮定道:“怎麽了?”
“他喜歡魚,會不會跟魚成親啊!”苌夕急的跺腳,他還沒見過魚妖,也不知曉魚妖的領地,萬一哪日一個不留意,美人被魚妖勾引了去,他就完蛋了!
“這個......恐怕公子多慮了......”墨章心裏泛苦——主子何時才會跟公子挑明心意?這樣悶着不說,與其說折磨他們兩個,不如說折磨他。
“我才沒多慮!”苌夕心裏信得真真的,他這狼妖與美人這個凡人都有可能,那魚妖跟美人當然也有可能了!
唉,凡人就是凡人,跟他們說不明白。
苌夕憐憫地看向墨章,抓起他的手,眼中範淚,深深道:“墨管家,你知道真正的愛,是不會被種族隔絕的麽?”
“苌夕公子......”墨章猛然看到什麽,苦笑着抽手,很識時務道:“屬下委實還有些急事要處理,先行告辭了。”
苌夕十分懂事地點頭,感激道:“嗯,今日多虧墨管家告知我這個大秘密了!”
“區區小事,公子不必客氣。”墨章行禮離開。
苌夕巴巴望着墨章愈來愈遠的背影,搖頭嘆息——墨管家還真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啊......美人快愛上魚類這麽大的事,這麽明顯的利害,居然都看不出來,還以為是小事!
不落教!
“——最近你和墨章,相處得似乎不錯?”
身後陡然傳來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
“美人?!”苌夕一驚,回頭道,“你什麽時候來這兒的?”
絲毫沒有私談被撞破的尴尬。
“從你說‘真愛不會被種族隔離’開始。”沭炎的語氣有些奇怪,當然苌夕是發覺不了的,“怎麽,打攪你們了?”
“不會不會!”苌夕慌忙擺手。
沭炎眉梢一挑,唇角微勾,道:“不會便好。”
苌夕補充道:“反正我晚上還可以再找墨管家,現下少說些沒什麽。”
沭炎臉上的表情陡然一僵,牙齒間擠出兩個字:“是麽。”
過後他便再沒開口,只是心中隐隐的不舒服。
自然了,這個“不舒服”,可能頗有些深度。與之前得知那條紅抹額被送人時,相差無幾。
于是向來寬宏不羁的沭炎,也開始小心眼起來。
次日,海棠林中,便上演了山水輪流轉的戲碼。
☆、離家出走(一)
次日,海棠林中,上演着山水輪流轉的戲碼。
苌夕仍舊一塵不變的,雙眼發亮地盯着沭炎的薄唇,一邊舔嘴皮一邊咽口水。
美人的嘴唇肯定又香又軟呀......親他的時候他會不會滿目嬌羞臉頰通紅?或者是像戲文裏被調戲的女子那樣喊“不要不要”?然後自己便化身豺狼猛獸,不管美人抗拒直截将他的嘴唇堵的死死的。
嘿嘿嘿......
“主子,端音姑娘求見。”墨章垂首禀報,打斷了苌夕的臆想。
嗯?女的?
沭炎看了看頓時緊繃的苌夕,唇角一揚,道:“請她進來。”
還讓她進?
苌夕陡然擡頭,如臨大敵地緊了緊拳頭,唰唰朝入口甩去兩道眼刀,每一根汗毛都陡立起來備戰。
不多時,一娉婷女子便身披淺粉色衣衫,盈盈步入海棠林。朝沭炎微微一伏,纖着聲音道:“奴家見過炎公子。”
炎公子?
原來美人的名字裏面有“炎”。
好哇,這女的還知道美人的名字!
沭炎起身親手将人扶起,兩人的手随之交疊在一處,道:“端音姑娘莫行這般禮節。”
喂,美人,你手放哪兒呢?
苌夕起身又坐下。
端音眼眸一彎,戀戀不已收回手,嬌羞笑道:“端音不請自來,沒叨擾到炎公子吧?”
叨擾了,必須叨擾了!
沭炎一頓,下意識瞟了眼苌夕,道:“不曾有的事,姑娘無需多慮。”
端音垂下眼眸,模樣頗為可憐,道:“自上回匆匆一別,端音便再未見過炎公子,還以為公子您有意避着端音,原來是端音庸人自擾了。”
沭炎道:“姑娘言重。”
“炎公子還是這般有禮彬彬,讓人不舍忘記。”端音莞爾,道:“近日端音在閣中聊聊無事,總想起那日與炎公子相遇情景。不由就情起興,作了支曲子。不知炎公子是否有閑性,垂耳聽端音撥弄絲竹?”
沭炎付之一笑,道:“天下想聽姑娘琴聲的,估計能将慕夕城圍個水洩不通,恐怕還輪不到在下。”
“撫琴之人,貴在能遇知音。古時高山流水,便講的是這般子情義。再有鐘子期亡後,伯牙憤然摔琴,更出了‘此曲終兮不複彈,三尺瑤琴為君死’之言。端音的造詣,雖比不上伯牙先輩,卻也了然,知音人之于撫琴人的重要性。縱然與炎公子萍水相逢,但端音知曉,您,便是奴家的知音人。”端音從丫鬟手中接過古琴,斜斜抱在懷中,道:“只是......聽炎公子的意思,是拒絕奴家麽?”
一番話,又是典故又是詩句的,将苌夕活生生說懵了。再看美人,好像還聽得尤其入迷,全然沉醉其中。
這個人真是......
見色忘苌夕。
氣死狼了!
沭炎柔聲輕笑,對端音道:“哪有的話,只是擔心這海棠林襯不上姑娘的琴,在下府宅的後山有一處空谷,是個奏曲聽音的好去處,不知姑娘可願移步?”
端音點頭應下邀約,道:“卻之不恭!”
沭炎攤開手掌,朝林外的小徑一邀,道:“如此,便這邊請。”
似乎是陡然想起什麽,沭炎倏而回首對身後的苌夕,淡淡道:“哦對了,你要一起麽?”
仿佛是想起夜壺沒倒,一樣的表情。
苌夕冷哼一聲偏過頭,嘟着嘴,心裏尤其委屈,“不去。”
端音似是才注意到林中的紅衣人,徐徐回首,啓唇問道:“這位公子,是炎公子的摯友麽?”
沭炎望了眼氣沖沖的苌夕,道:“不是。”
端音長長的哦了一聲,故作惋惜道:“端音還以為,能與炎公子在海棠林中賞景之人,定與炎公子,友情匪淺。”
這女人居然還落井下石!
這樣勝利者嘲諷失利者的語氣,讓苌夕渾身的狼毛都一根根站立。
不過,他才不是那般悲觀之人,一個素未謀面的琴女,威脅斷然不大。苌夕心中的希望,還是熊熊燃燒的,畢竟他與美人這些日子都在一塊兒,即便沒日久生情,但好歹也培養出一些關系。況且美人費心費力給他療傷,說不定,早就對他暗生情愫。
某狼豎尖了耳朵,下唇咬進嘴裏,兩手緊張地抓着地,萬分期待美人的回答是什麽。等了好一會兒,他便聽到,那世上最好聽的聲音說:
“不過爾爾。”
——————————去你爺爺的臭蛋!
氣得肺炸的苌夕,自然沒留意到,端音問的是“友情”。
..............................
苌夕的心胸窄,心眼小。在海棠林中蹲着站着躺着沒一會兒,總覺着,能夠聽見遠處傳來的端音的琴聲,便氣沖沖跑出府去。
美名曰:耳不聽,心不煩。
“王上,要不要屬下跟着?”墨章頗為擔憂,擡起眼皮望了望心神不寧的沭炎。
沭炎俊眉一擰,嗯了一聲,又道:“跟緊些。”
那小東西還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法力,萬一碰上棘手厲害的角色,自保還是個問題。
“是。”墨章颔首,又想起什麽,問道:“那......端音姑娘呢?”
沭炎負手朝海棠林行去,茶白色的衣袖一甩,留下一句話:
“跟她轉達,本王喜歡男子。”
墨章心裏一喜,眉眼一彎,“是,屬下領命。”
他早不喜歡這個端音,總是一副嬌盈軟弱的模樣,削尖腦袋往主子身邊鑽。沭炎因為苌夕的關系,皆不會對琴子太過冷淡,只是這端音,得寸進尺,又不自量力。饒是平日儒雅溫和慣了的墨章,也看不下去。
墨章擡頭望向沒有行遠的背影,忽而道:“不過,對于苌夕公子,屬下有話對主子說。”
茶白色的身影一頓,在耀眼日輝裏模糊了些許。
“講。”
墨章緩緩擡首,神情十分真摯,憋在胸口的話,終于尋到機會吐出。
......................................
苌夕化作一團赤光,一口氣奔到了城外的蔥郁山嶺,坐在一株參天大木上,連蕩腿的心思也沒有。
“哼!美人這個讨厭鬼!”某狼爪子一扒,抓下一塊深褐色樹皮。
還有那個叫“端音”的醜女人!
沒錯,只要沒他苌夕好看的,都是醜女人。
會彈琴有什麽神氣?他苌夕可是撥弄過遺瓊的!
小小凡人,居然敢在他千古妖靈面前耀武揚威!
方才真該給那個端音使個法術,讓她大摔一跤或是滿臉長包,再沖過去把美人搶回來!
“咦,失策了!”苌夕捶了一拳樹幹。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美人正喜歡跟那司音相處,左右他們二人會的那些詩詞歌賦,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早會認字便好了。如此想來,當日扶眉罵他的話是對的。他好似确實除了一副皮囊外,一無是處。
思到這地方,苌夕又像被霜披了的茄子一般,蔫蔫垂下腦袋。趴在樹幹上,四肢垂下樹幹,任其晃悠。
“——沒想到意氣風發的千古妖靈,竟也有落魄失意的時候。”
蔥郁林間倏地傳來一聲調侃。
“誰?”苌夕眼中的落寞頓時一掃而空,警心豎起,高聲問道。
那人冷冷一哼,道:“這才幾日,你便又聽不出我的聲音了?”
苌夕頓了頓,豁然大悟,道:“白葶?!”
白葶在一團飄飛的紅霧中現身,嘁了一聲,道:“算你有點良心。”
苌夕飛身跳到白葶那棵大樹上,與之并排坐着,道:“我那日打傷你,你後來沒事吧?”
白葶一愣,似是想到什麽,眼中的流波一凝,道:“無事,第三天便盡數痊愈了。”
“沒事便好。”苌夕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以後都不打你了!”
白葶冷冷一哼,道:“那日是我非要跟你賭,主權可不在你手上。”
“哦也是......”苌夕點了點頭,也沒明白分明是他苌夕傷了人,卻為何在白葶口中,打人的沒錯,受傷的反而還錯了一樣。
白葶未待其細細琢磨,轉移話頭,問道:“你呢?竹君那日下的手也不輕。”
“我有美人大心肝,當然沒事了!”苌夕興致勃勃看向白葶,欲想跟他再講講跟美人的趣事,順便跟魅術大佬取取經,卻忽然瞄到對方脖子上的紅點,便湊近了端詳,道:“咦?怎麽這麽快便有蚊蟲了?”
“什麽蚊蟲?”白葶側頭看他。
苌夕指着對方的脖子,道:“你瞧,你脖子上都被咬了紅包!啊也不對,你瞧不到,晚上回去照鏡子吧。”
白葶順着他的手撫上白皙的脖子,臉色驀然煞白,慌忙将衣領往上一收,倉皇道:“這都夏天了,自然有蚊蟲!你這種皮又厚血又臭的,蚊蟲自然看不上。”
苌夕恍然,撓了撓頭,道:“怪不得,我就說我沒覺着有。嘿嘿,還是你皮膚好,跟白玉一樣。”沒等對方接話,他又補充道:“不過還是沒有美人的好,美人的皮膚又香又軟,看着就想吻下去!”
“想有何用?有本事真親下去呀?”白葶剜了他一眼,嘲諷道:“還不是一樣被趕出來,灰溜溜的,被人家嫌棄!”
“我才不是被趕出來的!”苌夕字句铿锵,道:“我這是吃了飯出來散心,你不準瞎猜,離間我和美人的感情。”
白葶犀利地拆穿他,道:“得了,跟你好半天了,若你們感情順遂,你還這麽苦大仇深?你又不是唱戲的,費不着演戲诓我。”
苌夕嘟囔着嘴,拿指尖在樹幹上畫圈,喃喃道:“什麽都瞞不過你......我要是有你一半機靈便好了。”
白葶交疊着兩條腿,軟盈盈靠上樹幹,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多與我相處些時候,腦子自然好使。”
“騙人!美人也很聰明啊,我每日與他在一塊兒,也還是這個樣子。”苌夕提到沭炎,便悲從中來,悵然道:“我的美人啊,我真的甘願為他去死,他怎麽老是看上別人呢?”
白葶白了他一眼,道:“無緣無故的,你裝什麽情聖?”
“什麽裝啊?”苌夕不樂意,“我是真的愛美人啊!”
白葶看着滿林的綠意發怔,道:“你算什麽?這三界六道,最最癡情的,是那住在水晶宮裏的東海龍王敖廣,通此世間,再沒有比他更癡情的了。你跟着瞎摻和什麽?”
苌夕不明所以,“什麽敖廣?什麽癡情?”
白葶回眼看他,十分詫異,“你不知道麽?”
苌夕真切地搖搖頭。
白葶往身側逼近,直勾勾盯着他,不可思議道:“你,不,知,道?!”
苌夕往旁邊一挪,覺得他少見多怪,眉頭微擰,道:“怎麽了?”
白葶将身子收了回去,道:“不怎麽,只是覺着詫異,這麽震撼六界的事情,居然還有人一無所知。”
“什麽事?”某狼已然将心中的陰霾掃到了九霄雲外,兩只眼睛透着八卦的精光,求知欲尤其旺盛。
眸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