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距離,與普通幕僚無異。
苌夕這條狼,雖然心裏總是澎湃激昂,總想着什麽時候親,什麽時候摸,卻從未實際動過手,只在腦子裏過過瘾。真探出手那一刻,他反倒成了未出嫁的大姑娘,扭扭捏捏半天不敢說話。
故而,他時常說自己是個矯情之人。
說淺近些,這便是慫。
不過嘛,身為千古妖靈,苌夕的腦子裏并非只有那些風月情愛,那樣顯得多沒本事呀!
他心裏第一的位置自是沭炎無疑,之于第二,那便是吃。
“美人。”苌夕喚了聲身旁的人,眼睛一動不動,盯着一家裝潢質樸,香味橫溢的店鋪——前面的烤架。“那是什麽哇?”
沭炎順着他的眼神望去,道:“烤羊。”
“哦......”某狼狠狠咽了口唾沫,繼而沒話找話道:“是......幹什麽的哇?”
沭炎一頓,眉頭一挑,直接将人拉進店鋪,對掌櫃的道:“店家,半只烤羊。”
苌夕無比崇敬地望着通曉“讀心術”的沭炎,道:“美人......原來我們心裏真的有一只燒雞啊!”
以後有想吃的,直接問“這是什麽”就行。
沭炎淡淡瞥他一眼,糾正道:“那叫‘靈犀’。”
苌夕嘿嘿一樂,這樣的典故他已然錯成了習慣,也沒有被指破的窘态,道:“反正美人就是懂我,我心裏藏一根頭發絲你都知道。”
沭炎勾唇,道:“就頭發絲的志向麽?若是我,定然藏個大的。”
苌夕撓了撓後腦勺,道:“我才不要藏呢!對美人,我可是一絲絲都不會隐瞞,更別提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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沭炎似笑非笑看他,道:“如此,我是否還得說一聲‘多謝’?”
“不用不用。”苌夕左看右看,小聲湊近他,如同傳遞情報的細作,神秘兮兮道:“過會兒付錢就成了。”
遲遲不忘初至慕夕城之時,沒錢付賬,險些被胖揍的情景。
沭炎一愣,道:“那你如何不去找墨章?他腰包裏的銀子可不比我的少。”
苌夕一本正經地拿手在桌上拍了拍,恨鐵不成鋼道:“美人你傻啦?墨管家沒有你好看的呀!”
遠處,正被迫模仿筆跡,抄寫天庭文書的墨章,紮紮實實打了個噴嚏。幾滴墨跡飛濺到書頁上,墨章搖搖頭,取出一張新紙重新謄寫,一邊謹小慎微地描字一邊搖首嘆息:
“有佳人的陪佳人,有友人的陪友人,只有我墨章,孤家寡人吶!”
☆、小甜餅(二)
“二位客官,攪擾了。”跑堂的小二佝偻着背小步湊上來,搓了搓手心,道:“不知二位客官想吃些什麽呀?”
沭炎道:“半頭烤羊。”
吃不完打包。
苌夕補充:“生的。”
生羊肉那才正宗,作為一頭如假包換的嘲月,那簡直是他的最愛。
小二驚得一蹦,十分為難道:“小店的羊,都是烤熟賣的......”
沭炎也竟習慣,道:“照平常的上便可,別管他。”
苌夕立即委屈地嘟起嘴。
小二一時摸不着北,但瞧二人的衣着氣宇,并非普通客人。說不準,是哪位欽差來探訪民情,順帶查查這家店鋪的伺候态度。
便誠懇萬分道:“客官如若想買些生羊肉回去自個兒煲湯喝,小的也可與後廚房說一說,捎個二三斤給您。”
“不必,他方才口誤。”沭炎拒絕得十分幹脆。
“這樣啊!”小二長舒一口氣,賠笑道,“這便好這便好,小的真給這位公子吓到了,又不是山裏的豺狼,吃什麽生羊肉啊!那膻味兒多重哇!”
沭炎瞥了一眼氣哄哄的苌夕,唇角的弧度仍舊沒有收斂,道:“上菜吧。”
“好嘞!”小二點頭,又道:“小店近兩日百年慶,凡有客官一人吃下整頭羊的,整桌便免單了。不知二位......是否有興趣啊?”
苌夕倏地眼前一亮,大聲嚷道:“好!就這個!”而後興致勃勃指向沭炎,“上兩頭,他一個我一個。”
說到吃,他苌夕活到一百三十歲還沒輸過誰。
小二眼中閃爍着狡黠,又掏出一張菜單子,道:“二位客官再看看可否有想吃的小菜,或者燒酒熱茶之類的。不瞞二位,小店的燒刀子配這烤羊肉啊,那味道可真是一絕啊!”
沭炎眉梢一挑,看向苌夕,道:“你看呢?”
“來兩壇酒,就你說的那個燒刀子。”滴酒未沾的小嘲月,今日決定要嘗嘗鮮。
“好嘞好嘞!”小二十分殷勤地将木桌子擦了又擦,“二位稍等,兩頭頭烤全羊兩壇燒刀子,馬上就來——”
沭炎待人下去之後,意味深長地盯着對面的人,對待會兒的整頭羊頗為頭疼,道:“你好像很餓?”
苌夕仍舊對小二的話耿耿于懷,發誓要把這家店吃垮。于是乎鬥志昂揚,兩只眼睛閃爍着拼搏之光,恨恨說了一句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狠話:
“明年的今天,就是這家店的忌日!”
沭炎:“......”
.................................
“娘親,你看那個哥哥,吃相好可怕呀......”一個六歲幼童怯生生拉着婦人的袖子,半遮半掩從婦人手臂間的縫隙,偷偷打量苌夕。
婦人把他抱上長條凳,将筷子塞在他手裏,低聲道:“不許在背後說人閑話。”
“我才沒有,我說的是實話。”
婦人眼睛一橫,嚴厲道:“那也不是你不吃飯的借口。都半個時辰了,這麽小半碗還沒吃完。貓都比你吃得多!”
果然,幼童垂下了頭,還不忘驚愕地斜眼盯着苌夕,嘴裏喃喃道:“他是怎麽能夠吃這麽多的?餓得太厲害嗎?生病了嗎?......妖怪嗎?”
篤篤!
婦人面色嚴峻地敲了敲桌子。
“哼......”幼童終于萬分艱難地,将眼睛調到桌上的米飯。
是了,他口中的“吃相可怕的哥哥”,便是苌夕。
他兩手捧着一大條羊腿,狼吞虎咽地撕咬下一大塊肉。在嘴裏囫囵嚼兩下,草草咽下去之後,又緊接着下一口。
苌夕的頭發很多,沭炎拿一根簪子幫他绾在後腦勺,他便更方便地“大展身手”了。
一張桌子,烤全羊被從中分成兩半,一半給了苌夕,一半給了沭炎。沭炎前面的只是暫且放着,頂點沒動。
“嗯?美人你怎麽不吃?”沉浸在熟羊肉香味裏的苌夕,終于抽出了空閑。
沭炎将手臂搭在桌沿,道:“看你吃便可。”
“那怎麽成!總不能看着我就飽了吧?我又沒有你好看。”苌夕十分體貼地,掰扯下一塊沒有咬過的羊腿肉,遞到沭炎面前,“這個羊腿肉好好吃,又酥又香,你嘗一口。”
沭炎剛欲擡手接過,便被小二打斷。
“客官客官!”跑堂的作用便是關鍵時候上來阻止,避免有客人渾水摸魚,“這頭烤羊,須得一個人吃,方可免單的哈!”
苌夕看着沭炎擡起又放下的手,心裏很不是滋味,轉頭剜了小二一眼,“誰讓你上來的?”
小二無辜地擺擺手,道:“客官......小的也是按規矩辦事呀......”
苌夕咬牙,道:“你說,只要吃下一整頭就不用付錢?”
小二讪讪一笑,“客官,店慶的規矩便是這樣說的,中途不可換人呀......不過,小店的羊比較大,一般烤熟的少說也有三四十斤,您要真吃不下,也不必勉強。”
苌夕一聽這人質疑他吃東西的本領,立馬燃起磅礴鬥志,道:“要是我吃完了,你就下去?”
小二一愣,道:“客官莫小瞧了一頭羊的分量,這兩日來嘗試的客官不少,可一個都未曾吃完過。”
苌夕徐徐站起身,心裏頭一股底氣十分結實,胸有成竹道:“那好......你可睜大眼睛,看仔細了!”
語罷,一手握起那條啃了一半的羊腿,像劍客一樣橫在胸前,而後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小二,張開他的血盆大口,風卷殘雲般,三兩下将上頭的肉吃得一幹二淨。
小二瞪大了雙眼,額頭上甚至冒出了幾顆豆大的汗珠——苌夕看上去瘦削單薄,斷斷不是能吃這麽多的人。
“咔!”
苌夕勢如破竹地掰下前蹄,前蹄的肉比後腿的少許多,這回解決得更迅速。
接着是羊腰子、裏脊、羊脖、羊肋條、排骨,最後連骨髓都吸得精光。
其實,吃下整頭羊的話,凡人未必不能做到,只不過,都是一些五大三粗,日進七鬥米的壯漢,而通常這些壯漢進店,小二是不會跟他們提及百年店慶的。
這樣一來,那些吃不下,又抱着試試沒準能成的心情的人,本來只想點兩盤小菜,最後卻點了整頭烤羊,吃不完,便只得按原價付賬。末了花的錢便成了原本的好幾倍,店家賺取的利潤亦翻了幾番。
苌夕自然想不到這一層,也洞察不出這手法背後的道理,他非要吃完,只是因為那小二低看了他的食量,讓他尤其——不爽!
“滋滋!”苌夕吸完最後一根骨頭,啪嗒扔到桌上,得意洋洋地指着一堆羊骨頭,“現在你可以下去了嗎?”
小二悻悻将抹布搭回肩上,灰頭土臉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美人,現在我們吃我們的,不管他們。”苌夕對新端上來的另一頭羊蠢蠢欲動,“你是不是不餓哇?不餓我就吃啦?”
沭炎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你當真很餓?”
苌夕頓了頓,“也不是。這才剛從家裏出來,在家裏美人是不會讓我餓着的。方才只是看那小二不順眼,硬生生吃給他看的。”
沭炎悠悠起身,探出手,在苌夕圓鼓鼓的肚皮上輕輕一揉,道:“不能再吃了,不然待會兒小攤上的小吃,你只有看着的份兒。”
苌夕的肚皮冷不丁被他一揉,頓覺小腹像是化開的雪水,在一角小池裏輕飄飄地蕩漾。驚喜道:“美人,你還要帶我吃小吃啊?”
沭炎掏出一張玄黑色的手帕,将那雙油膩膩的爪子擦幹淨。他給那帕子丢了個法術,将油污擦幹淨不說,用完之後仍舊潔淨如新。
拆下苌夕後腦上的墨玉簪,放下三千青絲,绾了個尋常發式,道:“你若想吃,我自然買給你。”
苌夕接到對方柔波漣漣的眼神,心尖驀然被貓爪子狠狠一撓,癡了好一會兒,才尋回理智,嘿嘿笑道:“那咱們快走吧!”
一提到吃,某狼總是熱血沸騰,血氣滿滿。
許久之後,想起這一幕的苌夕,總是恨不得一頭撞暈在大石頭上。他預想與美人吃飯的場景,本是你給我夾一筷菜,我給你夾一片肉。兩個人相顧無言卻傳送秋波,時不時一抹笑,或是一個眼神,便心生蕩漾,靜然美好。
然而事實上,卻是他在衆目睽睽之下,餓死鬼投胎一口氣吃了整頭羊。美人就在他對面靜靜看着,看他一口氣吃下整頭羊......
至于那沒動過的羊肉和兩壇燒刀子,苌夕仍舊眼巴巴的舍不下,沭炎便花了錢,吩咐店家打包送回府上了。
接到這些東西的墨章,從天庭文書中抽身而出,嗅着肉香酒香,丁點兒不敢拆開嘗——沭炎平日沒有吃羊肉的習慣,更別提打包回府。喜歡吃羊肉的,全府上下就一個人,而這個人喜歡吃的東西,若旁人動了絲毫,估計就有的罪受了。
“王上啊王上......你們可真欺人太甚吶......”
☆、小甜餅(三)
“公子,煩請留步。”一聲清脆的女音從身後傳來,二人停住腳步。
只見迎上來一個妙齡少女,苌夕霎時想起那日彈琴的端音,心中不由得豎起戒心。
那女子打扮頗為考究,身後還跟着兩個家丁一個婢女,看樣子是個大家閨秀。她始終微微垂着頭,嬌羞走近二人。
腦海中立馬閃現端音那醜女人,苌夕警鈴大響。
于是先她一步,兩手張開橫在沭炎跟前,對那女子道:“你要說什麽跟我說就成了,不許跟他講話。”
那女子一怔,羞答答道:“公子說笑,小女子前來,正是......來找公子的。”
苌夕放下手臂,疑惑道:“找我幹什麽?”
那女子臉頰染上兩坨紅霞,從懷中掏出一個做工精致的荷包,攤在苌夕眼前,細聲道:“方才公子在店中吃烤羊之時,小女子便已然留意到公子了。公子豪爽不羁,威武灑脫之英姿,讓小女子心生仰慕,故而這個荷包......不知公子——”
方才在心裏準備的一大段說辭還沒背完,便被苌夕伸手打斷。
态度尤其斬釘截鐵:
“——不買!”
語罷,便留下原地簌簌流淚的女子,頭也不回地拉着沭炎走了——美人的錢是拿來買吃的的,才不亂花!
直至拐到另一條小巷,回頭再看不見那女子,苌夕的腳步才慢下來。
“美人,這城裏的人也太窮了!”
沭炎挑眉,道:“怎麽?”
苌夕有理有據地分析:“大小姐還抛頭露面的賣東西,而且......連攤位都盤不起。”
沭炎停下腳步,饒有興致道:“你好似不知曉,荷包對于待字閨中的女子,有何意義?”
苌夕洗耳恭聽狀,“什麽?”
沭炎道:“慕夕城有個風俗,未出嫁的女子,若是瞧上了哪位良人,便将親手做的荷包送與他。若那人也有意,便可收下荷包作為信物,隔日去占蔔提親。”
苌夕一懵,回頭看了看,驚愕道:“那那個人......”
沭炎點頭,道:“那女子,方才便是看上你了。”
苌夕嘆然:“你們這裏,民風這麽開放啊......我還以為,凡間女子,都是那種藏着掖着不敢說的呢......”
某狼沒留意到“凡間女子”露了破綻,沭炎亦沒指出來,只道:
“那些女子比起你來,委實小巫見大巫了。”
苌夕哼哼道:“我才不管她們,你是我的人,誰跟我搶我就打誰!”
沭炎曲了兩指在他額頭一敲,道:“那你要打的人豈不多了?”
苌夕一邊揉額頭一邊努嘴,忽而想起什麽,狡黠笑道:“诶?等等,若我方才接下那荷包,是不是就得娶她哇?”
沭炎道:“你敢。”
苌夕嘤了一聲,縮回了脖子,“哼,霸道!”
沭炎垂首,好整以暇道:“小東西,得寸進尺是要立規矩的。”
至于“立規矩”,就不是嘴皮子說說那麽簡單文明了。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調情,就被陡然的叫喚打斷。
“公子......”
只見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幾位女子,正摩拳擦掌地,緩緩朝他們湧來。
“公子......”
“公子......”
“公子......”
每人手裏都捏着形狀花樣皆不同的手工荷包,有的繡了合歡,有的繡了鴛鴦,更有個直截明了的,繡了個大紅喜字。
一群人,仿若奔湧道閘門口的洪水,只待閘門一開,便放肆噴薄。
不過,這次,她們看上的并非苌夕,而是他身後風度翩翩的沭炎。
“他母狼的......這也太......啊呀啊呀!”某狼已然詞窮,被人流推推搡搡擠到了群體外頭。
“慢點你們!啊別踩我喂!”
“別抓我臉啊!”
“哎喲我的腳!”
末了,他只能在人群外,看着被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圍住的沭炎。
即便身為一只常年在赤谷野慣了的嘲月,苌夕也不得不佩服那些女子,一個個的,都明目張膽地在大街上追求心儀之人,還緊追不放。這樣的飒爽英姿,若是擱到戰場,估計個個都是萬夫莫開的巾帼英雄。
不過,沭炎拒絕的态度十分明确,言簡意赅,且不拖泥帶水,只消一句話,就把那群女人打發得一幹二淨。
只不過那句話,讓大大咧咧的苌夕,陡然之間像被潑了涼水一般,從頭頂涼到腳底心。
“在下有夫人了。”
是了,他如何忘了,他是有夫人的。
...................................
之後圍上沭炎的女人一波接着一波,這句話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待他終于從人群中脫身而出,苌夕已然不見了蹤影。
心中默念了個咒,感應到那小東西正失魂落魄在隔壁的巷子裏游走。
沭炎快步追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語氣仍舊悠然,道:“走那麽快做甚?”
苌夕啪地甩開手,大聲道:“你走開!”
沭炎怔了怔,道:“怎麽了?”
苌夕咬着牙齒,“你這個有夫人的人,不準跟着我!”
随後便驀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苌夕從沒這般潇灑——他怕再不走,便會沒出息地哭出聲。
肚子裏的怒火越燒越旺,腳步也越來越快,不想沭炎跟着。然則,後來他有意識地放慢腳步,卻發現,那個人居然真的沒跟上來。
苌夕更生氣,背影更潇灑,可走着走着,他便潇灑不起來了——他餓了。
準确來講,是饞了。
街上叫賣的人很多,看到苌夕衣着不俗,便更加針對性地賣力了。
“糖葫蘆——又大又甜哩!”
“梅花糕——又糯又香不黏牙——”
“驢打滾——買上四雙送一雙——”
每每苌夕經過之時,小販的聲音便格外地大。更有甚者,還唱起了叫賣的小曲。
尋常來講,當人碰到想吃的東西的時候,都會下意識摸一摸,即便是空空如也的腰包。
然則苌夕卻發現——他連腰包都沒有!
苦大仇深地剜了那些小吃一眼,腳步更加快了——若不是衆目睽睽,他會直接飛走。
許久之後,苌夕停在一汪湖水旁,對着逐漸西沉的太陽拳打腳踢:“啊——————臭美人壞美人!氣死我了啊————”
然後撿起一塊大石頭,“咣”的一聲砸到水裏。
“可惡!”
堆了一大把小石子在身旁,坐在岸上,扔一塊石頭,罵一句。
“一心二用!”
“兩面三刀!”
“三心二意!”
“朝三暮四!”
“......”腦海中陡然詞窮,後靈光一閃,大吼道:“水性楊花——”
這個成語,是首南有一回跟他說“要是以後有女人背叛你,便可以用這個罵她”。
于是乎,苌夕一直記到今天,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
吼得面紅耳赤,又接着扔石頭。
“——再罵下去,這些吃的我便一個人吃了。”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倏地從身後傳來,苌夕恨恨住口,咬着下唇不說話。
意識到那人貼着自己身邊坐下,苌夕立馬往反方向挪了十仞長的距離。
使勁将頭擰到一邊,拿後腦勺對着那個人,冷冷道:“你吃便你吃,反正我不喜歡!”
“是麽?”沭炎打開一個油紙包,慢悠悠道,
“你路過糖葫蘆之時,看了兩眼。經過梅花糕之時,摸了摸肚子。還在炒栗子的小攤旁,停了好一會兒。哦......原來是不喜歡。”
苌夕被說中之後,更加惱怒,卻仍一動不動,手裏攥着一塊草皮,一個字也不說。
這種欠扁的語氣,可真是氣死人了!
沭炎将油紙包一個個拆開,攤在草地上,香味便朝四面八方飄散,這些東西,全是一路上苌夕的眼神有所停頓的。沭炎看着那個倔強的後腦勺,徐徐道:
“我的夫人,尤其喜愛紅衣裳,我的衣裳越白,他便穿得越紅,非說紅白兩色搭襯在一處,賞心悅目,好看。”
“我的夫人,還喜歡賴床,日上三竿了還要在被窩裏磨蹭,自己不起,還拖着不讓我起。”
苌夕委屈得紅了眼眶——這個人不僅不哄他,還故意在他面前,列數他的夫人如何沖他撒嬌,他如何寵溺人家。
這個人,自始至終都不把他放心上,一直一直都只深愛他的夫人。
眼淚尤其叛逆地,簌簌落下。
很沒出息,苌夕一百三十年來,頭一回哭竟然是為了一個男人。
沭炎沒有停止,仍是柔情似水地描述他的“夫人”,他一邊說,苌夕便一邊背過頭,默不作聲地哭。
“我夫人,喜歡無聊之時,去敲房頂的青瓦,有時,掌握不住力道,會把瓦片敲碎,屋子便跟着漏雨......”
“我夫人,十分珍愛遺瓊,不過有一回,他把琴弦撥斷了,修好之後,他每回都遠遠看着,再沒上手摸過......”
“我夫人,最愛吃羊肉,又沒有節制,若不制止,一整頭羊都會吃個幹淨......”
流眼淚的人倏地止住抽泣。
沭炎仍舊繼續着,如吟詩一般,說着這些瑣事,“我夫人,出門沒有帶傘的習慣。雨下大了,就從蓮池裏,順一片荷葉頂在頭上,撞了人,便呆傻站着,也不說話......”
“我夫人,從來不放錢在身上,去小吃街閑逛,向來都是他在前面吃,我在後頭付賬......”
“我夫人不識字,詩詞歌賦一竅不通。卻分得清名字的優劣,認為我給他取的名字好聽,開心地在院子裏跳上跳下......”
聽到這裏,苌夕再也忍不住,驀然回首,錯愕地看向沭炎。
只見那人在赤紅色的斜晖下,饒有興致地看着他,悠悠道:
“小東西,我夫人是誰,你還不知道麽?”
夕陽碎了一湖,在粼粼波光中飄漾。
作者有話要說: 才不會告訴你們我寫湖邊這個場景的時候一直對着電腦傻笑呢是的我就是容易興奮的類型看到這裏你們或許發現我沒打标點沒錯我就是故意的隐藏在這麽大一段話裏面的神經病寫手特質只有細心的讀者大大才會發現喵~
☆、小甜餅(四)
當晚,苌夕義無反顧地,又泡進了糖水罐子裏。
他萬萬沒料到,美人在初次見面之時,便已然看上了他,那些日子,他自己老是東想西想,有時以為美人喜歡他,有時以為美人喜歡別人,原來,都是他庸人自擾。
哎呀,千古妖靈,有時候也會出一些差錯嘛。
是差錯,不是醜!
即便這些差錯,讓他在美人面前有些尴尬,不過,比不上甜蜜。
心尖兒都被不名的情感填滿,苌夕眼睛裏的笑意一直沒消減過,連如廁都在笑。
“美,美人,你先前說的是,是真的嗎?”他偏着腦袋,眸眼裏的星辰閃爍。
沭炎不答反問,“你問了多少次了?”
苌夕默默舉起一個九,小聲解釋道:“我就是不敢相信,畢竟夢過好多回......要不,你抽我一下吧?我若知道疼,便肯定不是做夢了!”
沭炎無法,垂首在他眼皮落下一吻,道:“現在信了麽?”
苌夕摸了摸被親得軟軟的皮膚,傻愣愣道:“沒感覺......”
沭炎知他又在騙親親,伸手捏住他的臉頰,手下發力,道:“現在,有感覺麽?”
“嗷!”苌夕痛得一激靈,急巴巴道,“有了有了有了......”
沭炎盯着那塊發紅的臉頰,勾起對方下巴,在那處落下輕輕一吻,且算作寬慰。
果然,某狼又呵呵傻笑了一個時辰。
“美人,我們剩下的那頭羊和兩壇燒刀子呢?”事實證明,不管在糖水裏多忘我,他皆不會虧待了自家的胃。
沭炎攬着他,道:“今日吃得太多,明日再吃。”
“那怎麽行!”對于吃,他向來有一千個理由,“明日吃便不新鮮了,拉肚子怎麽辦?”
(你踏馬吃生肉的時候都沒拉過肚子!)
不過,苌夕雖看上去笨頭笨腦,實際還是比較聰明的。比如他知道,在沭炎心中,他的安康總是在第一位。
于是,考慮到隔夜的羊肉,說不準真會讓小東西拉肚子,沭炎毅然決然,贊成當晚吃。
自然了,他給苌夕施了個法術,讓他的肚子沒那麽撐。
然而,半個時辰後,沒喝過酒的苌夕,偷偷品了幾口燒刀子之後,反應頗大......
“美人你,別動!”某狼暈乎乎在沭炎頭上拍了兩巴掌,“我有話跟你說!”
沭炎拉下對自己胡拍亂打的手,“嗯。”
一把扯下腦袋上礙事的抹額,苌夕又喝下一大口燒刀子壯膽,道:“你待會兒不許跑,你說過喜歡我,你就必須不準跑!”
苌夕本來下意識想說“你跑我就打你”,但轉念一想,他斷然萬分舍不得打美人,便信誓旦旦:
“你跑我就哭!”
沭炎好整以暇,道:“又想做什麽了?”
“美人你,你都對我坦蕩蕩,我,我也要對你坦蕩蕩。”
苌夕搖搖晃晃站起身,美人把所有事都對他和盤托出,沒有絲毫隐瞞,故而,他也應該坦白。
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了個咒語。
終于,褪下苦心維持了多日的僞裝。
三千青絲徐徐變成銀發,兩只柔軟的耳朵,也羞答答從頭發裏鑽出。“嗖嗖”,衣擺裏也竄出一條末梢是血紅色的狼尾巴。
掀開眼簾,如水墨的眸子,也變成了紅色。
這是苌夕本來的模樣。
“我是嘲月,是狼妖。”苌夕嘟着嘴,腦袋懵懵,下意識說着真心話,“我不會傷害美人。”
沭炎勾唇,道:“過來。”
苌夕笨拙地扯了扯衣裳,怯生生走過去,便被拉入懷中。
“嗷哦!”
慘叫一聲。
沭炎心弦一緊,道:“怎麽了?”
苌夕站起身,揉了揉屁股,委屈地皺了皺鼻子,“坐到尾巴啦!”
沭炎擡手幫他揉,歉然道:“對不住。”
苌夕嘟起嘴,兩眼失了神,道:“美人,你知道嘲月嗎......狼妖沒有修煉成妖之前,就,就只能像普通野獸一樣走。”
沭炎知道烈酒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也沒長篇大論地發表看法,只點了頭,“嗯,知道。”
苌夕哼哼,道:“但是你們凡人對,對我們一點都不好。我聽到過你們凡人談論嘲月,大,大人都愛對不聽話的小孩兒說,‘再哭就把你丢到山裏喂狼’......但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嗎?人肉好苦的,一點也不香......送我我都不吃!
他們都害怕我們......還說,說我們野蠻,喜歡打架鬥毆。但美人你看,我真的好乖對不對?我都不怎麽打架,因為每次打都會輸......”
(最後一句紮心了)
沭炎疑惑,“你師傅沒教你法術?”
苌夕點頭,道:“教了。但我沒認真學。我,我笨......又不專心。不過,我雖然笨,但委實命好。出生的時候,得了龍王的眷顧,下了一場紅雨,撿了個‘千古妖靈’的名號......嘿嘿.......全族的狼都,都圍着我轉,整個妖族都曉得我。”
沭炎點頭,道:“那确實不錯。”
“而且最近,我的法術大,大增诶!”苌夕的眼睛都在發光,“我,我居然能打過九尾狐,雖然......最後輸給了另一個綠妖精,但是我敗,敗......”
沭炎提醒,道:“雖敗猶榮。”
“對對!就是雖敗猶榮!......要想我以前啊,那,那可是一招都接不下,怎麽可能贏九尾狐?往常我在赤谷,都是法術墊底的,現下估計能甩他們十幾條長街了!嘻嘻嘻,美人你說......我是不是走了狗屎運?”
沭炎側首,道:“難道,不是龍王運麽?”
苌夕昏頭轉向地撓了撓頭,道:“也對啊......哈哈!”
他又倏地想起什麽,徐徐将手攤在沭炎眼前,露出妖化的長指甲,道:“美人你不害怕麽?我,我是妖怪......”
沭炎攬過他的腰肢,将額頭抵在他柔軟的腹部,道:“你是我夫人。”
三百多年前,他在小池塘邊,萬分笨拙地塞了永世砄給苌夕,說了那句“我想你作我夫人”,彼時起,二人的命運便息息糾纏。
春起秋落,日沉月升。
往昔今日千萬裏遙遠,沭炎從東海四太子成了東海龍王,而他的夫人,仍是苌夕。
“美,美人啊......我好喜歡你啊......你太好看啦......”某狼端詳着月光下的人,癡情呢喃。
對于苌夕的誇贊,某人向來都是全盤接收,“嗯,我知道。”
“你要是不好看的話,我都不會這麽喜歡你啦!”坐在對方大腿上的苌夕,開始逍遙自在地晃腿。
“小東西,這麽膚淺麽?”
“對啊......”苌夕嘩啦撸起袖子,亮出白花花的手臂,自豪道,“我,我可白了,一點都不黑......”
語罷,偷摸摸把手伸向石桌上的酒壺,被沭炎拽回。
“你喝多了,回去睡覺。”
苌夕不滿,拿頭頂在他脖子上一直蹭,毛茸茸的耳朵也白中透紅,哼道:“才不要!”
溫熱的觸感在脖頸處來回騷動,沭炎的呼吸錯亂了一瞬,強忍道:“你乖,明日再喝。”
“我不.......”苌夕摟着他的脖子,癟嘴道,“明天晚上我就不在了......”
“為什麽?”
苌夕緩緩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