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道越來越大。

淡漠的神情,終究被憤怒取代。

莫首南聽到自己喉骨的聲響,肺部似要炸裂般難受,費力仰起頭,只能支離破碎發出幾個單音。

他吃吃望着旦逍,眼淚便在那瞬間滾落。

桌上的藥瓶亭亭立着,在燭光反側,投下孤零零的黑影。

旦逍最後沒有下死手,他将人扔在地上,便潇灑離開。

留下一句,明日離開赤谷。

蠟燭燃得很旺,成汩的滾燙燭淚,沿着燭身簌簌落下,凝滞在桌案。

直至燈滅,周遭陷進無邊黑暗,屋內隐約的嗚咽也沒有停止。

莫首南的執念,在那一日,悉數坍塌。

..................................

身體酸痛,苌夕第一個意識就是這個。

不過,稍微想了想這酸痛的由來,他又萬分歡喜地藏進被子。

那雙深邃的染了情/欲的眼眸,那兩片性/感的滾燙的嘴唇,和無邊溫熱的體溫......

苌夕面紅耳赤,閉着眼睛偷笑,朝旁邊的位置——

滾一圈,再滾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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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沒人?

悻悻坐起身,瞧了眼窗外,估摸着時辰應該很晚了。

美人素來愛早起,上午的精華時辰,他居然用去做事,而不是再跟他雙修!

苌夕發自肺腑覺着那習慣不好,不利于身體康健。

東看看,西瞅瞅。倏地,桌案上一塊赤紅色的石頭,勾去他的注意力。

菱形的,棱角分明,還莫名的眼熟。

苌夕的眼睛驟然雪亮——好看,拿走!

左右美人都是他的了,一塊石頭更不在話下。

苌夕還靈光一閃,給這塊石頭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苌夕的石頭。

→_→

他不知道,這塊石頭是他三百多年前扔下斷龍崖的“永世砄”,只單純覺着親切,便鬼鬼祟祟揣進了衣襟。

功德圓滿地飄到衣櫃,對着幾十身衣袍發愁,某狼看着自己的清一色紅衣裳,以及旁邊,他家美人的清一色月白衣裳。

轉溜眼珠子,突生一個想法。

若是他穿美人的,美人穿他的,會不會別有一番情調?

啧啧啧,某狼眼睛一虛,心中的小算盤嗒嗒作響。

做賊心虛地瞟了眼門口,若無其事地咳了咳。站在自己放置紅色衣衫的那一側,欲蓋彌彰地,把頭對着牆角。兩根手指往旁邊一伸,模仿雙腿走路,順着衣櫃的邊緣往旁邊爬。

走啊走,走啊走,終于碰到了柔軟的月白色衣衫。

嗖!

安靜躺在最上面的那套月白色衣衫,陡然消失。

.................................

“美人,美人?”精心打扮的苌夕,抱着平日本來穿在自己身上的紅衣衫,在府宅裏面瞎轉悠。

“嗯?出門了嗎?”搜遍每個角落,包括那片仍舊落英缤紛的海棠林,也沒見半個人影,連墨章也不在。

“墨管家?都去哪裏了......”苌夕爬到松院的一顆大樹上,站在最高處四下觀望,整座府邸都靜悄悄的,沒有生氣,仿佛無人居住一般。

苌夕一開始倒沒多想什麽,畢竟沭炎經常出門辦事,沒過多久便會回家。

只是今日連墨章都沒了蹤影,他心裏頗有些奇怪。

回到卧房準備睡一個回籠覺,發現先前那塊石頭放置的地方,有一張泛黃的信紙。

啊,原來那石頭還壓着一張紙。,都怪這石頭太好看,起初沒留意到。

有模有樣地拿起來,指着上頭的隽秀字體,一二三四......

十個字,兩行。

嗯,一個都不認識。

苦惱地抓了抓腦袋,美人這是在跟他調什麽情?

猜謎嗎?

是不是一個地名,讓他去找?

而後在一個隐秘的地方,兩人又開始雙修?

嘻嘻嘻......

思索片刻,頭腦稍微冷靜,好像沒哪個地名有十個字那麽長,某狼理智地放棄了這個思路。

估計,是雙修之後,美人羞于啓齒的情話罷。

真是的,做都做了,還害什麽羞哇?

身為千古妖靈,他當然是會對自己的作為負責,好好疼愛人家的呀!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縮進稍大的月白衣衫裏,狠狠一嗅——啊~~~~~~美人的味道~~~~~~

興奮地在床上打滾,從一邊,滾到另一邊。滾着滾着,又心大地睡着了。

待到他醒來,夜幕已然垂臨。

四周還是悄然無聲,苌夕撓着腦袋打開卧房的門,意識到饑餓,打算找些吃的。

走到小廚房外,發現裏面燈火明亮。

歡脫地跑過去。

“美人!”

...................................

小劇場:

“師傅說待會兒要來看你,穿好看點哈!”

苌夕走時交代的話,時時刻刻,回響在耳邊。

莫首南下意識瞟了眼床邊的衣櫃,心中很是不屑——醉心于外表不是君子所為。

一炷香後,他披上了最愛的水藍色衣衫。

......

時間才至半下午,離旦逍處理族務估計還得一會兒。不過,莫首南怕他早到,便一直坐在桌邊等了。

咒眼雖在愈合,但傷口又痛又癢,悶在衣裳裏很不舒服。莫首南不停擦汗,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狼狽。

目不轉睛盯着敞開的門,随後又覺着,打開門太過刻意,便又将門關上。

叩叩!

三個時辰後,久候的敲門聲終于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做實驗忘了時間,今天貼晚了,跟各位讀者大大道個歉了!

☆、別離(二)

苌夕瞧見廚房裏亮的燈,忙不疊跑過去,歡喜地大喊:

“美人!”

卻抱着打算給沭炎換上的紅衣裳,愣愣呆在門邊。

廚房裏忙活的人一愣,佝偻着背轉身,笑道:“是......苌夕公子吧?”

“是,你是......?”苌夕茫然地抱着衣裳。

老叟恭恭敬敬,道:“小老兒是陳記的庖廚,是令兄吩咐來給您做菜的,把羊肉變着法地做。對了,令兄還怕你吃多了上火,單日子小老兒來,雙日子,便是一個南方的師傅,給您做些清淡的。”

苌夕的腦袋裏一團漿糊,“啊?單日子?做菜?”

老叟點頭,道:“是。之前令兄與公子來小店吃過烤羊,公子的食量,小老兒雖在後廚房,但也聽說了。”

是了,就是那個吃半只烤羊可以免單的倒黴店家。

苌夕恍然憶起,“哦!我想起來了!不過後來我們美人還是付了錢,讓你們把另外半只打包回家。”

老叟從鍋裏舀了湯,盛到大碗裏,道:“是。令兄是有大胸懷的人,小老兒委實佩服。相比之下,小店拿免單的幌子招客,這伎倆便太上不得臺面了。”

苌夕有點迷糊,“你說的令兄......是我的美人嗎?”

老叟頓了頓,道:“若是穿月白色衣裳,風度翩翩的那位,便是了。原來二位并非兄弟,是小老兒愚鈍了。”

苌夕歪歪頭,道:“當然不是兄弟,我們是夫妻。不對,夫夫!”

老叟盛了飯,蓋了半勺肉沫,跟湯一起,端到苌夕桌前,和顏悅色道:“如此看來,二位公子的感情甚篤。”

“那是當然!”苌夕喝了口湯,拿筷子撈裏頭的羊肉吃,“我們美人可是普天第一美,沒人可以比得上。”

老叟笑着,道:“情人眼裏出西施,老話準是不錯的。”

“西施?眼屎的別名麽?”苌夕一邊咀嚼一邊問。

老叟一愣,道:“公子如此風趣,你二人相處,定然有說有笑了。”

“那是。”苌夕對別人的誇贊向來照單全收,又喝了一口湯,把粘在嘴皮上的汁水也舔幹淨,“對了,小朋友你怎麽稱呼?”

“小朋友?”老叟尴尬一咳,“這個......小老兒今年五十有八,若公子看得起,便喚一聲‘陳庖’便可。”

庖,廚子的文雅說法。

苌夕撇撇嘴,心想這個只有五十八的小屁孩兒還挺傲氣。

“美人怎麽叫你來?墨管家呢?”

“令美人......”陳庖思來想去,覺得這個稱謂最為合适,“令美人看樣子是要出一趟門,至于貴府的管家,小老兒便不知道了。不過,令美人的工錢給得足,為人還和善。公子放心,每個單日子,小老兒一定上門伺候您的三餐。若是哪個雙日子,公子想吃小老兒的菜,派人到長生街的‘陳記羊肉鋪’,随意吱一聲便行了。”

苌夕擺擺手,道:“沒那麽多大講究,美人最多兩天就回來,到時候我們想吃直接去店裏,不用麻煩。”不停往嘴裏扒飯,那羊肉沫的香味在腸胃裏穿來蕩去,不過眨眼的工夫,一大碗米飯便見了底。

抹了抹嘴巴,意猶未盡,看着眼前的陳庖,躊躇道:“嗯......單日子,你還是來吧......”

陳庖笑眯了眼,“诶!好嘞!”

第二日,來的是那個“南方師傅”,雖然菜式頗為清淡,但手藝卻絲毫不摻水分。

對于嗜吃如命的苌夕,自然是萬分滿足,開心得在長條凳上直晃腿。還問了菜名,暗暗在心裏記下,等他家美人回來一起吃。

第三日,陳庖。

第四日,南方師傅。

第五日,陳庖。

第六日,南方師傅。

..............

時光飛逝,苌夕忘了算日子,只隐約覺得陳庖來了好多回了。

但是美人還是沒有回來。

墨管家也是。

跑去飯廳的腳步逐漸沒那麽歡快,噴香的飯菜吃得也愈來愈少。

苌夕發現,少了一個人,他做什麽都有些空落落的,找不到寄托,不痛快。

每日轉來轉去,都抱着那件想給沭炎穿上的赤紅色衣衫。

想着,指不定哪日美人回來了,就一定要趕緊飛奔到他面前。熊抱住他,蹭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而後半撒嬌半傲嬌地,讓他換上紅衣裳。

嘻嘻嘻,想想心裏就覺得甜。

比蜜糖罐子還甜。

起初,他在海棠林裏,沒頭沒腦地鬧騰。瘋跑瘋跳,在花瓣上打滾,粘了好些碎瓣在衣服上。還一人分飾兩角,排演他與美人的日常。累的時候,便把那塊菱形的寶貝石頭拿出來,對着陽光,仔細撫摸上面的紋路。

鬧騰過了,他自己反而覺着沒多大意思。

随即,他想模仿他家美人的沉穩性子,所以爬上房頂,敲瓦。每回一呆,便是好幾個時辰,然後往下望,看看有沒有人從長廊經過。其實,沭炎府上的下人很少,就四五個打掃庭院的。然則苌夕發現,這些下人居然一天要擦拭長廊四次!尤其是那個他害怕的角落,擦了又擦。真是費時又費力!

時日久了,他變得更沉靜。也不是悲傷落寞之類的情緒,就是覺得沒什麽活蹦亂跳的動力,跳不動,歡快不起來。明明是一百三十歲的少年狼妖,卻像個一百三十歲的白發老人。他不再上房頂,而是開始待在門口,對着夕陽發呆。偏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抱着膝蓋,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旁邊放着那套精致的衣袍。

看看衣袍,又看看門前的路,那條日複一日凄清的路。

苌夕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兩手撐着地,對着街道大喊:“美人,你快回來哦......衣裳都在地上放髒了......”

瘦削的身影在夕陽下,被劈砍得更加單薄。

每回陳庖經過,見到如此光景,心裏都難免一絞。但沒過多久,又看到那張絕色臉龐上的無邪笑容,便又将這絞痛堪堪壓下。

無名的情緒在胸口悶燒,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只覺得若是自家孩子,斷然不會讓他受這樣的罪。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今天沒話說^ω^

☆、別離(三)

三個月的時間轉眼即逝。

前頭也說了,苌夕不怎麽算日子。他判斷回赤谷的方式,便是看眉間的圖騰。那東西變得鮮紅,便意味着閉關的時限快到了。

告別陳庖和南方師傅,跟看門的仆從交代,往後,每年的四月初二才會回來。讓美人等着他,不要着急。

表面上仍舊笑嘻嘻的,沒心沒肺的模樣。

為何是四月初二?

因為那日,是他的生辰。某狼幻想着他與美人,你一根我一根地互相喂長壽面的光景,心裏一樂,便果斷挑了這天。

暮夏,天色漸涼。飛回赤谷的路上,苌夕打了七八個噴嚏。氣沖沖罵了賊老天一通,又将将止住——心情不好的時候得想一些開心的事情,比如......比如什麽呢?他一時想不起來,便陰沉沉斷了這想法。

到赤谷已經是一炷香之後,閉關之前,先要請示狼王。

于是恭恭敬敬地,敲開狼王殿的大門。

得了允許進入的命令,才微微彎腰,輕手輕腳走進去,在正殿中央跪下。

“師傅,我回來了。”

在狼王面前,苌夕一向比較乖巧。

(也不敢不乖巧)

旦逍屏退了兩位商議族務的長老,掐指算了算日子,道:“這回還算及時。”

苌夕點頭,既謙遜又懂事:“多虧師傅,在徒兒眉間的圖騰上施了一個小法術,會變顏色提醒徒兒。”

旦逍嗯了一聲,又道:“這個法術也只管用一次,日後還需你自己約束。”

苌夕十分有擔當地點頭,笑道:“是,徒兒知道了。”

旦逍見苌夕風塵仆仆,也沒立即安排他去閉關,道:“休息一兩日再去珞峽罷。”

珞峽,在赤谷幽僻之處,峽中有許多山洞,是閉關修法的聖地。

向來愛占小便宜的苌夕,一反常态地拒絕了這個便宜,道:“不了,徒兒今日就去。”

旦逍一頓,道:“勤勉是好的,然則卻需謹記,不可急功近利,錯過磨刀的工夫。”

閉關,需将妖身狀态調到最佳,否則極易被反噬,陷入魔症。

苌夕似是主意已定,道:“徒兒知道,徒兒這些日子想了許多,覺得以前偷奸耍滑太不應該,今後一定好好修法,回報師傅。”

旦逍直覺他的性子有些轉變,也沒刨根究底地問,只道:“如此甚好。”他想了想,又道,“之前有人跟孤說了情,孤準你每年出關一日。”

“多謝師傅。”苌夕笑彎眉眼,心想首南可真是厲害,便又道,“師傅,徒兒想跟首南也道個別。”

閉關之後,一年才能見一回。

旦逍冷不丁擡眉,“他不在赤谷。”

苌夕一怔,忙不疊問:“不在?他去哪裏了?”他心裏慌,像被剜了好大一塊肉,不知道扔到了哪裏。

旦逍仍舊雲淡風輕的樣子,“孤沒問,不過,以後是不會回來了。”

“什麽?”苌夕更加訝異,百般不解,“為什麽?”

旦逍冷冷道:“不在便不在,何來緣由。”

“才不會!”苌夕着急地站起身,十分篤定。

旦逍隐隐不悅,道:“怎麽,為師騙你不成?”

苌夕的乖巧瞬間飛到九霄雲外,急得跺腳,道:“反正首南他絕對不會輕易離開赤谷,不會的,不可能,我都知道。”

莫首南癡情,有旦逍的地方,他甘願傾盡一生守候,怎可能甘心離開?何況,還帶着重傷。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叫夠那老鳥“師母”。

“知人知面不知心。”旦逍皺了眉頭,“你字不認識幾個,還自诩什麽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首南,師傅才一點不知道。”苌夕陡然爆發,心裏的難受像開了閘了洪水,一股腦往外湧。“師傅認字比我多,但也沒有首南多。師傅才一點都不懂他,一點都不知道他。”

旦逍的聲音愈來愈冷,道:“小嘲月,這便是你跟為師說話的态度?為師沒教你師徒尊卑麽?”

苌夕更加氣憤,雖不知道這氣憤從何處來,卻全都化作了現在,他跟旦逍鬥嘴的膽量。

“我叫苌夕!我早改名字了,師傅一直忘記。師傅就是這樣,做什麽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挂心別人的事情,不挂心別人的心情,更不挂心別人的感情。從來都是冷冰冰的,不顧惜面前的人,每次都拒人家千裏之外。哼,人家親近你是因為喜歡你,要是不喜歡,誰樂意熱臉貼冷屁股!”

最後一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旦逍一掌拍上桌案,發出驚雷般的巨響,“放肆!”

苌夕紅了眼眶,他覺得流眼淚沒出息,所以眼睛再酸再脹他都憋住,聲音愈來愈響:“我當然放肆,我就放肆!反正美人不告而別,首南也不告而別,就剩我一個。我本來就沒朋友沒親人,從小至大,一起聊天的只有首南一個,讓我掏心掏肺的只有美人一個,現在這兩個都不在了,只剩一個師傅冷冰冰。”赤紅色的眼眸變得更深,仿佛有血液滾動。喉頭哽咽,吼道:

“我才不幹!”

旦逍似是明白了什麽,徐徐起身,垂眸淩視他,道:“你與那凡人生了事端,有氣有怨,沖那凡人去發。”神情寒冷,宛若冰霜,厲聲道:

“敢拿孤作出氣筒,你還是第一個!”

一句話,讓苌夕宛如被潑了一桶涼水,把怒火澆得幹幹淨淨。

他不是氣師傅,是氣美人麽?

他覺得不可信,師傅在推卸趕走首南的責任。

苌夕向來遲鈍,很多情緒都是別人告知他,他也仍舊反應不過來。何況他內心深處,把沭炎視作珍寶,自以為不會跟他置氣。

故而,他覺着旦逍......不講道理!

“才不是這樣,我——”

正當苌夕思量怎麽據理力争的時候,門外的一聲叫喚打斷他的思緒。

“——狼王大人......狼王大人!”

是紅芝的聲音,虛弱且急促。

“求狼王大人救命......求狼王大人救救首南公子!”

聽到搭救對象的名字,苌夕臉色煞白,嗖地飛去把門打開,驚慌道:“怎麽回事!”

只見紅芝無比狼狽,吃力地磕着頭,頭發雜亂,血污覆蓋了半張臉。

她見到苌夕,一點一點爬過去,眼中噙着淚,喃喃道:“救他......救他!”

苌夕順着紅芝的眼神望去,只見臺階下躺着一人,淺藍色的衣袍已被血染成紫紅。雙腿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狀,腳踝的白骨,從皮肉中突出一截。整條右臂已然不見了蹤影,血水不斷從碗大的傷口溢出。

苌夕錯愕着搖頭,眼珠子顫抖得厲害——這不可能是首南。

不可能是那個,像月光一樣優雅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句話評價苌夕?

我先來:看上去很花心,其實很專情

(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心結(一)

莫首南出赤谷沒多久,便碰上了陽巅的道士。冤家路窄,這道士恰是數年前,被莫首南偷竊的那一個。

積攢多年的仇恨終于尋到了債主。

那道士是陽巅的一位長老,莫首南法力雖然不低,卻也不及他,交手不到半日便被制服。何況,那道士心腸狠辣,并沒有一開始取他的性命,而是一丁一點折磨他。

扭斷雙腿,砍去右臂,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無數傷口,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每每昏死過去,一只腳踏進鬼門關。又會用各類珍藥将他救回,待意識恢複些許後,又開始折磨。

末了,是紅芝解救的莫首南。她沒有光明正大地打贏道士,而是偷襲。

她身為左青長女,父親謀反,她自然也會被連坐。左青伏法之後,她便被逐出嘲月籍。走之前,她偷拿了左青生前的鬥法寶物,一直遠遠跟着莫首南。

眼睜睜看他受盡折磨,卻不敢打草驚蛇。

直到黎明前,那道士打盹,紅芝才找到下手的機會。

然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何況對手還是陽巅長老。饒是她手握寶物,也在那道士咽氣之前,遭之重傷。

随後,便是她一步一步,将莫首南駝回赤谷,在狼王殿前,奄奄一息,求人救命。

“你一定救他!你一定救他......”紅芝死死攥着苌夕衣角,死死瞪着苌夕,仿佛一定要得到某個承諾。

苌夕木讷,呆癡地望向那個紫紅的,狼狽不堪的身影,道:“好,好......”

旦逍從殿內跨出,魁梧的身軀投下一塊陰影,冷冷道:“既已出赤谷,生死存亡,與赤谷皆沒有幹系。”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紅芝聽到這話,周身瑟縮,喉嚨裏顫出陰沉冷笑,愈來愈響,愈來愈凄厲,仿佛要将空氣撕開一條口子。

“哈哈哈——你好......旦逍,你好!哈哈哈——”

她的眼神倏地清亮,蒼白臉色也添了些神采。

連苌夕也看出這是回光返照。

紅芝将淩厲眼刀剜到旦逍身上,用盡畢生的氣力,恨恨道:

“我紅芝......活了四百七十八年,沒見過比你更寡情鮮義之徒!旦逍,我詛咒你,詛咒你與相愛之人陰陽兩隔,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目眦盡裂,眼珠子上的血絲都要爆出,凄厲吼道:“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語罷,香消玉殒,世間再無紅芝。

..................................

苌夕欽佩紅芝敢愛敢恨,拜托下玄長老做主,把她安葬在赤谷的绾湖邊。那裏四季如春,百花接連綻放,是個美且靜的好去處。

下玄長老是狼族八百年的老臣,一向重情義,分善惡。即便左青的罪行罄竹難書,但其女紅芝委實無辜。于是爽快地應了苌夕,上報旦逍時,洋洋灑灑羅列了安葬紅芝的十大益處。

只不過旦逍似有另外的心事,并未多作阻攔,只将此事全權交由下玄處理。

妖靈殿中,空氣中隐約泛着藥香。

“鳥禽一類,手臂便是翅羽,失了翅羽,便也算是丢了命了。”赤谷的醫聖連連嘆息,如是說。

苌夕一凜,道:“那他,沒了右臂,又廢了雙腿,是否再活不成了?”

醫聖搖頭,道:“活,還是能活的,不過也只是茍延殘喘,不能行,不能飛,吃喝都得旁人照料,如同廢人。自尊稍重些的妖,皆受不住這樣茍活。”

苌夕眼眶酸痛,第四十九次把眼淚逼回去。這兩天,那東西沒掉下來過一次。只哽咽道:“他不是脆弱的性子,只要有一絲可能,他皆不會放棄。”

醫聖沉思,道:“妖靈的意思,老夫明白了。”

“醫聖大人。”苌夕想起長生街的奇貨居掌櫃,道,“我聽說,銀狼的毛發也可治病,不知道是否屬實?”

醫聖道:“有這個傳聞,不過也只對凡人管用。對首南公子,卻是不行的。”

苌夕落寞垂下頭,像暮秋被蟲蛀透的朽木。

醫聖又道:“妖靈還請寬心,小臣定當竭力。”

苌夕深深行了一禮,道:“拜托您了!”

“小臣的本分。”醫聖還禮,猶豫道,“狼王大人那邊......”

苌夕打斷他,道:“不必知會師傅,他知曉的越少越好。”

若知曉得太多,指不定又來趕人,雪上加霜。

“是,小臣明白。”

苌夕回首,望向床上不成人形的莫首南。那日看着紅芝咽氣之後,他不顧旦逍阻止,毅然把莫首南留下,找醫聖救治。

莫首南當初離開赤谷之時,苌夕不在,卻也知道是旦逍趕的人。

故而,往日對旦逍忌憚不已,只敢翻翻嘴皮的苌夕。近兩日卻猛地爆發,敢直接甩臉色,敢破口大罵,敢違抗師令。

當然了,最後還是很沒出息地,跟孫子一樣,奉茶認錯。

不過他雖沒出息,倒還算有原則,認的錯,是不分尊卑的态度,而非惱怒的緣由。

....................................

莫首南醒來,已是幾日之後。

那雙柔和的眸子睜開,苌夕便激動地在床邊蹦上蹦下。

莫首南疲倦地眨了眨眼皮,虛弱到:“你做什麽?”

苌夕猛然回神,怕是做夢,便用力地揉揉眼睛,小心翼翼道:“你,你是真醒了嗎?”

莫首南看着他,吃力地勾起笑容,緩緩道:“若是假的,你不就傻了麽。”

苌夕委屈地癟了嘴,忍了好多天的眼淚終于尋到出口,哇的一聲就哭出來。

“啊——你真的太壞了你!虧我還想着閉關前跟你道個別,你呢?你走都不說一聲你!哇——”苌夕一邊嚎一邊罵街,“太沒良心了啊你——”

莫首南歉然,道:“對不住......當時走得匆忙。”

苌夕不買賬,委屈地擤鼻涕,道:“走的匆忙不知道來找我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裏!你知道我看到你渾身是血躺在地上,有多慌有多難過嗎——”

“是我沒考慮周全。”莫首南伸出左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別氣了。”

“哼!我就氣,要你管!”嘴殼比生鐵還硬,但還是沒有抽出袖子。

莫首南嘆氣。

思量片刻,咳了咳,道:“你不是要去閉關麽?狼王大人怎麽準許你拖到現在?”

轉移注意力,他向來是一把好手。

果然,苌夕一愣,忘了抽泣,絞盡腦汁地找理由。

“我,我明日就去。”

莫首南嘆了一聲,道:“明日複明日,你早一日閉關,不是也早一日出關麽?修煉了大法,以後在你師傅面前,也能擡起頭不是?”

“話,話是這麽說了......但是......”苌夕欲言又止。

莫首南一眼瞧穿,道:“你有心事?”

苌夕咬着下唇,“嗯......”

“什麽事?”

苌夕嘆氣,擡起紅腫的雙眼,道:“......美人走了......”

莫首南一怔,道:“怎麽會?”

...........................................

屋檐的小風鈴在風的撥弄下,叮叮作響。

事情的來去,苌夕絞着衣袖,說了個七七八八。

莫首南始終不言一詞,垂耳聆聽着。

末了,苌夕耷拉腦袋,無精打采道:“就是這樣了......”

莫首南想了想,道:“他留的那張紙,給我看看。”

苌夕不樂意,道:“你怎麽不看石頭,看字條?”

莫首南無奈,道:“那石頭是他留給你的信物,字條上才是想說的話,我不看它看什麽?”

“哦......”苌夕勉強理解,于是掏出紙條,謹小慎微地展開,道:“兩行,十個字。”

莫首南下意識拿右手去接,卻發現肩膀以下都是空的。于是收斂了眼裏的異色,伸出左手,接過信紙。

将自卑掩飾得幾乎天衣無縫,甚至,還半開玩笑地看着苌夕,道:“你是時候學識字了。”

“我馬上就學的。”苌夕沒有發現異樣,翹嘴湊過去,“美人寫的什麽啊?”

莫首南瞧着隽秀的字體,一字一句念道:“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哦......”苌夕似懂非懂,“那是什麽意思啊?”

莫首南勾唇,淺笑。

苌夕心裏一緊,道:“他,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莫首南深深吸了口氣,悵然一嘆:“你真是好命阿......遇到這樣一個人......”

“啊?什麽意思?”苌夕有點懵,“這,這句詩說的什麽啊?不對,這是詩......吧?”

他分不清,詩是那種每句字數一樣的,還是長短不一的。

莫首南不急不緩,道:“你跟他說過,以後每年會回去一日麽?”

苌夕搖頭,道:“還沒。不過,跟家裏的下人說了,每年四月初二回去。”

“也就是說,只要他回府,即便沒看到你,也會知道這消息?”

“嗯。”

莫首南心中的石頭落地,道:“那你不必急了,趕快去閉關,等來年回去見他。”

苌夕一頭霧水,道:“什麽什麽啊?怎麽就來年回去見他了?你賣的什麽關子?快說快說。”

............................................

小劇場:

狼王殿中,空氣被壓迫得凝滞。

旦逍語氣仍舊冰冷,道:“醒了麽?”

醫聖垂下頭,恭恭敬敬道:“還沒有,恕小臣直言,首南公子這回,恐怕......”

旦逍眉頭一擰,“該用藥便用藥,還用孤教你麽?”

醫聖慌忙跪下,“狼王大人恕罪,這不是用藥不用藥的事。恐怕......”他斟酌再三,終究還是開口,“小臣鬥膽,請狼王大人......五百年的修為。”

旦逍沒多想,“好。”

醫聖驚愕擡首,“您——”

“——此事,你知,孤知。此外,再無第三者。”

“......是。”醫聖琢磨,道,“那過會兒,小臣将妖靈大人引開,接下來的,便拜托狼王大人了!”

“嗯。”旦逍冷冷應了一聲,頓了頓,又道,“孤是讓他早點好,早點出谷。”

醫聖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模樣,垂首道:“是。狼王大人不必與小臣解釋,小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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