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問莫首南的定位?那當然是我們苌夕的心靈導師啊!

☆、心結(二)

苌夕一頭霧水,道:“什麽什麽啊?怎麽就明年回去見他了?你賣的什麽關子?快說快說。”

莫首南把信紙遞回去,徐徐道:“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或生或死,我心中皆只有你......情至深,也不過如此了。”

苌夕垂眸,喃喃道:“生當複來歸......”

莫首南頓了頓,道:“所以,他只是有事纏身,并非棄你而去。”

苌夕一愣,“有事纏身?”

莫首南微微點頭,又将那兩行字看了一遍,眼中閃過異色,道:“沒錯,而且......看來還不是小事。”

苌夕揪着胸口的衣料,道:“有多大?”

莫首南垂眸,道:“具體的不清楚,但應該小不了。”

畢竟關系到了生死......

後一句莫首南壓在了心底,一旦說出口,苌夕斷然每日都提心吊膽,魂不守舍。

“這樣來看,他有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回來,你莫要着急,每年四月初二回去等着便成了。”

苌夕着急,道:“那他會出事麽?”

莫首南頓了頓,道:“我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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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不知道。

莫首南騰地起身,“不行,我得去幫他。”

“站住。”莫首南淡淡一喚,看來他失策了,不論是否關系到生死,只要是那個人,苌夕皆會提心吊膽。

于是又勸阻道:“你的性子總是這般急躁,怪不得他不與你講。”

苌夕跺腳,道:“我,我是急了點兒沒錯,但我是真的擔心美人啊!而且我的法術大增,幫一個凡人,當然不在話下!”

莫首南連連搖頭,勸誡道:“他不是傻子,既然選擇不告知你,自然有他的考量。況且你去,說不清到底是幫忙,還是找麻煩。”

苌夕不服,“你別瞧不起我,我的法力已經很厲害了,那天我跟左青對峙,那威風勁,你可沒看到。”

莫首南嘆息,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人界好歹不如赤谷,出了事,周邊都沒個妖友照應,萬一碰上陽巅的道士,你......”

苌夕一怔,下意識看了看那條空蕩蕩的袖子,知道對方所言非虛,低下聲音,道:“我,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莫首南又道:“小心便可避得開麽?我聽到的,是他們得知銀狼周身是寶,已經懸賞買你了。”

苌夕疑惑,“......他們幹嘛要買我?”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是頭銀狼,一根頭發都是凡人的救命藥,他們當然趨之若鹜。”

“那,那我也不能任美人深陷麻煩不管啊!”

“他需要你出手他自然會說。既然不說,便無非兩種:一,他能憑借自己的能力解決;二,他不想拖你下水。”

“什麽意思?”

“你想,若本來他憑自家本事能夠擺平,你去了反而成了他的把柄,讓他受旁人控制。彼時你二人都深陷泥潭,豈不得不償失了?”

苌夕心裏一慌,“那要怎麽辦......”

莫首南仍舊不急不緩,江山俨然裝在心中,道:“以不變,應萬變。他并非等閑之輩,既然與你交付真心,便會竭力回來找你。而你,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修煉,待你的法術爐火純青之時,便不必畏懼那些道士了。”

看了看失落的某狼,又道,“當然了,還記得要每年的四月初二回去,等着與他相聚。”

一番話,讓苌夕猶如醍醐灌頂,想了許久,信誓旦旦地點頭。

若他就這樣莽莽撞撞跑出去,找不找得到人還另說,萬一連累了美人,害他前功盡棄。那後果,是真的不敢想......

望向床上纖柔的人,苌夕心裏十分感激。這些年,若不是首南規避着,他捅的婁子估計能翻了天。

首南對他是真的好,思慮也是真的周到。

沒有其他可以報答的,于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到對方眼前。

莫首南不明所以,道:“這是?”

苌夕咧嘴一笑,道:“人間的東西,叫山楂球。你不是喜歡吃山楂嗎?我就給你帶了一點。”

莫首南沒有立即動——左手還沒用習慣,他還不想在旁人面前,露出笨拙的那面。

苌夕往口袋裏探眼一望,道:“那個小販說有十二顆,保管吃一顆想一年。”然後自顧自取出一枚,“我幫你嘗嘗啊!”

咕嚕塞進嘴裏。

莫首南:“......”

“哇哦!噔的好特也(真的好吃耶)!”某狼兩只眼睛發亮,話都說不清楚,又掏出一顆,硬塞到莫首南嘴裏。

“以糖糖(你嘗嘗)!”

莫首南愣了愣,直到酸甜的味道從舌頭蔓延,才回過神,開始咀嚼。

他本想跟苌夕說,先放一邊,明日再吃。

沒料到,對方竟如此的......蠻橫!

“好吃吧?!”苌夕吃完一顆過後,興致勃勃地求肯定。

莫首南還在咀嚼,點點頭,“嗯。”

苌夕變了一個碗,把山楂籽吐進去,遞到莫首南嘴邊,“吐了吐了,還有好多吶!”

莫首南舍不得,把每一顆籽都吮得幹幹淨淨,才算吃完一顆。

苌夕便一直傻呵呵地笑,然後好似沒有絲毫的刻意,把剩下的所有山楂球,都一顆不留地陸續喂到莫首南嘴裏,不讓他自己動手。

“本妖靈物色的好東西,一丁點都不能浪費!”

“你下次還想吃,随時叫我,美人給我留了好多銀子我都找不到地方花。”

“你可別跟醫聖那老頭子說我給你吃山楂球啊,指不定要怎麽罵我呢!”

“我都盤算好了,以後我去珞峽閉關,我的殿宇就給你住,這裏寬敞舒服,比你原來的住處好多了。”

“還想吃什麽,一并跟我說了。我趁這閉關前的最後兩日,去給你統統買回來。”

待紙包裏的山楂球都被消滅幹淨,苌夕才停止了叽叽喳喳。

莫首南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皮,又覺得這動作頗為不雅,便堪堪停下。

安靜了好一會兒,琢磨的心事終于下了決心,望着苌夕,眼神無比堅定,道:“你的事倒是解決了。我有個忙,不知道,你願不願幫?”

苌夕心裏的預感讓他不是很踏實,謹慎道:“什麽忙?”

..................................

苌夕一百三十歲那年,在沭炎離開之後,莫首南又與他辭了別。

沒交代要去的地方,只說:

若你都不知道我的行蹤,便沒人會知道。我走,便也能走得幹淨。

苌夕也不再強留,莫首南是本應一襲長衣立在鏡湖小渚,實不該沉淪在不該沉淪的人身旁,遍身泥污。

臨行前,莫首南再三囑咐,讓苌夕要學文識字,勸誡他,除了兒女情長,胸口也該裝點其他的。

苌夕點了頭,承了諾,兩人便就此分別。

這并非是永別,他始終這樣認為。無論是他家美人還是莫首南,摯愛或是至交,相遇雖在偶然之間,相處,卻是實在的真心。

萍水相逢到推心置腹,斷然是有緣分二字方能持久。故而,即便“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仍覺着,筵席雖散,還來把酒仍歡。

狼王旦逍,仍舊高貴地坐在王位上,一塵不變地批閱族折。

某日,他若無其事地去找閉關的苌夕,若無其事地問起某人的行蹤,卻在輪回報應中,得到最冰冷的答案。

苌夕沒過問他們的事,只按實答話。

他不懂旦逍,分明把首南看得比他這徒弟還重,卻偏偏要趕人家走。人家真走了吧,他又來問去了哪裏。

真假虛實,難以辨明。

(何況他本來就不怎麽機敏......)

千古妖靈轉性了,以往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現下在珞峽閉關,卻卯足了勁兒修法。一日十二個時辰,修煉便占去六成,再拿兩成學書認字,休息的時間,只有不到兩個半時辰。

旦逍對于弟子脫胎換骨的轉變,頗感欣慰,族務不多之時,他便去珞峽,傳授苌夕一些心訣。

加上苌夕的悟性不錯,體內的仙元也融會貫通,他成功地,從一個法術還沒有入門的門檻高的小妖,蛻變成法術有門檻高的小妖。

.....................................

那日,苌夕像往常一樣,在修法石上閉目修煉。

忽有一個缥缈的聲音在耳廓萦繞,語調溫和,十分熟悉:

“小東西,想我了麽?”

苌夕一激靈,在從修法石爬起,不可置信地看向聲音來源,“美,美人?”

沭炎在門口靜靜站着,眼如墨,袍如月,仍是舊時的模樣。

舌頭打了結,“是,是美人麽?”

沭炎莞然,道:“你說呢?”

苌夕心裏怦怦跳,猛地沖過去,抱住他的脖子,蹭了又蹭,“美人你走了好久啊,我好擔心你!”

沭炎發出低沉的寵溺的笑,揉了揉他的頭,道:“對我還不放心麽?”

苌夕委屈地撇嘴,“當然放心啦......就是有點點怕......”看了看外面,又看看眼前的人,緊緊攥着那人的衣袖,道:“珞峽裏陣法重重,你怎麽進來的呀?”

沭炎刮了刮他的鼻尖,道:“這樣的陣法,估計只能難住你了。”

苌夕被他弄得鼻子癢,撓了撓,嘿嘿道:“哇,美人你原來這麽厲害呀!”

沭炎勾唇,道:“我何時不厲害了?”

苌夕在他胸膛蹭着,遲遲不肯離開,“美人......以後別走了好不好,我會養你的......”

沭炎輕輕推開他,道:“先等等。”

苌夕道:“怎麽了?”

沭炎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羊肉的香味從開口裏飄散而出,“怕你這陣子沒吃好,嗯?”

苌夕熱淚盈眶,“哇......美人你待我真好!”

沭炎勾唇,道:“趁熱吃。”

苌夕搖頭。

沭炎眉梢一挑,道:“怎麽?”

“不能吃。”

“為何?”

“不知道......嗯......就是不能吃。”

苌夕有點固執。

“我這麽遠帶給你,還不想吃麽?”

“不是的。”苌夕急得擺手,最後還是妥協,“好吧......謝謝美人!”

沭炎遞到他嘴邊,“這才聽話。”

某狼一嗅,張口狠狠咬下去。

......

“嗷——”

一聲慘叫在山洞裏穿蕩了幾個來回,在夢中被痛醒的苌夕,捂着手上的兩排牙印,恍若隔世。

抓了抓銀發才陡然覺悟,方才那是個美夢。

他讨厭做美夢,夢裏若有十分的完滿,醒來便有十分的缺憾。夢一回,刀便在心口割一回。

不過,在這方面,苌夕向來會僞裝。表面上仍舊漫不經心,讓旁人看不出痕跡,放下萬千擔憂。

.......................................

夢中如何,睜眼那刻,最為清楚。即便日後将夢中景象忘幹淨,卻忘不了醒時那一刻,何等的孤獨凄清。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是很希望大家多多冒泡的,喜歡的,或者不喜歡的,都談一談。我心裏有數之後,往後才會寫出更好的故事嘛∩_∩

☆、心結(三)

苌夕開始在那個特定的日子奔波。

次年,四月初二。他準點拜別旦逍,跑回慕夕城的家中。在府宅裏裏外外兜轉了個遍,發現與他離開時并無兩樣。連打掃的下人也仍舊是那幾個,擦拭長廊的頻率都沒有變動。

不過,海棠林的花開始謝了。沒有全謝,只飄零得多了些。苌夕在樹幹上晃了晃腿,便揣了滿懷的海棠瓣,打算拿回去曬幹了泡茶喝。

在門檻蹲了一整天,沒多大收獲,便折回赤谷了。

哎呀呀,美人忙着呢。忙,說明有本事。他千古妖靈看上的人,就是有出息!

回到珞峽,苌夕仍舊十分勤懇。

沒有那個人,日子委實長了許多。故而得做很多事,将那莫名的空虛充填一二。

旦逍看在眼裏,明在心裏。卻也只字未提,便像苌夕不跟他提莫首南一樣。

師徒二人,皆不将窗戶紙捅破。

第三年,苌夕仍舊屁颠颠回去,發現海棠花凋落得更厲害。便拿新學的法術,将沒有腐爛的那些,紛紛生回枝桠。瞧上去仍舊是繁榮景象。

第四年,苌夕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打呵欠,腳邊放着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時不時伸個懶腰,揉一揉餓憋的肚皮。

第五年,苌夕在屋頂把玩他家美人留下的石頭,從日出到日落,竟沒發現時光如梭。西斜的夕陽正豔,他抱着膝蓋,堪堪擡首,望向廣闊的漫天彤雲,千絲萬縷的情緒湧上心頭。

徜徉許久,對着漫天晚霞,扯開嘶啞的嗓子道:

“美人啊——你快回來哦——苌夕好想你啊——快回來——聽到了就快回來啊——”

聲音飄蕩到千萬裏遠,他的思念亦千萬裏長。

地平線附近,一只孤鳥在紅日裏,吃力地撲騰翅羽。逐漸飛遠,縮成一個黑點。

年複一年,風雨無阻。苌夕每回都興致沖沖跑回慕夕城,随後又無功而返。但并未覺着失落,反而一回比一回更有鬥志。

想着,說不定下一次,便可以與美人相聚。

時光飛逝,兩百歲那年,旦逍欲想給他辦個百歲宴,妖界裏的妖無論大小,旦逢整百歲皆要興辦一回。

苌夕卻拒絕得幹脆——說不準這次回去,就可以見到美人,然後你一根我一根地喂長壽面了,誰還辦宴席啊!

他不會算日子,只大致知道時間過去了很久。他的美人是“凡人”,應該是個鬓發雪白的老頭了,興許也不在人世。

但他委實還将他挂在心上,想着一定要在四月初二這天回去。

生死離合,于美人,于他,皆是個交代。

他甚至想過效仿當年齊天大聖,去陰曹地宮,把美人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劃拉掉,一人一妖相守個萬兒八千年的,不羨鴛鴦不羨仙。

然則,他不知曉美人的名字。

每每想到這處,他便覺着荒唐,兩人關系親密如斯,他卻不知曉對方的名字。

只曾經從端音的嘴裏,聽到一個“炎”。

哼,還是一個臭情敵!

于是,苌夕便從罵自己,成功轉變為罵端音。

.......................................

慕夕城仍舊欣榮,行到城門外,苌夕忽而動了個小心思——他最近學了隐身術,老是手癢,決定在人間試試成果。

于是他在賭場偷了銀子扔到乞丐碗裏,在悍婦面前做鬼臉,在還沒上演的戲臺子上搔首弄姿,皆沒人發現。

對自家法術的進步十分滿意,苌夕美滋滋地飄回府宅。

還是去年離開時的情景,沒有變動分毫。

待到傍晚,路上退了熱,涼幽幽的。

府宅在慕夕城的極東,門前幾乎沒人過路,苌夕騎在石獅子上,癱軟地趴着,便也忘了念現身術。

近日練法遇到了瓶頸,費時費勁,已經連續十幾日沒睡好覺了。

眼皮子實在沒撐住,便趴在石獅子上打盹兒。

迷糊睜開眼,看到眼前景象,卻猛然一震。

只見門前,路過一個身影,雖披着玄色的鬥篷,看不到面孔,卻與他家美人神似。

“美人......”苌夕傻愣愣呆在原地,頭皮發麻。

那人好似聽見一般,腳步陡然加快。

“美人!”下意識驚呼,風急火燎追上去,“美人等等我!”

那人越走越快,一瞬間便消失在轉角。苌夕趕緊念了個法術,嗖得閃身過去。

在深巷中現身,尋了片刻,看到那個人影,跑上前,猛地從後抓住他的衣袖。

一黑一紅,一前一後,霎時停在幽暗的小巷。

“看你還跑去哪裏!”苌夕得意洋洋,繞到那人前面,從垂下的鬥篷裏投去眼神,“說,這些年你幹什麽去啦?哼,還好我眼尖看......”

一肚子的話戛然而止,如鲠在喉,攥着對方衣袖的手也生生僵硬。

那半掩在鬥篷下的面容,臉上的肉如爛泥一般,坑坑窪窪,糊在面骨上。其上有一條裂縫,又寬又長,從眼尾直至下巴,深的部分,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臉頰骨。

眼睛也被爛肉遮了大半,只留下一條縫,勉強能看出,那部位,應該是眼睛。

糟糕,抓錯人了。

苌夕在心裏暗自叫娘,一邊被這人的模樣吓到,一邊可憐他的遭遇。

過了半晌,勉強找回理智,秉持“千古妖靈是文明妖,不可以嘲笑弱者”的心态,露出随和的笑容,道:

“這位兄臺,适才有沒有看到一個,跟你穿一樣衣裳的人路過呢?”

晚風刺骨的冰涼,似要将靈魂撕碎。

那人一怔,搖頭。

“哦......這樣啊......”讪讪收回手,不敢再看那張臉哪怕一眼,強顏笑道,“那打攪你了哈......”

語罷,趕緊腳底抹油,頓時不見蹤影。

真是,年紀不大,怎麽就惹上眼疾了?

坐在大門上頭的牆檐,苌夕晃腿,眺望遠處長生街熙攘的行人。

他發現,跟他家美人一樣,喜愛穿月白色衣衫的人還不少。

十個裏面便有至少三個。

不過,皆沒有他家美人好看,哪怕一個背影,也沒有半分美人的風姿。

苌夕無厘頭地一愣,仿佛被什麽卡住。

哪怕一個背影......

哪怕一個背影......

哪怕一個背影!

突地站起,不要命地往巷子跑,在方才的地方陡然停住。

呼吸錯亂,腦子裏一片空白,頭皮仿佛有一千只螞蟻在爬。

嘶啞着嗓子大喊:

“美人!剛剛是你!剛剛是你對不對!”

在沒有人的幽巷裏不停轉身,總有預感,下一次回頭,肯定又能看到那個他思慕了幾十年的人。

倉皇奔竄、尋找。

“美人,出來好不好,你出來好不好——”

風不停搜刮,把瘦削的人劈砍得更加單薄。

苌夕急的紅了眼眶,跌撞着從一處跑到另一處,扯破喉嚨嘶吼:

“我真的想你啊!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凄怆的聲音在深巷飄蕩,打到冰冷的石壁,又陡然折返,來回流竄。

再讓他見一次,一次也好!

“我求求你出來!”

那個月白色的颀長身影,那個像明月一樣儒雅的人,那個寵愛起他來絲毫沒有邊境的人,那個他思慕了朝朝暮暮,輪廓已經開始模糊的人。

苌夕靠着石壁滑下,眼淚不住奔淌。

直到劇烈幹嘔,哭聲仍舊沒有停止。

“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屋角停了只烏鴉,鳴聲刺耳,恍若在歌頌舉世的悲怆。

許久以後,再回想那一幕,苌夕只是沉默。

他與那個人,再見,已是夢灰。

............................

幽幽黑夜中,一披着玄色鬥篷的人,走得搖搖欲墜。

月光下,一道黑影閃過,前方現身另一人。

“王上!”墨賦急急上前,“老君讓屬下來尋你,只差最後一個煉程,您的傷勢千萬馬虎不得!”

沭炎沒作反應,只沉默着,跌撞着往前。

“王上?”墨賦一愣,猜測道,“您,可是去見苌夕公子了?”

墨章此前将沭炎的所有牽絆都交代給了墨賦,并且千叮萬囑,絲毫不能馬虎。

沭炎的腳步一頓,失了再往前的力氣。

墨賦了然,焦慮随即而至,“您只差一個煉程便可痊愈,算下來凡間也只有十年。彼時您安然來尋他豈不更好麽?那麽久您都熬過來了,為何偏偏急在這時?”

沭炎沒聽進他的話,想起前世的苌夕,再想起今生的自己。

緣起緣滅,不過一張臉。

只不過,是一張皮。

嘴裏吐出幾個字:“報應不爽......”

這話太輕,像灰塵一般。

墨賦道:“什麽?”

沭炎又默了片刻,對着無邊夜空,驟然大笑。

分明極端的痛苦,卻仍舊放聲笑着,不知是笑別人,還是笑自己。

“哈哈哈——”他仰頭,聲音劃破黑雲,直擊九天,“報應不爽————”

一個笑得凄厲,一個哭得悲涼。

誰寫錯了前世今生的命格,殘酷如是,恨死方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蒼林,竹君殿內。

竹君子期把玩着手中的竹葉,道:“昨晚你讓本君很滿意,作為獎勵,告訴你個不錯的消息。”

白葶冷哼,眼尾像染了冰霜,道:“不需要。”

子期輕笑,道:“你狼族的小情人練法煉得不錯,不出意外,下一個狼王便是他。”

白葶微怒,道:“你監視他?”

子期伸出食指搖了搖,道:“他的名聲現下大得很,用不着花工夫便知道了。”

白葶挑釁道:“名聲大也大不過你,不過,他的名是真的。你的名,卻只是個君子的虛名!真正多龌龊,只有我知道!”

“是,只有你知道。”子期慢悠悠起身,踱道白葶面前,低身逼近他,“所以,本君不介意,讓你知道得多一點!”

白葶渾身一顫,萬分無助地往後縮。

禁锢,捆綁,随之而來。

子期摁住白葶的掙紮,道:“再告知你個消息好了。你敬仰的那個東海龍王,被後祭重傷之後,好像還毀容了呢......”

白葶怒瞋,恨恨道:“天庭有的是辦法恢複,只要他在一日,他便還是鏟除後祭,受人敬仰的唔嗯——”

子期在他的脖子發狠噬/咬,低啞道:“所以,無論是誰,在你心中,都超過本君,是麽!”

白葶咬緊豔紅的嘴唇,攥着身下的床單,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不說話?”子期一手鉗住他的下巴,一手往他衣襟裏探,“本君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而後,湊到他耳邊,拿牙齒磨他的耳垂,接着前面的話,道:“開口求我。”

☆、狼王(一)

滄海桑田,數百年的時光轉瞬即逝。世事變遷不少,一座城池落寞了,另一座城會興起,一條河幹涸了,另一條又湧湧而來。故而,從大體上看,又似乎沒改變什麽。

不過近百年來,狼族在妖界風生水起,成了萬衆矚目焦點。老狼王旦逍退位讓賢,趁着大好年華雲游山水,順理成章成就了新任狼王。新狼王掌權時間雖然不久,卻殺伐果斷,知人善任,讓族狼心悅誠服。

據悉,這新狼王,是旦逍的關門弟子。師徒倆如出一轍,不娶王後,只醉心族務,宵衣旰食。新狼王血統高貴,乃千年難遇的銀狼,同時,還是聲震妖界的千古妖靈,法力高強。

故而不僅狼族,周邊的禽妖獸妖,皆對之心服口服。

近日,狼王滿千歲。四海八方的妖友皆蠢蠢欲動,欲送個豪禮,趁機巴結巴結,好日後得之照拂。

卻沒料到,狼王一千歲,不辦壽宴。

衆妖友大驚失色,随後只得悻悻離去,暗道失了發達的良機。

是了,這傳聞中的狼王便是苌夕。事實來看,少了某個人,除了偶爾的孤冷,其他都挺好。除了吃到好吃的東西會下意識想給他留着,除了學會一門新法術會下意識想給他展示,除了在尋常夢中相會總要問一句“你這次是真的麽”

......其他,都挺好。

這幾百年,他過得驕傲,而孤獨。

“一千歲都不辦壽宴,你這狼王倒是低調。”白葶眼尾一挑,道不出的風情。

苌夕躺在草地上,翹着二郎腿,“孤又不認識他們,幹嘛叫他們來吃?”

“壽宴其中的道理,遠不及填肚子這麽簡單,趁機籠絡人心才是真理。”

“累得慌,沒必要。”

白葶斜他一眼,“你沒必要也不想想赤谷有沒有必要麽?你厭倦應酬,是與世隔絕的清高了,但狼族好歹是妖中大族,沒道理跟你一塊兒與世隔絕吧?有你這樣的狼王麽?”

苌夕不喜歡被管束,便道:“籠絡人心的事宜長老們會做,孤犯不着插手。”

白葶頗為着急,“長老做,哪有你這狼王親自來得好?你學富五車,這點道理竟也不明白?”

苌夕這些年,趁着修法的空檔,把赤谷儲藏的古書古卷都翻了一遍。其實他真正讀通透的并沒有多少,但白葶總覺得他在謙虛,硬說他“學富五車”。他自己卻清清楚楚,書中的很多大道理他心裏想明白了,卻沒活明白。

苌夕不再解釋,索性道:“孤本來就不懂,你高看孤了。”

白葶無奈一笑,清楚對方嫌惡他的多話了,但他每次都忍不住,擔心苌夕在位期間狼族出岔子,落一個治理無方的罵名。但對方竟軟硬不吃,他也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便草草終結話題,道:“罷了,你揣着明白裝糊塗也不是一兩日。”

苌夕叼了根狗尾草,沒再接話。

白葶挨着他躺下,一青一紅兩抹身影點綴在叢中,芳草的香味萦繞鼻尖,有種閑适安然的味道。

苌夕并不是愛計較的性子,過會兒便忘了方才的不快。左右白葶便是愛多管閑事,他也習慣了。這些年也是因為白葶愛管他的閑事,時不時來找他小聚,兩妖才得以一直維持,他在茫茫妖界,也算有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

于是翹起二郎腿,閑散地哼起小調。

白葶望着藍空的一片白雲,道:“明日是你的生辰,打算做什麽?”

苌夕道:“吃羊肉,睡大覺。”

白葶明顯不信,道:“你生辰我每回都來,卻每回都不見你的蹤影。睡大覺?唬我玩兒呢?”

苌夕得意一笑,“我又不在赤谷睡大覺,你當然看不到了。”

白葶想了想,道:“是了,你現下法術比我高強太多,你要躲我,我自然追不上,也找不着。”

苌夕打了個哈欠,道:“我與你至今還未鬥過法,孰高孰低還說不清楚,妄自菲薄可不像你白葶做的事。”

白葶掐了一片綠葉,覆上單薄的眼皮,道:“不用比也知道,你當年可是一出關,就挑了赤谷三大長老的‘碧落十八陣’,當今妖界,誰有這本事?”

當時那番對決,苌夕一戰成名,千古妖靈的名號幾乎傳遍整個妖界。

苌夕不以為意,道:“三分力,七分運罷了,不足稱道。”

“有本事便是有本事,你還謙虛什麽?”白葶轉了轉眼眸,試探道:“對了,不日便是妖界的‘千妖論術’,你有幾成把握?”

千妖論術,是妖族選舉“術尊”的盛會。各種族選舉一名代表參與鬥法,贏到最後的便是術尊。術尊可獲一枚仙丹,生仙骨,飛身到仙界做神仙。

苌夕頓了頓,道:“孤怎麽聽上去,你這狐王,倒是像來刺探敵情的呢?”

白葶坦然,“狐族不會出手,你大可放心。”

苌夕驚愕,“不出手?這東西三千年才一次,術尊可飛升成仙,你們這群狐貍居然甘心?”

白葶聲音低了三分,道:“青丘近百年來大受創傷,現下滿目瘡痍,急需養精蓄銳,不宜争名奪利。至于千妖論術,還是讓你們這些有本錢的妖族去争罷。”

苌夕啧了一聲,道:“養精蓄銳?那你還成天往赤谷跑?你這個狐王也忒閑了吧!治理你的青丘去,沒事兒來孤這兒作甚?”他慵懶地搖晃腳踝,道出趕人的緣由,“屆時竹君又來管孤要人,孤可拿不出。”

白葶微怒,眉毛一橫,“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麽?”

苌夕哼哼:“他是你的人,不提他提誰?”

白葶擰過頭,低喝:“他與我沒幹系!”

苌夕咋舌了好一會子,嘆惋道:“世态炎涼啊......想當初,你奪王位出了事,人家可是整個六界尋你,跟地宮的冥君搶過生死簿,跟天庭的上神争過還世鏡。結果呢?你悄無聲息地坐上狐王寶座,搭都沒搭理他一下。”

青丘的賬,真算起來,可是能滿滿當當記上九十九張竹卷。

而白葶跟竹君子期的賬,算起來,從沒算清楚過。是非真假虛實,恐怕當事人也不甚明晰。

白葶一口怨氣悶在胸口,冷冷道:“我與他的事,你渾然不知。沒資格評說!”

苌夕聳肩,道:“不說便不說了。孤可提醒你啊,現下赤谷入口,就有個灰衣裳的家夥吵着要進來,要是想躲呢,最好趁早。”

白葶渾身緊繃,道:“是他麽?”

苌夕不負責任地閉着眼,一副甩手掌櫃的模樣,道:“不知道啊,只知道穿灰衣裳。”

白葶一把拽起苌夕,焦慮道:“赤谷有其他出口沒?快帶我出去!或者藏去他找不到的地方也行!”

苌夕定定看他,道:“白葶,你有無發現,你平日從容不迫,一到竹君這裏,就會變得很急躁?”

白葶不耐煩,連連跺腳,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帶不帶我出去?不帶我自己找!”

苌夕伸了個懶腰,道:“得了得了,說你急躁還不信。跟孤來罷。”

白葶慌忙跟上前,把方才趟過的草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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