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愣貼在地上。單薄的蝦殼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便以為這狼還陷在龍威的餘震裏,湊近問道:“你怎麽了?還沒緩過來?”
苌夕眼神茫然,遲鈍地站起身,“......不是。”
白葶回想起方才的驚心動魄,道:“适才多謝你了,沒想到敖廣的龍威如此強烈,我竟險些沒有招架住。”
苌夕似是被抽了魂魄,木讷道:“嗯。”
白葶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當真沒事?”
苌夕揮開對方的手,道:“沒有......”
海裏不比陸地,時不時會有陰森的聲音從幽遠的地方傳來,像是女鬼的哭泣一般凄厲。
苌夕望向敖廣離去的方向——方才那個“不必”,聽上去尤其耳熟。
不過......應該是幻聽......
苌夕與白葶這兩個膽大包天的獸妖,擅自闖入東海不說,還真瞎貓碰上死耗子,好巧不巧溜進了水晶宮,然後又好巧不巧,偷跑進了傳聞中的“東海禁地”。
白葶将食指在下巴上摩擦,望着石碑上的字,挨個挨個念:“擅闖者,殺無——”猛然吸了一口氣,“殺,殺無赦......”
苌夕倒沒什麽波瀾,上前道:“禁地一般都這樣寫,就吓吓那些膽小的。”
白葶指着赫然的六個大字,“殺無赦啊......萬一被發現,敖廣一掌就能将我們拍死!”
苌夕完全同意,點頭道:“嗯,确實危險,不如別上去了。”
說着就要走,被白葶不甘心地拽了回去,勾人的眼眸一橫,道:“不成!來都來了,不上去瞧瞧,我得吃悔一輩子。”
苌夕端老了姿态,揚起下巴,“決定了,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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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葶猶豫着扶額,“嗯......你再讓我想想......”
苌夕沒什麽耐心,“那孤先走——”
“——別別別!”白葶把身家性命全都豁出去,咬牙道,“決定了,上去!”
是騾子是馬,他一定得拉出來溜溜!那凡人收服了六界最癡情的敖廣,肯定不簡單!
斷龍崖本身沒有高到沖出海面,爬上去并不得功夫。只是懸崖的那下頭是沒有底端的深淵,故而有“崖兇可斷龍”的說法。
于是乎,苌夕很深刻地體會了,何為“兇崖之寒”——那是連法術都不管用的寒啊!
倒不是寒冬臘月的那種冷,而是從心底裏,勃然散發的,一股接一股的涼意。
“你不覺着冷麽?”看着大步流星的白葶,他十分疑惑。
白葶一顆心全都在石像上,“沒覺着啊,怎麽,你冷?”
苌夕頗為窘迫地點頭。
白葶調笑道:“可能這石像克你吧,瞧我,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苌夕覺得荒謬,道:“我跟那凡人不沾親不帶故的,他怎麽可能克我?”
白葶聳肩,“那誰知道?不過嘛,我倒通曉一個驅寒的好法子。”
“什麽?”
白葶另有深意地瞧着他,露出一絲媚笑,嫣紅的嘴唇吐出兩個字:“雙修。”
苌夕冷漠,一把推開他,道:“多謝,孤不冷了。”
“嘁,沒勁!”白葶悻悻作罷。
苌夕跟白葶一路上崖,直到白葶指着前方,欣喜若狂,喊道:“啊!在那兒!”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老君,麻煩了。”沭炎垂首,乞求道。
太上老君一哼,吹着銀白的胡須,“不給!”
“老君......”沭炎又深深行了一禮,“若不得解藥,小王此生斷會不知所措,死不瞑目。”
太上老君背對他,“說不給就是不給!你說再多也沒用。”
沭炎別無他法,咚地跪倒在地,“小王,懇求老君!”
太上老君氣得跳腳,“你,你做什麽你!這耍無賴嘛分明是!”
沭炎在地上重重一磕,額頭貼地,道:“求老君了......”
☆、東海(三)
石像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滄桑,相反,一千年了,保存得還很好,輪廓仍舊十分清晰。
白葶哇了許久,贊嘆道:“這就是敖廣喜歡的人啊......果然風度翩翩,不同凡響......”
他試圖接近,卻發現離石像只有一張紙的距離的地方,有一處屏障。用法術都攻不破,堅硬無比。
于是乎又連連咋舌,“看來敖廣着實專情,一尊石像都要用結界護着。”
苌夕偏頭,不明白這沒由頭的崇拜從何而來,抱着手臂質疑道:“萬一這結界不是他設的呢?”
白葶言之鑿鑿,道:“除了敖廣,水族所有生靈都不待見這凡人,誰還會給他設結界?”
苌夕沒有再做聲,只覺得腦子裏什麽地方斷開了,怎麽也連不上。這感覺,便仿佛有人給了他一只箱子,他卻把鑰匙丢了。
石像亭亭而立,在無盡的幽深海水中顯得頗為孤獨。它右手往前伸直,掌心攤着一團東西,随着歲月消磨,也化成了石頭,瞧不出原本是什麽。
白葶又不死心敲了敲屏障,發出“叩叩”的聲音。于是趴在上頭,仔細端詳。
一寸一寸地看,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包公上身,聯系從四海八方搜刮來的各種消息,從中推敲:
“他手裏拿的是什麽?信物麽?他一個凡人怎麽可能出現在斷龍崖?那日他跟敖廣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導致他想不開居然要自盡?”
問了一長串沒人知道的問題,然後自顧自地猜測答案。
石像的輪廓很完整,眉眼間的神态甚至還依稀可見。
苌夕沒有理會自說自話的白葶,望着結界另一頭那雙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眸,卻渾然不知地,魂魄都被吸去。
穿梭千年的情感似是尋到了出口,莫名的悲傷瞬間充斥心髒,即便不知曉這悲傷從何而來。
“這是......”
他徐徐伸出手,觸及到那堅固的結界,卻宛如穿過一層柔軟的水膜,先是指尖,接着是手掌,手腕,毫無阻隔,便那樣探了進去。
一旁的白葶見狀,忙上去敲了敲,只發出“嗙嗙”的巨響。
“見鬼了這是?!”
上翹的鳳眼染了一絲怒意,瞬間風情萬種。
苌夕似是聽不見周遭的聲音,看不到周遭的人事,只癡癡望着石像那雙眼眸。探出的手逐漸接近石像,緩緩附上冰冷的石掌。
心髒仿佛被箭羽射穿。
前世今生,新身舊魂。
誰丢了他一千年,讓他在輪回中跌跌撞撞,一直未尋到答案。
兩手交疊之時,眼前便驀然一片漆黑,再沒有意識,昏倒在地。
“苌夕!”白葶驚呼,還好苌夕倒下時沒有完全摔進結界,逮着腳可以拖出來。
“喂!苌夕!你怎麽了!”搖了半天沒反應,直接上手在他臉頰上拍打,“你這狼王怎麽回事,怎的說暈就暈!”
“喂醒醒!你難道不該觸景生情,跟我說一說人情的悲歡離合麽?”
白葶既着急又惱怒,叫嚷了好一會兒,把苌夕的臉都拍紅了,仍舊沒有反應。沒有法子,只能将人扛回赤谷,找神醫瞧瞧——要是狼王在跟他這個狐王外出期間出了大事,譬如長睡不醒之類的,那他白葶落個“謀害妖友”的罪名,日後還怎麽混?
無論如何,還是得趕緊帶回去看病。再不濟,就要鬧到地宮去,把黑白無常打一頓,也讓他們不準去捕苌夕的魂魄。
然而,白葶還沒把苌夕扛起,就被一群蝦兵蟹将包圍了。
粗略一數,約莫一百來個,還算在他的修為能夠應對的範圍,準備拿出他狐王的看家本事,拼死将苌夕帶回妖界。
掌中生起一團狐火,散發着幽幽的藍光。
周身殺氣熊熊燃燒,“你放心,我即便是死,也會帶你出去!”
他鬥志勃勃,仿佛天帝來了也要大戰一場的模樣。直到發現,這群蝦蟹不是重點,重點是在空中一劃,突然而至的白衣男人。
那人氣宇非凡,身形颀長,悠悠然立身在兵将之前。
白葶殺氣騰騰,“你又是誰?”
只見那白衣男人負手而立,冷冷道:“敢闖本王的禁地,膽子不小!”
衆蝦蟹見到來者,紛紛跪下,齊聲道:“拜見王上!”
聽到“王上”兩個字,白葶立馬熄滅狐火舉起雙手,露出真誠無比的笑容,一本正經地賠笑,道:
“我們只是來游玩的,走錯了。”
(嗯???)
靜谧華貴的水晶宮,飄着淡泊的水草香。
睡夢中的苌夕,并不是很安寧。
“我苌夕畢生所愛,是陪我度過漫漫長夜之人......不是賊。”
“我祝二位,恩愛不移,白首餘生。為表誠意,丹心奉上。”
“這東西便給你了,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見。”
......
耳邊老是循環回響這些話,一時淺,一時深,仿佛惡鬼的傳召。
他發誓,雖那個人口口聲聲自稱“苌夕”,但這飽含情感的話絕不是他說的。而且那聲音滿是怨恨與絕望,他苌夕何等陽光?怎可能說這種怨婦一般有情感沒深度的話?
啧啧啧,重名,一定是重名。
啊想不到美人給他起的名字,還不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他睡得沉,那聲音一直萦繞在耳邊,像墜入漩渦一般越陷越深。要不是有個東西一直在他臉上摸來摸去,他絕對不會從漩渦中抽身。
不過,即便很那東西溫暖,即便動作輕柔,即便将他拖出漩渦,但是......癢啊!
苌夕怒極,想猛地睜眼拽住罪魁禍首,斥一句“哪個鬼東西打擾孤睡覺”,然而眼皮實在太重,睜眼已經耗了大部分氣力,導致這一幕還頗有幾分深閨嬌娥的意思。
沭炎一頓,随即行雲流水般收回手,溫柔笑道:“醒了?”
苌夕費力眨了好幾回眼皮,才看清眼前的人,“......美人?”
沭炎坐在床邊,眼眸宛如黑曜石,輕聲道:“是我。”
苌夕起伏不大,“是你啊......”
沭炎又重複道:“是我。”
苌夕吃力地笑,緩緩道:“美人......你說奇怪不奇怪,每回我遇到什麽不測,醒來之後看到的第一個,都是你。天劫也是,跟竹君打架也是,現下在東海,也是。”
沭炎道:“所以,我還賴不掉了?”
苌夕的嗓子有些沙啞,語速很慢,“你當然賴不掉,就跟每次在夢裏,我賴不掉你一樣。”
沭炎眼中一痛,問道:“經常夢到我麽?”
“嗯......”苌夕想了想,耐心提醒道,“不過,這次你出現的時候不對。”
沭炎垂眼看着他,道:“怎麽不對?”
苌夕一點一點解釋,希望這個夢裏的美人記清楚,算明白,下回別跑錯了時候。
“往常都是隔日夢到你,但我昨晚才跟你見過,按時間算,你應該明晚再來。”
沭炎一怔,道:“這不是夢。”
苌夕輕車駕熟地搖頭,道:“美人你都騙我多少回了,我才不上當。”
沭炎道:“這次是真的,要怎樣你才會信呢?”
苌夕抿了抿唇,道:“美人你每次的臺詞都是這個,後天晚上來找我,就不用這麽說了,我在夢裏很聰明的。”
沭炎想了想,直接包住他的手,道:“感覺到我的溫度了麽?這是真的。”
苌夕不上當,驕傲道:“我有次直接讓你打我,你都沒把我打醒。”
這句話摻雜着幾分埋怨。
沭炎心裏一絞,嘆氣,忽而想到個法子。
附身過去親吻苌夕柔軟的嘴唇,在薄唇上狠狠一咬,随後緩緩離開,胸有成竹道:“現在,信了麽?”
鮮血從嘴皮溢出,痛感雖然不強烈,但十分清晰,苌夕平靜的眼眸突然顫個不停,呆愣了許久。
曾經美人跟他告白,他以為是夢,美人也是用這個法子,讓他相信事實。
舔去嘴皮上的血跡,腥味便充斥了整個口腔。
苌夕定定望着沭炎,良久良久,道:“美人,我口渴,想喝水。”
聲音顫得厲害。
沭炎看了眼他起皮的嘴唇,起身道:“好。”
然則,剛走到桌邊,還沒碰到茶壺,背後便傳來“哧”的,利器入肉的聲音。
愕然回首,只見苌夕不知何時坐起了身,變幻出一把鋒利匕首,刺穿了左手掌心。鮮血不住停地往地上淌,發出啪嗒的破碎聲。
意識到劇烈的痛感,苌夕終于恍悟,沉痛地望向沭炎,痛苦萬分:“原來是真的麽......”
......................................
小劇場:
“寒舍沒有茶葉,狼王......旦逍大人只能屈尊将就一下了。”莫首南燒了一壺熱水,遞了一杯給旦逍。
旦逍沒有要接茶杯的意思,只是定定看着對方,發出一句诘問:“若我來得晚,你是否又要消失幾百年?”
莫首南一頓,随即道:“幾百年是不會的,小妖如今的身子,再茍活一百年已是莫大的幸事。”
旦逍看他一只手舉着茶杯,心裏泛起一絲不快,便接過一飲而盡,道:“所以,你打算與我死生不複相見?”
莫首南驚愕,沒想明白對方的意思,只垂下眼眸,道:“旦逍大人乃赤谷的大人物,小妖只是禽妖裏的無名一粟。與大人雲泥之別,見與不見,并沒有......并沒有——唔!”
并沒有什麽?
他學識淵博的莫首南,在旦逍跟前又一次詞窮。
絞盡腦汁地思索,想找出一個哪怕并不是很确切的詞填上去。卻被後脖子上突然附上來的手掌打斷了思路,緊接着,不僅思路被切斷,靈魂都險些出竅。
——旦逍低身,吻了莫首南。
這個親吻并沒有深入,沒一會兒就分開了。
旦逍垂眼,望着呆若木雞的人,語氣仍舊冰冷:“我的意思,你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邪笑)我的意思,你們明白了?
☆、東海(四)
說實話,苌夕很想他的美人,哪怕用刀子在他心口把名字刻下,也不會比現在更想。
他能原諒美人不辭而別,能原諒有急事不能回,甚至能原諒他一聲不吭地撒手人寰。
卻不能原諒,分明尚在人世,卻抛他棄他。
“你不是凡人,對麽?”苌夕端詳着完好如初的手掌,問着身旁神色凝重的男人。
沭炎點頭,“嗯。”
苌夕順水推舟,問道:“你是天庭的上神?”
沭炎仍舊很沉穩,仿佛萬裏江山都握在手中,“東海的,不過隸屬天庭掌管。”
苌夕似懂非懂地點頭,驀然哇了一聲,如沐春風。眼睛裏閃爍着星星,笑着贊嘆道:“那你好厲害啊!聽說神仙跟我們獸妖不一樣,我們最多活個五千年,你們上萬年的都是常态。”
前一刻還像暮秋的枯葉,一瞬間的功夫,又變成了新春剛萌發的花枝,蓬勃生機。
沭炎沒有笑,也沒有愁,只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眼眸盯着苌夕,“的确,不過壽命并非越長越好。”
苌夕擺擺手,“那是因為美人你們本來就可以活很久呀,不像凡人都得掰手指頭過日子,所以才不覺着壽命長是好事。不過也對啦,唾手可得的本來就容易不珍惜。”
就像他這個死皮賴臉貼上去的蠢狼。
沭炎眉頭一皺,似是想解釋什麽,開口道:“八百年不見,其實我——”
“——美人在忙嘛,我知道的。”苌夕十分大度地搶過話頭,坦然笑道,“你們這些神仙忙起來,跟我們妖族可不是一個檔次。”
沭炎欲言又止,嘴唇開合了好幾次,終于又從另一方面解釋,道:“我剛去天庭找太上老君,你知道為何——”
苌夕再度打斷他,“——知道知道,美人在東海的神位很高嘛,所以跟龍王一塊兒去天庭辦事了對不對?這樣的話,美人一定是龍王的左右手對不對?啊我真機靈哈哈哈!”
說着自己都寒心的話,舔舐自己撕裂的傷口。
海獸低沉的哀鳴悠悠從遠處飄近,在殿內陰沉沉地穿梭。
沭炎無奈地看着他,默了許久,終于一語點破:“你在氣我。”
帶着幾分埋怨的話,在幽深海水裏飄蕩,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擊打心髒。
笑聲戛然而止,苌夕陡然陷入沉默,随即又笑出來,沒心沒肺道:“哪有?美人是有要事纏身,又不是故意不回家,我這麽懂事,怎麽會氣你呢!”
沭炎本想揉揉他的頭發,手還沒伸出袖子又撤回來,“你別急着打斷,聽我說完。”
苌夕又擺了擺手,渾身顫抖地笑着,道:“等哪天有時間吧!我現在得趕回赤谷了,出來這麽久那些長老肯定擔心死了!指不準又要給我占個卦什麽的,看我死沒死。”
“再忙碌也不差這一會兒。”沭炎等了半晌,“你還想說什麽?我等你說完我再說。”
苌夕又僵硬地擺手,表演得像跳梁的小醜,道:“——哎呀不用啦!以前美人忙,現在我也開始忙啦!等有時間我再跟美人敘敘舊哈!哦對了,白葶去哪兒啦?這臭狐貍天天賴着我,當真要找卻不見了影子。”
沭炎一頓,那樣熟絡的語氣讓他心裏泛酸,問道:“你......跟他?”
苌夕的笑容修飾得毫無痕跡,道:“怎麽?不可以啊?”
沭炎微怒,道:“這種事不是可以拿來說笑的!”
苌夕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美人你急什麽?快跟我說說白葶去哪兒了,改日我要去參加千妖論術,得他陪着的!”
沭炎拳頭緊攥,指節泛白,“我讓他先回妖界了,他一直在岸邊......不肯走。”
壁角的貝殼海燈閃爍不明,屋內一陣亮一陣暗。
苌夕還是笑着,仿佛十分歡愉,“那一定是在等我啦!這樣的話我更不能多逗留了,美人我先走了,改日有時間,請你來赤谷坐坐啊!”
“你——”
“——別送別送了,先告辭了哈!”一面說着,一面朝宮殿外面走。
“你敢走!”沭炎陰沉着低吼。
苌夕腳步一頓,也只僅僅一頓,随後便仍舊頭也不回地走。
直到被沭炎氣急敗壞地拉回去,扣在懷中。
“唔——”
灼熱的吻像風暴一樣瘋狂,久違的氣息席卷而來,把苌夕一層又一層地包裹,壓迫他的心髒,窒息而痛苦。
沭炎力道之大,一手攬着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後腦勺,不斷深入這個吻。
瘋了,都瘋了!
苌夕使勁推拒,躲避,緊貼着他的人卻紋絲不動。反而将舌頭伸進他的口腔,發狠地在上颚一帶侵略。
“唔嗯——”
直至他發出哭泣一樣的哀號,沭炎才放開他。
苌夕眼裏噙着薄淚,喘勻了氣之後,卻仍舊笑得沒心沒肺,大大方方,慷慨無謂:
“美人你的吻技一點提升也沒有,肯定沒怎麽練習,不像我身經百戰閱人無數哈哈!”
“......我現在說什麽你都聽不進,我會等你到願意聽我解釋那一日。”相較之下,沭炎顯得尤其陰沉。他沒有理會對方的裝瘋賣傻,理性說着他的盤算。
在苌夕手裏硬塞了一片龍鱗,沭炎竭力平緩語氣,“以後要找我,直接用法術點亮它,無論多遠,我馬上就到。不必大費周章來東海。”
苌夕十分慷慨地塞進懷裏,開懷道:“知道知道!我也覺得我一個妖怪來東海很不合适,以後不會啦!多謝美人哈!”
沭炎好不容易舒開的眉頭,又緊緊擰在一起,怒道:“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苌夕擦去嘴角又溢出來的鮮血,樂呵呵道:“不管意思不意思,我得走了不然白葶等急了回頭又得兇我,告辭告辭了啊!”
語罷,苌夕便歡笑着,揮揮手走了。
背影在海水的湧動裏,顯得十分灑脫,猶如仗劍走天涯的大俠。
岸上,白葶果然在出口焦灼地候着,見到步履維艱的苌夕,便火急火燎沖上前。
“你沒事吧?敖廣有沒有為難你什麽?有沒有對你用刑?”
苌夕的臉色白得跟紙沒有兩樣,雙目失了焦距,恍若丢了殼子的蝸牛,拔光刺的刺猬。路走的跌跌撞撞,仿佛下一步就要跌下去。
白葶連忙扶住他,擔憂道:“你怎麽了?他們把你怎麽了!”
苌夕仍舊吃力地邁着步子,“沒事......”
聲音輕得像灰塵,滄桑宛如深秋枯葉。
白葶擔憂,“果真沒事麽?”
苌夕悵然若失地搖頭,“......沒事......”
又踉跄着往前了幾步,終究“哇”地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潮水一層疊着一層,在海鳥的哀號中,逐步褪去。
近日天公很不作美,無端端潑了好幾日的大雨,似要将凡間淹沒。然則,比這更讓衆生沒料到的是——狼王病了。
這個消息驚動了整個妖界。從出生到現在沒有染過疾的狼王,竟然病了!
不過,震驚歸震驚,該拉近關系的還是得拉近,該用的交際手段還是得用。
于是乎,一群妖王又蠢蠢欲動,打算登門探病,順便寒暄幾句。
結果,不出所料——狼王病中,不便見客。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苌夕躺在偌大的床上,目不轉睛盯着窗沿的蜘蛛網。
一只黑色的蜘蛛還在不停編織,網被風吹破了,又爬過去修補,又被吹破,又去修補。一直不斷地,每次都懷揣着可以織一張完整的網的決心。
直到風陡然變大,将蜘蛛連同那張網一并刮飛,只剩了兩根蛛絲飄揚。
曾經,他也像這蜘蛛,不自量力,不知所謂。還可笑地守了八百多年的流光,愚蠢之極地單相思。
“三日後便是千妖論術,大王切要顧惜好身子。”下玄長老勸退了一群妖王,半勸誡半請求道。
苌夕勉強坐起身,有氣無力道:“勞愛卿挂心,好多了。”
下玄十分擔憂,道:“大王的精神遠不及往日,千妖論術是要簽生死狀的,您切不可拿病态之軀以身犯險!”
苌夕充耳不聞,“論術的都有哪些厲害角色?”
下玄長老嘆氣,道:“雖然當日,各行各道的妖族都會派代表出戰,但法術能跟大王匹敵的卻屈指可數。放眼妖界,估計也只有虎族的赫觞,和竹君子期。”
子期,乃竹妖之首,也是竹妖史上最神秘的竹君。平時不輕易露面,兩百年一次的妖王大會都要帶一個紗笠。子期尤其擅長隐身術,加上其獨創的法術“碧窮千墨”,至今都未有妖能夠破解。凡是與之交過手的妖,無論道行高淺,皆铩羽而歸。
赫觞,虎族年紀最輕,資歷最淺,法力最強的長老。據說其醉心于修法,且因此耽誤了好些正事。不過虎王是個惜才的明君,每每赫觞捅了簍子,虎王都不忍心責罰。還給了他一個長老位,表明一番君意。至于赫觞的法術水平,那是整個妖界都十分忌憚的。畢竟上一個已然飛升為仙的“術尊”,便是在不到百招之內敗在他手下。此外,陽巅還立了個“惡妖單”,赫觞的名字就在第一個。
苌夕問道:“你覺得這兩者,誰的威脅更大?”
下玄搖頭,道:“不好說,他們沒有交過手,不好評判。不過,千妖論術講究的是兩兩對決,若大王等到他們過招之後再上場,那便勝面很大了。”
下玄的計謀很直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赫觞與子期的法術水平相當,對決之後不可能毫發無損。彼時苌夕上場,勝算便會多幾成。
千妖論術的規則比較簡單,類似打擂臺,若在座的妖族認為能打過擂主,便可上臺過招,贏了便是新擂主,在臺上接受下一位挑戰。直到沒有妖再敢上臺,“術尊”便産生了。術尊可得一枚仙丹,獲仙骨,飛升為仙。
強者,勇與謀是不分家的,當然也不乏那些法術不到家,只會使小聰明的,開始不出手,等到人家對決得元氣大損,才慢悠悠出來撿漏的妖。
那樣的手段,雖未被明令禁止,卻也委實為妖不恥。日後飛到天上做神仙,在仙友面前也直不起腰杆。
苌夕嘆氣,“愛卿是要讓孤做不仁不義之輩麽?”
下玄眉間的皺紋堆到了一處,語重心長道:“臣是為大王安危着想,您的身子并未痊愈,即便不去,也不會有妖友評頭論足。”
苌夕搖頭——他的心裏有執念,若是之前,他壓根不會将千妖論術看得這般重要,也對神仙這個身份沒什麽向往。
他只在每年的四月初二回去慕夕城,在海棠樹下等他永遠不會回來的美人。想着來生一定要帶他去赤谷,看苦等苦盼了八百多年的梨花海。
然則時過境遷,這場石破天驚的空歡喜,亦是時候終結。他的美人是神仙,不是因為急事纏身,只是單純将他抛棄,不想回來罷了。
于是拳頭逐步握緊,十分堅定道:“不,必須去。孤會讓六界衆生都知道,赤谷苌夕,是何許角色。”
..............................
小劇場:
“旦逍大人,這些事情小妖自己能做。”莫首南微怒,阻止正在晾衣裳的旦逍。
要說這旦逍也委實奇怪,分明一個法術便可以搞定的尋常家務,卻非要親力親為。
他讪讪收回手,頓了頓,又接着把剩下的衣裳晾完,随後折身轉去廚房。
莫首南氣極,轉着轱辘追上去,“您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停止?如若您喜歡這座茅屋,小妖大可搬走,不會與您争搶!”
旦逍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深深道:“你不答應,我不會離開。”
莫首南氣紅了臉,“您好歹曾經是堂堂狼王,為何現在如此無賴?”
旦逍冷着眼睛冷着臉,默不作聲。
莫首南轉着轱辘回到房間,攤開一張布,将衣物一件一件扔上去,準備打包走人,比旁人矮小一半的身影異常堅定。
旦逍跟上去,站在門邊念了一個法術,還沒系上的包袱“嗖”的一聲便沒了。
莫首南回頭狠狠瞪他一眼,又變出一張麻布,這回還沒放衣裳,便又沒了。
又變出來,又不見,又變出,又不見。
不知過了多少個循環,溫文爾雅的莫首南終于爆發,“您究竟有完沒完!”
旦逍依舊冷着眼睛冷着臉,道:“你不答應,我就沒完。”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才知道有種作者叫單機作者,然後……我就是………
☆、千妖論術(一)
苌夕的病,說輕,他又失魂落魄跟活屍無異,說重,又裏裏外外都找不到病根。
不過,按照神醫的說法,他這壓根不算病。
因為神醫給出的診斷結果是——無事生憂。
通俗的說法便是閑得慌,沒事把自個兒憋出病來了。
下玄長老焦灼不已,覺着這個神醫有點不靠譜。神醫眼觀鼻鼻觀心,又忙不疊重新診斷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中邪了。
于是,下玄長老在沒跟狼王請示的情況下,英明神武地削了神醫的“神醫”稱號。
至于苌夕,他壓根沒閑工夫管這些瑣碎,只時不時抓着一片黑乎乎的龍鱗,問下玄:“東海,是否就敖廣一條神龍?”
下玄回道:“不是。東海是四海之中最大的神海,神龍多了去了。”
可是每次下玄這樣畢恭畢敬地回答,沒過幾炷香,苌夕又會問他。導致後來,他都有點相信神醫的診斷了。
到了論術那日,苌夕終于沒有再問。只是拖着一身病軀,帶着某個執念,默默無言地,在入口跟送行的狼妖告了別。
千妖論術,說有一千個妖一點也不誇張。禽、水、獸、靜四大族都會來湊湊熱鬧。說到四大妖族,禽、水、獸三族皆是動物修煉而成,而靜族是植物修煉而成,譬如竹妖。
為了妖族的論術大會,妖族先輩特意修築了“聖妖臺”,位于地勢僻靜的朱山。
聖妖臺無疑是妖界聖地,水漲船高,朱山的地位也因此上升不少。
既然是聖地,規矩便比尋常地方森嚴。入口設了一處三荒結界,只限持有邀請令牌的妖精進入。沒有令牌而擅闖的,便會置身三荒之地,任憑法術如何高強,也逃脫不出。
故而,入者,皆為對手。
至于那枚服了可以飛升為仙的仙丹,便一直藏身在聖妖臺中,只有術尊産生之後,它才會出現。
聖妖臺很高,聳入雲霄,沒有上臺鬥法的妖,是不知道臺上變化的。直至一方被擊落下臺,衆妖才可辨別輸贏。
并且,不計生死。
一般而言,先出手的皆是些小喽啰,後面的方是些大角色。由弱至強,千萬年來皆是如此。
然則這回,出了些意外。
竹君子期,一開始便登了臺,一襲深灰□□身影在空中一劃,留下清冽的聲音:“蒼林子期,請各妖友賜教。”
衆妖一凜,眼珠子險些從眼眶蹦出——這兄弟搞什麽玩意兒?
“他怎的不按常理,這麽早就上去?”
“還要不要咱們這些小喽啰過過瘾了!”
“看來他早有謀劃,讓所有妖友都慌亂失措,好亂中取勝。”
“這樣看來,跟他交手的妖友豈不吃了大虧?”
“哼,出其不意,必自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