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

周圍嘈雜聲一片,苌夕沒心思多想,只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見上聖妖臺的是子期,便果斷忘了下玄的忠告,跟了上去。

“賜教不敢當。赤谷苌夕,望與竹君切磋一二。”

卧病幾日,他說話失了許多往日該有的活力,像在說着別人的事情,沒有絲毫起伏,宛如一條拉平的麻線。

于是乎,一群沒機會出手的小喽啰,十分有小情緒地怨罵生不逢時。更有甚者,想着這玩意兒三千年才舉行一回,當衆嚎啕大哭。

相比之下,臺上平靜許多,過往的風聲都能聽見。子期便手握一支玉簫,衣袂翩跹地立在臺子邊緣。

“在下以為傳聞中的狼王,是位身形偉岸的大角色。”

苌夕垂眸,自顧自打量一番,冷冷道:“不好意思,讓竹君失望了。”

子期感受到對方語氣冷冽,便淺淺一笑,道:“在下只是随口一說,還望狼王莫要介懷。”

苌夕坦然,道:“不會,竹君雅名在外,孤斷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跟肚子裏有墨水的人說話,苌夕會不由自主地咬文嚼字,他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交談方式,于是變幻出一把墨黑色的長劍,暗示對方開始鬥法。

不過子期似是沒瞧見,仍是悠然道:“狼王可知,在下為何要第一個上聖妖臺?”

苌夕一愣,倒還真想聽一聽,“為何?”

玉簫在手中一轉,子期的聲音無意識地變得柔和,“為了給那愛鬧脾氣的小鬼一個承諾。”

愛鬧脾氣的小鬼?

苌夕大膽揣測,“你指的是......白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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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期颔首,道:“沒錯。看來,他在狼王面前也鬧過脾氣。”

苌夕汗顏,“這倒沒有,只是讓竹君如此在意的,六界恐怕也只有白葶。”

子期嘆然,“在下确實在意他,可他卻視為無物。他怨恨在下,恨到至死方休,卻把氣撒全在他自己身上。四處行走引誘,妖也好,人也罷,只要是個男身,他便要去一夜風流。”

白葶在妖界人界的風流帳确實不少,這一點苌夕也清楚,畢竟狐妖修煉需要精氣,找個對象雙修雙修,吸□□氣,也不是全無壞處。

苌夕只認為這是每個妖族修煉法術的不同方式,便沒覺奇怪,“他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況且精氣對狐妖修法有益,他這樣也不吃虧。”

子期一頓,道:“你是這樣想的?”

苌夕毋庸置疑地點頭。

子期又道:“看來狼王還真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呢......”

苌夕想了想,他委實在意苌夕,但不是子期那種在意,于是道:“孤在意他這個朋友,也很珍惜他這個朋友。”

子期直以為苌夕這麽多年不明白白葶的心意,白葶那家夥當這狼王是情人,這狼王卻當他是朋友,“......沒料到狼王在這方面如此遲鈍......”

苌夕垂眸,“苌夕慚愧。”

子期又換了個問法,“你嘗試過,對一個人求而不得麽?”

苌夕驀然一哀,“自然。”

子期又道:“白葶,他讓在下傾盡畢生之愛,卻始終不減對在下的怨恨,反而對你......”笑容泛了一絲苦,嘆然道,“苌夕,你猜本君有多嫉妒你?”

苌夕一怔,明白了竹君的言外之意。

原來這個竹君還真是什麽都知道。

求而不得,子期求白葶,白葶求他,他......求美人。

後退一步,一如既往地裝作不知情,道:“你們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作何扯上我?”

白葶是子期的,苌夕一直這樣認為。那狐王只是暫且沒看明白自己的內心,待這段時間過了,兩妖有的是大好光陰。

故而,他這個絆腳石,還是揣着自知之明,自發滾出去比較好。

子期将手負在身後,道:“此間利害,需得狼王自行推敲。在下說話沒有說滿的習慣,望狼王見諒。”

他一面講,一面朝苌夕走去。

苌夕微赧,“所以,你跟白葶承諾什麽了?”

子期搖搖頭,道:“所有來去都挑明便沒意思了。”而後單手搭在他的肩膀,側首,“在下只能幫狼王到這地步,之後你與赫觞的對決,便看你的本事了。”

還沒待苌夕明白話裏的意思,子期便玉簫一揮,徑直自己刺入胸膛。再翻身一躍,跳下聖妖臺。

臺下一片嘩然,紛紛上前查看子期的傷勢,接連感嘆狼王高強的法力,竟在一炷香之內擊敗竹君子期。

苌夕站在臺邊,一頭霧水地探出身子看着臺下的動靜。那段時日,他大部分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态,諸多事情都記不得很清楚,也懶得去細想。許久之後他才恍悟,白葶為了讓他在千妖論術中取勝,跟子期暗自做了交易。

子期給的,便是在衆妖面前演出戲,讓苌夕不費吹灰之力贏過他,以完好之身,去對付赫觞。

而白葶給的,便是交出狐王印,從此銷跡妖界。至于去了何處,只有子期知曉。

明白之後的苌夕,不斷臭罵白葶蠢狐貍,這場交易怎麽看都是他吃虧,他還美滋滋地照辦無誤。

赫觞立身在妖群之外,望了眼懸浮在高空的聖妖臺,玩味一笑,沉沉道:

“有意思。”

一抹橙光閃過,便從衆妖眼中消失,現身在聖妖臺。

陽巅,四個法術精明的道士正侃侃而談,密謀着不為人知的計劃。

一黑袍道士掂着灰白的胡須,“故而,這千古妖靈已經修煉千年,精、氣、血、骨都已達到巅峰,是時候動手了。”

另一灰袍道士連連搖頭,頭發已經雪白,瞧上去比黑袍那個道行要高,“非也,依我看,再過一千年,方才是他精血鼎盛之時。”

黑袍不悅,“師兄的意思,是還要再等一千年?”

“不錯。”

“一千年之後我們早已不在人世,怎可能等?”

“陽巅千秋萬代,一千年後,自會有接班後人。”

黑袍吹了吹胡須,有些氣憤,“祖師爺九百年前便算到了這妖靈必定是個禍害,他當時便提醒衆弟子,待妖靈修煉千年,定要剝其皮肉,拆其筋骨,将狼尾煉鑄成斬妖劍,以免惡妖危害六界。現在不殺更待何時?師兄,這些你莫非忘了?”

灰袍揮了揮拂塵,平心靜氣道:“我當然記得。不過,師弟莫要心急,此時斷不是殺它的最好時機。妖界有陽巅的內線,時刻監視那妖靈,不會有變故。他現下雖是狼王,也翻騰不出什麽風浪。故而只要在監視範圍內,陽巅并不是非動手不可。”

黑袍的臉色越發難看,“養虎為患,何況還是頭惡虎!哼,若真等他幹出什麽來,陽巅想動手也遲了!”

“以惡目觀衆生,萬善也為惡。師弟,切不可因為祖師爺一句無憑推斷,濫殺無辜!”

“無辜?妖的天性便陰險狡詐,當年與祖師爺并駕齊驅的勿言長老,便是被一個禽妖偷了寶物,還在追尋途中喪了命。可見無需多論,妖便是妖,注定與陽巅勢不兩立!”

是了,他們流傳了千百年的窮兇惡極的“禽妖”,便是莫首南。

灰袍悉心勸解:“師弟,你現下戾氣太重了,需平心靜氣。”

黑袍袖子一抽,哼道:“我看是師兄這些年閉關久了,心生了婦人之仁!”

另外兩個老道見兩者争論不休,認為兩方皆有道理,一時拿不定主意,直到黑袍上前一步,信誓旦旦道:

“而且,近來有一個捕殺妖靈的絕好時機,不用怕其報複。”

一旁的道士被勾起求知欲,擡起尖嘴猴腮的面孔,“是何時機?”

“千妖論術。”

兩個老道一驚:“千妖論術?”

“沒錯。居細作來信,這個妖靈會參加千妖論術,照它目前的水平,定然能撐到最後。屆時一番論術過後,衆妖都精疲力竭,死的死傷的傷,自然是砧上魚肉,任你我處置。彼時不光妖靈,還有諸多其他修煉千年的老妖,皆沒有回手之力。待你我将其捉回陽巅,定能煉鑄不少寶物!”

兩個老道連連點頭,撫掌稱贊,頓時號召陽巅弟子,安排任務。

于是,一場血腥的計劃,拉開了帷幕。

作者有話要說: 死鬼們,老木要開始虐了………

☆、千妖論術(二)

赫觞凜凜生威,朝對面的苌夕一喝,道:“本想跟子期那竹妖切磋切磋,沒想到,最終卻是你。”

苌夕耍嘴皮子雖然厲害,卻不喜歡與人争辯,再加上被子期的一番來去弄得沒了耐性,便冷冷擡眼,道:“孤知道你對‘術尊’渴求已久,不過抱歉,這次你沒機會了。”

赫觞冷笑,“我不知你跟子期達成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讓他甘願放棄術尊之位。不過,你要是以為我跟他一樣,未免蠢得太可笑了。”

苌夕擡起缭繞着紅光的長劍,徑直對着赫觞,“你要真有本事,便別廢話。”

□□裸的挑釁勾起了赫觞的怒火,他臉上的肉狠狠一抽,“你找死!”

輕微低身,猛然擡頭,發出一聲低吼,魁梧的身軀後方便出現一個巨大虎頭,面目猙獰,眼睛足有山洞大小。

萬裏晴空陡然變天,朝陽退去,烏雲密布,四周一下子變得陰暗。

苌夕将長劍在空中一劃,豎在眼前,閉眸念了個很長的咒語,再睜眼時,瞳色已經變成一紅一白。

殺氣驟現,四周氣流湧動,把滿頭的銀絲撥亂。衣袂被狂風搜刮得厲害,跟銀發一同淩亂地混舞。

是生是死,戰後方知。

虎嘯,疾風,劍光,血腥,排山倒海的風波席卷了每一寸皮膚,甚至鑽進耳廓,不斷撞擊耳膜,仿若千萬匹馬脫了缰,急騰騰一陣亂跑。

赫觞的法術毋庸置疑,苌夕這些年的戰績亦相當不錯。

這場對決激烈如山崩地裂,聖妖臺都險些坍塌。

苌夕記不清過程,他只顧着一個法術接一個法術,一招過後再是另一招。刀光劍影在疾風中穿梭,他與赫觞亦在黑雲下運法。

你來我往中,多少次躲過那些光暈的攻擊,多少次被擊中。看不清,更記不清。

意識回歸的時候,便是他周身是傷,搖搖欲墜地在高臺的大風中,手持長劍,指着比他傷得還重,已經站不起身的赫觞。

赫觞身軀魁拔,足有四個苌夕的大小,倒下之後,宛如一座小山丘。

不再做掙紮,赫觞仰身躺着,看向萬裏無雲的藍空,道:“我本想飛上天庭之後,找敖廣打一架......沒想到,卻敗在你手上。”

苌夕的氣力也逐漸流失,聽到對方的話,臉上血口子一抽,道:

“為何要找敖廣?”

赫觞笑了笑,敞開胸懷,十分坦蕩,“他法力高強,曾經打敗魔祖後祭。是六界中我最渴望的對手。即便是死,我也一定要跟他打一場!”

苌夕喉頭滾動,“恰好,孤拿到仙丹之後,也想第一個去找他。”

“是麽......”赫觞緩緩閉上眼眸,臉上多了股解脫,“不管是否,也與我無幹了。”

苌夕看了看對方前額的猙獰傷口,又把眼光調到劍刃上,“你是個好對手。”

赫觞桀骜地勾唇,低啞道:“今日敗給你,我心服口服,動手吧。”

苌夕搖頭,撤回長劍,劍尖逐步遠離赫觞的咽喉,“勝負已分,孤不殺你。”

閉眸念了一個法術,長劍陡然消失。

赫觞仍舊仰躺,露出沒有防護的脖頸,“你現在不殺我,總有一天敗給我,你會後悔。”

苌夕徐緩背過身,朝聖妖臺邊緣走去,“那便舉目以待,希望到時候你已經會過敖廣。”

腿上有傷,他走得一瘸一拐,但絲毫不失勝者風範。嘴角有血液溢出,擡起被砍了一個大口子的手拭去。赤紅的衣袂在高臺上飄揚,像極了勝利高升的旗幟。

他放過赫觞,是想千百年後的某日,兩個對手再一較高低。

然而,正當苌夕準備用所剩無幾的法力飛下聖妖臺的時候。

身後卻猛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沒來得及睜眼,風雲一世的虎族赫觞便咽了氣。

苌夕猛然回身,便看到半空突現三個白胡子老道。其中身形最胖的那個将将收手,沖他喝道:

“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赫觞的頭顱已經不知所蹤,湧出的鮮血鋪蓋了大片臺面。

苌夕看着現出原形的無頭虎屍,一股火氣在胸口越燒越旺,喉嚨發出滾動的低吼:“什麽人!”

三個道士騰飛在半空,殺氣騰騰。

“陽巅廣德!”

“廣慈!”

“廣仁!”

分別報完名號之後,三人又齊聲朗朗:

“衆生陰陽,善惡兩分。陽巅道門,普度衆生!”

苌夕一驚——陽巅!

他從不會忘記莫首南是如何被陽巅道士殘害,如何失去雙腿,失去右臂,當初血腥的畫面至今都歷歷在目。陽巅道士,尤其是這幾個長老級的人物,法術高強又心狠手辣,絲毫沒有傳聞中的“慈悲之心”。

趁此複仇,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但天不遂願,跟赫觞的決鬥損耗了太多法力,又身受重傷,走過的腳印都布滿了鮮血。他依憑最後的法力生了一圈結界,黑袍老道的一記拂塵,便徑直穿破結界,刺進他的腹部。而後陡然一收,鮮血迸濺,苌夕倒地,再也站不起身。

可惡!

哇地吐出一口血,瞪着面前的三個道士,錯愕不已,“你們怎麽進來的?”

黑袍将拂塵挂在臂彎,得意道:“妖界自有改邪歸正者,将它的令牌雙手奉與我陽巅。本道與衆弟子進入朱山,根本不用費吹灰之力。”

改邪歸正?對陽巅來講,妖為邪,道為正,若有妖精棄妖投道,那便是棄暗投明。然對于妖界而言,那便是截然相反的道理。

苌夕覺得可笑:“那便是叛賊了?沒料到自稱清白正義的陽巅,竟也會離間我族妖友,做這種茍且勾當,背叛我妖界!”

黑袍陰沉地嘲諷,“為六界除妖本是我陽巅第一大事,讓你活了一千年,已對你足夠仁慈!”

苌夕厭惡這種仿佛主宰六界的姿态,遂冷哼,“可笑!六界分神,仙,妖,人,冥,魔,各自為生互不侵擾,你陽巅不過人界的幾個牛鼻子,誰給你們特令犯我妖界?”

“陽巅為善,善便要除惡。巧言令色向來是你妖族的看家本事,本道不與你多費唇舌。”黑袍老道臉上的肉狠狠一抽,“妖孽,是你自行了解,還是要本道送你一程!”

苌夕陡然大笑,“哈哈哈!妖孽?何為妖孽?!孤生妖身,不做孽事,你們不過是要從孤身上拿到什麽,才編出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黑袍微怒,道:“陽巅的祖師爺從不欺瞞後人,妖者天性為惡,你現在沒鑄成大惡,不代表以後不會。今日,我陽巅便要替天行道!”

語罷拂塵一揮,一道鋒利的玄光徑直朝苌夕飛去。

只不過在臨了時,被一塊憑空多出來的法盾擋了下來。

苌夕一驚——有人來救他!

雖千不甘萬不願,苌夕腦海閃過的第一個畫面,仍舊是那抹悠揚的月白身影。

然則,事實并非這樣簡單——來的是旦逍。

苌夕既興奮,又失望。

今日千妖論術,旦逍身為他的師傅,自然應該來看看。當然了,莫首南雖極不情願與旦逍同行,卻囿于跟苌夕關系匪淺,也一并來了。

還在無賴大王旦逍的強求下,被推着輪椅走,不讓他自己轉車轱辘。

兩妖各自懷了心思,一路上十分安靜,想着與苌夕見了面,一定要讓這話唠子打破沉寂。

只還沒到入口,便遠遠看到一群白衣道士揮舞着長劍沖了進去。

于是趁着大門封閉,匆忙跟上。

“千百年來,陽巅與妖界井河不犯,不知廣德道長為何痛下殺手?”

旦逍被這玄光擊退了幾步,擡眼冷冷看向對面的三個道士。

莫首南現身在苌夕旁邊,不斷将淡藍色的元氣輸入到他體內。其實,莫首南的法術不低,只是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少有出手,經常被忽視。

黑袍鼠眼一虛,看向旦逍,“哦?知曉本道的名號,看來也是個大角色。若本道沒猜錯,你便是前任狼王旦逍吧?”

旦逍不聲不響擋在莫首南和苌夕身前,冷冷道:“正是。若本妖沒猜錯,你們三位,包括臺下大開殺戒的陽巅弟子,便是打算血洗妖界?”

廣德不置可否,第一萬次搬出他殺苌夕的理由,“我陽巅祖師爺早在九百年前,便預知你身後的千古妖靈是個危害六界的惡妖,我陽巅衆道今日為六界除害,誰若阻攔,便跟下頭那些妖孽一樣,殺無赦!”

旦逍念了個法術,手中多出一把權杖,“殺無赦?聽上去,廣德道長似還有心做妖界的皇帝?”

廣德盯着那把權杖,道:“既如此,你是鐵了心要阻攔了?”

旦逍沉下臉色,道:“妖界聖地,歷來不容他族造次,即便是天帝,我妖族衆生也不會放過,何況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牛鼻子?”

廣德憤怒,“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你的道行,招架本道一個都沒有還手之力,何況今日,還有本道的兩位師弟!”

旦逍将權杖橫在身前,殺氣凜凜,衣袍在風中飛舞得厲害,道:“孤只知,犯我妖族者,雖死必誅!”

廣德今日有備而來,即便是半路殺出來的旦逍他也不屑一顧。但又怕事生萬一,不留神被這老狼王奪去性命,便萬全地找了幫手,“二位師弟!今日你我同心,便先殺了這妖靈的師傅,再去殺他!”

身後的兩個道士忙不疊上前,手中的拂塵紛紛發了光,“謹遵師兄指令!”

用法術鑄造的巨盾被逐步瓦解,最後支離破碎。

苌夕眼睜睜看着旦逍一步步敗下陣來,堅固的權杖亦出現裂痕。他除了袖手旁觀和不斷嘔血,幫不了分毫。前一刻他才擊敗了赫觞,站在妖族頂峰,此時卻被陽巅道士碾在腳底,力不從心的無奈史無前例地劇烈。

光憑法術,旦逍在妖界雖然能跻身前十,但也委實敵不過陽巅三大長老聯合作陣。再這樣下去,苌夕真的不敢想象結果。

于是,顫巍着手,從衣襟裏掏出那片黑色的龍鱗。

“以後要找我,直接用法術點亮它,無論多遠,我馬上就到。”

本不想欠他半個人情,本不想與他再有瓜葛,到這危難時候,他卻除了乞求,沒了其他的出路。

快來救師傅!

快來朱山救師傅!

“首南......再渡一縷元氣給我......”

莫首南的秀眉緊巴巴皺着,“你要做什麽?”

“快......晚了就來不及了!”

莫首南沒有再問,擡起左手,将元氣渡給他。

苌夕閉眼,用最後的氣力念了咒語,将龍鱗點亮。龍鱗被一團黑色的火焰灼燒,眨眼之後,嗖地飛上空中,不見了蹤影。

莫首南擔憂,“管用麽?”

苌夕愣愣看着它消失的那一點,道:“他會來的。”

沒有由頭的篤定。

轟!

約莫三炷香之後,打鬥中的旦逍突然遭到重創,被擊倒在地之後,由于慣性,在地上拖拉了好長一段距離。

“師傅!”

“旦逍大人!”莫首南脫離輪椅,用法術徑直飛到他身旁。

苌夕焦慮望向半空,沒有絲毫動靜,除了黑壓壓的烏雲,沒有其他東西。

該死!為什麽還不來!

旦逍起身,抹去唇角的血跡,看了眼身後不能動彈的苌夕,又看向莫首南,道:“帶他走。”

莫首南一怔,“什麽?”

旦逍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低吼:“帶他走!”

莫首南紅着眼眶,即便萬分不舍,也沒再追問,只是照着他的話去做。

然則,不出一刻,旦逍蓄力準備再次出擊時,身旁的藍色身影又回來了。

自然是氣的,“你!”

莫首南一如既往地纖和地笑着,柔聲道:“我把他扔下去,下面的妖見他重傷,不會不管的。”

旦逍發怒:“我讓你跟他一起走!”

莫首南聲音發顫,帶着哭腔的氣息很不穩定,“你現在又不是狼王,我才不聽你的呢......”當了一千多年的翩翩佳公子,他頭一回如此任性。

任性得不容拒絕。

三個老道有章法地揮動拂塵,齊力布了個陣法,将将把他們圍住。

莫首南的額角被掠過的碎石劃破一道口子,他纖和地笑着,眼淚無聲從臉頰滑落,趁着陣法還沒啓動,哽咽道:“哦,忘了跟你說,你講的事我答應了......你可別自己反悔了啊......”

頓了頓,嘴唇顫抖,輕輕一喚:

“逍郎。”

看似漫不經心的兩個字,承載了太多太多。

那時,淡藍色的身影依舊單薄如細竹,溫和的眼眸卻堅定異常。

旦逍語噎,一把将莫首南緊扣在懷裏。湧動穿梭的風沙中,融合在一處的一雙倩影異常決絕。

一切盡在不言中。

作者有話要說: 莫首南是個深情的娃啊……

☆、妖王問世(一)

三千年一次的千妖論術,今年像是被血洗過一般慘絕人寰。陽巅道士往年只捉單妖,今年卻不知為何,竟趁着千妖論術,對整個妖族痛下了殺手,将妖族聖地——朱山,攪得天翻地覆,屍橫遍野。

狼族的旦逍,禽族的莫首南,虎族的赫觞,還有一百多個妖族首領,皆為此喪了命。

狼王苌夕重傷,本也難逃一死,後幸得竹君搭救,撿回一條性命。

至于那顆本來要給“術尊”的仙丹,已然不知去向。不知是被誰偷了,還是在打鬥的混亂中毀了,亦或滾到了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或者,對于遭到滅頂之災的妖族來講,這已然不足一提。日後誰不留意在那角落撿到,便也算他的運氣。

萬幸的是,妖族先輩在修築聖妖臺時,亦為後輩留了退路。在當時的術尊的攜領下,他們在聖妖臺最下方建了一處密室,以防突難。故而,此次大難幸存的妖族,都退身到此處避難,躲過了陽巅的追殺。

陽巅亦有損傷,在旦逍回光返照之際,廣德被之重創,随後兩者同歸于盡。但犧牲一個長老,三百個弟子,便殺了妖界精英近兩百,說出去已經能夠吹噓一番了。

莫要忘了,能夠參加千妖論術的,都是各族法術最高的角色。

而且,若不是臺上有旦逍莫首南牽制,臺下有子期指揮作戰,妖界的傷亡還會更大。

暴雨無端端潑了一場又一場,嘩啦聲震耳欲聾,似要将地表的泥土全都沖刷幹淨。

苌夕只身在雨中,立在一座墳前。

這座墳墓很大,是普通墓地的兩倍,應該是個合葬墓。

他披着一身孝衣,在暴雨裏站了許久,蠟白的衣料被雨水浸濕後顯得灰暗。雨水沖過他的頭發,往日如蠶絲一般的銀發已經失去光澤,皺巴巴貼在臉頰上,像極破碎的蜘蛛網。

徐緩擡起頭,含着怨恨看向烏雲遍布的天空。

雨水徑直砸上眼珠,痛感很清晰,他嘶啞着喉嚨,凄厲問道:

“你有功夫布雨,卻沒功夫救他們麽!”

雨聲越來越大,噼裏啪啦地響,在空曠的山谷回音陣陣。

苌夕靠着墓碑堪堪滑下,坐在水窪裏,萬千思緒湧上心頭。

師傅孤傲了一輩子,也孤獨了一輩子。或許是紅芝的詛咒起作用了,師傅與他的摯愛是真的不能相守。失去首南八百多年,到這個孤傲的老狼王終于看清之時,到首南好不容易終于答允他之時,卻雙雙命喪黃泉。

苌夕想起不久前,師傅來問首南的下落。明明很迫切,卻要裝出一副高傲的模樣,等着別人将消息雙手奉給他。

像一個即将被實行絞刑的囚徒,臨死前望着繩圈,揚起下巴,命令劊子手:“給孤戴上。”

苌夕當時剛從蕭山回去,就拿着莫首南的住址,對這個身處牢籠卻不自知的囚徒“說教”了一番,并且以過來人的心态,勸旦逍去跟莫首南挑明心意。

并且表示:“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你在意的人怎會知道你在意他?”

就算養鳥,也要時不時喂食,不是麽?

苌夕說了足足一個時辰,美滋滋的,一面說,一面遐想這頭孤傲的老嘲月,要如何對那老鳥說酸溜溜的情話。

卻沒料到,旦逍第一個找了他。

眼神仍舊傲慢,但委實是真心誠意,他道:“為師一直叫你小嘲月,不是記不得你的新名字。小嘲月這名字是為師給你起的,為師不想叫別人起的,盡管中聽。”

沒有停頓,一氣呵成。然後留苌夕一人呆在原地,潇灑離開。

那一刻,是苌夕幾百年來,第一回,想把那個一直引以為傲的名字換掉。

師傅并非是冰作的心,鐵作的肝,只是在王位久了,習慣了孤傲,不善表露,不善低頭。

但,為什麽是他呢?為什麽偏偏是他和首南呢?為什麽是他們兩個,每每在得到之時失去呢?

為什麽那個信誓旦旦說可以随叫随到的人,最後卻無影無蹤呢?

陰風驟雨中,小嘲月沒了家。

呆愣地望着半空的黑雲,他的嘴唇動了動,

“我該有多大度,才會原諒你?”

一方油紙傘遮住他的視線,聲音從身側傳來,“——你恨他沒用。”

是白葶。

近日妖族大亂,群龍無首,他這還沒退位的狐王便暫作主張,将衆妖悉數撤回赤谷。一時間,赤谷便容納了九成的妖族。為防意外,各大端口還派了人手巡邏。

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白葶在打理,包括苌夕和子期的傷勢,也都是他在照料。等到一個月後,他與子期的約定期限一到,他再隐退妖界。

面上有些疲倦,鳳眼的靈動褪去不少,他緩着嗓子,規勸道:“這回是我們妖界自己出了叛逆,跟他沒有幹系。”

苌夕冷笑,慘白的臉龐在孝衣中血色盡失,“是不是自打知道他是敖廣,你便覺着他的所有都是對的?”

“當然不是!”白葶驚呼着否定,“我承認,剛知道那個扔下你八百多年的不是凡人而是敖廣的時候,确實很震驚。但這并不影響我對是非的判斷。”

前兩日,苌夕大傷初愈,便把所有事都告訴了白葶,包括他從一片黑色龍鱗推斷他喊了幾百年的“美人”就是敖廣。

多可笑,他想捧在心尖保護的人,竟然是鏟除魔祖,法力比他高出幾倍的敖廣。

苌夕的喉結突兀地滾動,“你的判斷?你不是說,敖廣是整個六界,最癡情的男人麽?”

白葶垂眸,“我同意,在這件事上,委實是他太不地道。不過一碼歸一碼。他是神,陽巅道士是人,我們是妖。這次是我們妖界跟人界的糾葛,不是神界。”

苌夕不做聲,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白葶又道:“當務之急,是整頓妖界,東山再起。讓那些失去丈夫的妖妻,失去父親的妖童,都得以安頓。而不是在墳前緬懷逝者,無所作為。”

苌夕整個像一口枯井,沒有絲毫生氣,“那些事情你做得好,有你便夠了。”

白葶焦急,“我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他們現下有吃有穿便是好了麽?你以為這便夠了麽?”

苌夕望着地上的水窪,“還要怎樣?”

白葶的眼神閃過狠戾,“只要他們的弑親仇人一日不死,他們永遠不可能安寧。只要廣慈和廣仁這兩個道士一日不血債血償,妖界便永遠被踩在六界之底。”

苌夕頓了頓,側過頭看他,“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白葶亦側過,四目相視,“你知道我為何要讓他們都撤回赤谷麽?妖族的地盤那麽多,為何偏偏是赤谷?”

苌夕呆愣的眼眸動了動,“為什麽?”

“現下妖界群龍無首,急需一個領頭羊。而你擊敗了子期和赫觞,在衆妖心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白葶掰過他的頭,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無比鎮重道:

“我要你,順乎潮勢,做這妖界的妖王。”

苌夕一怔,兩眼終于找到了焦距,回首看向白葶。

只見往日妖媚的眼眸,誘色盡褪,融進了一萬分的篤定,仿佛裝着不可亵渎的誓言。

半空一道驚雷劃過,徑直将遠處的參天木啪啦劈成兩半。一縷青煙在暴雨中冉冉上升。

跻身在赤谷的妖,數量占了整個妖界的九成。此時正聚集成黑壓壓的一片,團在狼王殿門口請命。

叛賊早在把通關令牌交給廣德的時候被滅了口。故而大仇未報,無邊的屈辱與憤怒,只剩陽巅一個宣洩口。

“陽巅惡道屢犯妖界,往日只對個妖下手,我們不與其計較。此次竟使陰險的招數,在我朱山聖地大肆屠殺。若不作反擊,妖界何以在六界立足!”

“定要手刃廣慈和廣仁兩個臭道士,方能洩我心頭之恨!”

“請狼王苌夕帶領妖族,報此血海深仇!”

“手刃臭道,血債血償!”

“重振旗鼓,揚我妖族!”

呼喊聲一陣高過一陣,在赤谷來回穿蕩。

緊閉的殿門中,只剩苌夕,子期,白葶,下玄。

“他們還在麽?”苌夕問道。

下玄嘆氣,“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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