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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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多了好幾個收藏,希望新來的讀者大大看文愉快呀!
☆、相殺(二)
辛巳年六月初九,無論對天庭還是妖界,都是一個能夠載入青史的日子。因為這一日,東海龍王敖廣,與妖王苌夕,即将上演殊死一戰。
天庭,司序上仙在半片天空劃出一方觀世鏡,足夠給所有神仙觀看戰況。這場面,得上次敖廣對戰魔祖後祭才能看到。不過這回衆神仙倒沒上回那般懸心,認為敖廣必贏,便悠悠然地飲茶食果。
妖界,子期也劃出一方觀世鏡,不過只有巴掌大。于是,衆多在妖界呼風喚雨的大角色,紛紛擠在一團,咋舌吐槽,嫌棄這個觀世鏡太不氣派。
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聒噪,子期冷不丁一臉紅,呵斥:
“不想看的滾出去!”
衆妖一凜,十分不服氣地噤聲,然後不停削尖腦袋朝中間擠,企圖從這巴掌大的觀世鏡中找到妖王的影子。
其實并非子期法術太低,觀世鏡,貫通六界,也只天庭才有一面。子期需得從神仙的眼皮子底下偷一些影像轉到妖界,同時還得花大量的法力,不讓那些神仙發現。故而,面積小是肯定的。
戰場設在萬劫山,素來妖族歷經天劫的地方。終日忙碌的雷神也終于有工夫閑下來,撥開烏雲,在耀眼日光下,旁觀幾百年一遇的決戰。
黃沙漫漫,幾乎将白日遮蔽。兩抹颀長的身影便在黃沙中隐隐浮現。
苌夕擡眼望着對面的沭炎,變幻出一柄長劍,象征性地寒暄:“龍王大人,我認為你應該穿白色的戰袍。”
沭炎一身玄血铠甲,像蠶絲一樣的頭發高高束在腦後。沒有戴墨玉簪,怕被折壞,臉上看不出表情,“我也本以為你會穿紅袍。”
苌夕倚着長劍,臉頰的輪廓被日光削得刻薄,“小妖我本來就不喜歡紅的,是有人喜歡看我才穿。不過後來發現,好像白顏色也不錯。”
沭炎想起往事,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與我決裂時,你才會穿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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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上一世,在那片幽藍靜谧的深海。
苌夕搖了搖頭,糾正他,“非也,非也。小妖曾經有一段時間,每日都穿白袍,抱着紅袍想給某個人披上。結果那人一直沒出現,小妖才又穿回紅色的。”他覺得兩人的戰袍都很刺眼,觑了觑眼睛,突然低沉嗓子:
“很諷刺,對不對?”
沭炎的臉上隐隐生出黑色的龍鱗,閃爍兩下,又退隐到肌理裏頭。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唇角再沒有上揚的弧度,“的确,你如今沾了滿手鮮血。”
苌夕毫不客氣地回擊,“比起龍王大人,小妖的這些血,只不過是弱水三千中的一瓢。只不過你是正,我是邪,有不共戴天恩怨情仇罷了。”
沭炎想了想,道:“嗯,确實不共戴天。”
苌夕吃力地擡起長劍,喉嚨不正常地滾動,“你我欠的命債皆不少,也不差多今天這一回了。動手吧,不要手下留情。”
沭炎看着他的手,扭曲得泛白,道:“持劍的力度不對,使不了全力。”
苌夕突然沉默,內心如烈火中燒。咒語第九次提到嗓子眼,又放棄地咽回去,每回都要下定決心了,看到對方的面孔,又仿佛不是那麽決絕。這樣沒有底線的循回鞭笞了他許久許久,一直都沒有答案。像有一頭猛獸,在五髒六腑撕扯啃噬。
他固執地歪着頭,仍舊不死心,問道:“這場仗,是否天帝派遣你來的?”
只要顧念昔日舊情,還是下不了手吧?
沭炎沒有絲毫遲鈍,“不。”
苌夕周身一震,“什麽?”
沭炎擡眸,一道玄光乍然出手,将苌夕咣地擊退好一段距離,“我說,沒有誰派遣,是我主動請纓。”
虎口被震得出了血,苌夕持劍的手驟然發緊,似要将劍柄捏碎。
他陡然笑了,覺得自己很可笑。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樂颠颠奏琴的他,因為一塊永世砄暗許終身的他,不要臉皮把自己送上門的他,在深巷裏大喊“苌夕是真的想你”的他,還有哪怕是現在,都想着對方說不定還有點在意自己的他。
可笑至極,愚蠢至極。
沭炎手中變幻出一柄長戟,慢悠悠逼近,垂眼看着苌夕,“怎麽,還不動手麽?”
白葶蒙着臉,在子期旁邊全身繃緊,聽到這話,驀然吓得一顫。
子期還在不斷朝觀世鏡輸送法力,瞟了他一眼,“我騰不出手,站不穩可以靠我身上。”
往日這話說出口,便随着風散了。
今日,白葶卻不知怎的開了竅,果真将身子倚過去。害得法術高強的竹君,險些岔了真氣。
一旁的蛇王、禽王等議論紛紛,叽叽喳喳說着竹君這千年老鐵樹終于開了花。
竹君裝模作樣地咳嗽,“妖王生死一線,諸君似乎不應受外事幹擾。”
衆妖恍然,又摩拳擦掌地往中間擠。
苌夕眼神淩厲,長劍周身的黑霧陡然消散。随着一個很長的咒語結束,身後的雲煙逐步聚攏,滾滾湧動。轟的一聲巨響,一頭健壯的銀狼橫空而出。
挺拔地站在半空,呲牙咧嘴,露出紅色的龈肉。高高引吭長嘯,振聾發聩的獸鳴在山谷間穿蕩了幾個來回。一紅一白的眸子含着鋒利匕首,死死瞪着對面的沭炎。
天庭一片嘩然,看熱鬧的衆神紛紛瞠目。
“沒想到這凡妖竟會‘分魄合神’!”辰豹星君掂着一杯蟠桃酒,震驚道。
分魄合神,哪怕在天庭,真正精通這一招的也屈指可數。在戰場上,這招式通常能如虎添翼。是在真身之外,再用念力,将原形分化而出,真身和原形皆能攻擊。不過原形因真身而生,攻擊力較真身更弱,只有真身的八成法力。
即便是法術高強的赫觞,在生前也只能分化出一個虎頭,遠不及苌夕這匹狼完整。
一旁的仙娥絞着絲帕,十分焦慮,“何止!那頭狼的體型如此壯碩,看那惡妖不僅不吃力,似乎是還有餘地。”
雷神望了眼觀世鏡中的狀況,道:“此番,他是遇到對手了。”
司序上仙斜了身旁的雷神一眼,“你怎麽回來了?”
雷神道:“看他們決戰。”
司序上仙疑惑,“你在萬劫山看不是更方便麽?”
雷神想了想,“這裏更好看。”
“是麽?”司序上仙還是不明白,“算了,随你吧。”
雷神默不作聲,朝身旁的某仙又近了一步。
沭炎好歹鏟除了魔祖後祭,說是天庭的戰神也不為過。“合神分魄”一招,在對付後祭之時也用到過。于是閉眸,薄唇微微開合幾下,後方的大片天空裏,便出現一條巨大的黑龍。
黑龍盤旋片刻,便迅捷地沖入雲霄,銀狼不由分說地追上去,在雲霧間撕咬打鬥。
萬劫山中,苌夕用法術控制了周遭碎石,成百上千的石粒,像離弦的利箭猛然沖向沭炎。
沭炎的長戟在碧空一劃,一方屏障擋下所有石粒。
“啪啪啦!”無攻的碎石砸入地面,如雨點擊打在沙灘,将平地砸成蜂窩。
沭炎擡眸,劍光如霹靂閃過——苌夕正持劍迎面沖來。
屏障乍然破碎,沭炎稍微側身,用長戟擋格,劍刃與戟杆摩擦出朱紅色的火花,在淩厲的四目之間迸濺。苌夕調轉劍頭,從另一方位刺向沭炎。沭炎閃躲之餘,驀然捉住破綻出擊,苌夕趕忙用劍身隔檔,手臂被傷了一道口子,鮮血霎時溢出布料。
空中與巨龍纏鬥的銀狼發出震天一聲哀嚎。
苌夕不顧手臂的傷痛,借力隔檔的力閃躲,騰到半空。
沭炎擡首,點評道:“你這惡妖,也不過爾爾。”
“惡妖”兩個字将苌夕徹底激怒,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意,“敖廣,你我情義,今日算是到了盡頭!”
往昔的愛是真的,如今的恨也是真的。
苌夕在空中停滞少頃,将狼火注入長劍,那柄劍便垂直豎在他身前。兩只手掌靠近,手指分開,左右指尖緊貼,紅白交間的光束從指間着生,像長了翅羽的鳥禽,紛紛繞着苌夕流飛。紅光白影,速度越發快捷,氣勢越發龐大。苌夕兩手握住劍柄,徐徐将長劍舉過頭頂。
然後用盡全身氣力,徑直朝沭炎砍去。氣蓋雲天,如排山倒海般磅礴。
雲海之間的銀狼也陡然爆發,一團火球直擊黑龍。
“一開始便不留餘力,他怎麽這麽沖動?”白葶在黑色的鬥笠和黑色的面巾中,尤為焦急。
子期并不驚訝,“時間越長,變數越大。對付敖廣這種角色,速戰速決是最好的辦法。”
白葶好像抓住了救命草,“他還是有勝算的,是麽?”
子期點頭,覺得被對方環住的手臂有些酥麻。
萬劫山中,伴随“轟隆”一聲巨響,苌夕方才落劍的地段,活生生被砸出一個大坑,焦黑的煙霧頓時橫生,撒布了大半座萬劫山。
由于影響觀戰,西海龍王在天帝第四次的特許下,降了小半場雨,沖散黑煙。
“妖王擊敗龍王”還是“龍王反擊妖王”的争論也慢慢見到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可愛灌的營養液,祝各位讀者大大中秋快樂呀~
☆、雲霧散盡(一)
然則,這麽早終結,不是小看了妖王苌夕,就是小看了龍王敖廣。想當初,敖廣與魔祖後祭,那可是在天外大戰了七七四十九日,最後敖廣重傷,後祭亦被之打得魂飛魄散。
不過如今,在外界看來,惡妖苌夕只滅了陽巅一門,罪行比弑神誅仙的魔祖差了好幾個檔次,故而普遍認為其在戰功赫赫的敖廣面前,不值一提。
直等到苌夕使出“分魄合神”,衆神仙才開始驚愕,并在震驚之餘,替敖廣捏汗。而妖界千千萬萬的妖精恰好相反,聽聞妖王有幾分勝算,便立即停下籌辦葬禮的進程,趕去觀戰。
苌夕這一劍,從天而降,也并未結束決鬥——沭炎用長戟将将接下。
一妖一神間隔了一劍一戟,陷入僵持。
兩把兵器皆是上等的鑄材,沒有損傷,只是撞在一處後沒有分開,反而不斷使力,仿佛要把一方壓倒才罷休。咔嚓咔嚓的研磨聲尤其刺耳,沭炎不顧嘴角溢出的紅血,一個法術念得發狠,猛地将二人分開。
兩者皆往後嘩啦了很長一段距離,苌夕憤恨地喘着氣,沭炎眉峰深鎖,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跡。
苌夕胸口燃起報複的快感,“這一招,龍王大人認為怎麽樣?”
沭炎将長戟橫在身側,“比之前有進步,不過,想打敗我,還差得遠。”
苌夕用劍在地上畫了一個半圓,“後面還多着呢,還望每一回合下來,龍王大人都能像現在這樣,氣定神閑。”
天庭,一位仙娥瞧出端倪,謹慎地細語:“我怎麽覺着,龍王一直只防不攻,是在謙讓那惡妖苌夕呢?”
司序上仙趕忙咳了咳,“啊是麽?本仙倒認為,龍王這樣是以靜制動,待那妖王苌夕筋疲力竭再一招制勝。”
仙娥憂心忡忡,“是嗎?”
司序上仙還在給觀世鏡輸送法力,瞅了瞅身旁的雷神,靈光一閃,“那是當然。兵家的策略我們不懂,仙娥可以問問雷神,他打仗也是老手了!”
雷神一愣,對着仙娥求知欲旺盛的神情,權衡了片刻,“嗯。”
萬劫山的決鬥逐漸進入白熱化,沭炎在防守之際,也開始着手攻擊。之前用來格擋的盾,逐步變成利刃,進攻着對方的漏洞。
天庭衆神仙開始松氣,妖界衆妖開始懸心。
這場仗,沒有勝負。無論最後站着的是誰,對他們兩個,都是輸。
傷口在你來我往之間增多,仇恨亦在來去之間堆積。風沙在□□的皮膚割出無數血痕,雙方皆沒有顧及,只是在刀光劍影裏厮殺,仿佛沒有盡頭。
直至沭炎念了一個法術,苌夕的防守砰然瓦解。元神被重創,嘔出一大口深色的血液,露出破綻滿滿的後背。
沭炎閃身至其背後,擡起長戟——只要現在刺下去,刺中要害,勝負便立馬見分曉。
但握着戟杆的手倏地猶豫,進攻停頓了一瞬。
變化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苌夕突然在剛才的失勢中喘過氣,猛然舉劍,反身一刺。
嗤拉——
刀劍入肉的聲音。
苌夕一愣,像被波了一桶涼水,擡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刺進對方胸膛的,自己的劍。
他沒想過這一劍會真的刺中沭炎,他本以為會像之前一樣,空刺。
沭炎率先從驚愕中回神,他扔下長戟,嘴角終于恢複了上揚的弧度,用掌心包住劍柄上冰涼的手,陡然施力。
哧————
劍身直接穿透沭炎的胸膛,尖端從他的背部冒出,血液順着劍刃往下淌。
苌夕長大了嘴,似是要喊什麽,但嗓子只剩喑啞,發不出絲毫聲音。
半空中,銀狼猛然發力,徑直從黑龍的身體穿過。黑龍發出凄厲的長嘯,痛苦地掙紮兩下後,驀然煙消雲散。
這場悲壯的決鬥,終于塵埃落定。
天庭,寂靜無聲。平日在各界呼風喚雨的衆神,一個個呆若木雞,眼睛都忘了眨。
許久許久之後。
“龍,龍王大人這是......敗了?”
終于,在一句半肯定卻不敢肯定的問話之後,淩霄寶殿才像波了水的油鍋,沸騰一片。
震驚的,惋惜的,憤怒的,嘈雜到了一處。
喧鬧中,司序上仙緩緩收回法力,觀世鏡消失在半空。他默了默,嘆氣:“現在麻煩了......”
雷神剛正不阿,“龍王咎由自取,怪不了旁人。”
司序上仙哀怨地看了一眼雷神,“你這只會拿錘子的大塊頭,當然不知曉他的心思。”
雷神被數落得有點不開心,“他以公謀私,帝君不會輕易饒過他。”
司序上仙飛他一記眼刀,“少說一句會死麽?”
辛巳年六月,天帝派遣東海龍王敖廣收降惡妖苌夕,不料大敗。
帝君的怒火燃了好幾日,敖廣沒對那妖王下殺手,往好了說,是其心懷仁慈手下留情。往壞了說,便是對天帝的衷心有變,不願按照天帝诏令行事。
天帝左思右想,本想将敖廣處以極刑,讓他魂飛魄散,但又轉念顧及他之前的累累戰功,為天庭乃至六界的貢獻均不少。
便法外開恩,處以“淩遲”之刑。
淩遲,會斷氣,會死,但魂魄尚在,鬼身飛到冥君的地宮,步入輪回,還有機會入神道。只不過廢了一身修為,得重頭修煉。
這刑罰雖稱不上極刑,卻也委實殘酷。神龍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龍鱗,這道刑,便是将龍鱗一片一片,連皮帶肉挖下,令受刑者血盡而死。
天帝好面子,不想讓外界知曉這場敗仗的緣由,是敖廣對他的衷心有變。故而在《天史》只一筆帶過,沒有交代具體的刑罰,對外也沒有公宣。六界除了天帝和施刑的小仙,皆只知曉敖廣因戰敗被罰,不知具體是哪道刑。
“辛巳年六月,天帝派遣東海龍王敖廣收降惡妖苌夕,大敗,罰之。”
.................................
赤谷,妖王殿。
苌夕慘白着臉色,從病榻掙紮而起,焦急問着旁邊的近侍:“還是沒打聽到麽?”
沭炎是讓着他的,無論旁人清楚不清楚,他自己也最明了。否則天庭的戰神,不可能這麽短的時間便敗給他。
那人明明說着絕情的話,末了卻下不了手。為什麽?為什麽要握着他的手,把劍刺進自己的胸膛?為什麽要說那種話激怒他?為什麽最後受傷了,戰敗了,反而露出解脫的笑意?
他一開始便是這樣打算的,還是,後來突然間改變的?
苌夕覺着千絲萬縷的思緒全都堵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他必須找到沭炎,必須當面問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近侍連忙上前,把被子蓋過他的胸口,“大王您大傷還沒好,不可以亂動。”
苌夕揮開他,怒火攻心,“孤問你打聽到沒有!”
近侍咬着嘴唇,懊惱地搖頭,“天庭這次的口風特別緊,連竹君都沒有消息,更,更別說小妖了。”
苌夕想了想,倉皇起身,“孤去趟東海,他的貼身随從肯定知道。”
近侍連忙拉住他,“大王萬萬不可,您現在路都走不穩,您——”
“——滾開!”苌夕猛地一揮手臂,頭腦頓時暈眩,他脫力坐下,氣惱地邦邦捶床。
耳朵嗡嗡作響,直到有一個清亮的聲音:
“你如今這麽焦慮失措,本宮看着,可真是大快人心!”
苌夕循着聲音望去,“誰!”
只見殿中幾縷程光缭繞,徐徐出現一位娉婷女子,她孤傲地揚起下巴,“聽墨賦說你已經記起前世了,怎麽,這就把本宮忘了?”
華麗的衣袍,淩人的氣勢,尖銳的嗓音。這是蜿蜒長廊的陰暗角落,獨有的角色。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劇烈的刺痛,以及滿目的紅血。
苌夕猛然一震,“是你!”
是上一世,趁沭炎不在家,把他毀容的那女人!用尖刀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傷口,沒有一絲完好的皮肉的那女人!
珊瑚臉上洋溢着快感,“看來你想起來了?苌夕,你害本宮這麽慘,本宮該如何報答你呢?”
苌夕一怔——究竟是誰害誰?
前世的記憶,他記得不很清楚,較清晰一些的,也是毀容之後,沉浸在無邊恐懼,不能呼吸的暗無天日的時光。而這些恐懼,乃至後來沭炎對他變心,種種來源,都是眼前的這女人,将他毀容導致的。
“你來做什麽?”苌夕脊背挺直,裝束起尖銳的芒刺——他現下是妖王,法術在珊瑚之上,不必像前世那樣,任人魚肉。
珊瑚笑盈盈走近,“本宮說得很明白呀,來報複你的。”
苌夕揮退近侍,神色冷冽,“是麽?公主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明白。孤沒找上公主,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珊瑚得意如一只優雅的孔雀,“你想報複本宮,本宮想報複你。不過看樣子,報來報去,還是本宮贏了。”
苌夕雙眸一觑,“是麽?何以見得?”
“你恨阿炎,對不對?”阿炎,珊瑚一直都是這樣,像喚情郎一樣喚着沭炎,“讓本宮想想,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恨他的呢?是他前世負了你,還是今生棄了你?”她在寝殿中踱步,仿佛六界都握在手中,
“苌夕,本宮今日來是告訴你,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恨一個人,而是恨了千千萬萬的時光,發現,恨錯了人。”
苌夕緊攥着拳頭,對方接下來的話,讓他指甲活生生摳進肉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二更,難道沒有麽麽噠嘛
☆、雲霧散盡(二)
“你以為上一世,阿炎是因為你毀容棄了你麽?其實不是,在你們相遇之前,他與本宮便已經訂下婚約。即便阿炎不想答應,也由不得他。是你,讓他公然頂撞自己的父王,說要解除婚約。讓他不顧東海顏面,不顧與西海的情義,公然說要解除婚約!
直到本宮對你出手,他才發現用再多法力也只能摘除本宮的咒法,不再讓你的傷口潰爛,卻始終不能愈合你的傷口。
他才發現凡人是多麽脆弱,本宮随便一個法術便可讓你幾乎喪命。
他才發現只有坐上至高王位,才能保全你。
于是,才跟本宮成親。
你這自以為是的男妓!你知道什麽?你死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自盡之後,阿炎躍下斷龍崖去找你扔下的永世砄,他滿身是傷地從崖底回來,在那結界外頭守着你的屍體嘶聲裂肺地痛哭!”珊瑚幾近哀號:“他是那麽驕傲的東海太子啊!他何時這麽狼狽?!”
苌夕渾身的血液變得冰涼,看着最愛的人在眼前自盡,連屍首都不能抱一抱,應該,那種痛苦,簡直比用刀穿刺心窩還劇烈。
他忽然想起白葶說,“敖廣在那時,不知怎的受了重傷,随後又大病一場,險些被權利紛争搶去性命”。
原來,是為了去找永世砄麽?
斷龍崖,崖兇可斷龍。
不過一塊石頭,至于這麽不要命地去撿麽?
珊瑚驕傲的眼眸溢出一滴憤恨的眼淚,伸出一指點去,又狠戾笑道:“哦,你知道本宮為何有機會對你下手麽?因為他那時因為偷了永世砄,正被天帝責罰呢!你能想象,他受完刑罰回去,看到倒在血泊裏的你的表情麽?你當然不知道了,不過本宮那時可在暗處看着呢,他那種悲痛的表情,本宮只覺得暢快!暢快!哈哈哈!”
她的笑聲十分尖銳,毫無保留地嘲笑前世被蒙在鼓裏的苌夕。
苌夕周身緊繃着,上手臂的傷口裂開,紅血順着手臂的線條往下淌。
嗒!嗒!嗒!
帶着腥味的液體一滴一滴往地上砸。
“還有麽?”他擡眸,一紅一白的瞳色瞬間變得可怕,“你今天來,想必不止說一千年前的事情,這麽簡單吧?”
珊瑚停止嘲笑,“當然有!本宮今日便全都告訴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喝了孟婆湯,早忘得幹淨,本宮可沒忘!你大鬧本宮的婚禮,讓阿炎當場悔婚。乃至于現在都沒人願意娶本宮!你一個凡人,犯了如此滔天大錯,冥君豈能放過?順理成章地便把你押進了八寒地獄。
可阿炎呢?他跟東海的其他龍太子鬥了兩百年才順利繼位。他一繼位,便以東海龍王敖廣的身份,讓冥君把你放出來,置入輪回。冥君既不能不顧及他,又不能枉法,便把你置入了畜生道。本宮本來以為,那便是對你的懲罰,卻沒料到,阿炎在你出生那日,布了一陣紅雨,讓狼族以為天降吉兆,将你奉為千古妖靈。”
苌夕看着對方氣急敗壞的樣子,聲音變得冰冷:“所以,你氣不過,便又開始報複?”
珊瑚盯着窗外射進來的白光,似有一絲灑脫,“不,本宮還沒那麽記仇。本宮想,既然你們相愛,便随你們去好了。沒想到,你這一世,竟是個只愛皮囊的膚淺貨色!竟只會糟蹋沭炎對你的一片真心!”
苌夕覺得可笑,他為那個口口聲聲的“美人”守候了八百多年,在這女人看來,居然如此一文不值,“糟蹋?你扣起罪帽來,可真是半點不含糊。”
珊瑚一時情急,“你敢說不是你麽?阿炎跟後祭大戰,不慎被魔焰傷了容貌,他趁療傷時偷跑出來見你,你竟認不出他!你敢說,那不是你麽!”
寝殿落針可聞,陽光在地上默默流走。
正如那晚,在深巷的青石磚上,游動的冰涼月光。
珊瑚的臉頰抽搐着,“那時,墨章才剛去世。你知道墨章是誰麽?那是跟了他一千多年,除了先王,他身邊唯一的親屬。”
苌夕沉默——他當然知道,墨章就是墨管家。
珊瑚诘問道:“你能想象他多難過麽?他那時被後祭重傷,在太上老君那裏治療,卻非要跑下凡看你。因為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說,怕你等久了,把他忘了。卻沒料到,你記得他,卻不認得他!”高貴的公主,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宛如索魂的鬼差。
“他回來之後大口大口地嘔血,一遍一遍嘶吼着‘報應不爽’,這些,你知道麽?你這惡妖你知道麽!”
苌夕額頭冒着冷汗,“所以,他便傷心欲絕,與我相忘江湖,再不來找我?躲着我?”
“又錯。”珊瑚幽幽然倚在桌邊,猙獰地笑,“是本宮,不願再看他備受煎熬,不願再讓他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便去太上老君那處求了一枚遺情丹,下在他的藥湯裏,騙他喝了下去。
不過後來,他發現了。你幾百年後闖進東海那天,他剛好從太上老君求了解藥回來,剛好想起你。他有千千萬萬的話想跟你說,不過你呀,好像怨恨他棄了你八百年,根本沒心情聽他解釋呢!”
滴答!滴答!滴答!
血液仍舊沒有停止往地上砸。
苌夕的指甲摳進了掌肉,“然後呢?”
“然後,你是不是就開始恨他了?不過,也沒完全恨他,對吧?直到你向他求救,他也沒來救旦逍和莫首南,你才徹底恨他的,對吧?”
苌夕一顫,“你怎麽知道的這些?”
“本宮怎麽不知道?那日你不聽他的解釋,毅然決然離開東海。他立馬便去面見天帝,想禪讓龍王王位,脫去一身束縛與你浪跡天涯。不過呢,天帝很器重阿炎,便勸他留下。到後來,勸說無用,便把他禁押了起來。
哦,你是不是給他遞了信號?他倒也看見了,不過在天牢裏出不來,便派墨賦來幫你了。但是呢,墨賦是墨章的親弟弟,他跟本宮一樣,恨透了你。便明面上答應,卻壓根沒有動手。那日妖界被陽巅屠殺,他與本宮,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呢!只可惜啊,旦逍和莫首南太難對付,那些道士沒能一并殺了你。反而在白葶那幾個妖孽的推動下,讓你成了妖王!”
“然後呢?”
“然後,天庭準備攻打妖界之時,本宮便向帝君請旨,讓他派阿炎與你決鬥。并許諾阿炎,只要斬除妖王,便允他退位。”
“所以,他在這之前,并不知道我就是妖王,是麽?”
“他當然不知道了!他從天牢裏出來,便趕去赤谷見你了。他看到你就是妖王的時候,哈哈,你瞧見他的表情了麽?本宮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哈哈哈!那表情,便仿佛看到了,世間所有期望都盡數坍塌。也便是那一瞬,本宮才體會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那一日,沭炎與苌夕再妖王殿中密談,珊瑚便一直隐身在殿中竊聽。
“但是天庭一開始派兵來攻打妖界,他并不在軍隊中。”
“當然,他那時還沒答應帝君呢。不過後來本宮給帝君分析了利害,又在衆神面前舉薦他,帝君便又與他商議。奇怪呀,他當時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苌夕的眸子仿佛能滴血,“讓我們自相殘殺,這便是你的報仇大計?”
“沒錯。你們不是相愛麽?本宮偏要讓你們相殺!對決那日,阿炎所有的心情本宮都清楚。他只是下不了手殺你,便想着死在你手上也不錯,于是便用言語激怒你。沒想到,你還真的下殺手呀!”
苌夕渾身顫抖,呼吸聲逐漸粗重,眉間的圖騰瞬間變得陰暗,好似地獄的幽火,“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圈套。”
珊瑚的聲音越發尖銳,“怎麽,聽到這些,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感覺心髒被砍成一片一片的?是不是發覺恨錯了人,是窮盡碧落黃泉的絕望?本宮告訴你,本宮就是要讓你絕望,讓你悔恨!報複你,報複你這上輩子的男妓,這輩子的惡妖!報複你搶了阿炎卻不真心待他!報複你自以為明白愛為何物!讓你懷着無邊的悲痛和悔恨度過餘生!讓你日日夜夜不能釋懷!讓你在噩夢中找不到出路,在美夢後墜入悲慘現實!”
“你簡直是個瘋子!”苌夕定定看着她,“你不是要報複孤麽?你要報複,盡管拿刀子沖孤來啊!我千刀萬剮任你處置!作何要去傷害沭炎?作何如此蛇蠍心腸設下圈套?作何讓他生不如死!”
珊瑚斂起猙獰笑容,厲聲道:“你以為,傷害阿炎的是本宮麽?本宮不過動了些手法,別忘了,親手把劍刺進他胸膛的,是你!你根本不愛他,你根本不愛他!”
沭炎對于苌夕,就是那皎潔無瑕的白月光。即便拿刀刻在心尖上,也不會比現在更愛了。
“孤對他如何,從來都因為他是沭炎,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唯獨他這一個沭炎。你不了解孤的曾經,怎可能懂孤對他的感情!”
“本宮不懂?本宮就算不懂,也比你愛他!”珊瑚嘶吼。
苌夕的眼睛噙着淚,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低啞問道:“他在哪裏?”
珊瑚看到他眼中的焦急,像吸到血的吸血鬼一般滿足,“對,沒錯,就是這個表情,本宮就是要看你這樣,這就是本宮報複的意義......”
苌夕沒工夫聽她閑扯,“孤再問一遍,沭炎在哪裏!”
珊瑚笑了,“他啊......他現在正在受刑呀,淩遲之刑呢......估計這會兒,他只剩一口氣了吧......”
她收買了行刑的小仙,得知了淩遲的消息。
苌夕驀然收緊手掌,“快說!否則孤殺了你!”
珊瑚像瘋了一樣尖叫:“你殺了我,你馬上殺了我,我求之不得!我要你生生世世痛苦,你生生世世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苌夕眼中殺意頓現,手背上青筋突兀。
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沭炎,他的美人,他的情郎,一直都如初見時的模樣,從沒有變過。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還有點舍不得啊......
☆、落幕(一)
“住手!”子期在最後一刻趕到,阻止了苌夕磅礴的殺氣.“你還嫌跟天庭結的怨不深麽?”
苌夕壓根聽不進勸阻,吼道:“滾開!”
子期何等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