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
山城如畫裏,山晚望晴空。
沐夫人住的地方用這句詩來形容最是貼切,兩層的矮房別墅采用的是西式森林自然風格裝潢,與周圍純樸的郊區視野相得益彰。
我走到客廳的時候竟有種莫名的欣喜感,熟悉的沙發,茶具還有抱枕都讓我的腦袋陣陣脹痛,有什麽東西要迸發出來似的,我敲着太陽穴還是無濟于事,就當我下意識地要蹲下來的時候,一雙大手從背後扶住了我的肩膀,呼吸落在我頸項處有些癢,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萦繞:“不要着急,不要去強迫自己記起來。”
我被他扶着坐到沙發上,我順手拿起抱枕緊緊抱住,他看到我的動作卻有些不安地問:“腿又痛了嗎?還是其他哪裏不舒服?”
我再一次被驚楞到了,他怎麽知道我那麽多事情,他解釋道:“你以前腿會抽筋,不是有車禍嗎?你記得的,那次留下的後遺症。”他一邊說着一邊脫掉我的鞋襪,将我的腳放在他腿上,極其熟練地開始按摩,還補充到:“這樣會舒服些,我一會兒叫式來幫你看看。他以前幫你治療過的,不記得了?”
我對着沐辰搖了搖頭,他擡頭看着我,焦距卻錯過我的眼睛看向後面:“媽,你看我把誰給你帶回來了。”
我聞言連忙往後看,腿還被沐辰按着,想要立馬從他腿上收回自己的腳,手忙腳亂間眼看就要從沙發上掉下去,多虧了沐夫人連忙上來抓住我的手,才沒整出一四腳朝天的姿勢,惹得站在沐夫人的管家掩着嘴巴笑了好一會。
沐夫人說:“芷兒啊,你比槿兒後出國,怎麽倒先回來了?你要回來也不說一聲,我好讓辰兒去接你啊。”
從沐夫人的話裏面,我得到的信息在看到沐辰對我點了點頭的時候得到了肯定,我連忙說:“沐姨,沐槿姐要在國外讀博士,所以會比我晚回來兩年,我這不一回來就來看您了嘛。”“沐姨”這個稱呼是本能地叫出口的,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稱呼的問題。
“媽,芷兒剛下飛機,時差還沒調過來,你讓她先去休息吧。”
“好好好,有了媳婦忘了娘,就怕我把芷兒給累着了。”沐夫人這一唠叨倒讓我紅了臉,用猜的也大概知道五年前跟沐辰是怎麽回事了。
傍晚時分,葉式急匆匆地來了沐宅,不過不是為了我,而是因為沐夫人突然高燒不退。
沐辰站在沐夫人房門外,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陣心酸,那樣有成就的人,在所以人看來都是厲害角色的人,走路從來都是挺直了脊梁骨的人,此刻竟是佝偻着在牆角抽煙,任由縷縷青煙半遮他的臉龐,他的哀傷。
“怎麽樣了,式?”
這個叫葉式的人不算太高,戴着黑色的鏡框眼鏡,給人一種學生氣息,但是人不可貌相,聽沐辰提起過,他可是一直在國外一邊留學一邊當主治醫師的人才。
“沒事,二哥,你別擔心,打了鎮靜劑,應該能睡到明天早上,老樣子,只能保守治療。”式望了望我,又看了看沐辰,見沐辰點頭,便說:“我剛才檢查的時候,伯母手上拿着沐槿姐的照片”他停頓後就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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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辰接過葉式遞過來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的人,眼底掠過一絲悲傷,發呆了好一會兒才向自己房間走去。
沉寂了片刻,葉式轉頭對我說:“幽芷,我前兩天才從國外回來,不太了解你的情況,到客廳去告訴我你最近幾年的病情。”
随後,客廳裏回響起的聲音像是在做例行報告一樣。
“五年前開始繼續做了幾年複健?”
“師父安排醫生堅持了兩年半。”
“有沒有頭痛,或是有模糊的畫面經常出現在腦子裏?什麽時候開始的?”
“有,半年前才開始。”
“最近有沒有穿過高跟鞋或是做過使腿部感到疲勞的運動?”
“高跟鞋啊?你五弟陳鏡龍讓我穿過,大概是想詐我一詐,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是那個長短腿的蘇幽芷吧。至于運動嘛,我常年喜歡登山、攀岩、游泳、越野這些運動,對了,秦示兒前兩天帶我去蹦極的,算嗎?”我瞧見葉式的嘴角抽了抽,我繼續用吊兒郎當的态度、無所謂的語氣和天真到像是欠揍的表情問:“怎麽樣?我不會是要殘廢了吧。”
我對葉式一點熟悉感都沒有,而且感覺他也不喜歡跟我交流,我不知道他有惡意沒有,但是肯定沒多少善意,不過在病情方面不得不說是十分用心,即使我不怎麽情願,也還是給我安排了後期的治療,這應該是職業操守問題,我在傭人們背後叽咕中知道葉式本來在國外進修,結果為了我硬是把人給叫了回來,想來我是成了鳴不平的靶子了。
入夜時分,葉式早早離開了,走前特意囑咐了周管家,沐夫人有低燒了情況,用退燒藥的話藥力過強,只能用酒精擦拭手腳、脖子和額頭來降溫退燒。
我向周管家讨了這麽個差事做,走到房門口就看見兩米開外的沐辰盯着床上的沐夫人,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他的肩膀似乎微微顫抖着,視線順着他的手臂下來,看見他緊緊握着相框的玻璃,好像那就是罪惡,是他無法解脫的根源,照片上如花的笑顏被血的殷紅覆蓋,沐辰似乎麻木到感覺不到疼痛感,手反而握的越發緊了
沐辰突然感覺到了什麽,他的視線突然轉換了方向,回頭看見我正拉着他流血的右手,我拿下他手中的相框說:“手弄傷了就沒辦法照顧伯母了。”說着我就用從傭人那裏拿來的棉簽、藥水和繃帶給他清理傷口,我迅速清理後放下他的右手,将一塊白色略帶酒精味的毛巾遞到他面前,眼睛盯了兩下沐夫人,随後就自覺地掩上了房門出去了。
自從那日去過沐宅之後,我就乖乖去上班,還經常去看沐夫人,或許我該叫她沐姨,那次催眠治療的時候,看的不是那麽真切,但是了解到很多之後,心裏那道陌生感造成的隔閡就消失了。
這幾天,我總是聽她講小時候的事情,母親的事情,還有沐槿的事情。
沐槿的房間是以深紫色為基調,在壁燈、臺燈和吊頂處的水晶燈的相互輝映下,呈現出漸變的色彩,淡深相錯,給人一種神秘高雅的感覺,亦如人一般。
沐姨每天都會來這房間走上兩圈,看看需要添置些神秘東西,好讓周管家給補齊了,以免沐槿匆忙回來的時候趕不及采辦,我看房間裏面的衣服、化妝品還有首飾一應都是最新的,這樣的事情沐姨不知道獨自癡癡地幹了多少年。
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完全活在自己的那個世界。
與世隔絕般地生活。
她不知道,沐槿,再也回不來了。
沐姨總是随口就會提起她:“槿兒她啊,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孩子,從小自己就毛遂自薦要跟在她父親身邊,在她父親的身邊察言觀色,分析利弊,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性子要強的很,十五歲那一年,她跟着她父親去參加宴會,結果遇到了一個說西班牙語的盧森堡人有意願合作,但是她完全聽不懂,只能臨時請翻譯,後來她居然自己偷偷的去學習了西班牙語,而且還多次嘗試着跟那位客人交談,直到她成功地代表公司去拿下了那個公司的合作案競标 ,其中一個原因是她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得到了對方公司代表的尊重和青睐。”
“後來她跟沐修兩人出雙入對,誰看了都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她成天嚷着要學攝影,也就是沐修那孩子脾氣好,受得了她死纏爛打,我當時才看到我這個女兒天真可愛的一面,不是過于聰明,不是過于鎮靜,不是過于老成的樣子。”沐姨說着,臉上就浮現一種安詳的笑容,這或許就是一個母親最欣慰的時候,“但是她偶爾任性的時候讓沐修都頭疼呢?她當時要學攝影,說是要跟着沐修去旅游,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去周游全世界,硬是逼着自己沒日沒夜地去看書,去擺弄相機,傭人給她送去的飯她都會忘了吃,當時我出門了幾天,後來才知道,她竟然闌尾炎發作,還動了手術,唉,現在這些個孩子,都不怎麽讓人省心啊。”說着還搖了搖頭,滿臉的無奈,卻又有些憐愛的樣子。
原來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修當時說我像她,真的很想,不是嗎?
她會說西班牙語,而他看見我和琳兒對話用西班牙語;她闌尾炎發作,為了學攝影,我胃病複發,也是為了學攝影。
我感覺有些荒誕的可笑,我如果之前沒聽見修說那些醉話,沒有知道這些個陳年往事,那我是不是就得在什麽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走上當一個人的影子的命運還在為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而欣喜不已呢?
我第一次感到慶幸,我沒有真正地接近修,即使只差一步。
就像沐辰所說,不要靠近他。
我清醒地意識到,這樣的人給人一種潛在的危機感。
因為我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要靠近我,而且給我一種讓我想靠近他的錯覺,或許是因為跟沐槿很像,但是我猜,只是一半的原因,而另一半跟沐辰有關,跟我的記憶有關。
如果說我之前對他有喜歡,有愛慕,甚至是暗戀,那現在就只剩下憐憫,還有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