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澗上了高中之後,就不怎麽跟何維在一塊了。

一開始還好,每天都等着何維一塊回家、一起上下學。可後來上了高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就兩道身影中就只剩了何維一個人。

因為林澗的長相本就招人喜歡,配上那直爽的性子和作天作地的性格,恨不得整個人從裏到外地發着光,于是想跟他結識的人就更多了。

沒想到大院之外的世界這麽豐富多彩。

久而久之他認識不少人,身邊聚了一堆跟他家室差不多的少男少女,他也在這之中成為了呼風喚雨的人物。同齡人的孩子們話多,也愛玩鬧,這個年紀更是十分自負地認為自己無所不能。林澗經常被一起約着出去玩,有時放了學就待在學校打打籃球或是結伴去去網吧KTV一通瘋,都不在話下。

可何維跟自己不一樣,也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林澗自己玩無所謂,但還是知道分寸的,不能讓何維接觸這些在外人看來十分叛逆的事,而且他那些朋友跟何維玩不到一塊去,何維也不見得感興趣。于是他便每每叮囑他自己回家小心,到家給他打電話,然後才跟着一幫朋友稀稀拉拉地打鬧着走了。

林澗放心何維,因為知道他絕對不會告訴他爸,還每每為他打馬虎眼,便放了心撒開兒玩。

今天又是這樣,早晨臨在樓梯口分開時,他又告訴何維讓他放學後自己回家。

只是何維這次卻沒像往常一樣輕聲應下,而是低着頭沉默了。

他已經連續一周都是自己回家了。

為了不讓林正欽發現,他每回自己回家都沒讓司機接,而是獨自一人坐公交車,到大院附近下車,再走回去。

他不想自己回家,太無聊了。

林澗好久沒跟他玩兒了,即使每天都能見面,他也很想他。

這種想念是另一層含義上的想念,帶着一種苦澀的感受,自心底絲絲縷縷地綿延着擴向四周。

這種感覺令他不知所措。

“二寶?”林澗看他沒說話,有點奇怪,湊近了看他,“怎麽了?不開心?”

何維看看眼前的人,如今他已經高二了,這人正在長個子的階段,高了他半個頭。面上的五官也愈發俊朗了,那丹鳳眼輕輕挑着,嘴角因為疑惑而微抿,單肩背着松松垮垮的書包,整個人顯得随意而慵懶。

可能林澗自己沒發現,但何維每每在他身邊,就能看見許多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各種各樣,有羨慕、觊觎、愛慕...

少年如青蔥般挺拔俊朗,一瞥一笑都在吸引着別人的注意。

而本人卻不自知,還在人群中笑着、鬧着。

每次看到這樣場景,何維心裏都悶悶的。

就好像自己藏了很久的寶貝忽然被人拿到明面上來随意賞玩。

他感覺重要的東西被亵渎了。

不想林澗那麽開朗、招搖,最好像他自己這樣低調沉默才好。

那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他的美好之處了。

何維才不會承認,他想獨占林澗的好。

不給別人看了去。

此時面對林澗的疑惑,何維咬了咬嘴唇,低聲嗫嚅道:“你下午幹什麽去?”

“下午啊...”林澗一愣,随後摸了摸鼻子,“去朋友他們家新開的酒吧看看。”

“酒吧?”何維睜大了眼睛,“你要喝酒?”

“不喝不喝,哪兒能喝酒啊,喝酒不好,再說我還沒成年呢。”林澗神色讪讪,慌忙擺擺手,生怕何維知道什麽似的。

何維看着他眼裏的神色,心情就低落了。

林澗在騙他。

從小時候開始,每次林澗說謊,眼睛都不敢看別人,眸子都像是怕被揭穿而發着抖。

何維心裏不好受,面上卻冷着,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那怎麽行?”林澗猛地擡頭,拒絕了,“你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為什麽不能去?”

林澗噎了一下,只是說:“...聽話,真不能去。”

“為什麽你能去我就不行了?”

“......”

“你是不是嫌棄我是小孩,不能跟你們一起玩?”

林澗愣愣地看着他,“不...”

“所以以後一直是我自己一個人回家了是吧,我知道了,你不要每天都要告訴我一回了。”

話落,何維轉頭就要走,卻被林澗直接抓住了手腕。

他神色慌張,只想将何維留下來,解釋道:“二寶,哥沒有,從來沒嫌棄你。那地方不好,聽哥的,回家吧。”

何維腳步一頓,低下了頭。

還是很小的時候,那會兒他剛跟着林澗一起玩,林澗就讓他管他叫哥,他要是不叫就把他放樹上不讓他下來。

後來長大了,他一個人就能從樹上跳下來,林澗對他也好,快趕上他們家雅雅溺愛他自己了,何維就不再怕他,還老追着他叫他大寶。

林澗每每一笑,就應下來。

此時何維聽着這久違的稱呼,明明是兒時最喜歡的字,最喜歡當個小尾巴,追着那人“哥哥哥”地叫,如今聽來卻感覺兩人距離越來越遠。林澗像是一個苦口婆心勸逃學的兒子回去上學的母親,話語裏都像帶着懇求。

他背對着林澗,狠狠閉了眼,權衡了很久,還是咬了牙。

他說:“哥,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快放寒假了,還有二十多天就過年了,現在天黑的早了,我害怕。”

林澗怔怔地看着他。

現在正值隆冬,五六點鐘天就黑得不見人了。

他知道何維為了他不被他爸揍,一直自己回家,不讓人接。

一個初中小孩,在臨近新年家家大人都叮囑要格外小心的時候,自己坐公交車,再在空蕩的街上、巷子裏穿行。

“......”

一股濃濃的愧疚感襲上林澗心頭。

他猛然驚醒,抓着何維的手緊了緊。

他都幹了什麽?

放任自個兒的心肝寶貝一個人回家,是多僥幸、幸運才能安全到家,還輕輕松松地給自己打電話報平安的?

有時他接到何維的電話,玩的正起勁,便匆匆應付過去,就挂了電話。

殊不知電話那頭的人剛戰戰兢兢地到了家,來不及喝口水便向他報平安,讓他別擔心。

可他似乎...從來就忘了要擔心。

林澗心裏隐隐傳來疼痛,他皺着眉,放輕語氣,空着的手安慰地拍了拍何維柔軟的頭發。

柔聲道:“好,我哪都不去了,你放學等我來找你。”

何維目的達到,卻沒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轉而大步走開,上了樓。

林澗站在原地看他離開,那在他看來格外瘦弱的臂膀,仿佛因為心裏的不快都在微微顫抖。

他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他從小就受不了何維受委屈。

因為何維小時候身體很弱,感個冒發個燒得托一個多星期才好,細皮嫩肉的不小心劃個口子都要腫半天,整個人像是玻璃做的。因此在林澗心裏,就格外寶貝這個小弟弟,不讓人碰,好好保護在自己身後。

每每他不察,何維在外面挨欺負了,不願意跟他說,他就将那些小孩一個個叫來問,非得給他報了仇。

可如今這小孩的難受是自己帶來的,他能怎麽辦?打自己嗎?

“......”

良久,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有誰扇了自己一巴掌,在樓梯間響起時還帶着隐隐的回音。

何維其實只上了一層就停下了,他站在樓梯上,從樓梯的縫隙裏看林澗那白皙的皮膚上漸漸泛了紅,搭在護欄上的手也猛地握緊了。

少年纖細的手指緊緊抓着木質護欄,骨節處都泛了白。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走在獨木橋上,左右空無一物,害怕極了,不敢後退,也不敢前進。就僵持在腳下這一點,進退不得。

似乎缺少什麽重要的東西,才能讓他做出選擇。

就像現在一樣,他既不想看着林澗跟他疏遠,也不願意看見林澗因為自己而自責。

何維如今像個矛盾體,各種想法纏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他跟林澗,明明是很好很好的兄弟,林澗對他好,他也對林澗好。

可如今看來,林澗依舊對他好,他卻只想林澗只對他好,不能對別人好,甚至不要多看外人一眼。

這是我的。

這個人是我的。

所以他違背了心裏的道德和自尊,用示弱的方法來取得林澗的同情和罪惡感,心甘情願地由着他支配。

他們到底是怎麽了,怎麽越長大,就越難以像小時候那樣無所顧忌、自由自在地相處呢。

接下來的幾天,林澗拒絕了所有的邀請,每天按時放學,去班級門口找何維,再一起回家。

卻不知為何,明明他都在了,何維卻還不讓司機來接,堅持要二人獨自回家。

林澗雖然想不明白,但他向來慣着何維,而且也覺得自己回家比較有意思,自然是不會拒絕的,便由着他所想,一起出校門、坐公交車、再走回大院。

從以前開始就是,何維年級低,放學早,林澗怕他讓不長眼又毛毛躁躁的高年級生撞了或是挨欺負了,就不讓他往高年級走,堅持要自己來接。

這一接,就接了整個青蔥歲月。

如今在他看來,何維似乎格外喜歡他來接他。

他猜是因為他家裏父母一個忙于工作,一個生活還需要保姆照顧,所以這小孩從來沒體會過被家人接的感覺。

他想象着小孩一個人等在幼兒園門口,看着別的同學一個個被父母接走,有的抱在懷裏,有的坐在父親肩上,那些歡聲笑語都無法觸碰到他。

他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放學、回家。

想到這些,林澗不由心裏一酸,便打定主意,由他來接他回家。

明明是很早就做了決定,卻在近些日子,因為他自己貪玩,生生把它忘了。

林澗背着書包走到何維班級門口,看見何維坐在自己座位上寫作業,教室裏還有幾個學生在打掃衛生。

他沒叫他,而是輕聲走到他身邊,食指微彎,敲了敲桌子。

“回家。”

正低着頭認真寫作業的何維不知他什麽時候來的,吓了一跳,猛地擡起頭,待看清了來人,才松了口氣。

“你怎麽不出聲啊。”何維抱怨。

“那我下回在門口叫你一聲再過來。”林澗随便坐在何維邊上的座位,催促道:“快點收拾,一會兒天太黑,回到家你媽該擔心了。”

“還是別了,你随便弄出點聲兒讓我知道就行。”

何維怕他扯着嗓子叫二寶,齁傻的,太丢人。

轉而便收拾起要帶回家的東西。

兩人一出了教學樓,一陣冷風就吹過來,帶走了身上的大部分溫暖。

像林澗這種自小不怕冷的人也禁不住一哆嗦,但他第一反應不是将衣服拉鏈拉上,而是伸手将何維的衣服領子往上提了提,摸了摸何維的耳朵,問:“耳朵凍不凍?”

“不凍。”何維說。

“你這外套怎麽沒帽子。”他嘟囔道。

他們倆在學校都穿校服,由于天冷,又都在外面套了個外套,多一層就能抵禦點寒冷。

“沒事兒,不冷。”何維偏開頭,被林澗摸得不自在,邁開腿就要往前走。

“唉,等會兒,”林澗拉住他,一邊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咱倆換換,你穿我的,我衣服有帽子。”

何維一愣,幹巴巴地問:“那你怎麽辦。”

林澗勾着唇一樂,“我什麽時候怕過冷。”

從小他就在雪地裏滾慣了,大冬天別的小孩都貼着暖氣不動窩,他還能在外頭堆雪人給屋裏的何維看。小手凍得也要裂開,臉上都被風刮出了印,卻還笑眯眯地沖他揮手。

每年冬天,他都一條褲子一個外套,在外人看來是得瑟,老了得得病,他卻無所謂,對寒冷并不敏感,還照樣在雪地裏玩,也不見感冒。

這邊林澗脫了衣服,看何維不動,又将他的衣服也脫了,挂在自己的肩上,趕忙給何維裹上自己的。

“挺好,你穿着大了點,省得露着手了。”林澗笑着,低着頭給他系拉鏈。

“...”

一聲不知何處的禮花突然在耳邊炸響,璀璨的火光照亮了林澗的臉。

何維看着那被照得清逸俊秀的臉龐,竟入了迷。

七彩的光映着林澗的眸子,他整個人好像都因為那眼而發着光。

我知道我的選擇了。何維心想。

看着眼前還在說着無關緊要的叮囑的人,他的心一下就軟得不可思議了。

我喜歡他。何維在心中低喃。

我喜歡林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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