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起風波

苦童到了慈沁苑的時候才知曉自己那偏院不過小巫見大巫。這裏門前種着大片月季,兩旁是兩株阿娜多姿的梅花,長廊對面就是一方水池,池心伫立一座高亭,屋舍四面皆是,竟有一個青雲寺那般大。

他低順地收回目光,步履匆匆進了大門。

只見屋內四周皆是女眷,正位坐着的便是那位蛇蠍心腸的溫夫人。

還未走近幾步,溫夫人左手邊的老婦忽然呵斥苦童說道:“跪下!”

苦童吓得渾身一顫,卻也悠悠地跪下了。

“你可知錯!”溫夫人右邊那老婦緊随其後。

兩人具是怒目圓瞪,活要給苦童瞪出兩個窟窿。

苦童茫然地搖搖頭,對着中間泰然自若的溫夫人以示疑惑。

“進了我們溫府,就要守好這兒的規矩。看看外頭的天都多亮了,說是日上三竿都沒人不信吧!只怕夫人這杯茶喲,到了晚上都不見得來哦!”這殷婆婆性格極其潑辣,語氣甚是誇張,嘴巴噼裏啪啦放鞭炮似的,末了還對苦童劈頭蓋臉的狠罵一通。

昨夜被那軟床繞的一夜未眠,雖是晚起了點卻也不過寅時,遠不及“日上三竿”那般誇張。苦童被罵的憋屈,漲紅了一張臉卻有不知如何反駁,可是師父只教過他做人應當虛懷若谷,而不是以牙還牙。

的确,雍昌民風開方,男子同男子成婚已是屢見不鮮,許多陳年舊俗早已随着時光埋汰,溫家家風早已不似從前那樣繁瑣迂腐。而且,若是這妾室不來向大夫人敬茶,也無人會真正去怪罪此人。

只不過是那日她忽然告知溫懷舟要納妾的消息,氣得這小子整日不落屋,在夢香樓裏整日花天酒地,活要氣死徐凝梅了。卻也思兒深切,本想昨日好不容易在家睡了一日,今日又走了,氣的徐凝梅滿肚子氣無處可撒。

今日看到這剛過門的媳婦更是氣絕,只把自家兒子怨恨她的氣撒在這無辜孩兒身上。這倆嬷嬷也是狠角色,上來就把苦童裏裏外外批了一頓,溫夫人表面上雲淡風輕,內心裏卻是舒爽多了。

苦童卻不懂這些深宅大院的管教,臨近出門時那燕華燕英也未說一句不合禮數,便以為這一身打扮并無大礙。

其中那名殷嬷嬷先是上前一步,“主子,老身念做您是初犯,定會從輕發落,可這戒尺無眼,下手狠了還請多擔待擔待。”這嘴上說的是道歉的話,可那怒目圓瞪的眼珠子卻是瞞不了她的。

苦童忽然慌了,看着身邊的這些人企圖得到一些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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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溫夫人見他這樣心裏都樂開了花,可表面上還要裝作一副不忍心的樣子,于是她憂愁地望着殷嬷嬷說:“這孩子年紀尚小,打個二十板子意思意思就得了。”

這下屋內的大主子都發話了,幾位仆從豈有不行之理。那佩兒檀香上前就來制住苦童,那另一位陳嬷嬷手勁極大,擒着苦童的兩只手心向上。

苦童縱使有再大的力氣也掙不脫這幾個擅在溫夫人手下教訓人的狠角色,這麽想着,那木制戒尺就打在了自己手心下。

一記,兩記,三記……

這殷嬷嬷一下更比一下重,原是苦童這種粗事幹的多的雙手都耐不住這般疼痛,不自覺輕嘆出“嘶嘶”的聲音。

漫長的二十板子終于停下,苦童只感覺自己的雙手火剌剌的,不僅如此,還腫成大大小小的包。見此狀況,身邊這些丫頭嬷嬷才放開他,其中那個丫鬟檀香還“好心的”幫助扶他站起來。

這才剛站起一會兒,陳嬷嬷又緊随其後。端着熱茶就讓苦童敬給溫夫人,可是剛打腫的手連杯子都快捏不住,更何況還是這溫熱的茶杯。

苦童拿杯的手微微顫抖,這一路上撒出了不少水。雖是溫水,灑在剛打過的手上無疑是火上澆油,好在苦童咬緊牙根忍住了。可這陳嬷嬷偏偏讓他重來,說是這麽顫的手撒了這麽多水,還想讓大夫人喝些什麽?

于是苦童只得重來,一次,兩次,甚至三四次,指頭逐漸快包不住手心,手心也開始泛紫的時候,這些人才善罷甘休。這殷嬷嬷還說,苦童在這深山裏長大的定是禮數盡無,讓他日後都來此地與她學習。

苦童只得應允。

徐凝梅喝着這口“來之不易”的溫茶只覺通體舒暢,看着苦童的手愈來愈紫,也不好讓這剛過門的在自家府裏缺胳膊少腿的,命殷嬷嬷給他安排一名大夫看看。

這大夫正是殷嬷嬷的親侄兒,正好乘着這次機會把他引薦出來。徐凝梅對此并無異議,颔首就讓他們下去了。

直到苦童回到那偏院後,第一件事就把身上的這件衣裳換了下來,即便如此,膝蓋處還是髒了大片,雖說這樣的一身衣服在溫家不過比比皆是,但苦童自小在廟裏長大,清貧的性子是刻在骨子裏的,于是忍不住心疼了好久。

也正在這時,那大夫來了。

此人看起來煞是年輕,估計就比苦童大個幾歲,玉樹臨風,彬彬有禮,看得門外那燕英都春心盎然。封清河原想行禮,可這苦童從未将自己高看一等,趕忙扶起他。封清河自然也看到了這雙腫的不成樣的手,不禁皺起了眉頭,人人皆知知大房那邊待人極狠,卻也不料這般狠毒,當下唏噓不已。

他在苦童的傷口上輕輕抹些藥水,末了又叮囑些不宜沾水等事宜。

苦童對面前這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男人很有好感,一來他文質彬彬,不似這宅子裏別的人那般魯莽輕浮;二來他為人和善,待他極為有禮。一聽那話便忙答應了。

等苦童手上好了個大概後,苦童每日便是卯時就跟着殷婆婆學禮,明面上說“學禮”,卻也就是幫着殷婆婆做些苦活,可這苦童也不是等閑之輩,自小就在廟裏做習慣了,凡事都做的甚為麻利。

可這下人們卻越發不把他當人看,反倒将他與一個愛幹髒活兒的下人無異,連那燕華燕英都趨之避之,唯獨那封清河待他如常,除了例行來給他換藥,卻發現了不少新傷。不是手心手背,就是小腿膝蓋,雙手手腕上還有一條猙獰的瘡疤,不知從何來的傷,他本人倒是不甚在意,卻叫封清河看的觸目驚心。如此以來,對他越發憐愛,偶爾還會帶些民間的吃食給他。

日子不鹹不淡的過去了十天。

今晨朝露未晞,鎬平郡似是被墨色暈染,灰蒙蒙的薄霧伴着深秋的寒風,樹梢的黃葉簌簌散落,随風飄揚。苦童卻照例去了慈沁苑,可是今日傳喚他的不是殷嬷嬷,而是溫夫人。

溫夫人廢話也不多說,開門見山就給苦童下達一個命令。

把溫懷舟叫回府。

徐凝梅先前的确派過不少小厮讓其回府,但也沒有一個真真切切給他叫回來了。她原想溫懷舟正在氣頭上,在外頭玩兩天也是好的,卻不想這一玩就是二十天,這可急壞了思兒深切的徐凝梅。

她甚至動過心思親自尋他回家,可那溫懷舟去的可是風月場,自己既是女子又是溫家的大夫人,叫人怎麽想都不合禮數。于是殷嬷嬷便使出一計,讓那苦童替她去夢香樓。

徐凝梅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說溫懷舟要是回不來,自己也不消回了。

苦童乖順的點頭應允,心裏頭卻在暗自嘆氣,還真是什麽壞事都落在自己頭上了。他尋了院裏的小厮阿昀為他引路,阿昀為人老實敦厚,不似燕華燕英這般圓滑,待他尚且不錯。

阿昀一聽要去夢香樓,眼睛都直了,撂下手中的活就跟着去了。苦童這還是第一次逛鎬平的十字街,看哪哪稀罕,大有目不暇接的樣子,但他沒有停在哪裏駐足片刻,一心還記着溫夫人那勞什子的事兒。

走了不過半個時辰,這青樓竟是到了。這溫夫人也沒有告訴過這家青樓究竟是什麽名字,阿昀一聽便知是那最大最繁華的夢香樓。可是苦童并不知,現下他看着這牌匾忽而大驚失色,想起了屍骨未寒的溫懷瀾!

妹妹屍骨未寒,兄長卻在裏面醉生夢死!

不消片刻,苦童便已恢複平靜,只覺得這溫家已經沒什麽讓他稀罕的事兒了。

虎豹不堪騎,人心隔肚皮。

心裏雖是這樣想着,腳步卻已踏進。

而這心心念念進了門的阿昀早已被這浮世亂花了眼。這夢香樓有上下六層樓,下方是簡單的酒席,人們在此觥籌交錯,贻笑大方。樓裏正中心用紅紗架着一支大圓鼓,竟是用來供姑娘們跳舞的。而那紗,從中心連着四周向上延伸,竟是直接通上了醉夢樓的屋頂。何方門前皆是鼓樂升平,歡歌載舞。雖這空氣中彌漫着酒肉香氣,卻夾雜些許胭脂水粉的女子氣息,也叫阿昀為之一振。

阿昀正欲拉着自家主子上樓瞧瞧,卻發現苦童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阿昀駭然失色,趕忙扶起苦童坐在一旁的空位歇息。休息片刻後,苦童稍微好了些,實際上他亦是不知為何忽而頭暈目眩,但是想着一分錢沒花就在此處歇息,臉上就躁的慌。

适時,身後傳來一聲音:“兩位公子是來吃飯還是來玩樂呀?”

老鸨方才便已注意到這一黑一白的兩位少年,只是瞧見那白衣少年似乎臉色蒼蒼,便也不好前來驅趕。

那少年轉過身後,老鸨霎時眼前一亮。

苦童緩緩站起身,對其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我是來尋……尋一個人的。”

那老鸨當時興致缺缺,這種人她在青樓裏沒見過一兩百也有個三五十了,總不是丈夫來此地消遣,妻子捉奸雲雲……她瞧見這公子,倒是極有可能是妻子那一身份的。

老鸨卻還是耐着性子問他:“公子要尋的姓甚名誰,我許是知道。”

苦童方才差點忘了那厮的名字,絞盡腦汁才吐出了幾個字:“溫懷舟……可是在這?”

老鸨當下駭然,溫公子孰人不知孰人不曉,溫大将軍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三少爺,又是在百花叢中出了名的主,長的俊俏且又出手闊綽……這老鸨突然有個大膽的念頭,此人莫非是那溫公子剛過門的小妾?!

她不禁重新審視此人,怪不得這公子生的如此俊俏,原是一名坤澤……可是夢香樓的人都知道,這溫少爺暴戾倔強,可不是這麽一兩個人就能打擾人家的美夢的,但這坤澤卻又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一向能說會道的她也不知該如何當那和事老,不禁陷入兩難境地。

苦童似是看出了她的糾結,便乖順地蹲在屋子一角,對她說道:“不必管我,我在這等他便是。”

這下老鸨是對那勸說的話是真說不出口了,只是幹笑兩聲便去了樓上。

這青樓裏甚是魚龍混雜,有不少人看着這角落裏白淨乖巧的苦童起了色心,卻都被阿昀一一阻攔。這苦童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主,不懂這些人為何頻頻向自己走來,又頻頻被趕走,全當一個樂子消遣了。

可是久而久之,苦童忽感頭暈眼花,全身燥熱不已,雙臉緋紅,身後那處竟也悄悄淌出水……

夢香樓所有的乾元,都在此刻聞到了一股清幽淡雅的山茶味。

這味雖極其清淡,卻讓聞到這味的乾元血脈贲張,雙眼爬滿紅血絲,沉寂已久的身體都在叫嚣着一個事實。

這是一只坤澤。

甚至是一只未被标記過的坤澤。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有肉肉了 沒錯 我的劇情開了火箭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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