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尋故地

苦童又一次夢到了那位少年。

說是位少年,自己在夢裏也不過五歲。而那個少年卻比他高上半個頭,總是帶着一臉醇厚的笑問他想去哪兒玩,苦童懵懂地搖搖頭,想要看清他的臉卻總是模糊一片。

這少年肆意地笑了,拉着他跑過鎬平郡的大街小巷,明明是如此繁華的街道此刻卻連半個人影都沒看見。

苦童心裏有些發怵,卻還是跟着這個少年跑出了城門,來到了熟悉的風岚山腳下。霎時間,白晝被黑暮籠罩,竟是瞬間到了夜晚。

可那少年還不知疲倦地拉着他跑上山,原是一片芬香四溢的桃花林此刻卻被灰霧籠罩,遠處還有一聲聲狼嚎,多了一份詭谲感。

苦童心裏害怕,拉着前頭的人讓他別走了,過了好久才慢慢停下腳步。那個少年轉過頭來,還是對他笑,卻頗為慎人。竟然開口說了兩句話,聲音十分清冷平靜:“你不要嫁給那個人好不好?”

苦童不知此人怎麽就知道自己日後會嫁給一個男子,張開嘴卻發現說不出話。那個少年又笑了,笑得非常刺耳,桃樹的葉子梭梭作響,像是随着他的心情而變化。

那少年陰恻地擡起臉,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瞪大的圓眼流出鮮血,聲音更為詭異:“他會毀了你的……他會毀了你的……”

說罷仰天長笑,面目變得極其猙獰,“只有我不會傷害你!只有我!快留下來陪我吧!”

苦童吓得猛然睜眼,夢裏的恐懼卻久久無法驅散,狠狠地喘了幾口氣才緩過神來。

他看向四周,果然還是在醉夢樓的那間廂房裏,苦童這次首次發情,也就持續了三天而已,可這三天裏溫懷舟可算用到極致了,花樣百出不說還一直壓着苦童巫山雲雨……思及此,苦童的臉頰卻依舊燥得慌,只覺得自己真真是畫本裏那昏庸無能的皇帝,幹盡了龌龊腌臜之事。

雖然渾身上下都充斥着歡/愛的痕跡,可是自己身上和床單卻出奇的幹淨。除了身後那處極為不适以外,還讓他更不适的就是這空蕩蕩的心,像是渴求一個擁抱或者一個冰涼的氣息。

這一場發情期後,溫懷舟除了給他留下頸後那個殘缺的疤痕以外,竟是連些許安撫性的氣味都不曾留下。

苦童出神的望向窗外,眼裏三分困惑,七分卻是釋然。似是覺得一直保持這樣的關系也不錯,不逾矩,不幹涉。

阿昀提着一桶熱水進了屋,剛進屋就看到昏睡兩日的苦童醒了,頓時喜笑顏開:“小的剛給夫人打水去,回來發現夫人竟然醒啦!身體可還有不适?”

Advertisement

苦童茫然地搖搖頭,還帶着些許迷糊:“我是睡了很久嗎?”

阿昀聞言趕緊點頭:”夫人您何止睡了很久,您可是睡了整整兩天吶!”說着,兩根手指還比了個“二”的樣子。

苦童聽罷卻是極為震驚,似是對此并無所覺。

阿昀似乎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三少爺和小的說了,這是正常反應,讓夫人莫要擔心。”其實溫懷舟的原話不過是,他猜到苦童這身體經歷過這茬估計會昏睡幾天,也莫叫醒他,随他休息好再回府也是行的。

阿昀卻死腦筋的問了一句,三少爺為何不等夫人一起回去呢。溫懷舟臉頰微微抽搐,想起他失控時又是給人家吹簫又是扇自己的巴掌,只覺得臉面盡失,這下還觍着臉守人家起來,豈不更是留人話柄。

但當阿昀真正面對苦童時自然不會一五一十的轉告給他,便撒了一個小謊。他害怕夫人會看出什麽端倪,一直小心的觀察他的表情。

苦童點點頭:“三少爺可是回府了?”

阿昀本就松懈的心立馬又被揪起來了,趕緊回答道:“那是自然!少爺還有公務要處理,所以先一步離開了。”

臉色尚是蒼白的苦童輕輕颔首,又讓阿昀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府了。

阿昀懸上的心瞬間落下來了,他聽許多人說過那剛經過發情期的坤澤都分外敏感,可自家夫人根本不想他們說的那般,甚至依舊那麽善解人意!

溫懷舟回府了,苦童心裏的一顆石頭也落下了。

阿昀手腳麻利,竟還雇了輛馬車。在臨行之前,苦童下意識又望了眼這個牌匾,可是卻與樓上的人對上的視線。

那人巴掌小臉極其精致,面色白皙,杏眼紅唇,眼波裏溫柔似水,眼角處竟也生出一顆痣。如此動人的雙眸此時盯着苦童卻分外冷漠,整個人慵懶的倚在窗邊,竟是讓苦童嘗出了幾分睥睨之感。

苦童看到那位美人的時候,就知曉溫懷舟為何會泡在這夢香樓裏連家都不回,若是與此等美人在一起自是情有可原了。他知曉這人看他的眼神不算友善,但是明白這是溫懷舟的心上人,便也希望倆人有朝一日能夠終成眷屬,而自己,只願有朝一日還能逍遙人間……

苦童趕緊搖搖頭,怎的想到這麽遠去了呢,也不再理會上頭那人,徑直上了馬車。

回府後,人人看他的眼神竟是變了。

從前,衆人見着他幹苦活的時候總是嗤之以鼻,眼神中滿是鄙夷。而現在,衆人見着他居然也會行個禮了,眼神慌亂又膽怯,似是害怕苦童重翻舊賬,給他們治個罪什麽的。

苦童并非那種睚眦必報之人,對此行為只是淡淡點頭。來這府中也有月餘,自然也領會了不少為人處事的道理,明白這溫府裏越是看得起對方人家越是不領情,可越是端着這些人就越是不敢輕看。

那大房裏雖不喜苦童,可聽聞這消息也自然開心——這可是為溫府開枝散葉的好事啊。殷婆婆陳婆婆過來給苦童送了些許補身子的藥品,還特地許了苦童一周不用去大房學習禮數的特例。

苦童一半歡喜一半憂,想着趁此機會說不定可以不去那兒受悶氣了,結果确實不用去了,只不過仍是有期限的。

但是苦童還是默默記下了,在心裏悄悄準備着一件事。

翌日,昨夜溫懷舟在風煙苑的大房裏歇息,沒來叨擾這苦童的偏院,倒也讓他樂得清閑自在,一夜無夢,睡了個極舒适的覺。

這不,天乍亮的時候苦童就匆匆離開了偏院,路上僅”碰着幾個掃地的下人,下人們見着這三少的小妾也沒人問他去往何處,反而視若無睹。這算得上是苦童第一次逛這溫府,只覺此院怎的如此龐大,拐着小彎走岔了不少路才尋到這個別院。

日上三竿苦童才找到這個院子。

雅苑。

這裏位置極偏,四周只有大片竹林,竟無別院與之毗鄰。可這石拱門下竟然已經雜草叢生,也無任何一名下人在此看守。

這是懷瀾生前住的地方。

苦童壓抑着心頭的悲傷,扒開這些雜草才緩緩踏入。果然,兩邊的花壇上種着些許晚香玉,只是基本上全部枯萎了。

他小心摘下唯一那只還未枯萎的花朵,這院子果然小的緊,複行幾步,就來到了屋門口。

苦童深深嘆口氣,這裏也是一片雜草叢生,牌匾歪歪斜斜的橫在門楣上,蜘蛛網扒滿了這裏的門窗,肉眼可見的灰塵在空中飛散。可是苦童依舊想要進去看看。

裏面所有的家具一應俱全,卻布滿了灰塵。苦童雖是捂着嘴鼻進來的,卻沒想到還是被嗆得鼻腔泛癢,打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又揚起了一層灰塵。

如此以來,苦童只得出去了,卻發現渾身上下全是灰。他無奈一笑,只得先回偏院将這身衣裳換下。

溫懷舟這日上過早朝後便一直與溫正霆在書房裏商讨國事。

溫正霆此刻憂心忡忡,一對眉頭向上揚起,雖是白發蒼蒼卻也不也不輸當年斬殺敵手的威嚴氣概。他覆手在屋內走動,心裏似乎頗為憂慮,而溫懷舟則與之相反,坐在一旁淡然品茶,沉思不語。

溫正霆嘆一口濁氣,問那最小卻最聰慧的小兒說道:“懷舟,此事你可有對策?”

溫懷舟沉吟片刻,輕輕放下手中精巧的茶杯,才對父親說道:“我大雍昌雖與衆游牧民族建交多年,卻從未聽聞如此多突厥人進京一事,一來,鎬平距離邊境少說也有百八百裏,定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前來游玩。二來,突厥常年居住高山之下,那地海拔極高,早已适應了高原氣候的突厥人來到幹燥的鎬平是不可能一時半會兒能适應的了的……”

“除非……”溫正霆若有所思的應下這句話,可是答案已在兩人只見心知肚明。

除非這些人早有謀略,早有前來中原的準備,特地制作了一味藥或者什麽東西,抑制住了這種水土不服,才導致這些突厥人們來這中原也并無異常。

溫懷舟眼冒寒光:“不僅如此,這裏頭定有一名中原人為其接應。”

溫正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的确如此,倘若沒有此人從中作梗,自是不會讓這些突厥人如此自然的進到這鎬平裏。溫懷霆坐在案前已拟好了上奏給皇上的文書,其中“揪除奸細”便是重中之重。

溫懷舟見即此,便不告而退,而那溫懷霆自然早已習慣,專心致志在案前寫好文書。

離開後的溫懷舟抻了個懶腰,看着黃昏有心欣賞了半晌,又擡步回了風煙苑。

可是此刻他卻沒有回到自己屋裏,而是轉而進了一個別致的偏院。

偏院裏的阿昀此刻在院子裏百般無賴的掃地,燕華燕英不知跑去哪兒玩,倒是那大夫封清河坐在院裏和阿昀有一搭沒一下的聊天。

溫懷舟不禁皺眉,不知這偏院的下人怎的如此懶散,還有那名甚是面生的人,坐在院裏就開始喝茶水,看起來就是禮數全無。

阿昀見着那頭走來一人,還以為是自家主子回了屋,趕忙上來迎接:“夫人,您終于回來啦。”

溫懷舟聞言眉頭緊鎖:“這苦童又跑哪兒去了?”

啓初他連他的名諱都不知,但是好歹也是走過夫妻之實的人了,便找溫夫人問了個清楚,才知這是一名未被剃度的小和尚,所以現下喊着這名字還有些別扭。

阿昀聽這話大驚失色,吓得趕緊跪下給溫懷舟叩首:“三少爺,您怎的來了,您來之前可命人來通知一聲,咱們這地小物薄,怠慢了您可不好……”

溫懷舟只覺得可笑,來自己屋裏還要通告一聲?卻也懶的去反駁這個一根筋的下人,又厲聲問了句:“問你話呢,苦童跑哪兒去了?”

阿昀只是顫抖着搖頭,自從上次苦童在青樓發情一事,看着這個主就沒由來的怕。這下嘴裏只得說着“實在不知”的話。

溫懷舟自打沒趣,轉而又看向院子的另外一人,此人甚懂事理,見着時機不對早已站起來了。

封清河笑着對他一個深作揖:“久聞三少爺府上大名,小人剛進府上一月,是一名半道出家的大夫,想必日理萬機的三爺也未曾見過我,恕我先行介紹,鄙姓封,是殷姑姑引薦我進來的。”

溫懷舟挑眉,覺得此人甚是有趣,說話有條有理,當真和那阿昀天差地別。他也就微一颔首,卻未對此人道出一句話,因為溫懷舟總覺得此人儒雅的氣息像極了自己那二哥,虛僞圓滑。

适時,一身灰塵撲撲的苦童終于回來了。他見着阿昀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趕忙喚了他一聲。阿昀見着苦童,差點就要流出淚了,委屈地喊道:”夫人……您終于回來了……”

苦童不知發生了何事,正想拉他起來的時候,後方橫過一只手,拎着他的後領就問:

“你是掉進煤礦了麽?怎的比那街邊的乞丐還要髒?”

苦童聽着熟悉的聲音不禁汗顏,內心深深嘆口氣。

這種嫌棄的語調,這種惡臭的嘴臉,是那溫懷舟沒錯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