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寄吾思
這個被喚高大人的一聽這話吓得渾身肥肉不住的顫抖,臉上也駭的大驚失色,即便雙手被溫懷舟整個擰脫臼,這會兒還得連滾帶爬的跪下來給他磕頭謝罪,嘴上還說着:“溫三爺恕小人有眼無珠,還望三爺寬宏大量,饒了小人一命罷……”
苦童也覺驚奇,方才那個好色猥瑣的模樣蕩然無存,這會兒連多看苦童一眼都不敢了。
一旁的賓客就當看個戲碼了,這高大人素來不分場合的調戲自家院裏的丫鬟小厮,偏生這人又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工部尚書,只得好聲好氣的把這些人送去他府,不是永遠回不來就是回來了也得了失心瘋……當真害人的緊。
人們卻是暗自端磨,卻也是相當解氣,這高烊這會可是捅了個大簍子,伸手摸的可是溫府三公子新納的坤澤啊,人家能不氣憤嗎?
溫懷舟居高臨下看着跪在他面前這個拼命磕頭的人,只是極為憤怒地瞪着他,并未說一句話。
反倒是溫正霆和徐凝梅聞聲趕來,看到這一幕面面厮觑,眼底頗有責怪的看着溫懷舟。溫夫人更是直接,眼裏仿佛都在質問溫懷舟把這勞什子帶來做甚?
溫懷舟見着親娘仍舊一肚子火,在衆目睽睽下拉着苦童就往後院跑了。溫正霆眉頭略皺,很快就若無其事的扶起高炀,和賓客們稍作解釋就拉着即将發作的徐凝梅走了。
溫懷舟拉着苦童一路回到了偏院,途經正院的新房,幾個丫頭片子還以為這姑爺按捺不住了,先一步找新娘子琛玥尋歡呢,卻沒料到一眼都未往這邊瞧,反而拉着一個極像小厮的仆從匆匆進了偏院。
這些丫頭各各人精,不消片刻就有個丫鬟進去通風報信了。
苦童被拉進偏院後,整個人還有些氣喘籲籲。可溫懷舟此刻陰晴不定,實在不知這人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麽,便也噤聲,細聽溫懷舟發落。
溫懷舟果然坐在主位上,眉頭緊鎖的開始數落苦童:“好端端的怎的又跑去那後廚裏幫忙了?你見過哪家主子活的像你這樣的?一天不幹粗活累活就不得安穩了?”
苦童啞然失聲,只得老實巴交地點點頭,對于溫懷舟這一堆話只得默默受住了。
溫懷舟看他這幅任憑發落的木讷樣氣不打一處,他方才就看到這人只穿一單件就上竄下跳的給各桌賓客端盤倒水,有幾個以好色聞名的老頭盯着苦童看了好半晌,也就高烊大的膽子敢上下其手了……想起正巧看到的這幕,氣的溫懷舟又是一個牙癢癢。
要是自己沒有及時趕到,豈不就會被柴骨吃的幹幹淨淨?
溫懷舟知道苦童這會子聽是聽進去了,但免不了又得往那後廚跑,他就再三強調,千萬別往後廚那邊跑了。
苦童沉默片刻,還是壯着膽子問溫懷舟說道:“少爺,請問我今晚可以出去轉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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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懷舟當真壓訝異,這算得上是苦童第一次給自己提要求,但揣摩“今晚”二字,又皺着眉準備拒絕。
苦童卻意志十分堅定,進一步說道:“少爺,求求您了,我今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辦。”
說完,還深鞠一躬。
溫懷舟看到這模樣,拒絕的話還真說不出口了,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便擺擺手以示應允,又叮囑他早點回府這才離去。苦童欣喜着趕緊道謝。
今日是溫懷瀾的生辰。
若懷瀾還留在世上,過了今日也同他一般大了。
他雖知曉故人已逝,但仍舊想為遠在天邊的溫懷瀾掌燈祈福,願她早日投胎個好人家。
二來,今夜是溫懷舟的新婚夜……雖說他并未對溫懷舟産生“非分之想”,但他心裏總歸有點別扭,也想趁着這個時間出去避個嫌。
這麽想着,便開始換起了衣裳,阿昀這會子還忙的抽不開身,只得一人悄悄溜出到府門口。
這會兒守門的兩位門童見着他過來也不訝異,反而畢恭畢敬的把他請出去了,苦童料到溫懷舟估計打點好了,便也放下心來出去了。
不過兩個拐角,就是一方熱鬧繁華的景象。
這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街坊百姓都紛紛出攤,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香氣,還有一聲聲不同的吆喝聲,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各色女子結伴同行,笑得好不嫣然。
這才是苦童所知曉的人間。
苦童瞧這天色尚早,便也閑下心來四處轉悠。賣馄饨的老大爺雖是白發蒼蒼,卻慈眉目善,身子骨頗為硬朗,苦童不禁想起了遠在風岚山的淨空師父,便一時間有些感慨。正擦拭木桌的大爺似是有所察覺,擡頭對着苦童就是一個笑。
苦童被這笑看得頗為羞赧,便坐在一旁讓那位大爺下了碗馄饨,那大爺見狀一愣,卻是笑得更深了。不過片刻,一海碗的馄饨便端上桌來。
皮薄肉厚的馄饨看起來晶瑩剔透,約有銅板那般大,紫菜和油漂在湯的表面,些許蔥花撒在上頭。苦童正巧中午忙活着忘記了吃,這下看着不禁食指大動,舀起一勺熱氣騰騰得馄饨吹了吹,才放進嘴裏。
咬開的剎那,肉香和油脂在嘴裏爆開,竟比苦童在溫府上吃的任何一道佳肴還要美味。苦童埋下頭認真吃起來,不一會兒,就只剩下眼底的一點油湯。
苦童點了點錢,在桌上放了幾個銅板,正準備走的時候,發現身邊幾桌子人未吃完就慌亂跑了。一時頗為驚異,苦童卻忽然發現,有三名尖嘴猴腮的男子出現在大爺面前。
街坊鄰居都知道這幾個人是街上有名的地頭蛇,仗着家裏在衙門有關系,克扣了不少老百姓的錢。這賣馄饨的老漢為人純樸心地善良,馄饨好吃份量也足,在這片地兒小有名氣。這些人便逮着機會找他讨收地租,可他提出的份額都有一月的收入了,更何況他還有一孫兒自己養着,這老漢就算生意再好也出不起如此昂貴的地價。
只見這幾人圍着大爺笑得極為陰恻,手上還拿着個棒槌,一下一下地敲在桌上。這大爺被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圍着也絲毫不懼,抱着手裏的舊木盒子死不松手。
苦童看着動作,自然也是明白了他們在做甚了,便當下縱身跳起,憑着兩下三腳貓功夫把身旁的兩人打倒,卻不想還有一人拿那棒槌正要對着他的腦袋錘下一記……
說時遲那時快,一人忽然徒手接住那棒棍,又用了幾下推揉,竟将那人直接撂倒在地。
苦童轉身一看,不禁訝異地輕呼:“封清河?你怎的在這!”
封清河收手,抓着腦袋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府裏這會兒正巧沒多少事,我便出來轉悠轉悠……”其實,不過是他望見了苦童出了府門,便想等活幹完出去碰個運氣,卻沒想來的相當及時。
苦童倒沒多問,卻見着那幾個人在地上痛的呲牙咧嘴,還求着封清河說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苦童見狀倒是不厚道的笑了,封清河看苦童笑了,也跟着傻笑起來,還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子,讓這幾人之後莫要來了。
他們自然也不傻,有了銀子哪兒還管方才被揍的事兒,忙不疊地道謝後跑了。身邊圍觀了不少老百姓,都不自覺地給這兩位少俠鼓起了掌。
兩人都有些羞赧,那大爺勾着背,眼底都變得濕潤了,感謝的話說了一堆,就差沒給兩人跪下來了。兩人倒認為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可那老漢要求他倆一定要去他的寒舍裏喝一杯茶。
老大爺的屋子離着果真不遠,只是這處卻極為偏僻,如此好的天氣卻照不進來半點陽光,但是勝在幹淨整潔。
院裏有一小兒坐在裏頭,不知在搗鼓什麽玩意兒。見着動靜,才發現是爺爺回來了,當下撲過去就裝了個滿懷。這孩子虎頭虎腦,約莫六歲那麽大,皮膚白淨卻被冬風吹得泛紅,笑起來像是一彎月牙,甚是可愛。
老大爺介紹自己姓鄒,這孩子是自己的孫兒,名叫炎兒。這孩子怯生生地在兩人身上周旋,卻也極為乖巧地叫了聲“哥哥”。
那聲音極為軟糯,正巧戳中了苦童的軟肋,看着這孩子只是怎麽瞧怎麽歡喜。那大爺讓二人坐在屋內。這屋子頗為簡陋,卻也算五髒俱全。他去廚房盛了兩碗銀耳湯給二人,說是出攤前特地熬上的。
這老大爺手藝果真不錯,銀耳湯幹爽清甜,還帶了點甜膩的棗子,喝了後身子都變得暖和起來。
這大爺就和二人講起了這孩子,這孩子父母是不可多得的乾元和坤澤,兩人天造地設,無人不說一句般配。卻因炎兒的母親生他那會兒失血過多,便撐不住走了。可老漢那乾元兒子也是個癡情種,受不了摯愛的離世,遂去陪她了。
一時間二人聽得頗為唏噓不已,但是苦童除了悲恸二人的經歷,更想起了自己不久後的将來。
他不知乾元和坤澤竟本該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他知道溫懷舟向來對他可有可無,二夫人又因坤澤的身份而悲怆,都讓苦童曾一度認為乾元和坤澤在一起是不行的。可這會兒,他卻變得迷茫了,想起這會兒天色變暗,那溫懷舟說不定正和那位……
“苦童?苦童?”封清河略帶關心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路,他憂心忡忡的看着苦童,問他是否身體有些不适。
苦童趕緊搖搖頭,那老大爺這會兒趕緊起身去給二人準備晚餐,二人推脫不得,只好應了。
從老大爺家裏出來後,天是真的變成漆黑一片了。但是鎬平郡的夜晚才是最鬧騰的,華燈初上,燈火闌珊,信女善男兩三成群地往那廟會裏走。
苦童眼睛驀然亮了,看着前方幾人露出羨豔的目光。封清河輕笑一聲,自然把這些動作盡收眼底,拉着苦童的手腕就往那邊走:“走罷,苦童小友。”
苦童當即笑出聲,怕是要把這幾個月的愉悅都用盡了。
他們過了那青菱巷,那裏敲鑼打鼓,歌舞升平,唱戲的班子在一頭,拿個折扇說相聲的又在另一頭,苦童一時看花了眼,不是瞧瞧這邊就是看看那邊。
一旁的封清河不知跑哪兒去了,過好一會兒才拿了一個極其漂亮的糖人塞進苦童的手裏。那糖人是那畫本裏的嫦娥仙子,衣袂飄飄,作奔月而歸狀,眉目稍斂,惟妙惟肖,苦童歡喜極了,拿在手裏都不願吃。
封清河無奈一笑,搖搖頭只是由他去了。
又過了一方麒瑞石拱橋,盡頭正是那處卧龍寺。一顆參天大樹立在一旁,滿樹的紅綢被風吹得亂影紛繁,倆人随着人潮湧動進了那方廟裏。裏頭當真許多稀罕玩意,西域來的土陶罐,竹子編制而成的小動物,五彩缤紛的油紙傘……這都讓苦童眼花缭亂。
當然,他自然忘不了今日出門的真正目的。
封清河時刻在他身旁護着,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個賣蓮花燈的鋪子,封清河知曉苦童是要辦那正事了,乘着苦童付錢的空當,又去買了盞孔明燈。
倆人一路出來那湖畔,湖面波光潋滟,一輪明月映在水裏變成陣陣漣漪。岸上有不少男男女女小心的點上一盞蓮燈,然後任它飄過那麒瑞橋下。
苦童也是如此,點上這盞燈後,他閉上眼為懷瀾祈禱。
忘卻今朝紅塵,來世歲歲平安。
一縷幽風捎走了這份思念,揚起的不僅是苦童的長發,還帶去了那盞明滅可見的蓮花燈。
封清河始終陪在他的身側,直到苦童睜開雙眼,這才扶着他來到一方空地。他借來一支筆,讓苦童在上頭這下幾句想對她說的話。苦童思索良久,就寫了四個字。
有緣再見。
随後,二人托着這方孔明燈,讓它悠悠彙入了那片星河,閃爍着黑夜中亘古不變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