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病初愈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這日正巧是大雪節氣,鎬平郡也是相當應景的下起了雪,雖沒鵝毛那般大,卻也勝在紛紛揚揚,蓋住了鎬平郡裏不少的平房,真真是應證了銀裝素裹這四個字。

阿昀從一片白雪皚皚的雪幕沖進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雪,又搓了搓凍紅的雙手,這才進了屋子裏。

屋裏放着幾處火盆,襯着阿昀暖烘烘的,身上也暖和了不少。阿昀照例往床上那處看,又是嘆下一口氣,這都算得上是第五日了,夫人依舊沒有醒過來。

但他也不怠慢,從懷裏拿出方才去許大夫那取得藥,就在門前支起爐子煎了起來。

要說阿昀怎的就敢在這兒就煎起藥來,定是和溫懷舟脫不了幹系。溫懷舟見這幾日天氣越發涼了,就特許偏院的仆從們能在院子這煎藥,一來比較方便,也不至于趁着煎藥的間隙就沒人照顧苦童了,二來後廚人多眼雜,前幾日衆人忙活的時候沒怎麽注意,不小心把那蠱藥給踢倒了,溫懷舟為了避免再發生這種事,就直接讓阿昀在院裏煎藥了。

阿昀把藥放在門口煎也就沒管,回到屋內幹了一個時辰的活,這才抻着腰出來查看。

這時,外面這人似是聽到了屋內的動靜,極為矯健地跑走了。卻依舊讓屋內的阿昀聽到了那慌亂地腳步聲,便急忙打開門,自然是不見了蹤影。阿昀左右一瞧,只在右邊院子那處發現了雪地上一深一淺的腳印。

那腳印停在了正院和偏院的圍牆邊,阿昀就是再傻也知曉那人定是藏身在那兒,便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步子往那處走。

臨到那處,阿昀就越緊張,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卻還是小心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猛地跳到那牆後,卻發現牆後空無一人。

阿昀當即便愣了,又往四周看了看,一無所獲。這下才悻悻地回了屋子,心想這人定是對這藥做了些手腳,正準備倒掉的時候,屋內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阿昀又驚又喜,趕緊進了屋子。

昏迷了五日的苦童竟然醒了!

阿昀趕緊把一直咳嗽的苦童扶起來,又是問他身體如何,又是問他是否要喝水,緊張極了。

苦童腦子還有些暈乎乎的,看了半晌才知曉自己正躺在床上,正好對上了阿昀關憂的目光,張嘴準備詢問,卻發現啞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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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昀見狀趕緊為他倒了杯水,扶着苦童喂給他喝。苦童喝得很急,即便這杯溫水像是強行在他喉嚨裏撕開一條道,但他實在是渴壞了,便也顧不上這點痛。

苦童喝完水腦子也清醒多了,便啞着嗓子問阿昀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阿昀趕緊點頭,并稍微給苦童解釋了下自己昏迷的原因,又讓夫人放寬心,有一位很厲害的許大夫每日都會給他開藥。

苦童了然地點點頭,睡得太久了,便想起來活動活動,阿昀見狀也只得應着,在一旁小心攙扶着,生怕會出了問題。

他看着外頭的雪有片刻失神,便也坐在桌子前邊喝熱茶邊賞雪。

苦童并非文人騷客那般有這詩情畫意賞雪,不過是看着這雪就想起了曾在風岚山上的日子,每逢冬季他都在山上把雪堆成人,讓它和自己做伴,玩到一身都是雪泥回廟的時候,雖免不了被師父一頓罵,可是罵完後,師父都會拿出一個熱氣騰騰得烤紅薯……

苦童這般想着,心裏卻泛着酸。曾經和師父一起生活雖是清貧苦寒,卻從未有一刻像這般難受。現下生活在錦衣玉食的溫府裏,雖說日子過得好了,可心裏卻總是堵得慌,過得都是心驚膽戰的日子,又害怕自己會被突如其來的災禍選中。

苦童蒼白無色的臉上挂上了一抹苦笑,便越顯可憐了。

阿昀見着苦童穿的單薄坐在窗口也不是個事兒,又是拿大貂給他披着,又是加了幾個火盆,苦童看得是哭笑不得。

苦童幾日未吃東西,喝這麽幾口茶早就打通了饑腸辘辘的胃,适時,這胃還反抗的叫出了聲。

阿昀聽到後,一拍腦袋,怨自己怎的把這個給忘了,叮囑苦童兩句便去後廚拿吃的去了。

苦童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百般無賴的看看雪景,又起來走了幾步。過了近半個時辰那阿昀竟然都未歸,這下他就頗為訝異了,害怕這小厮在路上出了什麽事故,便披着衣服準備出門瞧瞧。

正巧看到了那蠱阿昀忘記倒掉的藥。

苦童心知這是阿昀所說的那方子藥罷,猜這阿昀估計是瞧見自己醒了,把這茬搞忘記了。便自己動手把那火盆子滅了,端起藥進了屋,準備喝了這藥再去找那阿昀。

他倒了一小碗,等他稍微涼了些才一口悶盡。

适時,阿昀回來了。

他那身衣裳上都是雪,臉被北風吹得通紅,卻也飽含笑意地從懷裏拿出一個食盒:“夫人怕是等急了罷?方才我去那後廚要吃食,正巧剛做的吃食都被琛玥郡主要去了,小的便只好在那等着……”

阿昀忽然看到苦童面前的藥,話音戛然而止,趕緊上前來問他道:“您可是喝了這藥?!”

苦童愣在原地,不知阿昀為何反應這般大,但也誠實地點點頭,看向阿昀的眼裏都是茫然。

阿昀猶如晴天霹靂,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忙詢問他喝了多少。

苦童如實說不過一小碗罷了,這才讓阿昀稍微冷靜了些。

苦童發現了阿昀的不對勁,試探性地問道:“這藥……可是出了問題嗎?”

阿昀眼神躲閃,一時思忖不知該告訴苦童好還是不該告訴的好,看苦童這般樣子,并無什麽異常,心裏暗自思索是否是自己多疑了,鬧出什麽笑話可不好。又看苦童好不容易醒來了,便也不想讓他為這事徒增擔憂。

“沒事兒!就是方才小的瞧見什麽蟲子爬進去了,怕是給主子喝會出什麽問題,正準備把它倒掉呢!”

苦童不禁笑出聲:“蟲子進去罷了,大驚小怪什麽,咱們把它撈出來便是,這藥我再喝兩口罷,免得浪費了……”

阿昀哭喪着一張臉,趕緊打斷他:“夫人不要!小的看這蟲子非同一般,要是身上帶點毒可如何是好!”

苦童思索片刻,不禁認同阿昀,再說這溫府又不差這點藥錢,便也由他去了。

溫懷舟今日穿的是白錦裘,雖襯得他玉樹臨風,煞有翩翩公子的氣質,卻和皚皚白雪幾乎融為一體,眼神不好的怕是都看不見這還有個人。可他此刻卻站在屋檐下抻着脖子往那窗子裏看,似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眉頭緊鎖。

可這一幕被正巧被出來倒藥的阿昀撞見了。

阿昀向來一根筋,脫口而出便說道:“三少爺?您怎的在這?快去屋裏取取暖啊!”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能讓院子裏外的幾人聽得清清楚楚。

溫懷舟聞言臉都黑了,瞪着這位相當不識趣的小厮半天沒說話,氣不打一處來。

他便只好輕咳兩聲,挺直了腰板,踱步進去了。

苦童見着溫懷舟來,仍是心有餘悸。便也站起來對他鞠了一躬,輕喚一聲:“少爺。”

溫懷舟将準備拉起他的雙手悻悻地收回來了,聽他聲音又小,嗓子又沙啞,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卻也将雙臂抱胸,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身體可是好些了?”溫懷舟挑着眉看着苦童,這話還是他思索半晌才說出來的。現下看着面前這人,在心裏都不禁“啧”了一聲,真不知這人從前都怎麽活過來的,能有這種把自己的臉色搞得如此蒼白的本事,當真佩服。

苦童輕輕點頭,語調還是沙啞:“是的,身子好多了。”

溫懷舟聞言又是一個皺眉,這臉色都蒼白成這樣了,哪還稱得上“好多了”?

可溫懷舟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饒人:“我看還差遠了罷?這才好了一天就到處走動,真當自己身子骨有多硬朗!”

苦童被這麽一說,吓得渾身一顫。這也不是苦童他懦弱,只是被溫家人這麽罵多了吼多了,便成了條件反射了。

溫懷舟見這樣子心裏頭也跟着發顫,但也不知該如何表達,思索片刻才憋出一句:“快回床上躺着罷!”

若說這句話和溫懷舟上一句話有什麽差別,那便是聲音小了許多。

語氣還是一樣的惡臭。

苦童聞言也不反抗,反而輕手輕腳地真跑床上去了。溫懷舟見狀又無語了,一時間抓耳撓腮地不知怎麽辦,又拂袖而去了。

阿昀打心底也是怕這尊大佛,看着人家走了,還畢恭畢敬地恭送溫懷舟離開。

溫懷舟的臉更黑更臭了。

這麽幾日調養,苦童的身體确實好了許多。阿昀也不敢再犯上次那回錯了,死守在爐子旁邊寸步未離,就怕又被什麽有心人給瞧上了。

連着幾日大雪的大雪竟然停了,可這厚厚的雪,一時半會兒是化不了的,像是為苦童這一方小院鋪上了一層雪白的絨毯,煞是別致。阿昀和苦童本就年齡相仿,這下看院子這般景象,一個兩個也坐不住了,紛紛出來玩起了雪。

他倆不是将其堆成人,就是丢着雪球砸向對方,院子裏滿是歡聲笑語,倆人銀鈴般的笑悅耳動聽,任誰聽這聲音都會不自覺的跟着笑出來。

倆人瘋玩了一個時辰,卻總覺得不盡興,正準備繼續大戰三百回合的時候,一旁忽然出現一個女聲打破了這種和諧。

“二夫人可是玩夠了?玩夠了就快去給我家郡主敬杯茶罷,郡主都等許久了。”說話的是琛玥的陪嫁丫鬟芩芳。

可是仔細一品,這“二夫人”和“等許久”幾個字卻咬的極重,那小巧的臉上滿是輕蔑,雙手緋紅,似是在一旁等許久了。

苦童和阿昀面面厮觑,心知這種事兒還真就沒法翻篇了。苦童心知理虧,琛玥新婚之夜正是自己暈倒的那日,這敬茶當是翌日就該去的,可苦童暈倒了幾日,又修養了幾日,生生将這茬給忘了。

苦童一身短褐粗衣,更何況上頭都是雪水和污泥,便向這丫鬟說道:“讓我換身衣裳再去給郡主敬茶可好?”說着便往裏屋走去。

可這芩芳也不是善茬,不知是做事一板一眼還是可以要讓苦童難堪,拉着苦童說道:“欸,別啊二夫人,我家郡主恭候多時,不過想喝你一口熱茶罷了,這衣服嘛,敬杯茶後回來換便是,我家郡主向來通情達理,最不喜繁文缛節了。更何況,我方才等夫人玩耍已是等了許久,現下您要是再進去換身衣裳,于是又得花個不少時間,只怕我會被郡主責怪啊。”

這話說的極為可憐,卻偷換了概念,這仆從等主子本就天經地義,不過是欺負苦童不以主子自居罷了。苦童聽了這話,确是左右為難,見着面前是位姑娘,實在不好對她說些什麽重話,只好随着去了。

這還是苦童頭一回進風煙苑的正房,果真內有乾坤。

可剛走進去都沒來得及瞧上一眼,卻看到了幾位熟悉的身影——正位上端坐着許久未見的溫夫人,一旁是琛玥郡主,左邊的客位卻是溫二夫人方含情。

苦童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琛玥和這丫鬟擺了一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選自高适的《別董大》_(: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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