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诶,上回那個書你問得怎麽樣了?”
文小舟正和鄭長風一起上樓梯,順口問了一句。
鄭長風站在原地忘了動。
文小舟上了幾層才發覺人沒跟上來,回頭不明就裏的看着鄭長風。
他那天下午趁謝澄明松手就趕緊推開人跑出去了,壓根把正事兒忘了。
之前月考的時候文小舟把一沓書托鄭長風保管,他就一起搬到辦公室了,結果考完試去整理,發現丢了幾本。
鄭長風覺得是自己的責任,能買的都補上了,唯獨生物課本不太好找,上面的筆記啊還有學校印發的資料什麽的。
他不怎麽認識年級上的文科生,能問的差不多都已經扔了,最後沒辦法才去麻煩的謝澄靜,本來都該拿到的……總不可能再去要一回吧?
老覺得是被謝澄明扣下來了。
文小舟看他面色不好,估摸着書是打水漂了,也就寬慰他:“沒事兒的,反正也不急着用……”
其實他擔心的倒也不是這個……
鄭長風心裏默默嘆氣,書拖個一兩天沒關系,人呢?
繼續向上走,鄭長風頭埋着只顧及腳下,不留神差點撞上前面一個同學。
“對不起……啊。”
鄭長風擡頭說。
文小舟跟着也是擡眼去看,瞬間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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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外貌方面偏向中國古典式審美,原本覺得鄭長風就已經很有古代儒生那種文雅中略帶剛直的感覺了,可!可眼前這位有點眼生的同學,活脫脫一個劍眉星目、英秀逼人的少将軍啊!
沒見過絕對之前沒見過……
文小舟看了看那同學,又看了看鄭長風,又看過去,又看回來……
她是在這兩者氣質間猶豫不決,随後發覺到了問題的本質——
這倆人怎麽都不走了啊?
在鄭長風面前的就是謝澄明。
今天星期一要舉行升旗儀式,照理說得穿校服,可他沒穿,一件淺色襯衫在衆人灰撲撲的校服裏格外紮眼。
他為什麽不穿校服呢。
因為他沒有,謝澄明是二中的學生。
盡管這很傻,鄭長風也沒忍住問出了口。
“你轉學了?”
謝澄明點頭承認。
最近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仿佛約好了似的全都一起砸過來,鄭長風簡直接受無能,“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謝澄明當然樂意和鄭長風聊一聊,不過……
他把目光移到鄭長風身邊的女生身上。
文小舟早察覺氣氛不太對,十分機靈的道:“那……鄭長風我先走了啊!”
鄭長風無心顧及文小舟這邊了,因為樓梯人太多實在不是适合談事情的地方,他有些急,拉着謝澄明上了樓,轉角後走到一件空置的辦公室外。
這個拉,也是有講究的。
一般人他就會拉手臂,或者像謝澄靜,撒嬌的時候喜歡拉謝澄明的袖子和衣角。
也不知道鄭長風是個人習慣還是為了回避肢體接觸,他伸手拽住了……謝澄明的書包帶子。
謝澄明表情頗有點微妙。
感覺萌蠢萌蠢的。
“我很早就開始申請轉校了,”謝澄明解釋說,“最近校長才同意的。”
在如今的教育系統裏,轉校根本不像小說電視劇裏聽起來那樣容易,有關系是基本條件,在正确的地方有正确的關系才是關鍵。比如一中,三個年級各自為政,如果不是提前知會年級真正管事的老師,校長說話也沒用。
再說,謝澄明的成績在二中是特別拔尖了,他們怎麽舍得放人?
“那你當初為什麽不上一中?”
鄭長風不理解這種大費周章。
謝澄明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他如果不想說,就真的什麽都自己憋着。
這一點,鄭長風已經在他身上領教多年。
聽過一個比方,說小孩子摔倒,如果身邊沒有別人,會拍拍灰自己爬起來;而若有在乎的人看見了,瞬間就嚎啕大哭求安慰了。
連孩子都懂的道理,有些事情自己全部承擔,多半是出于不得已,
鄭長風不贊同那種無論何時何地都自己容納一切的人。
堅強和冷靜是什麽?絕路上逼出來的。
而不合時宜的堅強,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也許謝澄明不想別人去過多插手他自己的事,但反過來看,這無異于把門反鎖,別人別說進來,拿鑰匙都開不了。
鄭長風止不住一陣難受,這些話他就只是想想,沒立場說。
反正也和他……沒什麽關系。
“其實很多事情,過去了就好。”
謝澄明斜倚着廊角,背後是郁郁蔥蔥的一條林蔭道。
“剛開始進了二中,也有想過,別折騰了,幹脆認命算了。”
“開學之後,有個一中的同學告訴我,你開始追謝澄靜了,他剛開始覺得你挺好笑的,後來和我提的時候态度漸漸變了,他有個女朋友,初中談了三年,因為沒考到一個高中,最後還是分了。他說感覺身邊的人越來越……把感情當兒戲,覺得好玩,覺得談過朋友、分過手才能顯得自己很酷。他勸我說別再管着我妹了,說真的挺難得的,你喜歡謝澄靜這麽久了,動畫片都翻拍好幾遍了、長征都走到頭了,還難為你是不是太沒人性了。”
“可能我是有點沒人性。我就是不想你和我妹在一起,但又怕你不喜歡她後,我連阻止的資格都沒了。”
“其實我也走了很久了,如果從沒開始就結束……是不是,你根本不會想起我。”
“所以我來了。”
鄭長風聽愣了,這大概是謝澄明有史以來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而且謝澄明一直盯着他,好像是求個感想什麽的……
他憋了半天,想,要不說句“你開心就好”糊弄過去算了,又覺得敷衍得太明顯了……
兩個人互相幹瞪着,竟然捱到了上課鈴響。
平日的奪命連環鈴今日卻是救命稻草,鄭長風轉身就跑腳步生風,而謝澄明還不死心,又叫住他。
“我放學過來接你。”
鄭長風第一反應是你接我幹什麽,可是他不敢問,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聲,下了樓。
大約是初二的時候,謝澄明放學等謝澄靜,她在慢騰騰的收拾書包,他無意間看見她書裏似乎夾了個白色的信封,可謝澄靜是個近視沒察覺,拉上拉鏈就走了。
謝澄明出于要把一切觊觎他妹妹的萌芽扼殺在搖籃裏的目的,回家以後,千方百計把那封信給拿到手了。
一般來說,這種情書都是匿名的,謝澄明準備查出這到底是誰寫的。
可拆開信他就愣了。
根本不用查,紙上的字太剛勁漂亮了。
他們學校寫得出這種字的人,只有一個。
他在臺燈下把那封信仔仔細細讀了三遍,最後提筆把開頭的“謝澄靜”改成了“謝澄明”,又看了一遍,覺得順眼多了。
這也許是謝澄明此生幹過最惡劣的一件事。
可他一點兒也不認為自己錯了。
正如此刻看着這個熟悉的背影。
不論從前還是現在,不論有沒有決定要說出口,不論一切可能。
謝澄明就覺得這個人該是自己的。
“真是麻煩你了,主要今天這個會我實在是走不開……”
“沒事兒的阿姨,我媽也挺喜歡若若的。”
下課時,鄭長風一個人在喧鬧的走廊盡頭打電話。
若若的媽媽今天加班會晚點回家,拜托鄭長風去接若若,順便把她到鄭家,由鄭媽媽照顧一會兒。
這差事他以前也常做,今天……更是十分樂意。
主要是今中午謝澄明真的來班上接他了。
鄭長風這麽大個人了當然不需要人接送,他又不是不知道謝澄明什麽意思,就趁他不注意,蹭着人潮混出去了。
路上有同學和鄭長風讨論這個轉學生的消息,他頓時有一很奇妙的體驗,說什麽都覺得怪怪的……好在文小舟是個話風緊的,只是跟着幾個女生花癡了一會兒,沒提過早上的事。
能避則避吧,他挂了電話,從後門回座位坐下。
同桌文小舟看他回來,好奇的問:“你家裏的電話?”
“我下午要去接個妹妹放學,”鄭長風思忖着,“要是晚了,你幫我和老師說一下吧。”
“沒問題。”
文小舟比了個ok,又低頭玩手機了。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他提前五分鐘出來,剛剛趕在放學鈴響出了校門。
若若的幼兒園不遠,只隔了幾條街,鄭長風加快了腳步,憑着印象上樓,去了若若的班級。
時間并沒有差多少,教室裏還有家長在陪着孩子,鄭長風這才松了口氣。
若若今天穿粉色的泡泡裙,盤着頭發,戴小皇冠形狀的發卡,像個小公主一樣,她已經自己收拾好書包,坐在小木椅上乖巧的等着,不過鄭長風一過來,她便原形畢露了,一個勁的要抱。
鄭長風很拿她沒辦法,先哄了幾句,替她拎了書包,和老師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幼兒園在二樓,下樓時會有條比較長的樓梯,鄭長風擔心不安全,還是牽着若若的手下去後,才把人抱起來。
若若今天有點累了,就攀着鄭長風的脖子,小腦袋歪在他右肩膀上,一句一句的和他說學校裏的事。
鄭長風正聽得起勁,若若的聲音卻忽然弱了下來,她在他耳邊不安的說:“哥哥,有壞人跟蹤我們……”
壞人?
他覺得若若是動畫片看多了,轉過身去,笑:“壞人在哪裏?”
謝澄明聞言,手揣兜裏,沖他挑眉一笑。
鄭長風:“……你來這裏幹嘛?”
謝澄明說:“随便逛逛。”
鄭長風信他就是傻子,于是自己想了一會兒,最後得出,文小舟……顯然已經叛國了。
他覺得身邊的女生怎麽一個比一個不靠譜了。謝澄靜就算了吧,畢竟親生兄妹,可文小舟幫他幹嘛?才見過一面而已啊。
鄭長風郁卒不已。
“這是誰家小孩兒?”謝澄明問,他以前住校不常在樓裏走動,也就不認識若若。
鄭長風剛想回答,若若就抖着往他懷裏縮,他想起剛才的事,低頭問她:“若若為什麽怕他?”
若若警惕的看着謝澄明,兩條小眉毛往下豎,十分肯定的說:“他長得像電視裏的大魔王!是壞人!”
謝澄明本來想摸摸若若頭的手特尴尬的放下,臉色有點黑。
鄭長風憋着笑,心情那叫一個晴朗,說:“不用怕,哥哥讓大魔王請你吃冰淇淋。”
若若一聽冰淇淋,突然就不怕了,眼睛一動不動瞅着謝澄明,微微抿出一個笑。
謝澄明:“……”
街道邊的奶茶店裏,帶着咖啡色圍裙的店員姐姐把現烤蛋卷冰淇淋遞出來。
鄭長風遞給若若,她兩只手捧着,嘴饞的咬了一口,吃得嘴邊一圈白色。
鄭長風覺得小孩子真有一種天然的魔力,不加矯飾的可愛很惹人喜歡,不論幹什麽都很有意思。
謝澄明也遞了冰淇淋一個給他。
鄭長風莫名其妙,說:“我不吃。”
坐在櫃臺上的若若搶話,“哥哥為什麽不吃?很好吃啊。”
鄭長風很嚴肅的說:“我不喜歡吃冰淇淋。”
“哦,”謝澄明神色戲谑,開口道:“不知道是誰,小時候一天吃六個,最後肚子疼得送醫院。”
鄭長風:“……”
為什麽人們普遍會和幼年玩伴的感情很好呢?因為認識得太早,出的糗犯的傻全都是看在眼裏,不像長大以後,能借一些東西去包裝自己。
雙方是知根知底,明白底牌的人,也就不存在神秘感,太過真實和生活化,也正是熟人不容易成一對的原因。
而鄭長風在某些方面的別扭,倒彌補了這個缺憾。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鄭長風也懶得找什麽借口了,識相的把冰淇淋接過來了。
鄭長風看着眼前誘人的冰淇淋尖兒,難以抉擇,是咬呢,還是舔呢……
不過他在下一秒就失去了選擇的機會,因為某人的手已經輕輕覆了上來。
鄭長風天生反應慢幾秒,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謝澄明一個低頭,擡起下巴将冰淇淋尖兒給……咬掉了。
謝澄明正好就着這個姿勢擡頭,近距離看睫毛格外的長,眉目俊得不像話。
他很滿足的評價:“甜。”
謝澄明不是經常笑的人,可一笑起來,就像大冬天最暖和的太陽,所照耀到的人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若若突然把一只手捂上眼睛,透過縫偷偷看着他們倆,說:“哎呀,哥哥臉紅啦!”
鄭長風手有點抖。
然後……
然後他把冰淇淋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