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請高娘娘們上路!”
楚錦玉站在春凳上,聽着底下穿着喪服的太監扯着公鴨嗓喊着,心裏什麽想頭也沒有,她是皇後,是由六局十二監二十四司經過一層層選拔上來的。她沒有見過那位她名義上的夫君,也就是大郢的皇帝司馬徽。
她是昨日冊封的,可即便那樣,她也是皇後。
她是這大郢最尊貴的女人,她才十七歲,花一樣的年紀,來到這世上什麽都還未經歷過,就要為她那一面未見的夫君去殉葬。
欽天監拟出的殉葬名單人數是四十六,大郢朝有規制,凡是皇後和有子嗣的妃嫔以及功臣之女不必殉葬,其餘人數一律充作朝天女。
可湊來湊去,只湊到了四十五人,內閣大臣說單數不吉利,非要再充一人,于是給她按了個罪名,說是皇後一冊立,高皇帝就駕崩了,是為不吉之人。
可錦玉覺得這個理由不高明,既然是不吉之人,那就更不能下去陪王伴駕了。
說到底她是個沖喜皇後,不過一個四品官吏的女兒,上頭選中了她,連和她爹商量都沒有,就将她送進來。據說高祖皇帝不過二十四歲,原以為還能撐上幾年,最好還能讓她過過當皇後的瘾,誰知連地皮子都沒踩熱,昨夜司馬徽就晏駕了,而她卻要被拉去殉葬。
她心裏不甘,憑什麽這麽作踐人,她也是人生爹娘養的,她不想殉葬,不想死,她還想好好的活着。
記得前年說過要去建安去看有名的伶人唱戲,還說要去南海普陀山上香,還有……她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做,她真的不想死。
順着眼梢帶過去,兩排妃嫔依次排列過去,人人臉上都沒了血色,一排長凳擺在眼前,她連心都木了,難不成今日真的要喪命于此,去陪她那荒唐的夫君?
身後小太監扶她上春凳,她僵硬的不敢動,手腳冰涼,她一點都沒有感覺這是六月天,只覺得寒意從腳底涼到心坎上。
她想哭,渾身顫栗,她很害怕。
小太監堆着臉上的橫肉,露出一口大黃牙笑道:“娘娘放心,待會脖子一套進去,有奴才給您在底下抽凳子,不出一刻鐘就過去了,沒什麽大痛苦。”
聽見他的話,錦玉想回頭抽他兩個巴掌,他又沒吊死過,如何知道是怎樣的感覺。可是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情,手掌緊緊蜷縮在寬大的麻布喪服中,兩眼欲哭無淚,到底誰來救救她?
旁邊有個妃嫔突然掙出來,掙紮着要往外沖,嘴裏嚎啕着:“我不是妃子,我只是一個宮女,陛下從來沒有寵幸過我,我不要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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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春凳來就往門檻跑,腳還沒踏出門檻,就被人拉扯回來,手指扒拉着梨花槅門死死不放手,被人拖扯着拉出一條長長的劃痕,老太監上前勸慰道:“娘娘如今貴為榮妃,不再是為奴為婢了,陛下仙逝那晚不是娘娘陪在身邊的麽?到了那頭,娘娘放心,陛下肯定頭一個寵幸您。”
好說好歹依舊被拉上了春凳,被人将頭按進繩圈裏。滿殿的哀嚎聲,白幡飄飄,讓人有種瀕臨死亡的恐懼。小太監扶她上春凳,将頭伸進繩圈裏,所有的動作她都沒有意識,她覺得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是最後一刻,應該是她的空殼軀體。
記得聽說書人說過,上吊的時候,将頭伸進繩圈裏,底下條凳一抽,喉嚨口頓時喘不上來氣,不過是一霎眼的時間,就能徹底死絕了。
那種感覺,想想便也覺得讓人喘不上來氣了。
只在一瞬間,中正殿的殿門忽然開了,進來一個身穿素面曳撒的太監,透過錦玉的眼眶,也許是她哭出眼淚來了,她看見的那個人是模糊的,她什麽聲音也聽不見,底下的小木床被人抽走,只覺得喉嚨間一瞬喘不上氣,整個腦袋都是懵的,仿佛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可偏偏看到眼前的玉面人才知道自己還沒死絕。
阮瀾夜推門進來,一眼望見圈繩上的人,稍稍怔了一下,但也不過只是一瞬,頃刻便擡起下颌打量這副奇景,生和死的界限就在他的眼前,前一刻還活得好好的人,轉眼間就成了青煙,人生實在是奇妙。
楚錦玉的眼神是迷離的,她看見那人伸手朝她指了指,之後便再也沒有意識了。
大殿裏回歸寂靜,身後小曹公公上前弓着腰道:“公公,有什麽吩咐盡管吩咐奴才。”
阮瀾夜眉梢飛揚,翹着蘭花指指了指楚錦玉,淡淡道:“就她了,趕緊放下來罷。”
小曹公公立馬揮了揮手,身後的小太監連忙上前将楚錦玉搬下來,躊躇上前不解問着:“公公,這……司禮監先前送來的名單上正好四十六人,公公這是何意?”
眼前的人是司禮監的頭把交椅,大郢歷來傳統,司禮監掌印掌管宮中一切事務,更何況手裏還握着票拟的批紅大權,這權勢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誰也不敢惹。
阮瀾夜捏着帕子擦了擦手,蓋在了小曹公公的臉上,怨怼道:“離咱家遠些!”
小曹公公立馬大駭,連忙退離他三四步開外,他竟忘了,眼前的掌印公公有個習慣,不喜人靠的太近,連回話都要站在四五步開外。若是撞到他不順上,連走路帶到風都能叫他發怒,将手裏的帕子摔在那人臉上。
阮瀾夜掩了掩嘴,道:“啓祥宮裏順妃娘娘和先帝伉俪情深,剛剛上吊升天了,人數成了四十七,不大吉利,死都死了,那就從這邊撤下來一個罷。”
他說的輕描淡寫,仿佛人命在他口裏只是一個數字罷了。
阮瀾夜眯眼看被擡下來的楚錦玉,彎眉瓜子臉,幹幹淨淨的,不像旁人死了還要塗抹一番。閉着的眼睛看不清眼神,只看見睫毛有些長,青燈下照出一片青凖。卧在那裏一動不動,颀長的身形筆挺挺,模樣有些讓人可憐。
負手立起來,不再看底下人,徑自坐在梨花椅圈裏道:“高皇帝剛剛仙逝,雖說是昨兒個才封的,可再怎麽說也是皇後,送到哕鸾宮裏去罷。此生以後也只是青燈古佛相伴了,瞧這花兒一樣的人,可憐見的。”
從他嘴裏說出這番憐惜的話倒是稀罕,平日裏掐死一個人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這地獄修羅竟也會生出憐憫之心來,說起來也不知算不算楚錦玉八輩子修來的造化。
小曹公公心裏一震,先帝膝下子嗣單薄,這順妃娘娘是高麗進貢來的,有一兒一女,眼下皇太子未立,誰都不敢腹诽将來到底誰才是這天底下的主子。這個節骨眼上按理說不該發生這樣的事,不管是哪位皇子登基,這做親娘的總還能封個太妃,派到封地上,以後日子總比待在宮裏要舒坦。
其中的蹊跷怕是不簡單,前朝有李選侍擺在那裏,再來個順妃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前朝那幫大臣最忌諱外戚當政,按照這麽個理兒,這将來登基的八成是順妃底下的皇子。
想想也真是悲哀,親兒子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自己也沒眼見着了。
四十五口棺材擺在大殿裏,再加上啓祥宮裏的順妃,正好湊足人數四十六人,裝完棺要送到奉先殿裏,等到停靈二十六日再送往泰陵,一切都順理成章。
阮瀾夜捏着手抖了抖阖面曳撒,生怕這晦氣的氣息沾染到身上,擡腳邁出中正殿大門,外頭天已然黑潺潺,擡頭望天,星空密布,伏天兒在天邊兒樹上叫個不停。
這世道送走了大郢朝第七位皇帝,等到天亮,就該迎來第八位新君了,推算年號,是為天順元年。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已全部完結,專欄文《帝京[重生]》連載中,求個收藏。前朝公主vs當朝權傾朝野女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