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天肆亮,奉先殿裏的事情還沒辦妥,前朝就鬧翻了天。
中極殿裏衆閣臣都聚齊了,果然事情不棘手不來,平日裏議事三三兩兩,如今高皇帝沒了,新帝未立,宮裏宮外都是阮瀾夜一手把持,這時當發生了這樣的事,誰敢去觸他黴頭。
阮瀾夜挑簾兒進去,衆大臣見他進來都緘默,畢恭畢敬端正身子,裝作若無其事端杯盞喝茶。
他輕笑,這幫酸儒平日裏只管混日子,官腔打得倒好,一遇上事兒全都畏首畏尾,他抖了抖曳撒上前,拱手道:“問各位大人安。”
衆人忙起身,附和回禮道:“阮大人客氣,只怕阮大人已然知曉發生了何事,我等匆忙進宮,正要與大人商量,畢竟這事是關于大人的。”
阮瀾夜不以為意,自顧自坐在椅圈裏,端起案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是時下剛摘的大紅袍,天底下只有建瓯武夷山産,即便是最好的年份,也不過幾百克的産量,往年都是進貢上來的禦用茶。
将茶盞擱置在案上,沉聲問:“今兒中極殿裏是誰當差?”
衆人都等着他回應黃錦和的事,卻聽得他管起旁事,不免有些不耐煩,可縱使不耐煩也得忍着。話一出,殿外一個小太監匆忙跑進來,渾身打擺子顫畏道:“阮公公,今兒是奴才當差……”
阮瀾夜哦了一聲,擡手敲了敲案桌上的茶盞,道:“這大紅袍是禦用之茶,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端到中極殿裏來,果真是活膩味了麽?”
小太監一聽忙不疊的磕頭,磕在磚地上咚咚地,求饒道:“阮公公,是……是張閣老叫奴才端上來的,不關奴才的事啊!”
阮瀾夜猛地拍桌怒道:“你這狗奴才,明明自己玩忽職守,偏要賴在張閣老身上,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有幾個腦袋夠砍!”說到恨處,将案桌上杯盞盡數破碎在地,茶水四處流灑。
瓷器發出砰地一聲,衆大臣都悻悻不敢發聲,的确是張石帆要的大紅袍,如今被人捏到錯處,真是處處受制于人。
阮瀾夜沉聲恨斥:“來人,将這個滿口胡言的奴才帶到東廠去,給咱家好好梳洗梳洗,教教他規矩二字到底怎麽寫!”
殿外楊平聽聲進來,候道:“督主。”
阮瀾夜起身轉至張石帆面前,拱手道:“張大人,這奴才口口聲聲污蔑張大人,依着道義,該讓張大人來辦,只是宮裏也有宮裏的規矩,禮法規制半點不饒人,張大人說是與不是?”
張石帆渾身戰栗,臉色煞白,瞥見跪在地上的太監,半句話說不出來,只支吾道:“是,是,阮大人說得在理。”
Advertisement
阮瀾夜沖他一笑,拂了拂手示意楊平,“行了,帶下去吧。”
小太監頓時吓得沒了魂,沖着張石帆嚎啕:“大人救我,公公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聲音一直傳到中極殿宮門外,撕心裂肺膽戰心驚。
衆大臣垂首在側,氣氛有些戰栗,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出,進了東廠,依着他的手段,不褪下一層皮簡直是妄想。
阮瀾夜輕瞥一眼,搭聲問道:“張大人對咱家的處罰可有異議?”
張石帆整張臉都木了,背上汗津津,擡手擦了擦額上細密的汗珠子,結舌道:“不敢不敢,阮大人一向賞罰分明,我等佩服得五體投地。”
阮瀾夜不以為意,哦了一聲,捏着腕子上的珠串,細細摩挲,半晌才道:“既這麽,那黃錦和的事兒,依在下看來,直接廷杖罷。”
張首輔驚得冒虛汗,這黃錦和是欽天監的監正,本不管這前朝之事。可自高皇帝駕崩之後,就整日在奉天門上破口大罵,要是這麽的也就不礙他阮瀾夜什麽事了,錦衣衛料理也就完事了,可偏偏這黃錦和彈劾的是他,說東廠這些年來燒殺搶掠,百姓民不聊生,整個大郢烏煙瘴氣,還說這天下要毀在他手上。
這不是自己讨死麽!
如今宮裏大亂,高皇帝生前信任他,将宮裏宮外的瑣事都交給他管轄,連朝中大臣都不敢妄言,他一個小小的欽天監往槍口上撞,如今出了事,連個說情的都沒有。
原以為還要一步步呈上去交給大理寺,依着律例,最多治個妄言的罪名,如今落到東廠的手裏,就是有九條命也活不成。
阮瀾夜理了理襕膝的曳撒,擡眼睥睨了下衆人,垂着眼睫道:“東廠是成祖那會立下的,百年來,是大郢的根基。咱家受高皇帝信任接管東廠,為陛下辦事,為大郢鞠躬盡瘁。少不得有幾個小人在背後亂嚼舌根,往日咱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事情也就勻過去了,如今橫在刀口上,是存心讓咱家下不來臺,若是再不加以懲戒,各位大人恐怕是要忘了,我東廠是幹什麽行當的!”
他半威脅半恐吓的話,還是有點作用的。這幫酸儒,往日裏只會說些文绉绉的官樣文章,論起實事來,這會子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底下衆閣老先前心裏頭還有說辭,聽了他這番話頓時緘默住,全都改了口,“阮大人肺腑之言,我等聽了萬分慚愧,如今有小人之徒妄想離間朝廷,着實該嚴實查辦。只是……眼下還有一件頭等大事,國不可一日無君,不知阮大人随侍陛下身旁,可曾聽聞陛下要将皇位傳給誰?”
他如今是宮裏的大拿,樣樣都要他來拿主意,黃錦和的事不過是小事,眼下這個關頭,皇儲才是大事。高皇帝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是順妃底下的,今年七歲,高皇帝生前也極為器重。另一個是蘭嫔的兒子,今年才不過兩歲,不論是年紀資質都不如順妃的兒子。
這立誰也是個講究,論起親疏,他早年曾侍候過司馬钰,他對他也是恭敬有加,再加上沒了順妃,将來繼承大統自然樣樣要依仗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可若是蘭嫔的兒子,如今不過才兩歲,連走路都不利索,要是讓他登基,豈不是要蘭嫔抱着上奉天門臨朝,有個親娘在身旁,往後一天天長大,拿捏不住,難免要受制于人。
細細思量,似乎有些惆悵,偏過身子問衆人,“閣老們意下如何?”
他這麽一問,自然是心裏有數了,衆人揣度他的心思,按照一切禮制規度,自然是立大殿下司馬钰。高皇帝生前沒有皇後,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嫡子,撇開嫡子就是長子,古往今來都是如此,豈有廢長立幼的道理。
衆人會意:“自古立嫡立長,依規制,該立大殿下,阮大人以為如何?”
阮瀾夜輕笑,擡手撫了撫下巴,光滑細致,呵笑道:“既這麽,那就定下了。等高皇帝大殓過後,欽天監找個黃道吉日,是時候該迎新帝繼位了。”
對于他來說,不管誰繼位他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
如今國基未穩,新帝自然要處處依仗他來成事,司馬钰沒了生母,也就斷了一切不必要的後路。
鄭閣老拱手上前問:“阮大人,新帝既已定下,只是這太後的位分……”
阮瀾夜步子一頓,回頭審視他,鄭居懷一向與周國老私下有來往,這個節骨眼兒上提太後位分,明顯是想拉周貴妃上位。
他負手,略一頓才道:“鄭大人心裏可有人選?”
鄭居懷道:“臣以為周貴妃協理後宮多年,當是不二人選。”
他輕笑,倒是明目張膽起來,擡眼問其他人,“其他閣老可有異議?”
衆閣臣不言,既已有人開了頭,他們又何必逆他意思。再說了,周貴妃與阮瀾夜的傳聞,衆人也都心知肚明,兩人走得近,只怕早已腌臜不明,如今說到他心坎上,誰敢有異議?
阮瀾夜一笑,“閣老們讀了多年的聖賢書,知道立長立嫡的規制,如今這份兒上倒怎麽忘了?”
衆人疑惑,按照他的意思,是不打算讓周貴妃上位了?
鄭居懷試探問:“阮大人意思是……”
“自古嫡庶有分,高皇帝不是還立了個皇後麽?這正宮皇太後的人選,各位大人可要三思。”
衆人面面相觑,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照他這麽說,是打算要立楚錦玉?
鄭居懷得了周國公的好處,要提周貴妃為皇太後,如今突然變卦,不免有些擔憂,皺眉道:“只是……高皇後是有罪之身,前兒要不是順妃娘娘升天,早該就随先帝去了,如今再立為皇太後,只怕是難以服衆。”
阮瀾夜不以為意,能不能服衆倒不是他們說了算。将來司馬钰登基,若是周貴妃當了太後,這大權自然都在她手裏,叫一個女人拿捏住,往後在宮裏他還有什麽地位?
權利這東西有瘾,沾上了就放不掉。這些年來,他是傍着她攬權,可如今權勢一天天大起來,他豈能容她壓在頭頂上。
他冷哼一聲,“服不服衆倒不是諸位說了算,規制擺在那兒,高皇後是高皇帝的正宮皇後,論着規制,就該是她。”瞥了衆人一眼,搭着聲繼續道,“咱家聽聞這黃錦和當初是周國公舉薦上來的,刨根究底,按着律例一條條算起來,只怕這忤逆的罪名跑不掉,到時候再牽連出去,恐怕就不大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