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阮瀾夜差人送來的草藥倒是有用,才喝了兩天就完全好利索了。
這麽些天,住在這哕鸾宮,也沒什麽人來打擾,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自從阮瀾夜救了她之後,內務府三天兩頭送東西來,绫羅綢緞金銀珠寶自是不在話下,連屋內的設施都全換了。瞧瞧這紫檀落地罩,連須彌座都是新款式,往日這些稀罕物件連見都見不到,如今全都搬到她這冷宮來了,光是看着也覺得賞心悅目。
碧蓉掀了簾兒進來,手裏端着慧仁米粥,見着錦玉要下地,忙閃身過來看她:“主子,您還沒好利索呢,趕緊躺着。”
錦玉掀了被子就要下地,靸着鞋站起來拍拍手道:“哪有那麽嬌貴,你主子我身體好着呢,上能爬房下能游水。”
走到銅鏡邊兒上,拾起一個精致的琉璃妝奁,樂呵道:“這玩意兒我們建瓯也有,不過樣式沒有這個好看。”
碧蓉将米粥放在案桌上,回過身來趨身道:“阮公公可真會疼人,話說這做了公公的人就是比外邊男人心細,連女人們喜愛什麽玩意兒都摸得一清二楚。瞧那櫃子裏,塞滿了衣服,光馬面裙就有二十幾套,我的天爺,這輩子我也沒瞧過那麽多的樣式。”
她這麽一說,錦玉心裏也納罕,她和那人沒什麽交集,從建瓯到郢都,連一天的皇後都沒當成,一腳踩進棺材裏,好不容易死裏逃生,這會子又牽扯出這樣奇怪的事,真叫人頭疼。
天底下沒有從天而降的好事,這一點錦玉還是知道的,可這屋裏的這些陳設又是怎的一回事?
她有些犯難,朝着碧蓉道:“碧蓉,你說他是不是要求我辦事?”
碧蓉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脫口就道:“人家阮掌印是誰,連陛下都要依仗着他,整個禁宮橫着走也沒人敢攔,不是奴婢看不起您,他那樣的人,有什麽忙非要您出面?”
錦玉被她說的不大自在,挺起胸膛道:“我怎麽了?好歹我也是建瓯城裏數一數二的美人,哪有你說的一無是處的,沒準兒人阮公公要辦的事兒剛好就需要我了呢?”
“成成成,您是主子您說了算。”碧蓉偷偷翻了個白眼,她家主子就是這樣,自吹的本事誰也攀不上,拿起案上的朝鳳百寶箱,摩挲着上面的鎏金紋樣,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挨着她問,“主子,您認識伏順不?”
伏順?
“不是阮公公認的幹兒子麽?”
碧蓉突然來了興致,攀在她耳蝸處輕聲說了兩句話,錦玉一驚,吓得連手裏的胭脂盒都掉了,顫聲問:“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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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真的,我昨日親耳在重華門拐角那聽見的,豈能有假?”碧蓉嗫喏道,“早就聽聞宮裏太監有找對食的癖好,這做兒子的都這樣,那做爹的能好到哪兒去?”
碧蓉順着心裏的思路,越想越覺得事情朝着這方面發展,突然驚聲道:“主子,就是這麽回事兒!要不人阮公公那麽多人不救,偏偏救您?他要是沒點企圖,作什麽繞這麽大的圈子,看看這屋裏的擺設,瞧着就不對勁。”
說的錦玉心裏發毛,攥了攥冒汗的手心,咽了下喉頭道:“天底下那麽多人呢,偏偏找上我作甚?”
“這小太監找宮女,像他那樣的大太監,指不定要尋個位分高的,皇帝的女人他也要碰,存心是尋刺激,好顯示他位高權重,上了天也沒人敢對付。”
事情似乎越說越是那麽回事,錦玉駭得渾身緊張,拽住碧蓉的衣袖,咒罵道:“你個殺千刀的,你拿這些個吓唬人作甚?我一沒錢二沒勢,身上也沒二兩肉,給太監做對食,不是自尋死路麽!”
民間都傳,太監心眼都壞,自己身上有殘缺,就越見不得那些完整的,逮着人就愛往死裏作踐,不把人弄得人魔鬼樣不罷休。
窗戶口上吹來一陣風,灌得她後脊梁骨發寒,越想越害怕,帶着哭腔央求道:“好碧蓉,親親碧蓉,那我該怎麽辦?你救救我。”
碧蓉唔了聲,望見她着急的模樣,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忙拍着她的手勸慰道:“主子您先別着急,八字還不是沒一撇了麽?”
錦玉低頭朝着自己看了看,自己也沒什麽叫他瞧得上眼的,渾身幹巴巴的,性子又不讨喜,要找對食肯定不會來找她,她眨了眨大眼,朝着碧蓉開口問:“真的麽?那他救我做什麽?”
碧蓉拉着她往榻上帶,和她一道兒坐在床邊兒上,壓住她寬慰道:“既然救了您,您就好好活着,管他有甚企圖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麽,書上是這麽說的不?”
她倒是心大,錦玉心裏發慌,拍掉她的手,跳起來恨道:“不挖你的肉,你不知心疼!”上斷頭臺也沒那麽多的想頭,如今都到這上頭來了,好不容易保住了腦袋,還得去給太監做對食,這麽的作踐人,當初還不如在中正殿死了一了百了!
她退了幾步,背對着站在門檻上,朝着碧蓉下定決定:“我想好了,他要是拉我做對食,我就……我就……”
“您就怎麽着?”
心裏鈍刀割肉似的,錦玉也不管其他,順着話就接口道:“我就拿把刀……”
聲音不對勁,不是碧蓉說的。
突然頓下來,似乎想起什麽來,連忙回頭,望見門簾兒外站着一個人。穿着素面曳撒,隔着簾幔縫隙看見他腰間挂着牙牌,她對那牙牌有別樣的深刻印象。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阮瀾夜。
挑手掀簾兒,他伸腳邁進來,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容,有種看熱鬧的意思,搭聲繼又問她,“娘娘打算拿刀捅誰?”
她頓時噎住,腦子裏打起閃子,連忙打哈哈甩着兩條胳膊幹笑道:“公公怎麽來了?”
他抱胸看她,帶着玩味的神情,似乎不罷休,又問了一遍:“娘娘話還沒說完呢,娘娘打算捅誰?”
捅誰?
她當然是捅死他!
可這話不能說,說出來就是找死,這點自知之明楚錦玉還是有的。
想也沒想就道:“捅死我!我拿刀捅我自己!”說着摸起桌上的剪刀,似乎要他相信她的話,她真是這麽想的。
他聽罷一笑,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不大相信,轉頭朝碧蓉吩咐:“你暫且回避,我有話同娘娘說。”
錦玉心下咯噔,叫碧蓉出去作甚?有什麽話非要兩人說,越過他踱到碧蓉面前,拉住她憾聲道:“碧蓉是我最親的人,公公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就成。”
阮瀾夜沒理她,看了碧蓉一眼,翹起眼梢沉聲道:“咱家說的話當耳旁風麽?”
碧蓉戰戰兢兢,瞥眼看了一眼錦玉,這時當,說什麽都沒用,都把她支出去了,誰知道幹什麽事呢?短命的遇着克星,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她腿裏發軟,說了聲是連忙腳下生風地就出去了。
屋裏只剩兩個人,阮瀾夜站在她旁邊,她覺得心裏怵怵的,碧蓉剛剛的話還在耳邊,想起來就渾身不自在。怔忪地低頭不敢看他,良久無言,氣氛有些尴尬。
阮瀾夜見她扭捏,剛剛他站在門上有一會,聽着主仆倆的對話,做對食?
他掩嘴輕笑,倒是滑稽,偏頭細細打量她,因剛下床的緣故,身上只着了一件對襟湖色襯裏,下擺直拖到地上,寬直的通身映不出身形,只嶙峋的兩肩就知她長得瘦弱。
屋裏突然亮堂起來,是他挑了挑燈芯的緣故,折身取下梨花盆架上的披風,替她披上,奪過她手裏的剪子,輕聲問:“夜裏涼,娘娘嗓子好些了麽?”
他的手忽然伸上來,搭在兩肩上,讓她有些難堪,他雖然是個太監,可到底也還是個內監,上來就替她穿衣裳,她沒由來的渾身緊張起來。
咳嗽了聲,“托公公的福,嗓子已經好多了。”
他嗯了聲,表示認同,“确實是,娘娘一開嗓子,話匣子就關不上,怎麽到臣這兒就拘謹起來了呢?”他踱身到她面前,在她下颌處系披風繩帶,冰涼的手指不經意間劃過肌膚,有種顫栗的觸感。
她駭得大退一步,伸手自己系帶子,一面系一面道:“我自己來,公公救了我的命,于我有再造之恩,哪裏還敢勞煩公公做這些事。”
她很緊張,連手指都不聽使喚。
他擡手一拂,輕撣了下曳撒,跟在她身後,甕聲笑道:“娘娘這話就見外了,臣說到底是奴才,伺候主子本就是本分,娘娘不必不自在,就跟在家一樣,差遣慣了就行,可是碧蓉那丫頭用的不稱手,要是伺候的不好,回頭臣再……”
一聽是要攆碧蓉走的意思,她忙開口道:“沒有,碧蓉跟着我慣了,沒了她我夜裏睡覺也不踏實,公公不必替我操心了。”
她話裏處處透着拘謹和小心翼翼,倒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他也不惱,呵笑道:“娘娘該改口了,宮裏主子娘娘都自稱‘本宮’,娘娘左一句我右一句我的,在奴才面前立不起威嚴。”
他說着上前來攙她,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托着手臂往床榻上帶,望着眼前的床榻,錦玉一駭,眨呼着大眼,騰挪住腳不肯走,驚問:“公公作什麽?”
他面容有些懶散,看她烏糟糟的發髻,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不由發笑,“娘娘心裏怕臣麽?臣是太監,又不是男人,還能把娘娘吃了不成?”
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錦玉故意反駁道:“哪裏的話呢,我感激公公還來不及,怎會怕公公?”
他忍住笑,忽然擡頭問她:“那娘娘做臣的對食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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