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奉先殿裏停着高皇帝的屍身,後罩房裏停着的是各位殉葬的高娘娘,其中也包括順妃。

曹大伴找到大殿下的時候,是在順妃的棺椁中,衆人面面相觑,因為是高娘娘的屍身,都不敢上前亂動,任由着大殿下抱着屍身嚎啕。

小殓是要裹屍的,因此光看外面,是看不出到底什麽面容,只靠着外頭的牌匾封號才能辨出來。

司馬钰抱着順妃的屍身,哭喊着叫娘,衆人聽了都動容,說到底不過一個半大的孩子,娘親這麽不明不白的走了,誰知道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呢!

宮裏頭的這些手段還少麽,大殿下是既定的儲君,有多少人眼紅,有時候連皇帝都身不由己,又何況這些後宮的妃嫔。

阮瀾夜從庑房裏匆匆趕來,看見的就是這番景象,司馬钰身穿一身重孝,人只有七歲,身形瘦弱地窩在棺椁裏,他走過去,半蹲在那裏,朝他伸出手:“殿下出來,跟臣回啓祥宮。”

司馬钰忽閃着大眼朝他望了望,阮瀾夜曾經侍候過幾年,他對他從來都很信任,悻悻止住眼淚,帶着稚聲問他:“阮廠臣,他們都說我母妃升天了,什麽叫升天?是去做神仙了麽?”

望着他稚嫩的臉龐,帶着懵懂,也許他隐約間知道些什麽,可那些小太監哪裏敢和他胡說,阮瀾夜點點頭,伸手将他接出來,“升天就是上天堂了,就像殿下看的書裏一樣,天上有很多神仙,人長大了都要上天做神仙。”

他撇着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抽噎道:“可是……可是母妃為什麽不帶我一塊升天呢,我不想和母妃分開。”

阮瀾夜替他擦眼淚,低頭看他,良久才道:“等殿下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有些路是需要殿下一個人走的,不能總是要依賴別人,殿下知道麽?”

司馬钰眼裏憋着眼淚,搖了搖頭,伸出手扒着順妃的棺椁嚎哭道:“我不想明白,我只想要母妃,我要母妃。”

錦玉站在一旁,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番話也許這裏所有人都懂,可偏偏只有殿下一人不懂。她忽然想起自己,娘親走得早,大概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紀,什麽都不懂,她以為娘親只是去了遠地方,爹同她說,等她長大了娘親就能回來,可後來才明白,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來。

阮瀾夜牽着他往楚錦玉面前帶,他很依賴他,小手拽着他的手掌,擡頭問他:“廠臣以後會陪着我麽?”

他低頭朝他笑了笑,将他交給錦玉,淡淡道:“殿下認得她麽?她是皇上的皇後,也是你的母後,殿下以後跟着皇後娘娘住。”

錦玉沖他笑了笑,剛要伸手去攙他,被他一把推開,他氣沖沖道:“她是父皇的妃子,是害死我母妃的人,我不要和她住,要不是她出現,我母妃不會離開我。”

碧蓉在身後連忙扶住她,輕聲呼道:“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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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玉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轉眼間就看見司馬钰掙開了手往門口沖出去。

阮瀾夜擡眼示意底下人,司馬钰被衆人拉住,有些害怕,朝着阮瀾夜叫道:“廠臣救救我,廠臣救我。”

“都放手。”他蹲下來,擡手替他整理亂糟糟的鬓發,“殿下以後還會聽話麽?”

他有些膽怯,一直在不停地抽噎,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樣子有些可憐。

阮瀾夜牽起他的手,撐着傘往外走,衆人小心翼翼跟在身後,透過行宮裏的光亮照在兩人身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裏走着,有種破碎守山河的味道。

鬧了好半晌,後半夜總算消停了些,阮瀾夜牽着司馬钰回了啓祥宮。曹大伴看見他,頓時吓得三魂沒了七魄,跪地求饒道:“掌印饒命,都是奴才沒看好殿下。”

司馬钰拉了拉他的手,小聲道:“能不能不要罰大伴,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不怪他。”

他略微思量了下,颔首道好。吩咐人點了熏香,扶着他上了床榻,替他蓋好被褥,坐在床邊兒上問他:“殿下以後要一個人睡,會不會怕?”

眼神裏帶着無知,溫吞了下道:“我不怕,因為有曹大伴陪着我。”

曹大伴是宮裏的老人,先前還在乾清宮當過差,當年大殿下出世的時候,陛下一高興就賜了曹大伴去随侍,這一去就是七年,七年的光景,他陪着司馬钰的時間也許比順妃還要長。

他又替他掩了掩被角,喃喃道:“這樣……也好。”

孩子畢竟是孩子,哭了這麽半晌,又折騰了好一會,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沒一會就睡着了。

殿外楊平候在門口,說要事情要報。

他挑了簾幔出去,站在廊庑下,“什麽事?”

楊平弓腰回道:“督主,黃錦和的事已經料理完了,番子在府中搜出了些書信。”說着托手呈給他,頓了下,“裏頭有些與周國公有關,督主打算怎麽做?”

阮瀾夜随意翻了下,黃錦和公然站在乾清門上罵他,是存心想死,既然如此,那他便遂了他的願。

他哼笑道:“正愁不知道怎麽料理周貴妃,如今就送上門來了。”将手裏的書信提給楊平,吩咐着,“把這些送到大理寺,再給他加兩條,保管他再也翻不了身。”

楊平退了兩步,知曉他的意思,前有黃錦和,這下一個就是周國公。周國公這些年仗着周貴妃在宮外胡作非為,東廠裏的罪名早八百年前就立好了,他如今是旱地裏的**,撲騰不了。督主既要鐵了心的辦周貴妃,自然會從周國公這頭開刀,貴妃沒了娘家做靠山,在宮裏自然也就成不了氣候。

屋外的雨停歇了,天邊逐漸亮起一絲魚肚白,天亮了。

他閉着眼靜靜地養了養神,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了,事情已經料理的差不多,該要歇歇了。

回身瞥見跪在雨地的伏順,渾身灌滿了雨水,耷拉着頭,跪了大概有兩個時辰了。

他上前拂了拂手,沉聲道:“行了,起來罷,往後吩咐的事再當耳旁風,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自個兒上內務府領板子。”

伏順忙磕了幾個頭,欣喜回道:“謝幹爹,兒子以後一定記得,好好給幹爹當差。伏順腦子笨,幹爹不嫌棄兒子,獨獨選了奴才做幹兒子,兒子知道幹爹的用心,以後一定不會給幹爹添麻煩。”

阮瀾夜眯了眯眼,覺得眼眶有些酸澀,按了按頭嗯道:“別你娘的廢話了,趕緊走,哪一回叫我省心過。”

伏順得了令,忙拖着身子往西門上去了。

瞧着他那灰溜溜的慫樣,阮瀾夜只覺好笑,回身打算進殿,居然看見楚錦玉蹲坐在床榻邊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睡着了,司馬钰把她的手抱在懷裏,呓語輕聲喊着娘親。

曹大伴從明間進來,瞧見他站在門檻子上發愣,剛要開口就被他擡手制止了。

“你也下去罷,這兒不用人伺候了。”

曹大伴愣愣地點了點頭,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就退出去了。屋內只有三個人,楚錦玉和司馬钰都睡着了,他站在門檻上朝裏看,兩人依偎在床頭,燈臺上的燭火忽明忽滅,燒了一夜的燈油也盡了,窗縫間吹來一陣風,那燭火終于滅了。

天還沒有大亮,寝間裏有些昏暗。他輕腳邁上前,看見她窩在那裏,頭抵在黃花梨木床頭上,那張臉朝着床裏,只露出半張臉,發絲三三兩兩垂下來,搭在嘴角邊,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唇角線條,淺淺上揚,有種別樣的妩媚。

大概也是累壞了,她鼻息間傳來咻咻的聲音,像一只熟睡着的梅花鹿,模樣姣好。

他從未打量過熟睡的人是什麽樣的,不知不覺彎了身子朝向她。她的睫毛很長,緊緊阖上蓋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凖。

“娘親……”

床榻上突然傳來聲音,是司馬钰在說夢話。他下意識的驚起,擡手抹了抹鼻尖,有細微的濕潤,連手心裏也是,汗津津的,覺得有些黏膩,在曳撒上狠狠的蹭了下。

不知為何,心裏擂鼓似的跳,在靜谧的房間裏似乎格外明顯,他努力平息,可似乎沒有用,跳得越來越厲害。

他擡眼看窗外,外頭有鳥叫聲,叽叽喳喳讓人心生厭煩。

是不是壓抑的久了,連個女人也能叫他心生蕩漾。

手心的黏膩感越來越重,在曳撒上怎麽蹭都蹭不掉,他有些心煩。沒有再看坐在腳踏上的錦玉,他捏着曳撒抖了抖,徑直出了啓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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