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啓祥宮裏,司馬钰迷糊間起來看見楚錦玉趴在床榻邊兒上,想起昨日在行宮,廠臣說她是父皇的皇後,他要管她叫母後。
她的手臂被他抱在懷裏,他怔忪了下,腳踏上的錦玉睜眼,擡頭望見他在打量自己,想起昨晚的事情,知道他不喜歡自己,略頓了下才道:“我……我這就走。”說着就要站起來,腿裏沒知覺,一下子軟跪在腳踏上。
司馬钰怔怔問她:“你怎麽了?”
她朝他笑了笑,苦哈哈道:“腿麻了。”
他哦了一聲,坐起身看她,知道她是因為陪着他一夜才腿麻的,嗫喏道:“那你歇會子再走罷。”
錦玉嗯了一聲,見他有些不自在,說到底他和平頭百姓家的孩子沒什麽兩樣,自己陪着他一夜,他心裏總歸會有所動容的。
他突然問她:“你有娘親麽?”
錦玉一怔,知道他是想自己的娘親了,他還是有些難過,臉色黯淡糯糯道:“阮廠臣說人長大了都要上天做神仙,你說我什麽時候才能升天,我想娘親,想抱在她的懷裏,夜裏沒有她我會害怕。”
阮瀾夜給他撒了一個大謊,雖然是騙他的,可是比起直接告訴他,要仁慈得多。她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撫慰嘆道:“是啊,人長大了都會上天堂,我六歲的時候,娘親也上天做神仙去了。天上有很多神仙,她們住在月亮裏,殿下以後要是想娘親,就擡頭看看月亮。”
“那娘親能看見我麽?”
“能的。”
他又問:“那我能和娘親說話麽,我有很多的話還沒來得及和她說,她會聽見我說話麽?”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有淡淡的花香。她頓了一下,喃喃道:“會聽見的,順妃娘娘一定會聽見的。”
他的眼裏有些濕潤,又窩在床榻裏面,一句話也不說。
她有些擔憂,傾過身子問他:“殿下累了麽?”
他拉過她的手,緊緊拽住抱在懷裏,良久才聽見他嗚咽的聲音。皇家的孩子對于父親的情感遠不如娘親來得重,在他的心裏,娘親是世上第一個離開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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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日子還很長,也許剛開始會覺得難以接受,很煎熬,等日子一長,這種感覺會慢慢淡忘的。
錦玉倚在榻上,将司馬钰圈在懷裏,輕拍着他入睡。
天大亮的時候,是曹大伴進來服侍的。他端着紅木漆盤,上面是殿下的孝服,彎腰福道:“皇後娘娘,讓奴才來伺候殿下罷,您也累了一夜了。昨夜兒個阮掌印吩咐了,往後殿下就随娘娘住在承乾宮裏,等殿下登極以後,大些了再一個人住到乾清宮。”
錦玉狐疑,“廠臣昨夜來過麽?”
曹大伴怔了一下,昨夜他進來服侍的時候,看見阮掌印就站在門檻子上,還不讓他吱聲,遂納罕道:“來過的,估摸着娘娘那會睡着了,掌印進了殿沒和您說話麽?奴才瞧着進去了好大一會功夫,還以為掌印和娘娘說過這回事兒呢。”
好大一會功夫?
那阮瀾夜進了殿作什麽?先前她瞧見司馬钰可憐,就打發碧蓉回哕鸾宮,自己上啓祥宮來看看他。當時裏屋沒人,司馬钰拉住她喊娘親,她心一軟,就挨在床頭邊睡着了。難不成這期間,阮瀾夜進來過麽,還留了好大一陣?她心裏惘惘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像搬倒了五味壇子。
恍恍惚惚回了哕鸾宮,碧蓉在院子裏修剪花木,下了一夜的雨,連植物都不一樣了,綠油油地煥發出生機。
回身瞧見錦玉,碧蓉搭道:“主子回來了,大殿下有沒有為難你?”
她搖了搖頭,坐在石桌旁,自顧自拿起茶壺沖了一杯水。碧蓉見狀跟過來,坐在她對面,樣子有些小心翼翼,擡眼道:“主子聽說麽?一大早發生了件大事,延禧宮裏周貴妃被拉下馬了。”
“周貴妃?”
錦玉腦子裏有些模糊,一下子發生了這麽多事,讓人措手不及。周貴妃家裏不是很顯赫麽,在後宮多年也都是獨大一份,雖然高皇帝沒有立皇後,可皇後所有的實權都在貴妃手裏,眼下多事之秋,發生了這樣的事,若說沒有人做手腳,誰都不信。
“聽說是周國公與罪臣勾結,還有前年黃河發大水,私自吞了一大筆修水道的款子,還有周國公的公子,在酒樓打死人,霸占人家良家婦女,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兒了,也不知怎麽這會提起來,零零八八加起來有十幾條。按照例律,哪一條都讓他翻不了身。”
碧蓉叽叽喳喳的講着,也不知道她打哪兒來聽的這些消息,不過一夜之間,難不成連宮裏都傳遍了?
碧蓉嘆了口氣道:“要不人都說:得志一條龍,失寵一條蟲。前兒還高上九重天呢,轉眼間就跌進泥地裏,還不如那些殉葬的娘娘呢,好歹還能封個朝天女戶,有功勳在身。”
人都死了,就算封皇封帝也沒命享,眼下也不是計較得失的時候,錦玉問她:“那貴妃現在如何了?”
“聽說出事的時候,趕忙叫了阮廠臣去了延禧宮。”
錦玉納罕,“叫廠臣去作甚?”
碧蓉忽然來了興致,倒噎氣憾道:“阮廠臣和貴妃的事兒,主子不知道麽?”
她道:“他們有什麽事兒?”
“我的主子,您比我先來,怎麽什麽都不知道。”碧蓉四下望了望,确定沒人才拉住錦玉,“阮公公以前一直在延禧宮當差,據說都是貴妃娘娘提拔才至今日的。我聽貞德門上的小太監說的,說兩人暗通款曲!”
啐!
錦玉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拍着石桌罵她:“你個碎嘴子!這種話是好說出口的麽!”
她突然激動起來,把碧蓉唬得一愣一愣的,狐疑望着她,張嘴就道:“主子,你急什麽!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人家小王公公說的,說阮掌印一個月要上延禧宮七八回,每回都能待一個多時辰,殿裏的宮娥太監都被叫出來,你說兩人孤寡寡的待在屋裏個把時辰能做什麽?”
錦玉腦子裏突然想起昨夜裏的事,覺得周遭涼飕飕的,冷風從後脊梁骨直往裏鑽,半晌在支吾道:“可……可他不是太監麽?”
“太監怎麽了,我以前常聽人說,有的太監喝些藥方子能還陽。”碧蓉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拉住她道,“你說阮公公會不會沒閹割幹淨,就割了那麽一點點,那處還能用?”
碧蓉一面說一面還拿手比劃着,腦子裏映出畫面,畢竟也是姑娘家,怪不好意思的,忙悻悻止住了口。
“什麽還能用?”錦玉起初沒反應過來,待想起來她話裏的意思,木蹬蹬地站在那兒,羞得臉盤發紅,嗔怒罵她:“真不知要臉的!也不害臊!青天白日的,小心廠臣聽見,拔了你的舌頭。”
碧蓉驚得忙兩手捂住嘴,嗚嗚不發聲。東廠搜情報的功夫可是天下頭一等,平頭百姓家夫妻間的牢騷話都能打探出來,要是被那些番子聽到了,她豈不是要剝皮抽琵琶骨?
主仆兩個心裏都惘惘地,到底是個什麽情形,暫且還不了解。
總歸阮瀾夜是順着周貴妃才爬到今天這個地位,在宮裏沉浮,要是沒個把貴人相助,連命都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延禧宮裏,混亂一片。
屋內所有的一切陳設盡數破碎在地,外頭站了一溜的太監宮娥,可沒人敢上前勸慰。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前一瞬還高高在上,下一刻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話。
外頭德公公躊躇上前,心頭黯黯地,勸道:“娘娘……”
“去叫阮瀾夜來見本宮!”
屋外阮瀾夜剛進了殿,就聽見周貴妃呵斥的聲音。該來的總會來,以往那些真真假假又有誰說得清楚。
他邁進門檻裏,滿室都是碎瓷渣子,垂着眼眸望見貴妃站在落地罩旁,滿眼腥紅帶着幽怨,沉聲道:“娘娘找臣有何要事麽?”
她素面滄桑,瞥見他淡然的面容,和往日那種卑躬屈膝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輕笑,他到底還是變了。
從落地罩裏走出來,勾唇笑道:“怎麽?本宮無事就不能叫廠臣來敘敘舊麽,好歹也作陪了這麽多年,恩情也許沒有了,可旁的情分也總還能提起幾分的。”
阮瀾夜眯眼瞧她,她是打算敞開窗子說亮話了麽,踩着碎渣子徑直走過去坐在椅圈裏,擡眼吩咐衆人:“都出去。”
宮娥太監都悻悻地,掌印和貴妃之間的事情,縱然心裏有腹诽,可誰都不敢置喙些什麽,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當按以往的規制,帶上門就留兩人在屋內。
周貴妃笑道:“廠臣還怕別人聽見麽?”
他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狠厲,平日裏只以為這份狠厲,能成為她鋒利的一把匕首,誰知有一天,他竟會拿這把刀指向自己。
她不是沒擔心過,總以為念着往日的情分,他下不來狠心這樣對她,可如今發生的一切擺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認是他變了。
東廠的那些探子,若沒有他的指令,誰敢将這些罪責搜出來,擺到明面兒上,他是鐵了心的要除去她。
見他緘默,她自顧自望向窗外,嗤笑道:“秤憑心,鬥憑量。往日我待你如何,也都不必細數,只是到了這份兒上,我只問你一句,這六年來的情分,到底有無真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我喜歡吃魚”投了一顆地雷,給你比個大愛心!
ps:問個問題,前面在不知道阮瀾夜是女的的情況下,我一直用的是“他”來描寫的,大家會覺得突兀麽?下章會透露一些眉頭,人稱可能大部分要改成“她”了,畢竟咱們公公是個狂拽吊炸天的女督主,得要符合身份,乃們覺得呢?在線等建議……挺急的!